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1惊梦

    广川宫。

    午后暴雨如注,天色晦暗不明,水流倾泻而下,自广川宫的飞檐上,汇聚而成了一处处的小瀑布,更远些的宫廊之下,雨帘之外,也仅能看到宫人们飞掠而过的身影,因为雨势太大,更因为脚步太快。

    一个时辰前。羽罄殿。

    在英伟挺拔的高大阴影下,凤宝儿的脸色颓败灰暗,金色流苏头饰无力的垂在面前,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发颤。

    她被绑缚在腾龙柱上,依靠麻绳的束缚才能勉强站立,微微抬起的眼眸,已经露出濒死的气息。

    但是不自知的,她的目光满是柔和的依恋,与那男子冷俊的面容与讥诮的表情,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凤九仪,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吗?”男子的声音明显带着蛊惑,却不自觉的让人发冷,如同万年冰川覆盖下的暗河,每个字都让人冻入骨髓。

    凤宝儿嘴角上扬,嘴唇微微翕合,一抹鲜血自嘴角淌下,刚好覆盖上之前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但她仍没有说话。

    这时,从男子身旁款款走出一个丰腴的异域女子,手里拿着一张长卷,似笑非笑,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美人。

    “这张是《长恨歌》的续,我已经拿到手了,对付爱情至上的愚蠢女人,简直轻而易举,只要你把《琵琶行》的续交出来,一切就能结束了,我回我的世界,至于九州璧,交给他,我保你全身而退,怎么样?”

    凤九仪只是冷笑,她知道今天这一劫,自己恐怕逃不掉了,好在她早有准备。

    “我还记得你曾说过的故事,这边成群的蝴蝶煽动翅膀,那边就能聚起一场风暴,有本事你便再来一次,看看会不会成功。”凤九仪的声音沙哑却愉悦,她在激怒得意洋洋的女人。

    “真是一张好皮囊,只可惜,你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你藏吧,我能花四年时间找到你,就能花更长时间,找到你在意的一切,包括护不住的孩子,哈哈哈……”

    冷酷癫狂的笑声过后,那修长的手指,如冰冷的毒虫般,抚过凤宝儿已经失了血色的脸庞,随即猛然间扼住下颚。

    凤宝儿被掌间的力度,几乎挫骨扬灰,她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而神色间的笑意却在扩大。

    那是清醒人看疯子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嘲讽,因为之前被血呛咳而沙哑的嗓音,朝男人艰难的吐出一句:“你也算了吧,楚和域的九州璧我不会给你,你也找不到的,还有,那个人根本不爱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男人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原本英俊的五官开始扭曲狰狞,他手一扬,一道白光瞬间闪过,即便在昏暗的雨幕里,也能看清手上多出的匕首,正散发着森森寒光。

    “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男人说这句话时,脸与被绑缚的女子几乎相贴,像情人间深情的呢喃,更像是死神的邀约。异域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可惜。

    凤宝儿忧伤的望着这张脸,刺痛自左胸处一点一点深入,那匕首捅入得那样慢,似乎想要将残忍的暴行无限延长,享受行刑的过程,让凤宝儿痛,更痛。

    而此时,男人和女人都不知道,凤宝儿心中升起的,是迷迷糊糊的高兴与释然。

    终于就要结束了,她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张脸。

    不夜之城,多得是醉倒在路边香风之中,不知今昔是何夕的甲乙路人。丝竹声乐,华灯流火,全都将瑶都映照得如同白昼,除了一处,从来都是晦暗不明,好似不舍得点灯。

    自十八年前,域后凤九仪香消玉殒后,广川宫变成了瑶都的一个黑洞。即便位于域都的最正中,每晚入夜时,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可怜的宫人们,一个个都如同过街老鼠般,小心翼翼,又沉默无声的各司其职。只有昏沉的烛火,悬挂在蜿蜒曲廊间,透出一盏盏纱灯。

