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3开端

    土夫子出生在一个盗墓世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盗墓的,靠得就是前人的荫蔽。

    盗墓自古都是丧阴德的行当,所以多半都子嗣单薄,就算娶了三四房夫人,很多到了最后也仅有一脉单传,而这一脉又往往不会断绝,这便是天道高深莫测之处。

    其实也不难解释。墓穴里阴气重,而为了在墓道里行动自如,盗墓者为了保持体格瘦小而节制饮食。

    一旦下墓,就只能吃很少的干粮,用于维持体力,并减少出恭的次数。

    长此以往,身体不好又受了阴寒之毒,就算努力不懈的生了五六个儿子,也多半会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近半。

    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同一个墓穴也不能进入两次,并且多是父亲带着儿子们去盗墓,所以也鲜有因分赃不均而导致的自相残杀,日子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总还是衣食无忧的。

    土夫子家一切苦难的开始,都源于一个传说。

    相传两千年前的广夏朝,有一个凶残的诸侯,统领着同样嗜血的军队们,脱离了广夏王的统治。

    在现在广川域的西部自立为王,史称桂安王。

    桂安王朝并不长命,二世而亡。却一直都有一个传说,在他的陵墓之内,记载着一个巨大的隐秘。

    当年桂安王墓的知情者,毫无意外的全部殉葬了,所以桂安王墓的具体位置,连同隐秘一起,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虽然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么,但里面数量巨大的陪葬品,也足以让人遐思。

    据记载,桂安王脱离广夏王统治后,疯狂举兵掠夺,一度甚至威胁到了广夏王朝的统治。

    后来广夏王为自保和安抚,倾举国之力,主动献出了大量金银和美人,这才让桂安王退回了原本的封地范围。

    此外,还有一个流传广泛的传说,找到九层白塔,就能找到桂安王的宝藏。倘若九层白塔真实存在,本该早就被发现了,故而包括陵墓的真实性,即便是盗墓世家也多有怀疑。

    直到土夫子的父亲,无意间得到了一本手抄的古书,书中只写了一个故事,是当地有关山鬼的传说。

    山海朝时,一个猎户入荒山打猎,因为一直以来,这座山时常被瘴气包围,林子里的路难行,猎物也难见,所以去这座山打猎的人很少。

    猎户射箭厉害,人却是个憨憨,听人说在这座荒山里见到过美貌的山鬼,便也趁着好天气,入到山中碰运气。

    运气还真是出奇的好,当天他就远远瞧见数个长发为衣的女子,骑行于云豹之上,肤若凝脂,头戴花冠。

    猎户连忙去追,女子很快没了踪迹,却发现一个掉落在地上的花冠。

    他捧着花冠发愣,又向前眺望。突然间,见到远处草丛间有流转的云纹,弯弓搭箭射出,随即就听到了豹子的痛吼。

    猎户大喜追上,随即脚下一湿,被一处溪流阻隔。

    正欲趟水而过,一眨眼,长发女子已经出现在对岸。猛然回头,徒手飞箭射入猎户手掌,箭矢穿掌而出。猎户见女子手持武器,目光冰冷。

    心虚间慌忙转身,一直逃出百米,回头再看时,山鬼和溪流都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中。

    之后这件事他逢人必说,念念不忘。

    别人不信,他便举着伤手,捧出花冠给人看。傻子猎户无心,看者却有意,花冠上还编着条宝石链子,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猎户浑浑噩噩,描绘着女子的美貌时,有人就已经起了歹心,还不止一个想骗了猎户的花冠,猎户当宝贝一样护着,怎么都不肯。

    抢夺间就大打了起来,事情越闹越大,到最后惊动了官府。

    县令听到消息,觊觎猎户口中那群女子的美色与财富,想将她们抓起来,献给山海朝皇帝。

    很快派出大批官兵,以剿匪之名试图捕捉,并且逼着猎户带路。

    到了山中白雾又起,隐约可闻水声却不见水,一群人一直在深山中绕圈,被困数日几乎饿死,终于等到雾散了才找到出路。

    之后又尝试了数次,可连山鬼的头发丝都没见着,每次也都是云山雾罩,无功而返。

    县令因为行为荒唐,而被听到消息的言官弹劾,正当山海朝皇帝预备处置官员时,县令涕泪横流的奉上了那条宝石链子,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无辜。

