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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石刻家

    “难得现在还有这么多年轻人还对石刻感兴趣。”靳德秋笑呵呵地说,“怎么样,没白来一趟吧。”

    眼前的老人约莫六十七八,身穿一袭藏青长衫,容貌和蔼,精神矍铄。一双手粗壮结实,手指皲裂关节微弯,与养尊处优的环境反差极大。

    “真是没白来,”谭决川看着靳二爷的茶杯空了,又拿起紫砂壶来给老人续茶,真诚道,“国内外那些名家的雕塑我也看了不少了,但比起理萍的石刻来,不知道怎么着,就是感觉缺点东西。”

    靳德秋满意地看着谭决川,他不是不知道谭决川的来意。眼前的年轻人长发及肩,在后脑扎了个小辫,模样清俊利落,谈吐中还有几分稳重在。

    他倒是愿意收个徒弟,只是毕竟不是理萍本地人,他还想再探探底子。

    靳德秋捻了几下黑石珠子,刚要开口,便听门外传来——

    “二爷!大少爷回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一个相貌英挺成熟的男人呼啦一下拨开帘子,抬头笑道:

    “二爷爷,我回来了。”

    靳德秋点点头:

    “可算回来了,这些年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了,祭祀可得心诚点,多拜拜,让枯陀天好好保佑保佑你。”又一抬手,“这是小东的朋友,外面的青年雕塑家,过来看看学习学习。你们年轻人之间话题多,平常多聊聊,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谭决川站起来朝靳尚北点点头,笑道:

    “啊,算不上雕塑家,二爷捧高啦。”

    “嗐,”靳尚北也冲谭决川点点头,笑着说,“小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务必和我说。”

    靳尚北又看向靳二爷:

    “正好我也带了位同事过来,他也对石刻很感兴趣,二爷爷不妨给我们也讲讲、逛逛?”

    正午的烈阳高照,空气仿佛都波浪式地微微颤动,蝉叫激烈犹如被碳烤着一般,但树荫下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偶尔还有风阵阵吹过。

    一架木桥蜿蜒着通向潭中心的凉亭,凉亭中却未设石桌石椅,反而立了一尊未完成的石像。

    石像约莫两人高,手足皆未雕,只含糊有个轮廓,底部稍前又雕出一朵花来。头微微低垂若观花,虽眉目大致只有框构,但悄然生出一股庄重沉郁之感。体块不似传统金刚般孔武巍峨,线条不如魏晋菩萨一样柔美飘逸,却自有一派自然超脱之感,然垂头敛目,似哀似悯。

    石像旁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背对众人,没注意不远处身后来人。

    “二爷爷,”靳尚北凑到靳二爷身旁介绍道,“这就是我上司,我就是他招进局里的,平常很照顾我,对理萍文化很感兴趣。”

    “哦——”靳二爷长长地应了一声,笑呵呵地高声问,“前面的客人,怎么称呼——”

    男人回过头来,朝他们一笑,朗声道:

    “李陵。”

    李陵比靳尚北还要大上一些,三十出头的模样,长相极为端正,两道浓眉下一双炬眼,十分有神,气质刚正温和。打扮得十分低调,扔到人群中就如石沉大海一般难寻。

    谭决川见李陵虽是对着靳二爷说话,但目光不经意间略略把众人除了靳尚北都瞥了一遍。

    李陵见被谭决川发现了也不局促,倒不掩盖,反把谭决川也打量了打量,还笑着对他点点头。

    谭决川心想这人乱看什么,一边也不甘示弱地笑回去。

    周松照在谭决川身旁,看着他们奇怪的互动,问道:

    “哥,你们认识?”

    谭决川也不看他,答道:

    “不认识。”

    “那你俩干嘛呢?”

    “没干嘛,好了安静一点。”

    谭决川不耐烦道。

    李陵迈步走向靳二爷,笑道:

    “您就是尚北他二爷吧,他常跟我提起您呢。”又随众人一并走回亭中,“他那眼光又高又挑,之前跟人家联谊去蜡像馆,他这看不上那又说不像的,今天可算是知道了,见过了好的,自然就看不上次的了。”

    “呵呵,”靳德秋爽朗一笑,“那是自然,早年理萍七成的石像皆出于我手,”又感慨道,“只是近年来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如以前灵便,只雕祭祀的主神像了。”

    “主神像?”靳尚东看向亭正中央两人高的巨像,“是这尊吗,爷爷你是不是还没雕完哪,脸没刻全乎咋,还来得及吗?”

    “已经将要完工了,”靳二爷道,“就差把枯陀花再催生出来,等藤蔓爬到石像脖子上,祭祀的日子也就到了。”

    老人又伸手摸了摸石像,触感一片冰凉湿润,道:

    “不久了,还有一天一夜就够,叫他们多刷些水就好。”

    谭决川探头:

    “为什么不给枯陀天雕脸呢?”

    李陵沉吟片刻,开口道:

    “枯陀万象,所念皆一。枯陀天之所以不雕脸,是因为每个人心目中枯陀天的形象都不一样,是吗?”

    靳二爷开心笑道:

    “是了是了,难得你一个客人,还这么了解这儿的传统!”

