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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劫后(上)

    虎王回到聂修武遭手毒手的地方时,发现高付庭已经回来了。聂修武已经被搬离了原本那个一地血泊的树下,转移到另一块干净的草地上。高付庭取回了一些聂修武的衣物,帮聂修武换过了,又从自己的医务室里取了一些新的草药帮聂修武的手脚伤处重新包扎了,连脸上的伤疤也用白布包裹了。

    “‘大还丸’的药效是生死肉,续筋骨,他的筋骨以后会复原如初,甚至会比之前的更加强韧,只是脸上却是有点难恢复,怕是以后都会留下一道疤痕了。”高付庭略显遗憾地自顾自说道。

    听见高付庭这般话语,守在一旁,原本紧锁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的白沐雪又再紧了紧双眉。但是不管怎么说,修武哥哥终究是活下来了,白沐雪也不敢奢求过多了。

    完成一切后,高付庭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背说道:“可算完成了,在这种月光下动手术可真伤眼睛……好了,接下来可以用担架将这孩子搬回学院静静修养了。”

    此时,只听虎王平静地说道:“不了,这孩子就留在这里吧。”

    “什么?”高付庭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抬头看向虎王。白沐雪也不解地看向后者。

    “你在说什么?让这孩子就这样躺在这里?你到底是不是想救他的?!”高付庭急道。

    虎王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如果这孩子真是被他得罪的人雇佣杀手残害的,那么以那人的势力和手段,让这孩子就此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中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你们谁又能这样一直保护他呢?”虎王说着,眼睛却看向白沐雪。

    虎王说得并不无道理,聂修武那异父异母的兄长如今也不过是国都的一个区区守卫北门的虎骑将军罢了,身份对比起朝廷中那些身居要位的大人物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无论想要残害聂修武的是不是金骅,能够请得动“疤鬼”这样的杀手,其背后的人一定拥有巨大的能量,倘若他知道聂修武依旧没死,只会给聂修武带来无尽的杀祸罢了。

    高付庭将双手环抱于胸前,将虎王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喃喃道:“说得倒也有理。可是……”他的眉头皱了皱,虽说聂修武现在是不能回学院了,但如果留在此处却不利于聂修武伤势的恢复,他这才将聂修武救起,可不愿他得不到好好恢复的机会。

    白沐雪也看向虎王,她明白了虎王话语中的意思,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来到虎王身边,用那宛若星辰的眸子直视着虎王,说道:“那么,雪儿请求叔叔将修武哥哥收留在山中修养,修武哥哥性格仁厚,待他伤好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虎王看着白沐雪,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摸摸她的头,说道:“这样也好。”

    白沐雪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狡黠,她的修武哥哥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挺过这关了!突然,她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对着站在一旁一直无言的黑衣人“凉叔”招手,说道:“凉叔,我们走!”说罢,那黑衣人便拉起白沐雪的小手,飞速向树林深处飞去。

    “那么,我的病人便交给你了,虎王。可别把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回来的人再送给阎王了。”高付庭半开着玩笑,留下了一些益气补血的丹药后,便起身返回学院去了。

    虎王依地而坐,看着晕睡着的聂修武那因为疼痛而发苦的脸色逐渐舒展起来,看来高付庭的药确有奇效。如今他整个人平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沉沉地睡着,如果不是他手脚上和脸上那些扎人眼球的绷带白布,路人只怕是会以为他梦游跑到这里来睡觉了。

    半柱香后,一股烧烤的肉香味突然顺着山风飘来。虎王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折腾了半夜,自己也不由得有些饿了;一旁躺卧着甚至已被众人遗忘的落阳虎此时终于有了反应——它轻轻地朝虎王低吼了一声。

    虎王不由得哑然失笑,伸手去轻摸抚慰着自己这位老伙计。不一会儿,便看见白沐雪和黑衣人又回来了。白沐雪的手中却拿着一大包荷叶,那荷叶里面包着的东西不用说也知道了。那是黑衣人替白沐雪抓来了一只野鸡让她给烤了。