    链子上总共七颗宝石,每颗颜色都不同,合在一起正是彩虹的七色,最神奇的是,光线照在墙壁上,在某个特殊的折射角度,可以见到彩虹中间有一座七层的白塔。

    这链子无疑不是寻常之物,更不是一个寻常猎户能拥有的,这也让他的经历变得可信。加之神话里,对年轻貌美又多情的山鬼描述,让了解完前因后果的皇帝大感兴趣。

    他满怀喜悦的派人进山找寻,结果每次都因白雾四起而不得其法。

    耐心告罄后,一举派遣了两万大军把整座大山都围起来,只留一处豁口,再以火烧山,试图逼出山鬼。

    火借风势,很快整座山都燃起熊熊大火,将黑夜天空都映成血红。

    沾染火星的飞禽,使得临近的山林也着起了大火,无处逃脱的走兽身披火星,在火焰的驱赶下四处逃窜,皮毛都烧焦还在夺命奔跑,直至活活烧死,现场惨不忍睹。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山鬼,也未见云豹蹿出。

    整片山都被烧光后,火才熄灭。皇帝不死心,又派人入山找寻,结果仍未见任何山鬼或者云豹的尸体。

    望着焦黑一片的山林,皇帝震怒,杀了县令还不解气,猎户也被砍去了手脚和舌头。

    事情过去后,无家可归的山民迁走了很多。即便万物复苏后,留下来的人也觉得此处生灵涂炭,怨气过重。

    自此之后,代代相嘱入山必逢凶,久而久之,这座山便再无人涉足了。

    土夫子的父亲名叫土士,平日里最喜欢收集这类的志怪小说,而这本手写的古抄本,很有可能就是孤本。

    关于传说故事,大多数人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土士则喜欢从中间找寻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比如古书中根本不存在的山海朝,可能就是现实中,某个曾经存在过的王朝的代指。而最让土士念念不忘的,还是故事中间,那条项链所折射出来的五层白塔。

    历朝历代,造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木塔砖塔全都不稀奇,然而材质上来说,若是石塔则很少有白的,五层白塔就更罕见了。

    在土士的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传说中,桂安王陵墓间的那座九层白塔。

    而一座五层白塔出现在项链宝石的光线里,尽管是故事,总觉得这一细节作为杜撰的情节,并没有太多必要。

    但若是真实存在的,显然中间包含着不同寻常的信息。

    土士凭借多年收集传说故事的经验,觉得这个故事虽然匪夷所思,却很有可能是真的,至少一部分是真的。

    而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山海朝,隐约间却有一条暗线,和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广商朝对应。

    若仔细翻看史料,便可以找到端倪。比如当年广商王御驾平乱,所携带的大军人数正是二万,而平乱之地也恰恰是古书中所描绘的位置,位于今日广川域西部。

    与平乱相较,荒唐的御驾亲至捕捉山鬼更为可信。

    因为皇帝是不会轻易御驾亲征的,若出也必定是因为有记载的大乱,故而绝不会只带领区区两万人,而作为佐证的其他记载,并未提及当年有何大的叛乱。

    最合理的推测,就是为了美化这段历史,而做了内容上的改动。

    至于为什么没见到云豹与山鬼的尸体,如果桂安王墓就隐藏在此,那也极有可能躲入了地宫。

    所以土士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桂安王之墓,极有可能就在这座大山之中。

    土士知道,倘若真的是桂安王的墓,光凭父子二人想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要成功,就必须拉更多人入伙,但首先要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也知道,这一切或许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不过没有关系,土士还是决定,先和自己的儿子土夫子一起探下山。

    土士是略通文墨的,因为到各处去探山,要打听消息,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盗墓,通常都会编一套说词。

