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2黑洞

    越狱四人组做鸟兽散的那日,刚好是立春,气温尚算凉快。

    在大地动发生的前几日,四个人中间,处于军师角色的中年书生谢师安似有所感,将有大事发生。

    于是每日清晨,都见他拿着三枚古币,用六爻之法反复测算,直到大地动发生的前二日,他才气定神闲的一笑,对三人说,后日清晨将有变故,或可逃出生天,需做些准备。

    幸福来的太突然,开始几人都不敢相信,又怕拂了谢先生的面子。

    于是硬着头皮,说干就干,就算空欢喜一场,好歹也算欢喜过了。

    可惜暗无天日的牢里,除了死皮赖脸多要些食物,并且偷偷留存下来,实在也没别的可准备。

    为了防止犯人逃脱,四面墙都是条石砌成,平日里吃饭,连个碗都没有。除了从不出声的狱卒,将馒头或者窝头喂狗一样的扔进来,其实平时伙食也不算太糟,隔三差五都有肉干吃。

    四个人好似被长期圈养的四条狗。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面色都是苍白如纸,连白条同样都是一身雪白,四人一畜生,没多大区别。

    为什么这样说呢?人活的像狗已经不奇怪了,关键原本就是个小畜生的萌宠白条,偏偏智商感人。

    小畜生白条是女孩风广羽的宠物。

    为什么叫白条呢?

    因为小东西毛绒绒雪雪白,又特别爱翻白眼,装死的时候翻,气人的时候也翻,跑起来连头带尾一长条,故而取名为白条。

    虽然风广羽并未接触过其他小动物,但觉得白条像极了小老头土夫子故事里的精怪,除了不会说话,却什么都明白。

    其实细想起来,这小雪貂也来得蹊跷,肌肉大叔林感时曾指着白条言道:“擎苍域有,广川域无。”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中年书生谢师安就开启了翻译功能:“的确如此,雪貂性情喜寒冷,且喜欢生活在靠近水源的林中,捕些小鸟野兔之类的吃,广川域的确不曾听闻有雪貂。”

    不过对于此事,风广羽显然也学会了睁眼所瞎话:“没准就是哪个王公贵族家里养的宠物呢?”

    哪家王公贵族家养的宠物,会千里迢迢跑来沙漠?还自己跑进地牢里,除了外出捕猎,其余时间都赖着不走?不走就不走吧,整日里还最爱摆一副傲娇的嘴脸,你若有心逗它,小畜生爱搭不理外,白眼直接翻上天。

    风广羽刚被关入地牢那年只有六岁,从进来起,她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左半张脸戴着如纹身般永远也取不下来的青铜人皮面具。

    面具之上是诡异的饕餮纹,更诡异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张如同纹面般的面具,始终与面部完美契合。

    也就是说,在做任何表情时,面具都同面部肌肉一起活动,完全没有一般人皮面具的僵硬感,而其边缘又高出皮肤一点点,看不出,但用手摸就能感觉到。

    最骇人的,还是面具之下的肌肤,凹凸不平的质感,恰恰是这张饕餮纹人皮面具,掩盖了原本触目惊心的真相。

    而当年仅六岁的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像一头受伤的幼狼,每时每刻都警惕着,根本不敢睡觉,实在熬不住时,连打盹都是半睁着眼。

    那时候的地牢里只关着小老头土夫子和肌肉大叔林感时两个,土夫子就是个盗墓的,已经被关了将近二十年。

    而那时的林感时,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剑客。他虽没了剑,但土夫子却总能看到他双眼里的剑意。

    绝大多数时间,林感时都是双目紧闭,沉默不语。一旦睁眼,便有两道寒芒自眼里射出,好似两道利剑,直刺人心。

    土夫子虽然在牢里独自生活了许多年还没发疯,从前也渴望随便再来个什么人可以唠嗑,但对这个新关进来的狱友,却也心中发怵。

    和生性乐观的土夫子不同,林感时从来惜字如金。能用点头摇头表达的,决不多说一个字,能用几个字回答的,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除了偶尔能和这人说上几句话外,地牢里的伙食也好了不少,连从来都是苛刻的水都多了。