    夜里过了子时,外面的烟火停了,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硝烟味道。

    广陵君默不作声的低头喝酒,一杯接一杯,神情萧索。

    看远处天色矇昧不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广川域君像一个即将被处刑的囚徒,在一分一秒熬时间,等待一场可能的灭顶之灾。

    十八年来,他画地为牢,为仅有一线生机的预言而拼尽全力,如今,命运的骰盅即将打开,他也终于如释重负。

    漫长的等待,因为在这里,就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比如,没人能给出答案的天灾,又比如,他的宝儿莫名惨死在宫中。

    十八年前,自梦里醒来,见到的便是域后凤九仪惨死的尸首,而自己的手中,正握住一柄鲜血淋漓的匕首。

    就是那一日,整个广川宫犹如被诅咒一般,没人记得清,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有谁闯入。唯独草木萧瑟,厚叶铺地,一夜间芳华落尽。

    原来快乐从来就只有短短的一瞬。

    广陵君心中悲凉,他手扶着树,抽出一张长卷,然后一点点烧成灰烬。长卷之上,是本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长诗《长恨歌》的续。

    醉里看尽蓬莱事,西营号角催梦回,

    烽火连天天无夜,一捧红尘土中归,

    逝水逐云云映月,往事东流不许追,

    碧落乘风渡黄泉,还却帝王宿世愿,

    云破剑来昆仑开,乾坤轮转九州还,

    但使峨眉入前尘,汉皇一曲复再生,

    梨园花开半夜间,沧海横流鸟啼猿,

    太虚幻境一指破,纵揽九天难再颜,

    不怜红妆一夕老,但求欢愉换此生,

    琼楼玉宇孤寒夜,空有朝暮对金樽,

    一世姻缘啼笑过,再生欢情痴亦嗔,

    执手相盼人不语,空闻阶前丝竹声,

    君王思回马嵬坡,千里江山伐一人,

    九曲玲珑玉环碎,八面来风风不归,

    潇湘夜雨淋丝竹,晓啼泪湿三郎衣,

    长生殿外柔肠断,夜半私语向天明,

    一花一叶一世界,一期一会见芳华,

    弹指轮回心百转,岂让前世误今生,

    贵妃醉酒花前月,情到浓时花也怜,

    月闭花羞浑不吝,一笑倾城只为君,

    玄宗黑发环银丝,华清水暖入莲池,

    霓裳舞袖八风动,水榭楼台结羽衣,

    薄露霜华贪锦衾,珠管玉弦掌灯明,

    游园惊梦梦啼哭,醒时处处闻佳音,

    大梦春秋疑心碎,罗帐不拢懒画眉,

    玉郎轻捻云鬓钗,两情定比金钿坚,

    温柔乡返恨秋尽,黄衫不解卷珠帘,

    此生必酬英雄志,再续绮梦复缠绵,

    有情何需荔枝笑,无眠更待君王归,

    但问四海民疾苦,岭南千里不需回,

    既知高宇多奸佞,慧剑当斩不义臣,

    善恶一朝终得报,不旺丹心照汗青,

    青云扶摇无力士,仙乐过处有谪仙,

    惊蛰雷起禄山倾,国忠归田林甫隐,

    剑指银河破沧海,气吞九州下胡塞,

