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财土

    大家都哭着提醒二白,让他躲钉,仿佛二白还能听见,仿佛钉子真的会扎疼他的灵魂,二白的黑白遗像里,他还在憨厚的笑着,这张照片是二白原本的结婚照上拓下来的,那时他还只有不到二十岁,正值豆蔻年华,浓眉大眼,羞涩且纯真,那时候的他脸上还没有被太阳灼伤的炽红的沧桑和被岁月雕刻出的深深浅浅的皱纹,他的笑在脸上还是那么的稚嫩。

    传说人死后,没有了肉身的束缚,灵魂会自由的在天上飞,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他盘旋在家的上空,仍然能看到昔日的亲戚朋友们。

    当晚上凌晨十二点,亲人们给逝去的人,点燃经明纸(烧纸钱),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所以当亲戚们给逝去的人烧纸钱的时候一般都会念叨:

    “二白呀,我们给你送钱来啦,这回的钱够吧,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吧,哪乐呵就去哪玩吧。

    受了一辈子苦,尖了一辈子,省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这回啊,不用尖省了,大家都给你送钱来啦,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不用接济着家里,家里一切都好。保佑咱们家族都平平安安的,顺顺利利的。好继续给你送钱啊!

    不过,钱花不了,也别乱花,我这给你送了个存折,写上了你的名字,你花不了就存起来,要是看见咱爹咱妈,就跟他们分着花。”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无能为力,但在心里还总是存着那么些向上的希望。人生在世,一块钱只能当一块钱花,我们的能力使我们赚不了更多的钱,给不了亲人更好的生活。

    可是人死了,一块钱能买挺厚一沓纸钱,纸钱上一个壹后面好多零,那是好多好多钱,终于可以让亲人不再为花钱而发愁了。

    可是阴间的人都这么一摞一摞纸钱的收,纸钱在阴间真的能跟真钱等值吗?烧着纸钱,又开始担心,心又一抽一抽的疼了。

    想到亲人的一世不易,想他憋屈的一辈子,没有吃过好的,喝过好的,想到终是自己没出息。赚不了更多的钱,给不了亲人更好的生活,想到从此就这样的阴阳两隔,狼狈收场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于是,人们在纸钱燃烧正旺,夜深人静的时候,便真真正正的开始痛哭了,哭一哭逝去的亲人,顺路哭一哭重蹈覆辙的自己。

    传说十二点是鬼魂出没的时间,在这阴阳交替的午夜时分,人们的悲怆哭泣却比午夜的鬼魂更加触目惊心,凄厉吓人了。

    传说死者的棺材上有许多看不见的金银珠宝,是逝者留给亲人们的最后礼物。

    老一辈子人说,谁把棺材上看不见的金银收到自家的簸箕里,并倒在自家的炕头上,谁家就会发财。

    在农村,这是葬礼上一个尤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仪式,农村将这种仪式称为“扫财”。按礼,是逝者的大儿媳扫财,可二白无儿无女。

    但这仪式也不能少,这是媳妇们该干的活。大白家的儿媳和二白家的儿媳,争执不下,都想扫财。

    大伯家的说,按排行我是老大,按照从大到小,应该我家扫。

    可是老婶家的也不示弱,出钱都出一样的钱,为什么有发财的好事就先轮到你啊?

    大家各执一词,谁说谁有理。

    总理怕俩家撕破脸,就想了个法子,开了先例:“你们两家,都来扫,不就得了。儿媳妇们一人扫一边。有财大家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儿媳妇们虽不服气,但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谁都不能唯我独尊,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只得匆忙的去拿提前准备好的簸箕和扫炕笤帚,争不下让自己一人扫财,只得比一比,谁先扫财吧。

    她们便飞也似的去拿早就准备好的小簸箕和扫炕笤帚了,她们用笤帚把棺材盖从东向西,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清扫了一遍,边扫边拿簸箕接着,仿佛那棺材上真就堆满了金银财宝,一碰它就随时往下掉呢。

    按理说,二白的葬礼三妹家也出了三分之一的钱,但是他两家都扫材了,三妹家理论上就有点包屈。

    世上哪个人不盼望着发财呢,三妹家不是更需要钱吗?村里的女总理边裸孝衣边撺掇凤英:“你真是,钱也不少出,也出去扫扫财嘛。看他两家那个样,都快抢破头了。”

    “唉呀,要是这么真能发财,那发财也就太容易了。”

    “你倒是挺会自我安慰,也是,你去了,也不见得抢得过人家。你看吧,赶抓材土不定怎么逗乐呢。”

    “我家炕席底下到现在还有一把材土呢,那是孩子爷爷走的时候抓的了,要是灵早就发财了。”

    凤英不争,虽然生活艰苦,但她自有一份清高,为了财产身外之物拉下脸来,她还做不到。她不争,二妈虽心里偏向凤英,也不敢太过坚持,怕得罪众人。

    这个抓财土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发明出来的,传言,谁抓了坟头上铲起的第一把土,谁家发财。

    与扫财不一样的是,抓财土可以是死者下一辈的任何媳妇。所以可以抓财土的妇人们很多,还要比着谁第一个到家,并成功的把这一把土放在自家的大炕头上,而且在运输财土的过程中,不得转头,不得说话,如若破了规矩,那这一把财土就不再具备保佑你发财的神力了。

    几乎村子里每一家葬礼结束的时候,女人们都要为了争这一把发财的土而洋相百出了。

    老祖宗们都埋在自家种的地里,没有灵牌,只一人收一个占地不到一平方米的坟头,一亩地就合六百六十六平方米,祖宗们全都住下来,还得富余不少白地,人们也不忌讳,便还在这坟头剩余的空地上继续种庄稼。

    现在正是麦子抽穗时期,人们都浇了二茬水,地里下不去脚,一踩一脚泥。

    可是媳妇们个个不惧困难,跃跃欲试。毕竟妇道人家,能有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着实难得,她们一到了地头上,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不迭的抓起地里的头锨土,便卯足了劲儿的往家跑。

    大白家的大媳妇自知年长,体力比不过年轻的妯娌,但她也不甘居于人后,就从麦地里超近道,她生怕别人先她跑回家,她踩着麦子地里的田垄,一分心,就踩空了,实实在在的摔了一个大马趴。她白色的孝服上沾了泥巴,脸埋进地里,弄了个狗啃泥。众人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都哈哈大笑。臭猪又开玩笑:“大嫂,看跑折了腿,还是我背你回家吧,我可跑的快着呢。”劳忙的众人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

    大白家的大哥,外号是“猴儿”的,他打着幡,只恨自己鞭长莫及,真恨不得上去抽臭猪两个大嘴巴子。

    要搁平时,大嫂早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可是老一辈子的规矩不能破,破了以后抓的土就不灵了,大嫂也不敢答言,只得赶紧爬起来继续跑。臭猪声音大,众妯娌也都听见了,差点笑出声,但都想为自家抓财土,就只能忍着想说的话忍着笑,继续的朝自家飞奔而去了。

    这一把土收尾,众妯娌的奋勇直前,真是把一个葬礼活活的演成了一场现实版的奔跑吧,妯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