    又瞥了一眼靳尚东:

    “不像有的本地人,缺心眼儿的念叨多少遍了,这都记不住!枉你爷爷疼你!”

    靳尚东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干笑两声。

    “那之前的雕像大都存哪儿呢,”谭决川十分好奇,但又有些犹豫,“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观摩观摩,拍张照片,或者写个生?”

    靳尚东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是啊是啊,二爷爷你不知道,川儿哥念叨一路了,就是想多看看!多研究研究!”

    “是啊,二爷,”周松照在一旁补充道,“理萍这刚开放,不得把文遗什么的都上报保护嘛,过段日子还要来人来这再勘探研究呢,我们就是个打头阵的。”

    靳二爷神秘莫测地微笑,拿手杖点了点地:

    “还没看见?”

    一汪碧水无比清澈,潭上荷叶处处掩映,莲花盛放,端的是一派碧波红浪。令人忽视这花叶之下的深水,沉湎着多少被岁月埋没,被欲望堆叠的故事。

    谭决川扶住木栏,靳尚北接过靳二爷的黑手杖,把荷叶浮萍都向两边拨去,露出一片漆黑的潭面来。

    这潭中心简直深得难以想象,几乎符合全世界关于潭的传说,黑得毫不反光,黑得深不见底,黑得令人心生恐惧,直叫人不敢在潭面上掠起一丝波澜,生怕惊醒潭中寂然安眠的巨物。

    “咱们在潭心,水最深的地方,”靳尚北边拨边解释,“其实潭里的水清得很,岸边的水浅依稀能看见一点,不过在这儿,除非月亮最大最亮那会儿能看清点,否则打着手电都见不着底儿。”

    靳尚东离围栏远远儿的,一动不动地在周松照身后挤着,拽住周松照不让过去。

    周松照回头瞧了瞧靳尚东,发觉对方似乎在微微发抖:

    “干嘛呀,没事儿吧你,怎么还抖上了,是不是深海恐惧症?”

    “我也不知道,”靳尚东紧贴在周松照背上,“小时候不怕,后来一不小心栽水里了,生了场大病,就再不敢往湖啊潭啊那块儿乱转悠了。”

    李陵闻言,笑了笑,也没说话。

    是夜

    银月高悬,泼泼洒洒地给万物披上一层银沙,无论是房屋建筑还是花草林木都银亮亮的,亭中的石像各位显眼,黑夜并未模糊其轮廓,反而在月光照耀下更显神秘圣洁,仿佛下世的仙人。

    谭决川又回到了白天的桥上,工装裤兜里揣了把战术手电。左手扶栏,右手划拉着手机。

    过了片刻,谭决川回完消息,感觉周围顿时黑了不少。再一抬头,月亮已被乌云遮去大半。

    带上手电果然没错,他想,不然月亮一走,我还看个什么劲儿呢。

    他先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着亮,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长杆子来,把掩着水面的荷花荷叶什么的拨去,露出一尺见方的水面来。

    夜里的潭似乎更深更黑了,透出一股毫无生机的死感。

    但谭决川到底也算得上户外的专家了,夜里没露过破庙也走过坟头,不恐高不恐水,最大的爱好就是往山里钻个三五天音信全无,最大的遗憾是建国以后动物们不许成精——否则早有黄鼠狼找他讨封。

    更何况他自从开始热爱露营后自称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打小听着天涯的莲蓬鬼话长大,高中时每每学校停电都是他点根蜡烛护送哥们儿上厕所,自己上厕所还不用人陪,上大学了哪怕夜钓捡尸也坚持不走空,还是第二天早上报的警。

    按他的话说——要是真有什么神神鬼鬼的,那黄鼠狼怎么还不来找他讨封!

    虽然谭决川自打来了理萍后遇见这么多诡异事儿,又是噩梦又是什么的,是个人都怵得慌,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悬。

    比起欧洲小说电影里那些恐怖血腥的情节,他总是认为中式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还有什么比旧秩序的重来更叫人感觉如归地狱呢?

    而理萍,就给他一种这样的感觉。

    当地人对枯陀天那毫无保留的狂热信仰,深宅大院里严苛沉重的宗亲制度,完全不同于外界的奇异神明,仿佛和佛、道、甚至是西方的宗教都毫无一点关系的当地宗教——很难想象理萍这几千年来的封闭程度,可又怎么能如此封闭,才能连一丁点儿的文化交流都不存在!

    理萍,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九百六十万版图上的一个漩涡,一个黑洞,神秘又不可捉摸。

    但这诡异美丽的石像却太过巧夺天工,从雕工到石料,无不令他为之痴迷,初见石像时的抵触到如今在黑夜中对神像感到的震撼,足以抵消他的一切噩梦与恐惧。

    谭决川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脑子不去乱想,掏出手电对准水面,准备打光。

    咔哒。

    漆黑的水面顿时大亮,可以清楚照见水下景色。

    那一瞬间,谭决川想了很多,宁静的潭下,会有什么呢?

    是如同抚仙湖下的古村遗迹,还是沉睡千百年的庙宇神祠?会不会有什么未曾面世的鱼或草,还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水之下还是水,更深的更黑的水。

    然而事实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水草缠绕,面色青白——

    竟然冒出一只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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