第五十九章 历历往事

    太原是程宗唯将近十年没再去过的一个地方，之前几次在高铁上睡着时，程宗唯的梦境里始终都出现过一个身影，那就是一直杳无音讯的郭妍妍。

    郭妍妍是个河南籍姑娘，长的还算眉目清秀，2010年程宗唯和她在项目上相识，虽然他对郭妍妍有着显而易见的好感，但是其实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发展成很深的关系。几年前郭妍妍和他快速告别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重回旧地还是去往其他的城市，没有人知道。最初程宗唯的梦境中还曾出现过郭妍妍的身影，不过那也只是在虚幻场景中才会存在的记忆，后来他在网络上搜索过她的信息，网络大雪无痕。

    但是那个曾经留在记忆里的时刻，却依然如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2010年夏天，郭妍妍与程宗唯是在上海嘉隆地产公司的新建商业办公项目上认识的，当时程宗唯还是嘉隆地产公司的招采负责人，郭妍妍是红天地板的供应商代表。在网络地板的内部招标中，红天地板和华源地板进入到最后的竞争。郭妍妍所在的红天走的是项目总工程师的关系，华源则是打通了嘉隆公司副总的通路。最后一次询标由程宗唯主持，当着地产公司副总的面，在几项竞争性报价的比拼后，华源顺利地以较大优势胜出，郭妍妍的红天地板败走麦城。

    但是据程宗唯观察，郭妍妍对这个结果却是一种欣然接受的态度，其实虽然她没有拿到这单生意，但是个人的利益却是有保障了。这是建材这个行业里的常规操作技巧，华源其实是让红天的郭妍妍打配合来保住华源的地板价格，如果两家没有默契地进行死拼，华源无疑只会利润更低。

    程宗唯早就看穿了其中的套路，凭着最后一次询标会上郭妍妍的表情，他就知道红天和华源两家地板厂商是有默契的。就在华源的合同即将签订时，程宗唯一剑封喉，拖进了和华源、红天同等档次的中景地板进行低位报价，并将中景的报价直接发给华源。华源一见形势不妙，赶紧与郭妍妍商量，最后决定由郭妍妍出面和程宗唯进行沟通。

    郭妍妍约了程宗唯周五的晚上在小南国一聚，程宗唯准时在小南国出现，他的对面坐着郭妍妍和她的同事徐洁，平常她们俩总是同进同出。虽然开头大家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客气，但是沟通过程其实却异常坎坷，程宗唯知道华源地板是他所在的嘉隆地产公司副总极力保荐的，以自己的职位层面也很难简单否定。但是在商务条件上哪个领导也不会公开拍板表态，程宗唯能做的就是及时拖进另一家同档次的供应商，以期在价格上掌握主导权。这个行业里总是这样，对于上层安排的供应商，如果你不设置操作中的技术障碍，中标的供应商就永远不会尊重你。

    第一次的沟通并没有什么成效，郭妍妍送出的5000元购物卡被程宗唯退了回来，程宗唯甚至还在郭妍妍上洗手间的时候当着徐洁的面把餐厅的账都结了，这是明显的不想授人以柄的做法，郭妍妍因此没有任何进展。

    周日，郭妍妍再次约程宗唯中午在中山公园龙之梦见面，这次她没有让同事徐洁一同前往。那天天气陡变，大雨倾盆。在一家粗菜馆，郭妍妍上了三瓶红酒，心里想着今天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搞定眼前这个看似油盐不进的人。至于可能付出的代价，她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在建材销售这个行业，用暧昧换订单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她之前还没有尝试过，但她的女前辈们已经对此驾轻就熟了。

    其实程宗唯又何尝不知，多年的甲方经验已经让他对此深谙其道。两人在喝完了三瓶红酒后，郭妍妍果然有些醉了，程宗唯问她去哪里，郭妍妍硬撑着勾住程宗唯，径直走向粗菜馆西面的浴场。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郭妍妍睡眼惺忪地看到穿着一步裙的徐洁正斜躺在边上的沙发上休息，电视正播着无脑的综艺节目。郭妍妍环顾一下四面，程宗唯已经不在。郭妍妍的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是失落，是疑惑，还是绝望，居然有些分辨不清。按说以她的相貌和身材，男人如果不想占便宜的可能并不多，程宗唯的表现毫无疑问是想撇清关系，但对郭妍妍而言，更多让她担心的是订单的不确定性。

    一会儿徐洁也醒了，看见郭妍妍正盯着自己，徐洁站起身来，问：“好点吗？”

