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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劫后(下)

    正当聂修武万念俱灰之际,只见那落阳虎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人,接着伸了伸懒腰,这大猫突然张大了嘴,却只是打了个呵欠,又站立起来,慢慢悠悠地摇着尾巴向树林深处走去,仿佛将两人视若无物一般。

    眼见那落阳虎的身影于草丛中消失不见,聂修武这才喘上一口大气。他看向那“陌生人”,正奇怪他为什么不怕时,只见那“陌生人”转头看向他,面色僵硬,仿佛呆住了一般。

    聂修武这才发现,他那蹲着的双腿早已发软得颤抖着已经站不起来了。

    聂修武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却因右脸伤口牵动着只敢咧开左边嘴角,安慰那“陌生人”道:“没事了,看来我们两人暂时死不了了。”

    “陌生人”挠挠头,算是默认了。他发现聂修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立刻用手按住聂修武的肩头,说道:“不行,你的伤还没好,不能起来!”

    “可是……”聂修武想说些什么,却被“陌生人”打断了,“好了,看在你让我吃了一只烤鸡的份上,让我来照顾你吧。”

    “可……”聂修武还想说什么,话头却又被“陌生人”粗鲁打断:“别可是了,婆婆妈妈的,你现在还动不了,就让我照顾你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你这一只鸡算是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报答你是应该的。躺着吧,我去弄点水和东西来给你吃。”说罢,“陌生人”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似乎一点不都想知道聂修武要说什么。

    聂修武受了大伤,确实虚弱得很,虎王走后不久,他便倚着那大树又晕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木案大小的青叶,这青叶形状椭圆,造型中凹,凹里盛满了清澈的水。

    耳边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快喝点水吧。”聂修武听闻,虽然不知道“陌生人”是从哪里搞来的清水,但是他并不多想,感激地看了“陌生人”一眼,便赶紧捧起身旁的青叶,如狼似虎般将其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清凉甘甜的山泉水如同世间罕有的佳酿一般,一进入聂修武的腹中,便使其感到自己如焕发了新生一般。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现在是真正活过来了。

    “还……还有水吗?”聂修武小心翼翼地询问“陌生人”——后者正盘腿坐在离其不远处的草地上,用小刀拿着一块木头在雕刻着什么。

    闻言,“陌生人”抬起头来看了聂修武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聂修武未曾察觉的微笑,说道:“看起来好很多了嘛。”说罢,他拿起身旁放着的一包东西向聂修武扔去。

    聂修武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接,结果牵动了手上尚未恢复好的伤口,又是痛得一阵龇牙咧嘴。那包东西自然是没有接住,砸在聂修武身上。他定晴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团用桑叶包着的团状物,那物还温热着。

    他充满好奇心,既是怕烫又是怕牵动伤口似的,小心翼翼地用手打开那团东西。那是一个圆乎乎白花花的饭团!焦黄地肉粒镶嵌在那白珍珠般的饭粒间,其间仍藏着不少配料,在聂修武完全打开饭团的那瞬间,一股他从未闻过的香味扑鼻而来。

    如同饿虎闻到了鲜血的香气般,聂修武的双眼立刻放出凶光,仿佛狠不得现在立刻马上一口将这饭团吞入腹中,并狠狠地舔食桑叶上残留的饭粒和油汁!

    他看了一眼“陌生人”,只见“陌生人”发现自己正看着他,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似的,便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是给你的,吃吧。”

    聂修武这才如得到了允许般捧起那饭团,也顾不上自己的大动作会弄痛伤口,大口大口地将饭团吞入腹中。饶是如此,他还是嫌弃自己的速度太慢了,仿佛害怕下一刻一旁的“陌生人”会反悔将饭团抢回去似的。

    “陌生人”看着聂修武狼吞虎咽地样子,也不禁地咽了咽口水,轻骂道:“慢点吃,真有这么好吃吗?”