    想来这剑客虽然被抓了,却是个有分量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就和自己关一块儿了。

    仅仅两个月后,又迎来了一位小狱友,此人便是小女孩风广羽了。

    小女孩原本没有名字,刚入狱时,那左脸上的人皮面具,是随着她脸上的伤口,一同微微凹陷进去的,何止诡异,简直面目狰狞。

    土夫子可怜这个右脸天使,左脸魔鬼的孩子。

    但若单看五官,绝对是个粉装玉琢的糯米团子,可脸却被生生的毁了。

    土夫子完全不敢想象孩子的遭遇,她从早到晚都恐惧又憎恨的睁大双眼,明显此前受了极大的刺激,不眠不休又不吃不喝,眼看就活不成了。

    也是小女孩命不该绝,恰在此时,第四个狱友来了,此人就是书生谢师安,当年的谢先生,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些词安在他身上都是恰如其分。

    更难得的是,他除了不会武功,几乎就没有不会的。

    谢师安博览群书,知古博今,并且精通药理,又善六爻之术,据他自己说,正是因为无意中掌握了窥破天机之能,所以才被抓囚禁的。

    可一进来,正见到土夫子在给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喂水,林感时也在旁侧紧皱着眉。

    谢师安走近查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手感让他着实吃了一惊,来回踱步后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小姑娘必然活不过今晚,我这里有一粒药,服下后再醒来,就会不记得从前了,如果没什么意见,你们现在就去倒水。”

    土夫子心中一喜问:“服下药后,除了忘记过去,孩子的身体也能好吗?”

    谢师安看了一眼林感时,面无表情道:“她是心病,忘了过往才能吃能睡,身体自然就能慢慢好起来。”

    土夫子重重一叹:“也罢,那就让她都忘了吧。这孩子来时穿的,可是云锦裁的衣服,原本一定生在大户人家,被糟蹋成这样,那是遭了多少罪,又被关入了地牢,往后还要遭多少罪……”

    林感时道:“不记得也好,等她再醒来,以为天地就是这方空间,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统一意见后,土夫子就赶忙去倒水。

    取下头上的木簪,先将发簪的头部下按,然后向右旋转两圈。原来这发簪头部是中空的,里面藏有一粒纯白如玉的药丸,取出后,他将发簪头复位,又将发簪从中间拧开,同样倒出了一粒只有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谢师安道:“白丸珍贵,只有一粒,原本我是留给自己的。褐丸固本培元,药性不冲突,如果孩子没办法吞咽,记得轻拍她后背。”

    土夫子小心扶起小女孩,时刻准备拍背。林感时神情还是一般的木讷,心里却也记挂,转而对土夫子道:“我来用内力帮她顺气。”

    土夫子点点头,将孩子交给林感时,谢师安捏开她的口,将两粒药一同塞入,又接过土夫子递过来的水,慢慢灌入孩子口中,与此同时,谢师安在她的背上轻拍一掌,药丸便顺利的吞入。

    随即对林感时点头:“将孩子放平,让她睡吧。”

    林感时追问:“多久能醒?”

    谢师安望着小小的女孩,她的眉头因为不舒服而皱着,左脸是难以忽略的触目惊心。

    “她许久都没睡了,让她睡,睡饱了自然就醒了。”谢师安语气温和,带着怜悯。

    林感时呆了呆,还是道:“多谢。”

    谢师安转头,饶有趣味的望着他木雕泥塑般的脸打趣:“不用多,我就姓谢,谢师安。”

    林感时照例没什么感情的吐出三个字:“林感时。”

    土夫子一边轻轻揉开孩子皱起的眉头,一边漫不经心开口:“我是土夫子,也叫土夫子,从今往后,咱们几个就是难兄难弟了。”

    谢师安微微颔首,彼此都算认识了,“听你们孩子孩子的叫,在她醒来前,最好取个名字,醒来后,我们表现得越随意放松,她才越不会多想,也不会注意自己的脸。”

    土夫子连连点头称是,又道:“孩子是谢先生救的,不如你来取名。”