    只见白沐雪将烤鸡放在聂修武的身旁,也不管聂修武现在是睡着的,自顾自地轻轻说道:“修武哥哥一天没吃东西了,醒来之后定是饿得慌,沐雪为哥哥烤了一只鸡,哥哥醒后便吃了吧。早日恢复元气,平安就好。”

    虎王来到白沐雪身边,调侃道:“好啊,你这孩子,叔叔这好说也忙了半天,也不说帮叔叔弄点吃的,倒只惦记着这个小子。”

    白沐雪抬头看着叔叔那笑吟吟的样子,如今悬着的心早已放下,也不由得露出了小小女魔头的本色,作了个鬼脸,嘻嘻地笑道:“叔叔的本事这么大,有什么想吃自己弄就好了,侄女就不帮你弄啦!”

    虎王大感无语,还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他只得说道:“好了,你就放心吧,这小子命大得很。倒是你,该回学院去了,别让这小子还活着的消息走漏了。”

    白沐雪点了点头,看了沉睡的聂修武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然一扭头,向黑衣人一招手,悄无声息地走了。

    虎王又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只是那么两次眨眼的功夫,他吞吐的气息开始变得悠长,竟在几乎瞬息间进入了入定状态。夜开始变得愈加昏暗,周遭的一切开始回归平静,虎王像是木雕般变得一动不动,一旁的落阳虎也眼睛半闭半睁地打起瞌睡来。

    终于,一丝鱼肚白从远处的东方露出,朝阳排开丛云,开始爬上山头,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树叶间隙,终于照在聂修武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聂修武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虎王立刻睁开了眼睛,只见他立即从地上抠了两把泥巴抹在自己脸上、身上,用于遮羞的破布裤一时间看起来也更皱旧了。前夜“疤鬼”竭尽全力也没能使虎王染上半分血污,然而此刻他竟猛地将自己的身体弄脏。

    这时再看他时,他眉目间神色一变,先前令人凛然的威严竟完全消失,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山间落魄的野人。

    聂修武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呻吟着,终于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刺眼的阳光,既白而灼,却让自己眼中的世界如此多彩而美丽,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在呼吸着,是林间特有的清新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花草的香味。

    我还活着?聂修武心中的疑惑大大地悬着,他想抬手挡住眼前那耀眼的阳光,可一抬手,刺骨的疼痛便立即传遍全身,还有脸上的疼痛,真实地传入自己的大脑中……

    “啊……”他不禁地喊了出来。

    “你醒了?”此时的虎王像是才发现聂修武醒来一般,“来,小心点,我扶你起来。”虎王来到聂修武身边,将其扶坐了起来,靠在一旁的树边。

    聂修武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又脏又臭的人。他正傻傻地笑着,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检视着自己。

    “这是哪?……我还活着?”聂修武有气无力地问道。

    “活着?哈哈,当然了,这青天大白日的,比真人还活!”聂修武眼前这个陌生人怪声怪气道。

    “可是我……我不是已经被人杀了……还挑断了手脚筋……”聂修武看着自己手上脚上的绷带,还有它们不时传来的痒痛,这些似乎都在提示他昨夜的惊魂不是一场梦。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哎哟”,他又痛得叫了一声。

    疼痛连带着委屈不解,眼泪一时从他眼里夺眶而出,一时间,他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还是该悲伤痛失自己才刚开始便结束的习武生涯。

    “别哭别哭,泪水流进了伤口里可不好……”“陌生人”忙用手抹去聂修武的眼泪,安慰道:“你还活着呢,昨天夜里有一位医生救了你,帮你接了手脚筋,不出几天能好的。”

    “陌生人”翁声翁气地继续说道:“当然,今后你的脸上恐怕会留下一道疤痕了……可惜了,本来也是挺俊的一孩子。”

    “医……医生?是高老师吗?”聂修武止住了泪水,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啊……我昨夜路过此处,便看到那医生把你救了,又说你现在不好再回你的学院了,拜托我来照顾你……咦,这是什么?”“陌生人”拿起聂修武身旁那只荷叶包着的烤鸡,打开一看,脸上立即露出喜色。

    虎王的演技实在过于迫真,仿佛的的确确现在才知道这荷叶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烤鸡一般,他看向聂修武,问道:“好香好香!我能吃吗?求求了!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可以吃了它吗?”