    黄沙卷天天欲摧,万骑马踏贺兰雪,

    鸿雁南飞折云涛,北冥鹏起垂幕天,

    霹雳开山燃烽火,瀚海归处斩狼烟,

    四海生平与民乐,八方来朝齐称臣,

    碧血满怀思社稷,盛世清明享太平,

    瀛洲飘渺问长生,不舍仙袂入凡尘,

    但求蓬舟渡明月,楚天星河共佳人,

    云波浩荡一水间,仙凡永隔如登天,

    心有比翼无风起,意做连理结如意,

    曲径徘徊梅觅香,踏雪归去燕单至,

    冬去春回柳拂面,绮梦终了不见君,

    喜见梅妃泪湿襟,又妒玉环马上行,

    夜宴娇念共游春,不闻飞檐雨淋铃,

    虢国夫人眉淡扫,云鬓垂髻点绛唇,

    圣主得见芙蓉面,曲江水暖闻香音,

    远观玉宇鹊桥会,隔空垂泪人不知,

    春池凭栏烟笼柳,太真华发忆长安,

    君心我心皆是客,何劳凡尘戏中生,

    凤阁龙楼千帆过,不解缠绵一世情,

    前世风流惹残絮,今生金戈踏马行,

    但求玉环枕清溪,高山流水思旖旎,

    红颜白骨南柯梦,万里江山一曲终,

    即得玉奴一人心,何念旧情是故知,

    天长地久寄相思,相思绵绵无绝期,

    若问仙侣何所归,一叶兰舟渡此生。

    而这,连同消失的楚和域九州璧,也成了命案唯一的线索。

    终于,在汹涌而来的疲累侵袭下,广陵君醉倒了。就这样一点点,慢慢的滑倒在树下,陷入了醉后的深眠。

    残雪满地,玉兰树下,照例等不到花开,花苞便坠落满地。

    当晨曦如温柔的手掌,覆盖在域君苍白的脸庞上时,也照在了他已生白发的两鬓,须知再帅的脸庞,也经受不住岁月的锉磨。

    晚吗?不晚,一切终将回到起点。

    沙漠深处。广川域大地动。

    戈壁之上黄沙漫天,地动山摇,大地像被打翻了的沙盘,千里之地,不辨天地,不见日月。

    广凉城毗邻沙漠,房屋倾塌下来一大片,这些由夯土建造的屋舍与四周围的黄土是一个颜色,早年还有人居住,随着水源干涸,打上来的井水也是又苦又涩难以入口,人就渐渐迁了出去,到能喝上水的地方讨生活。

    距离这些屋舍差不多三四里地的地方,有个高出地面的小土丘,土丘上建有一座龙王庙,这庙来得稀奇,居村民说是十八年前突然出现的,没人留意谁在这建庙,仿佛是一夜间突然出现的。

    庙不大,但里面的龙王像却塑得极好,特别是龙王的那对眼睛,走在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感觉到龙王爷的眼珠子也在跟着转。

    不过巧的是,庙建成没多久,整个广川域就开始闹灾。

    先是蝗灾过境,好不容易熬过去,又开始接连下大雨,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年,把田全淹了,田里的苗还没来得及往外冒就烂了,直到除夕一过,大年初一新年的头一天,天就开始放晴,太阳终于开出来,开始百姓们还高兴,晒着晒着就觉得又不对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从除夕算起来,三个月天天大太阳,眼看着温度越来越高,人们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浓,果然,又来了次持续整三年的大旱。