    聂修武抬起头,鼓着满口都是食物的嘴,那嘴唇周围都粘了一层油汁,看上去极为不雅,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简直比我在学院里吃过的饭团还要好吃!”他竟全然忘记了自己右脸上还有道几乎毁容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正说着,他那敷盖在伤口上的白纱布又开始慢慢变红。

    “陌生人”见状,不得不皱起眉头,一边暗骂自己考虑不周,一边走到聂修武面前,伸手点住其面侧下的穴位抑制出血,说道:“别好了伤疤忘了痛,赶紧把饭团吃完了!”他的声音充满威严与不容置疑,但聂修武还是听出了一丝心疼。

    虽然脸上、双手双脚的伤口还在痛,但聂修武的心里还是暖暖的,他也不再着急,傻笑地把动作放缓,慢慢把饭团吃完。

    见聂修武脸上敷盖伤口的纱布上的殷红色不再加深,“陌生人”这才放下心来。他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叹息着什么似的,在一旁盘膝坐了下来。

    “对了,我很想知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落阳山上?”聂修武边意犹未尽地舔着桑叶,边问“陌生人”道。

    “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野人’罢了。”“陌生人”用满是泥巴的手摸了摸鼻子,使其脸上看起来更脏了,“早年我是一个有点小钱的商贾,在各地行商,带着我的货物去跟人交易。后来我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伙子。见他可怜,便一直留在身边。本来我以为两人能够相依为命,待我老时,总也有人送终。”

    “哪知那小子原来竟一直觊觎着我的珍宝财富,盘算着要据为己有——那天我们行路经过落阳山下,那小子便趁机将我打晕,将我扔进这山里,估计着是想让我被这山里的猛兽咬死。他一个人带着我所有的财宝货物逃跑了……”“陌生人”,也就是一直在聂修武面前扮演着“野人”的虎王,此时正向聂修武倾诉着自己的“遭遇”。

    很难想象虎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编出了一个与自己并不相关的故事,然而却生动得像是本人的经历一般,他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骂着那个不存在的“白眼狼”,惋惜怀念着自己“曾经”富足的日子……

    听罢,聂修武实在对那夺人钱财的“白眼狼”恨得牙痒痒,说道:“那人突在太不是东西了!那后来呢?你没想过离开这里找那人报仇,夺回自己的财宝吗?”

    “陌生人”摇摇头,说道:“我本就是孑然一人,既无家室,父母也早逝。那人抢了我的所有财宝,我便是有心找他,那没有财力和心气了。所以我只好在这落阳山上定居下来,以打猎和饮山泉为生了。”

    “这样啊……”聂修武本来还想说些鼓励“陌生人”的话,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是被小人所害,流落到此,同样也没能力为自己寻一个公道,一时间愁思郁闷于心,也只能惋息地叹了一口气。

    “你又是怎么了?我发现你时,你就已经是昏死过去了,身旁还有一大滩血,刚开始可把我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我才发现你其实还活着。”“陌生人”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模仿着聂修武“晕死”的样子,那滑稽的模样实在令聂修武忍俊不禁。

    “还好这时有个医生赶了过来,他说他是山下那个什么学院的校医,便把你救了起来。后面还来了一个女孩……嘿嘿,其实那烤鸡是她送你的,她好像挺在乎你的样子,不过这鸡终究没能到你嘴里……”

    “陌生人”,也就是虎王不好意思地笑着,他仗着聂修武当时正处于昏迷状态,便把关于自己的事实隐去了,救他的功劳确实是高付庭的,但他没说的是,高付庭也是看在虎王和白沐雪两叔侄的面上才用了“大还丸”这种神药,保住了聂修武的手筋脚筋。

    聂修武听他提到了一个在乎自己的女孩儿,便脱口而出问道:“是白沐雪吗?我在昏迷的时候,迷糊中就听到过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声音中的心切,只是我一直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好沉,始终睁不开……”

    “哈哈……”“陌生人”笑了笑,“可惜我没问起那个女孩的名字。不过,还是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说说你是如何受那么重的伤的?说说你是如何沦落到这里的?”“陌生人”看着聂修武,那种眼神在聂修武看来却像是审视。

    于是聂修武便将自己与金骅的恩怨娓娓道来。从自己刚进入学院时为帮白沐雪解围而与金骅打架,两人就此结下梁子说起,到两人这一学年以来的大大小小冲突,再到学年末考核上两人的比试,至“疤鬼”将他带到这落阳山上割断手脚筋、划破他的脸,留他在这里等死,直到自己完全失去了意识止。