    而土士的说词是,专门收齐山精鬼怪的传说故事,为的是想写一本志怪小说。

    土夫子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早先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好笑,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是个胡乱吹嘘的,那怪他这栋梁也长得歪歪扭扭。

    但土夫子后来还真看到父亲在整理记录,多年以来收录的传说。再长大些了,土夫子才渐渐读懂了自己的父亲土士。

    从某种意义上说,相较与盗墓贼,土士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盗墓也不过是家传的谋生手段。

    他自从在古书孤本里找到了可能属于桂安王陵的蛛丝马迹后,便有一个野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出不为人知的终极隐秘。

    二人来的大山附近的村庄。沧海桑田过去那么多年,附近闭塞的村寨却几乎没多少变化。

    当问及有没有什么传说时,寨民们都说不知道。

    见土士读书人模样,儿子又机灵讨人喜欢,便友善的提醒他们,搜故事归搜故事,有座大山一定不要去,山里有鬼,只要去了多半回不了。

    土士猜测,寨民的先祖怕后人知道山鬼的故事,忍不住好奇之心,又或者不信邪,所以便没把故事传下来,但还是警告了后人。

    这时土夫子佯装不解道:“多半回不了,所以说也有人去了有人回?那山里到底有什么啊?”

    彼时土夫子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虽然瘦小,人却长得极精神,平日里是油腔滑调,泥鳅似的坏小子,不过装起假正经的乖乖仔,那也是一把好手。

    每每装乖时,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满是好奇之色。

    一个正在嚼着烟草叶子的老汉,也没多想便回道:“以前也有吧,好日子过腻味了,总有不听劝的,最近一次也是五年前的事了,老吴家的吴二,怂恿他家老三老四一起去了那座山,结果三人去,就老二一人回了,回来时带着一身伤,伤后来是治好了,可整个人却变得疯疯癫癫,好好一大家子,就剩下个老大一个,照顾瞎了一只眼的老吴头,还有傻子二弟,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事儿,连个媳妇都娶不上,真是可怜啊。”

    土夫子故意面露惧色,把两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哦,居然疯了吗?”

    老寨民吐出嚼吧烂了的烟草叶子接着道:“可不是嘛,所以说不要不听劝,老祖宗传下来的话,难道会有错?”

    土士收起笔墨道:“老吴家也是可怜,我们去看看吧。”

    “他家就在村东头,从前面石头山绕过去就到了。”老汉给土士和土夫子指了路。

    到了老吴家门口,就见一个干巴老头,一只眼用黑布蒙着,蹲在泥巴墙根下,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见到一对父子来了,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不再搭理。

    土夫子抹了把满脸的油汗,先上去行了一礼,正开始重复土士写书的那套说辞,老吴头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醒了把鼻涕往旁边泥地上一甩,恶心的土夫子跳开好几步。

    土士却不以为意,蹲下身凑近老吴头道:“小孩子没眼力劲,若我没走眼,老先生是搬山道人吧。”

    盗墓贼见盗墓贼,最先闻到的,还是彼此身上的土腥味。

    老吴头瞅瞅他,又瞧瞧土夫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道:“鼻子够灵的。”

    这时门被推开,疯疯癫癫的二白便冲了出来,看到两个陌生人也不害怕,嘻嘻哈哈冲着大家笑。

    老吴头望了眼一屁股坐在石磨上的儿子,叹了口气道:“他这疯病有时好些,有时厉害,最怕遇到雷雨天,只要一打雷,就和神鬼上身一样,到处乱踢乱撞,拉都拉不住。”

    二白一听到打雷二字,立马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发起抖来。

    土夫子见吴二白可怜,便主动跑过去安慰。

    老吴头见他的样子可心,问土士:“孩子叫什么?”

    土士道:“就叫土夫子。”

    “你也是用心良苦,即是土夫子,也想让儿子当夫子。”

    土士感叹道:“不敢不敢,人生来投哪个胎,能做什么营生,那都是命,是生来就注定的。”

    老吴头再次打量了文邹邹的土士问:“那老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土士,士就是把土给倒过来,这也是命。”

    老吴头嘿嘿笑了两声道:“信命就该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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