    一年大雨三年大旱,以大年初一为分界点,一天也不差,年复一年,如此往复。

    渐渐的,广川域从山明水秀,气候湿润的奶与蜜之地,变成了三分之一沙漠,三分之一黄土,还有三分之一尚有田地林木勉强存活的诅咒之域。

    灾难来得太过规律,又完全找不到原因,而回溯开端恰恰始于广陵君接任广川域君后不久。

    广陵君为天不喜的传闻也就流传开了,开始只说不喜,灾难连年,说着说着,就从不喜成了天弃,广陵君也成了九州域默认的天弃之君。

    说回龙王庙。

    大地动震塌了龙王庙。

    这座虽然只有一间,且只供着一尊龙王爷的小庙,却是雕梁画栋,原本青砖条石垒砌起来的庙宇,却也没比夯土屋好多少。

    由一星半点的裂缝开始,紧接着,如蛛网一般扩散开去。

    龙王腾云驾雾的彩绘墙壁,不偏不倚就从龙头处开始开裂,裂缝越来越大,很快整面墙壁就不成样子了,顷刻之间又延伸到了第二、三面墙的龙身,最后一直开裂到第四面墙的龙尾。

    只听轰隆一声,四墙同时坍塌。

    而此时,小庙的屋顶失去了支撑,刚好就砸在居中供奉,龙王爷的塑像之上。

    神像彻底坍塌,泥块碎了一地,就连原本镶嵌在塑像之内的两只眼珠子,也滴溜溜地滚了出来,竟然是两颗无比珍贵的黑色猫眼石。

    停止滚动的瞬间,地上的青砖突然落下去一块。青转之上,就是整个庙里最重的青铜大鼎。

    鼎身重达好几百斤,连青砖带上面的大鼎,顷刻之间一齐坍塌下去。厚厚的香灰,连带着满天满地的沙,尽数扬起在半空之中,四周陷在一片混沌。

    等沙和灰都慢慢落定下来,现出了垮塌下去的大坑,原来这庙底下的土坡居然是空的。

    阳光从跃动的灰尘之间照进去,一直往侧前方延伸。

    正在此时,一条白影状似闪电,自修的极好的通道蹿出,通道上呈拱形,左右足够五人并行,间隔一小段,就有一盏光亮的油灯,挂在由条石砌成的墙壁之上,通道深处虽有亮光,但越往里越看不清。

    紧跟而出的男人,身型高大壮硕,精壮凸起的肌肉一块块在布条之下若隐若现。

    他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天上的大洞,当看到湛蓝的天空处,有白云飘过时,诧异随即便成狂喜,强而有力的心脏突突的跳动。

    随后跟出的女孩,半边如玉璧一般的脸白得惊人,她伸出手,似是要抚摸天上的云,一节露出衣袖的手臂同样如纸般白,这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囚徒,所特有的惨白。

    等第三第四人也一同出来时,她微微偏过头,光线自她白皙的侧脸滑过,突然间,照上左侧面部的青铜面具之上。

    人皮面具覆盖住她,自左眼睑至下颚的小半张脸,形同纹面。

    如果说是纹面也不恰当,若没有这层皮囊,只要细细触摸,就能感觉到面具之下的凹凸不平,像面皮被剥掉后留下的肌肉纹

    然而有了这一层形似青铜,摸上又如皮肤的面具,一张原本绝美的脸,在这样诡异的图案下,使得整个人的气质都鬼气森森。

    就在这时,最先出来的白色闪电,啪唧一下,就落到了少女的肩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雪貂。眼睛犹如两颗红宝石。少女双眼亮晶晶的,满意的笑了笑,摸了一下小雪貂的圆脑袋。

    转而一声叹息,对着一同越狱的同伴道:“原来这就是蓝天白云,师父们,此刻我们像不像井底之蛙?”

    模样俊俏儒雅的中年书生,凤目微微上挑,朗声答道:“只要出去就能再世为人了。”

    这时凑上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喘息之余,他贪婪的呼吸着自外涌入的新鲜空气,又警惕的回望来时的通道,咽了口唾沫骂道:“还是先想想怎么从井里出去吧。”

    这波地动山摇平息后,最先出来的肌肉大叔,估计了一下距离洞口的高度,对小老头道:“土夫子,你身形瘦小又灵活,过来这里,我将你抛出去,然后上去找找有没有绳子。”

    终日沉默寡言的肌肉大叔,如今吐出来整整几十个字,给足了面子。

    小老头也没多话,闪身过来,大叔抓住他腰部,微屈双膝,由小腿发力带动双臂,只听嗖的一声,小老头就跟个破布麻袋似的,给斜抛出了洞口。

    眼看就要脸着地时,慌忙缩紧身子,双臂护住头,好歹保住了晚节,溜溜滚了两下才停住。

    迫不及待的狠命呼吸再呼吸,眼泪就飙出来了,二话不说行了个五体投地礼。三十二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这就出来了?真和做梦一样。

    只是梦还没醒,就听见洞下面的催促了:“绳子找着了吗?”