    郭妍妍点了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就来了，程宗唯打电话给我，说你喝多了。”徐洁说：“看样子没有搞定？”

    郭妍妍嘴里嘟哝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话，靠在休息大堂的床沿上想后面的计划。在她眼里，程宗唯仿佛一直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好像每句话都四平八稳，人看似平和，很容易接近，却没办法真正的深交。她记得第一次还是嘉隆项目的总工陪着一起去找他的，当时他只是收了红天地板的资料和郭妍妍的名片，没有太多的套话。这和她在其他项目里遇到的甲方不同，其他项目的甲方都会第一眼就被她的外貌所吸引，然后有的没的讲一些暗示的话。暗示这个项目一旦成功的能得到的利益承诺，暗示为达成这个项目可能需要她作出的牺牲。当时程宗唯的表态是：他只是一个经办人，不是决策人，所以也不会和她聊什么交换条件。但是郭妍妍记得嘉隆项目的总工告诉她，程宗唯是嘉隆项目举足轻重的人，因为他和嘉隆老板的关系看似很近。后来郭妍妍约过程宗唯好几次，程宗唯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郭妍妍有时直接闯到他的办公室，程宗唯倒也会和她聊一会，但一点实质内容都没有。

    徐洁比郭妍妍小好几岁，家在太原。两人住同一个出租屋，大学刚毕业就来红天地板做销售助理，论长相和郭妍妍相差不大，性格相对更开朗些。跟着郭妍妍有两年了，在房地产行业连续受挤压的形势下，业绩也不算好。郭妍妍告诉她机会很快就要来了，2010年的世博会有很多的商业项目，这是她们最好的发展机会。

    “他一点都没碰你？”徐洁诡笑着问。

    “我说已经碰过了你信吗？”

    徐洁哈哈笑出声来，说：“姐啊，你也有今天。”

    郭妍妍作势要打她，徐洁也虚晃着让了一下。

    “假正经，老娘就这么没有魅力？”郭妍妍气呼呼的说。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骚扰啊！”

    郭妍妍拿过手机，点开程宗唯的短信：“你怎么走了？我都已经这样了。”

    有半分钟的时间，程宗唯回：“这样没什么意思。”

    郭妍妍一时无语，的确这样有些太过直接，甚至有些庸俗。

    程宗唯接着发：“你也不用纠结，华源的事下周走流程，商务条款都不变了。”

    “是没问题了吗？”

    “先走流程再说，两三天吧。”

    郭妍妍回：“那我怎么谢你呢？”

    “我当你是朋友，不需要谢。”

    郭妍妍想了想，写到：“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因为这单业务对我太重要了，不瞒你说，这单做成，我有20几万的分成。所以……”

    程宗唯：“尽量不要太过牺牲，你这个年龄，有的东西还是要守一下的。”

    郭妍妍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

    程宗唯：“反正以后也是华源跟进后续，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华源的单子顺利成行，程宗唯也没有和郭妍妍发过任何联系信息，一个月后，郭妍妍从华源公司拿到了她的分成，马上就想到了程宗唯。但是要她真的和程宗唯联系，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压力，毕竟自己那天“奉献”的样子有些难看。在勉强硬挺了几天后，郭妍妍终于还是给程宗唯发了短信，她想和他见一面感谢感谢他。

    这次的见面相对融洽，郭妍妍想拿出2万现金来感谢程宗唯，程宗唯说，钱就不用了，有空就吃个饭吧。于是之后他们之间吃饭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但是两人的关系却始终处于一种不可言说的状态。

    因为刚过世博大年，整个城市的大型商业项目还在继续，郭妍妍在跟进后滩一个世博外委项目时认识了加拿大华人sam，sam对她展开了强劲的追求攻势，大概只用了两个月不到，郭妍妍就和sam走到了一起。渐渐的，她和程宗唯的关系就更淡了。2011年年底，程宗唯在收到她发的一条“我出国了。”之后就没了郭妍妍的联系，她的两个手机号码都在两天内成了空号，发给她邮箱的邮件也杳无音信。

    深夜十二点，去往火车站的路是当地一条尚未改造的旧街，路口依稀可见墙上还有“月明街”的字样。因为是半夜的光景，除了昏暗的月光，旧街上只有零星店铺的灯光，并没有什么人。新建的车站广场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意象，但是广场的新貌却和几十米之遥的旧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姑且只当这是两种风格的混搭。通往二楼候车室的台阶上零星坐着几个抽烟的旅客，离最近车次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如果不靠烟，估计也很难有打得起精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