    谢师安望了眼四肢发达的林感时,正思绪放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微微一笑道:“也好。我看这孩子左脸虽被毁了,却是有风骨的,不如就姓风,身虽在广川域地牢,心也该向往自由,可以飞去任何地方,就叫风广羽吧。”

    土夫子乐呵呵的叫好,林感时嘴角一牵,想来也是满意的。

    随即,谢师安终于有功夫打量整个地牢,石头砌成的地牢,可谓牢不可破。

    四周围全部都是浑浊的空气,桌子上的油灯,以及走廊墙上的灯光,是不见天日的地牢内唯一的照明。

    狱卒是又聋又哑的同一人,每日送来饭食,取走恭桶。

    水沿着竹制管道流入地牢里的,饮用,洗漱,所有的来源都通过细细的竹管,然而水的供给也是有限的。

    五日一次,用多了,到最后那日便没有水再流出。

    牢中无日月,土夫子正是通过供水来计算日子,每当水细得要断流时,他就知道一周快要过掉了,当水变大时,他便会在墙上,用撬下来的契形石块划上一道。

    一个正字是二十五天,而并非五天,地下无日月,只有那么多个“正”,如实记录着他在无望中虚度的光阴。

    当然一开始,他还期盼着父亲土士能回来,有天父子重逢,可时间越长,土夫子便越透亮,知道父亲是没可能再回来了,而天性里的乐观还是让他一天天撑了下去,从习惯到麻木,苟且偷生的活着,再有不甘心也渐渐沉下心认了命。

    直到小女孩的到来,风广羽就像一道光,触及到的是土夫子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是比自己更无辜,更无助的存在。

    整整二十年,土夫子从一个青年一天天迈近了不惑之年,也没等到出去的契机,却等来了冥冥之中注定的奇迹,他想让这个小女孩开开心心活着,不想他见到自己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就像自己被毁得面目全非的人生。

    从土夫子入狱到逃生,被关了整整三十二年。

    一切的开端,仅仅源于一次巧合,一座大墓的发现。若没有这次大地动,土夫子恐怕要被关到老死。

    土夫子出生在一个盗墓世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盗墓的,靠得就是前人的荫蔽。

    盗墓自古都是丧阴德的行当,所以多半都子嗣单薄,就算娶了三四房夫人,很多到了最后也仅有一脉单传,而这一脉又往往不会断绝,这便是天道高深莫测之处。

    其实也不难解释。墓穴里阴气重,而为了在墓道里行动自如,盗墓者为了保持体格瘦小而节制饮食。

    一旦下墓,就只能吃很少的干粮,用于维持体力,并减少出恭的次数。

    长此以往,身体不好又受了阴寒之毒,就算努力不懈的生了五六个儿子,也多半会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近半。

    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同一个墓穴也不能进入两次,并且多是父亲带着儿子们去盗墓,所以也鲜有因分赃不均而导致的自相残杀,日子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总还是衣食无忧的。

    土夫子家一切苦难的开始,都源于一个传说。

    相传两千年前的广夏朝,有一个凶残的诸侯,统领着同样嗜血的军队们,脱离了广夏王的统治。

    在现在广川域的西部自立为王,史称桂安王。

    桂安王朝并不长命,二世而亡。却一直都有一个传说,在他的陵墓之内,记载着一个巨大的隐秘。

    当年桂安王墓的知情者,毫无意外的全部殉葬了,所以桂安王墓的具体位置,连同隐秘一起,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虽然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么,但里面数量巨大的陪葬品,也足以让人遐思。

    据记载,桂安王脱离广夏王统治后,疯狂举兵掠夺,一度甚至威胁到了广夏王朝的统治。

    后来广夏王为自保和安抚,倾举国之力,主动献出了大量金银和美人,这才让桂安王退回了原本的封地范围。

    此外,还有一个流传广泛的传说,找到九层白塔,就能找到桂安王的宝藏。倘若九层白塔真实存在,本该早就被发现了,故而包括陵墓的真实性,即便是盗墓世家也多有怀疑。

    直到土夫子的父亲,无意间得到了一本手抄的古书,书中只写了一个故事,是当地有关山鬼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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