    对啊,绳子。醒醒吧。

    小老头边骂自己,边忙着到处翻找,结果绳子没找着,却发现了两颗龙眼大小的猫眼石。发财了,发财了。

    他心中大乐,小心翼翼把猫眼石怀里一藏,又开始四处翻找了,除了烂泥块和碎石,即没宝贝,也没绳子了。

    肌肉大叔无奈转头,对剩余三人正色道:“人造绳梯。”

    女孩飒爽一笑,给出一个得令的手势,把正兴奋的爪蹬腿刨的白条一抓,就直接塞入怀中,肌肉大叔冲着书生点了下头,双脚发力后,只猛一点地就跃出洞口。

    肌肉大叔做出个请君入瓮的手势,小老头还是忧伤的缩了缩脖子,怎么办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做绳子也不是做婊子,上就上吧。

    小老头的两只脚踝瞬间被肌肉男拉住,只见他用双脚一勾,固定住埋入废墟下的香案一角,在洞口边缘探出大半个身子。而此时,小老头将双手伸出,刚好握住书生正举高高的双手。

    一旁的面具女子则牢牢抱着书生的大腿,努力伸长脖子看。

    一声“起”后,肌肉大叔再次发力,书生和小老头二人,一起被半抛半提的甩了出来。

    至于仅剩的女子,摸了摸从怀里探出脑袋的白条,同刚才肌肉大叔一般,双脚用力点地向上跃起,如倒飞的流星一般横空出世。

    比起略显狼狈的小老头和中年书生,她可是身形潇洒利落的稳稳落地。

    出来之后,细皮嫩肉的中年书生,成为一众嘘寒问暖的对象。小老头虽然年纪最大,此刻也在十分狗腿的给他掸灰尘。

    其实也没什么好掸的,四人都是破破烂烂,丐帮标准。

    就在四人刚以为逃出生天之事,风沙再起,裹挟着漫天沙子,铺天盖地袭来。

    只见地下暗河自沙漠深处涌起,瞬间显现出纵横交错,有如棋盘的沟壑,更有数道地裂直通深处,下不见底。

    狂风中,女孩长大了嘴,瞠目结舌的看到自天上,成百上千只黑色的乌鸦坠落一地,啪啪作响间,惊骇之余,她被灌了一嘴的沙子。

    四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此时就听见中年书生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分开跑,三月后,长亭。”

    紧接着,又听一声暴吼:“瑶都。东林寺。跑!”是肌肉大叔的声音。

    风沙之间,除了越来越密的地裂,以及深浅不一的岩体空隙外,再也看不见彼此。

    四人向四方急奔而去,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逃出这片沙漠,即使追兵来了,也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女孩含着一包眼泪,在如骤雨般不断坠落的鸦群间,艰难的逃离地裂,亡命急奔。

    然而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自沙漠的裂缝深处缓缓睁开,目光之中没有任何的温度。

    广川域西境军。他们同样也被困在这片沙漠。

    与越狱者不同,西卫军所处的位置才是沙漠真正的中心。他们带着特殊使命而来,但未曾想,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大地动。

    原本的军粮和辎重,随滚滚下落的泥土和黄沙,连同措手不及的兵士们,一同陷入了突然塌陷下去的深坑中。

    这些坍塌处的面积都不大,却足以掉落措手不及的士兵。众人在极度的惊恐间,经受死神的检阅,当命运的手指点到哪个时,哪个便就此坠入无间地狱。

    不停响起的惨呼声,随着坠落越来越远,直至消弭在裹挟碎石沙砾的巨响中。

    一时之间,惊恐无措的情绪弥散,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时见到身旁的同伴忽然坠落。惊恐中,士兵们开始互相靠近推搡,觉得足下之地,哪儿哪儿都不安全。

    谁也无从得知,下一片突然坠落的厚土,会不会就在自己的脚底。

    就在此刻,一声洪亮的号令响起,军队瞬间安静无声,所有士兵也都站立在了原地。

    大将军魏征高声发令,声音宏亮如雷声震响,同时有旗语做同译,确保远近的每个人,都能够看见听见:“全体将士禁止喧哗,立刻原地趴下,互相拉住身边人的手或脚。”