    听着聂修武自己的遭遇,“陌生人”看似陷入了沉思,双眼无神地看向一旁,面无表情,无人能猜到他内心的想法。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了……那个……商贾先生?你在想什么?”聂修武见其呆呆然不知所想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陌生人”的眼前晃了两下。

    “陌生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向聂修武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他说道:“呃,我叫黑小明,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小明哥。”黑小明朝聂修武憨憨一笑。

    黑小明?聂修武默默地在心里挠了挠头,他从未听这么奇怪的姓名搭配,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陌生人”一声“小明哥”。

    黑小明微笑地点了点头,似乎“小明哥”这个名称很令他受用。他大大咧咧地道:“对了,把你救回来的那个高医生说,你现在已经不能再回到学院去了,如果知道了你还没死,那些想要害你的人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呢。”

    “这……”聂修武的小脸变得严肃得令人心痛,“那我应该直接回到我兄长那里去,我的兄长聂修文是当朝的虎骑将军,国都北门的守将!”聂修武说着,眼中的骄傲一闪而过,对于现在还是孩子的他来说,有家人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相信,只要待在兄长身边,就没有什么难关是度不过的,只是他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跟兄长交代这些事罢了……

    “国都北门守将?你这次惹到的是金亲王的儿子,恐怕你的兄长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帮你度过这一劫啊。”黑小明沉吟着,“除非你身后有更大的皇亲国戚。”

    “没有了……我从小无父无母……”说着,聂修武低下头去,片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激动地说道:“我兄长是当朝皇帝亲自认领的义子!”

    “但你不是,不是吗?”黑小明冷静的声音犹如一把冰冷的匕首,残酷地穿透了聂修武的幻想。“想想你昨晚碰到的杀手吧,如果他蓄意再要暗杀你,你兄长守得你一时,怎么能守你一世?”

    听着黑小明那冰冷的话语,聂修武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虽然他没告诉聂修武他已经把暗杀他的“疤鬼”除掉了,但是谁又能保证金王府中没有另一个“疤鬼”呢?黑小明的话糙理不糙,聂修文是当朝皇帝认领的义子,金亲王若要动他,还须看皇帝的面子。但是聂修武不是,想要将一个小小的聂修武从世间抹掉,再容易不过了。

    “既然如此,聂修武小兄弟……”黑小明见聂修武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进而提出了建议,“你就留在我这里养伤好了。就当以前的聂修武已经死在了这落阳山上吧,现在的你,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好了。”

    “重新开始?我的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我已经成了废人了!还能怎么重新开始?”说到这里,聂修武心中各种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昨夜的惊魂、被人挟持的无力无奈、走到鬼门关前的恐惧、劫后余生的放松,连带着身体的疼痛,这种种情绪终于击溃了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的内心。

    眼泪如同溃堤一般从他脸颊上滑落,接下来是覆水难收了,他开始放声大哭,若无旁人般地哭了出来,哭着,号叫着、号叫着,似乎要把心肺都号叫着呕出来一般。他断了手脚筋,脸被划花,现在却甚至连家都不能再回,连兄长都不敢去见。

    这一刻,兄长一直以来教导的什么坚强、冷静、克制……全被聂修武抛到脑后。他只感觉到悲伤、疼痛——肉与灵上的伤痛,他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为达目标不惜手段的人,那种可悲而可恨的人。仇恨,在这一刻同时在他心里蔓延,那种黑暗而带有破坏力量的情绪开始占据他内心的角落。

    黑小明看着眼前这个号啕痛哭的孩子,强硬如他也不由得动容,于是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走上前,一把狠狠地抱住聂修武那小小的身体。他轻轻地喃喃道:“哭吧,哭吧……”

    也许是因为黑小明那一身坚实如花岗岩般肌肉,又或是他散发出的气场,聂修武——这个年仅13岁的孩子,在黑小明的怀里再次感受到了安全和踏实感。无边的如同万世顽冰般寒冷的恐惧终于开始在他心中消退——尽管那个怀抱又脏又臭,但却依旧厚实。

