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弟奔丧

    二白这辈人里,他是最早走的一个,他的坟头另起一排,甩出大白的位置,埋二白棺材的坑早就挖好了。

    其余的坟头上都有一小堆的灰,那是二白的妹妹三妹的姑姑们,在早上,二白头下葬之前,来给祖宗烧纸,告诉祖先们,二白去他们那边找他们了,要祖宗们在那边要接应且照顾二白一下。

    村里劳忙的人分成两拨,轮流用掀给二白的棺材盖土,这时候,总理说,绝对不可以掉眼泪也不能听到哭声,怕亡灵得不到安息。

    人生在世上,总是要讲规矩的,甚至连悲伤,都不能随意。

    那天的风尤其的大,风吹起孝帽子上长长的飘带,鼓起人们的孝衣,大家好像是一群准确起飞的白色风筝。

    所有的麦子都吹弯了腰,风一阵一阵,麦子就一浪一浪,也不知道它们是在深深浅浅的悲伤,还是一阵一阵的笑弯了腰。

    都说人生来就是受罪的,罪受完了,就该走了。

    村里的人说的更多的,生活,生活,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干不完老天爷给你安排的活,你走不了。

    那么,二白走了,是罪受完了,活干完了,他就可以永永远远的安息了,不用再受人间疾苦了。

    那我,还应不应该悲伤?

    我们,都生的太平凡,活着显不出什么,死了,也显不出什么。

    这无垠的麦地里,肉眼可见的一棵棵的大槐树,有的已经存活了上百年,枝干要几个人拉手才能围过来,这每棵槐树的脚下,都是一个个逝去的灵魂,这里深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二白的棺材埋到地平面了,总理便拿过猴哥扛着的引魂幡,插到坟头的正中间,人们开始堆土,在土快具成一个坟头的形状时,总理把幡向上拔一拔,如此再三,称为步步高升,意寓子子孙孙,一辈比一辈强。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农村人,默默的接受着命运赋予他们的生活,从未想过去改变,却把这种对好生活的向往都寄托在这亡灵里,好像再普通的人一旦死亡,便拥有了某种神力,使人生畏。

    男人们终于堆好了那个占地一平方米的尖尖的属于二白的坟,他们完成了属于他们的任务。

    接下来应是女人们出场,该她们烧纸钱,大声啼哭了。

    按礼论,平辈不上坟,所以大白这辈人没有来,来的只是三妹这小一辈子的人,刚才嫂子们都抓着材土疯跑了,这时坟上只剩三妹,招弟和大白家的闺女和老婶家的闺女了。

    大家都是腼腆人,刚才大家看着二白下葬,都忍着悲伤不让眼泪掉下来,现在却突然让大哭,却显得那么始料未及。真正的悲伤无法被格式化,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大家都没有老婶那两下子,说来就来。当悲伤被人硬逼着表现出来的时候,它反而吓的不敢跑出来了。所有人都在总理的埋怨中,开始蕴藏情绪,谁也不敢起那个头,都在坟头前默默的跪着。

    总理开始生气了:“哭啊,快点大声哭啊!这可是你们最后一回给你二白尽孝了!”

    大家便边烧着纸钱边酝酿!风太大,纸钱不好烧,在不属于它的圈里,乱飞。大家不是哭不出来,而是嚷不出来,能哭给自己的心,却不能哭给别人看,哭给别人听。

    总理倒开始悲伤了:“要不说啊,得有儿有女啊,要不然啊,死了的时候,连个人哭都没有。”

    这时,一个人的哭声随风而来。

    是领弟,她从车上下来,哭着向二白的坟头狂奔,一不小心,跌倒在坟前。

    跟她一起下来的小伙子赶紧把她拉起来,她却不想站起,就那么顺势的跪下了,跪着向二白的坟前爬,边爬边哭。

    总理还在借势教训三妹她们:“你们看这个哭的,这才像回事嘛!你们啊,还是感情没有那么深啊!”他边说,边抹了抹眼泪,好像被领弟的悲伤渲染了。

    他一说这话,大白家的闺女和老婶家的闺女连悲伤都不找了,只有气愤不请自来了。

    领弟长跪二白坟头前,把头磕着地,哭着,跪着。

    纸钱烧完了,纸灰被风散了,领弟却像一个雕塑一样,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用沙哑的声音哭着,众姐妹便来拉领弟。

    姐妹多,领弟只有两条胳膊,就连拉起领弟这个小事也要争一争,她们一拥而包围住领弟,三妹只有观看的份。

    领弟气愤的甩脱众人的手:“怎么没人告诉我,我都没有见着二白的活面。”

    大家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三妹解释:“二姐,二白走的急。”

    大白家的大姐,叫爱花的,众姐妹中年龄最长,排行老大,终日以首领自居。

    在家族里有事的时候,经常是众姐妹问她怎么办,然后就都怎么办。她率领了众姐妹这么多年,使她自信领弟应该折服于她的威望,她故作端庄的说:“领弟,这就是你不对了啊,大家伙不都是怕影响你上大学吗?再说,来回路费这么贵。”

    “路费贵我花你家钱啦?告诉不告诉是你们的事,来不来是我的事,凭什么就替我做主不告诉我。”领弟从小就厉害,这是人尽皆知。她平常生起气来一说话,眉毛都是竖立着的,今天因为伤心至极,连眼眶都红了,让人看着实在害怕,众人也就不敢言声了。

    爱花却不得不维护自己建立起的威信:“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这时,跟领弟一起下车的那个小伙子,用尽全力把领弟往上拉:“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快起来,地里凉!”

    领弟站不稳,靠在了小伙子的肩头,小伙子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的说:“听话啊,咱们先回家!”

    小伙子把领弟塞进车里,起动了车子扬长而去,他的车后飞起一人高的黄土,被大风吹着,拍打着车子的身体。

    爱花问三妹:“这是谁啊?”

    三妹不答,因她也不认识。

    众姐妹便撇嘴瞪眼,碍于三妹在此,只酸溜溜的说:“怪不得人家说说道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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