    令行禁止间,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嘶鸣。遭遇坍塌处的,是足有几千人的先行队,士兵们增加身体受力面积,竭力拉扯住彼此的四肢,很快由人和人结成了一整张如冰裂般的大网。

    抖动之间,地面还在不断塌落,但不再有人被裂隙吞噬,即便腾空,四肢仍被同袍牢牢抓住。

    然而也就在此时,士兵们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目光随下落之处下移,那些深不见底的地底缝隙间,深红色亮光如有生命一般一簇簇接连冒出。

    火舌撩拨舔舐着裂隙深处的岩壁,仿佛蠕动中的狰狞大虫,每一簇的深红亮光,都似大虫身侧伸出的长足。

    可也就在瞬息之间,裂隙间的深红光线一齐消失,即刻间,地面也停止了晃动。

    再次下看,就如同黑暗幽深的未知地狱。

    在将军的法令下,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互相挪动牵拉后,再次断开手足之间的连接,站到了各自安全的位置。只有极少部分士兵,之前处于腾空的缝隙,也被同袍竭尽全力,结成人梯给艰难的拉了上来。

    可还有士兵,被刚才缝隙中所见到的情景,吓得手脚冰凉,最终因手上脱力,在惨叫声里坠落。

    时也命也,所有的抉择,到了最后时刻,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好在之后便再没有了地陷,在有序的指挥调度下,被困住的士兵,腰上都绑上了安全绳,从后面调上来了竹梯,狠下便成了桥梁。

    当绑上安全绳的那刻,人心便定了下来,哪怕窄窄的竹梯之下,便是万丈深渊,心中也没那么恐惧了,知道一旦不小心下落,也会有同袍牢牢抓住另一端,将自己一点点拖上去。

    绳子的另一端,系住的仿佛是光阴,以及生的希望。

    就这样,闪转腾挪间,原本被困的几千人,一点点退出了这片区域。

    重新集结清点人数时,好些之前朝夕相处的同袍,如今已是生死相隔。脱困的喜悦也淡了下来。风还在吹,马已经跑掉了好些,望着前方那片恐怖的坍塌处,幸存下来的兵士们也都沉默无声。

    事实上,若此时从天空鸟瞰,就能发现,那些坍塌处连在一起,所组成的是一个神秘的图腾。

    有点像传说中的凤凰,凤凰展翅,羽翼却是被火点着的,说起来,这应该就是浴火凤凰的图腾,又或者说是涅槃重生时的凤凰。

    只是大军火速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并没有人发现如此诡异的景象。

    一周前,原本算着时间,北境军应该赶到了。这正是历年来,西北两境大军轮值换防的日子。

    沙漠诡异又气候多变,于是西境军大将军魏征,便拍了一小队人马,去附近迎接北境军。

    可才出去没多久,接下来的几天,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堵堵巨型沙墙凭空而生,缓缓移动,完全阻隔了小队与外界的联系,天空仿佛在瞬间被劈成了两半,最后派出去的斥候只回来了一个,他从漫天的沙尘之中,两只手向前试探性的伸着,正无措的摸索着,却也在一步步走向军营的方向。

    在接触到第一个军营的士兵时,他已然倒下了,身上血肉模糊间,遍布大小的伤口,像是被鹰隼之类的鸟喙,生生的撕扯掉了皮肉,而眼珠更是早被叼走了,双眼之下是两道干涸的血泪。

    魏征左思右想,事情有异,倘若他们当真被困守在此处,那前来换防的北境军,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军营的。

    魏征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他凭借经验亲自探路,带着几千大军出行,虽然没有遇到沙墙挡住前路,却仍觉出了古怪,指南针失灵,而这里的北斗七星居然也像道具,根本无法指明方向。

    原本并不能算辽阔的沙漠,却如魔鬼的游戏一般困住了他们,同一个地方,来来回回出现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魏征发觉,他们始终也没远离军营。

    也就是说,他们被困在了方圆五里的范围之内。最终,还迎来了之前的大地动。绝望如同瘟疫,无声无息间,已在整个西境军营里蔓延。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周行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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