    聂修武悲伤激动过度,整整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慢慢收住了哭声,从号哭开始变成啜泣。又不知过了多久,聂修武才堪堪收起自己的泣哭,收拾整理自己的心情,若非如此,恐怕他所在的地方便要变成一个小水潭了。

    黑小明看他已经收住哭声,便也松开了怀抱,看着聂修武泪眼朦胧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开一句玩笑道:“还有力气哭那么久,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啊,看来你不是小兄弟,而是小姑娘。”

    聂修武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一些小事哭鼻子时,兄长聂修文也是这么调侃自己的,“只有小姑娘才会哭这么久。”这是聂修文的原话。于是他迅速地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眼泪,又抽了抽鼻子,虽然看起来仍然很狼狈,他确实重新振作起来了。

    “哈哈,傻孩子,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自如地用手脚,像是手脚筋断了的人么?”黑小明朗爽地笑道。

    “啊?”聂修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处缠满绷带的双手,还有同样缠满绷带的双脚。他扭了扭左腕,疼痛依旧立即传遍了全身,但却明显没有先前那般钻心了,手与手臂之间的连接感还清晰地存在着。

    “昨晚来的那个小姑娘可在乎你了,她求那个高医生一定要把你的手脚筋接好。那医生也是好心,他花了很大功夫,这才把你抢救了回来,还帮你接好了手脚筋。”黑小明道。

    聂修武看着自己手上的绷带,如此说来,自己如今能活着,实在是应该感谢高老师,还有白沐雪。聂修武一想到那个女孩,一股暖流便汇入心中,她到底有多在意自己呢?她居然还会求高老师?聂修武无法想象白沐雪求人时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明,模糊而强烈的感觉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想立马见到她,跟她说自己没事了。她明明这么在乎自己,可是……为什么这之后她又走了呢?到现在她都没回来看自己?

    黑小明看到聂修武突然变得郁闷的脸色和皱起的眉头,似乎能洞察聂修武心中的疑惑似的,他道:“放心吧,那小姑娘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不回来看你的。别忘了,现在在别人看来,特别是你的仇人看来,你可是已经失踪,甚至于死掉了的。也许是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她才不回来看你的。”

    闻言,聂修武皱着的眉头这才放松了下来。看来,一切也许都跟黑小明的猜测一样,他心中暗道。当下他也只能暂时把疑惑按下,开始思考如果连家都不能回,那么自己应该去往何处。在这猛禽异兽盘踞的落阳山上,自己真的能活得过半天吗?

    黑小明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的忧虑,说道:“如果你不嫌弃,便留在我这养伤吧。离这里十几里远处便是我的栖身营地。等你再好点,我就把你带到那里去。那里更安全。等你伤好了……”黑小明顿了顿,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着聂修武,“如今你的武功全废,一切都要推倒重来,眼下能传授你的武功恐怕只有……”

    聂修武听出他言语中的意思,略带诧异地问道:“小明哥,你也会武功吗?”

    黑小明骄傲地昂起头,道:“那不然我如何在这凶兽环伺的落阳山上活下来的?要不是抢我财宝的那不孝种先用药迷倒了我,我一定一掌拍死他!”

    聂修武听罢,也不管黑小明所说是真是假,立马强忍着疼痛用双手撑着坐起来,换了个姿势。

    “这孩子,你要干什么?”黑小明呆呆地看着聂修武姿势僵硬地双膝跪地,向着他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

    聂修武五体贴地,掷地有声地道:“既然如此,弟子聂修武今日便拜您为师,愿不辞辛劳地服侍你!如若我像那不孝种一样背弃您,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黑小明也不阻止聂修武发那毒誓,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眼光中闪烁着不为人理解的光芒。他轻轻地将聂修武托了起来,聂修武感到黑小明将自己托到双脚恰好不用用力站住的高度。

    黑小明抿住双唇,看着聂修武,他没有说话,半辈子来都没有孩子的他早就对如此秉性的聂修武青睐有佳。在与聂修武短暂的接触中,他便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侄女会如此在乎他。他早在心中认定了聂修武这个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早在心中下定决心,就算现在聂修武已经武功全废,他也要重新将他带回武学之路!

    “那你便叫我一声师父听听。”黑小明道。

    “师父。”

    “好!”叫得我一声师父,我便会对你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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