    虽然自己因为大出血如今眼前都还在冒着金星,但聂修武看着“陌生人”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有他那脏兮兮的大脸,仿佛几天没洗澡的身子,破烂的布裤,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落魄的乞丐的模样……他咽了咽早已干燥地仿佛能冒出烟来的喉头,说道:“可以,既然如此,还是你先吃吧。”

    听罢,“陌生人”大喜,也不顾手上的泥污,便就地丢开了包装的荷叶,手撕了这烤鸡,大快朵颐起来。看着“陌生人”那肆无忌惮的吃相,聂修武开始回忆起昨夜的事来,寒冷、痛苦、恐惧瞬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那个黑影,或者说杀手,他说是某位大人想要自己死……可是自己从小便生活在将军府的高墙大院中,甚至没有多少出门的机会,到底是谁想要自己死呢?……啊!是金骅!

    聂修武想到,金骅确实是最有可能想要自己死的人!先前班内对决时他便看出来了,金骅其实一直都对自己“阻碍”了他的“好事”而耿耿于怀,他既看不起自己的出身,更不会尊重自己的努力!很明显,他早将白沐雪和聂修武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逮着机会他会不顾武德地两脚将白沐雪踢出决斗圈;他甚至早备好了匕首,就准备在与聂修武决斗时将他捅伤,如果不是聂修武决绝地挡下那匕首,谁知道金骅会不会将这匕首捅入聂修武的心脏?

    这个金骅,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的歹毒!聂修武想要攥起拳头,然而手上传来的只有一阵疼痛和无力。聂修武的内心痛苦不已,这样的自己,还能继续习武么?自己又该怎样面对修文兄长?

    那金亲王看起来势力似乎更盛于兄长,倘若自己去找兄长,向兄长陈明一切,以兄长的性格,他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是……兄长真能斗得过金亲王么?可是如果自己就这么什么都不肯说,兄长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会刨根问到底,到时自己又该怎么说?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昏迷后,曾有很多人在自己身边说话,其中有一个似乎便是白沐雪的声音。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遇了难?是她拜托高老师救了自己么?那么自己身边的这只烤鸡,也是她留给自己的了?!突逢变故,很多东西聂修武一时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他和白沐雪间那隐约飘渺的心有灵犀,又或者是他的一厢情愿让他作出了如此假设,不过,也唯有在想到那个白胜似雪的女孩时,他的内心才会涌入一道暖流。

    等他再次看向那可能是沐雪妹妹留下的烤鸡时,却发现那饥饿如虎、邋遢如乞丐的“陌生人”已经将它完全咽下肚去——只剩一堆鸡骨头了!聂修武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表达抗议了。

    “凉了凉了,这烤鸡原来早凉了,不好吃了。”“陌生人”这么说着,却舔着手指头,仿佛意犹未尽一般。

    不好吃你还吃光了?……聂修武暗自腹诽道。他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落阳山上?听说这山上野兽横行,一般人都不敢随便上来……啊……”

    聂修武惊叫了一声。那“陌生人”也被他吓了一跳,转头顺着聂修武惊恐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相貌凶狠,龇牙咧嘴,身长三米有余的大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这难道就是山上特有的落阳虎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他小时候就曾见过一只寻常的老虎,那时正值一个全国有名的戏班在国都中作巡回演出,聂修文便带他见见世面。那训练过的老虎尚且看上去十分凶猛,生人莫近,已经令聂修武印象十分深刻。可跟眼前这只落阳虎比起来,却怕是一只乖顺的猫咪罢了。

    只见那落阳虎明明是卧在这草地上,挺着前身,两只健硕的前腿交叠着,却仍是威风凛凛的,橘黄、黑白驳杂的皮毛下筋肉虬结,隐隐流露着一股邪性,似乎那血盘大口一张,一下便能将眼前的两人咬死。聂修武心中暗惊,怎么办?这下真是才脱狼口,又入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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