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棺

    多年的相处下来,每个人的为人其实彼此都清楚,但是总不能失了大格,闹出别的事来,让大家看热闹,所以这种关系总是不好不坏,不远不近的维持着。

    三妹的大姐招弟接到信后,急急拿着烧纸赶来奔丧,她一进二伯的大门那眼泪便指不住了,她不禁大喊了两声:“二白呀!”

    二白没了。

    日子总跟她盼望的不一样。

    她总是以为爸爸能回来,因为爸爸的二哥大哥都在这里啊。可是盼了这么些年,爸爸没回来,二白反而走了。

    她总是告诉自己,有一天爸爸会回来的,那样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二八大杠自行车,跨在后座上的那个竹筐里,坐着一个辫子上扎花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一大把狗尾巴草,正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过路的风景。而她只模糊的记得那个背影,而总是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那是留在她脑海里的唯一的与爸爸的记忆,这个记忆使她温暖,也使她悲凉,原来自己也只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可又不得不与妈妈一起撑起家里的半边天。

    她不是巧嘴的人,不会像别人一样边哭边数落,她只是一味的痛哭,哭到伤心处,站都快站不住,便直接跪在二伯的遗体边,扶着床板,声泪俱下,众人拉都拉不起,招弟直至哭肿了双眼,没了力气,被众人拉到二白的大炕上。

    众人直夸招弟孝顺,老婶却不知招弟多半是哭自己一辈子的心酸,只当她爱出风头。老婶平时就爱抓尖抢上,这时亲戚乡邻都在于此,人群之中,她岂甘落于人后,她嘱咐自家的闺女:“快去,也哭一哭你二伯去吧。”

    可是老婶家的闺女哭不出来,老婶直瞪眼,训斥闺女没有出息。但她也不甘落于人后,便亲自出马,哭丧要紧。

    老婶唱过戏,说来就来,她一屁股坐在二伯的床板旁边,拍着大腿打着节奏:“二哥呀,我苦命的二哥呀,你一去不回头呀,让我有话跟谁道来跟谁说呀!你没有吃过香的来,没有喝过辣的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如人呀!”

    她哭的抑扬顿挫,像戏里的戏文。

    村里的光棍臭猪过来瓮声瓮气的开她玩笑:“我花姐,哭的这叫一个伤心呀,我觉得啊,你是在心疼你掏出去的钱吧。”

    臭猪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过来“劳忙”,美其名曰替主家干活,其实就是来蹭吃蹭喝。

    他的脸上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洗了,泛着黑色的油光,头发上沾着陈年的老灰。身上倒是时兴,西服褂子黑皮鞋,也是他从本村的首富那蹭来的,只是那西服褂子早就穿的没有本色了,黑皮鞋也在脚上趿拉着,用村里人的话说,穿上龙袍他也不像太子。

    老婶箭头一样窜起来,作势要打:“我打你个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臭猪早就钻进人群了,人群中发出一阵哄声,老婶也破涕而笑,在人群中夸夸其谈自己如何如何对二哥付出了多少:“每回我家的鸡下了蛋,我都想着给我二哥二嫂拿过来啊……”

    她自己说着自己的好,说的自己当了真,也当众人当了真,她仿佛看到人们会像她期待的那样,竖着大拇指夸自己,她说的开了心,咧着嘴笑了,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悲伤,仿佛刚刚啼哭的不是她。

    臭猪又打岔:“你一个兄弟媳妇对个大大板子倒挺上心,是不是看着你二哥比你家那个强啊?”

    “真是越说越不正经,我让你小子二五眼,想放什么屁放什么屁。”这回臭猪,必得挨上老婶的鞋底子了。

    总理把棺材买来了,放在板凳上比人高出两个头,也算气派。

    二白要从屋里出来,到外面入棺了。

    二妈挣扎着起身,老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要赶在他入棺前再看他一眼啊。

    可她因为体弱也因为心伤,所以身上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着她爬起来,凤英和唐来便一左一右的架着她。

    大白家的儿子和他不错的萌兄弟们把二白往处抬,其余的男人便在二白的上方撑起一块草席,因为老一辈子讲,在入棺的期间,不能见光。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二白抬到了外面灵棚里。

    灵棚正中是早就准备妥当的棺材,棺材里铺着雪白的簇新的柔软的棉花,大家把二白放进棺材正中,大白家的大哥便充当起儿子的角色,给二白整理好了衣服,拿棉花稳了头。

    大嫂端来了一个小盆,用新买的手巾给二白擦了擦脸。

    这是他以后的家了,他要在这里长睡不起,要体体面面舒舒服服的啊,一切收拾妥当以后,总理高喊一声:“盖棺。”

    沉重的棺材盖便慢慢的移到棺材上方,大家用尽全力的推,棺材盖便一点一点的越盖越严实。

    三妹看着棺材盖一寸一寸的封,仿佛看见二白一步一步的走,他自顾一步三回头,无可奈何的抹着泪和大家告别。

    二白以后就见不到阳间的光了,他自己得多孤独啊!

    凤英扶着颤微微的二妈,二妈终没见二白最后一面,棺材太高了,大家都只忙着安顿二白了,顾不上她,她只在厚重的眼泪中慢慢拼凑老唐的模样了。

    棺材盖盖严了,人们拿来钉子把棺材盖钉住,二妈担心钉子会钉在二白身上,她边哭边喊:“老唐,躲钉啊,老唐,躲钉啊。”她知道,二白有时候很粗心的。

    她一喊,仿佛二白还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也知道危险也怕疼啊。而这一个好好的人,就要孤独身一人,封存在这漆黑的棺材中深埋入土了。

    这不得不让人悲伤,大家便都哭着这么喊,让他躲钉,来送二白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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