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
疾风漫卷骤雨，万物浸于黄汤。
一身泥泞的简树破开水幕，出现在了崎岖不平的土路上。
早前在望北城中的脱险可谓是运气爆棚，他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是成功将那人甩掉了。
如青年那般的，便是这个世界中的修行者，一如游戏里的表述，他们具备的力度与速度远超常人，甚至还拥有着千奇百怪的法术与武技。简树现在丝毫没有信心，能从青年或是他的同伙手中逃走第二次，当下他只能选择冒雨出城，又特意在野外绕了几里才回到大路，去往封刀浦。
布鞋里早已满是泥沙，脚掌从开始的肿胀刺痛逐渐变得麻木，阵阵冷风扑打在湿透的单衣上，不断将身上的温度驱赶走。
大雨仍在下。
简树沉默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着记忆，身后淤泥里的足印在雨中渐渐模糊。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感受，简树的心里却觉得安宁。
他喜欢水，也喜欢雨，在以前，下雨天往往是出任务的时候，雷雨能遮掩枪声，目标也不会过多走动，杀人就更为方便，各种痕迹也很容易处理。
至于现在……
跟外界的一切都无关，是他自己的心，给出了让他走下去的理由。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连灵魂都在为之雀跃。
它让简树在跋涉中露出了笑容，直到风止雨歇，天光重亮，彩虹落于峰头。
然后简树就笑不出来了。
目前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今天清早的简树，是怀揣着七两银子离开家的。
而现在，他披着被撕烂的衣裳，顶着破相的脸，只兜回了两袖西风。
人的羞耻感，只有在接触人群时才会生出，这对于长久游离在社会边缘的简树来说，同样是一种新奇的感受，但并不很美好。
检索着记忆中只剩下了四面土墙的家，简树心里一叹。
真是造孽。
当下别无它法，至少不能空着手回去……
随走着，简树开始观察四周，很快有了发现。
道旁的低矮荒草间，正爬着只深黑色的六脚昆虫。
简树走上前，捏起虫子观察一番，揪了截草叶放到它的钳头上，看着草叶被两下咬断，心里稍有安慰。
这种虫子，在地球上也有存在，学名叫大牙土天牛，人们一般都叫它荒虫，或是水牛。这种天牛会在雨后成群出现，交配产卵，跟其他的昆虫比起来，它们有几个很好的特质——
肉多，吃着香，比较干净。
简树解下单衣，扎紧袖口和破碎处，做了个口袋。
一路寻着水牛，赶路的速度放慢了不少，大抵过了一个时辰，简树抬头前望，黄昏日光中，一座水汽笼罩的庞大村寨出现在了远方。
封刀浦。
它是个有着过千人居住的大村庄，但建成的时间不算长，住在这里的人，多是二十年前的一场大战后遗留在此的各方流民。
由封刀浦再往西，就会抵达闻名天下的修行宗派，昆吾剑丘。
不过，封刀浦与昆吾剑丘之间，还隔着一条宽近十里，深达百丈的大裂谷。它从人族地界的最南端，一路延伸到东州的北方边境。裂谷中蔓延着瘴气毒物，更有妖兽出没，虽有昆吾剑丘的修行子弟时时清缴，也杀之不绝，裂谷东侧的人想要去往剑丘，又不急着找死，就只能选择绕远路。
由此，封刀浦便成了个小中转站，各方的人，包括昆吾剑丘的修行者，都会来此歇脚补给，也就给这里增添了许多繁荣活力。
距村一里，脚下不再是泥泞的土路，而是铺着均匀平整的石板，修这段路时，简树也曾出过力，从封刀浦里的几个富商手里讨得了一点报酬。只不过近几年又开始打仗，走天下的人越来越少，税赋徭役越来越多，什么生计都不好做了。
来到村口，简树下意识停住脚，抬头望向了封刀浦的正中央。
倚着即将隐没的太阳，一座高逾十丈的木塔楼矗立在那里，隔着升腾的水雾，依稀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枯瘦的人影。
简树心里不由生出了浓重的敬畏与忌惮。
结合过往的记忆，曾经的简树，乃至许多平民，甚至都不敢将视线投向那处。
木塔楼上的人影不见动作，却好似正注视着这里，只是看着他，简树就觉得自己的一切行动与想法都暴露了出来，无所遁形。
脑中突然一阵刺痛，简树踉跄了下，用力捏紧额头。
意念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老式游戏掌机。
盯着掌机边角处的一枚受子弹撞击后留下的凹痕，简树一时愕然。
【环境核对完毕，系统载入中……】
【因核心受损，开启部分载入……】
【启动升级修复模式】
【正在检索完好系统模块……】
【检索完成，提取系统模块】
【模块1：世界信息】
【模块2：能力继承】
【开始载入信息模块……】
一幅幅画面挤进了脑海。
简树一眼便认出，它们正是启动昆吾世界游戏时最先展示出来的界面。
年代，人物，事件。
除此之外，还多出了一个检索的选项。
身体恢复了原样，简树深呼吸几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再度看向木塔楼中的人影，试着在意念中调用了检索功能。
下一刻，新的信息在脑中浮现。
【确认目标】
【心王.白渊（神王境）】
‘白渊，南方白氏前代族长，王号为心王，曾于修文六年，统帅南方三族，及东州和中州的联军，与北荒诸部落鏖战于青野原，双方各自收兵后，心王曾短暂踏足昆吾剑丘，后于大裂谷侧结寨，是为封刀浦，在此疗伤休养，以待突破境界。’
修文，是上一位人族皇帝的年号，至如今的耀武四年，整整过去了二十个年头。
看罢消息，简树大为震撼，以前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三个事件，对其他的游戏内容没怎么留心过，现在，这个曾陪伴自己很久的掌机，竟然以无法理解的方式送来了一个外挂。
这似乎是件好事，能让他更快的看清这个世界。
可简树的心情却不由愈发沉重。
这一刻，他的确想象不到，自己将来会为此付出什么。
……
……
顶着从一个接一个的门庭里传出来的审视与调笑，简树走过整条热闹的前街，转进后巷，最终来到一间由黄泥墙围绕的小院前，迟疑片刻后，推开吱哑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除了几个积雨的水坑外别无他物，前方的主屋没有了房顶，只剩下四面烧得漆黑的砖墙，现存的砖头不到一人高，依稀还能想象出之前的模样。再看西侧的厢房，门框窗棂间已积满灰尘，糊窗的白棉纸化作了土黄色，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
简树一时挪不动脚，心头萦绕起许多情绪，无奈悲愤，凄然酸楚。
屋门唰得被推开了。
瘦瘦小小的女孩从门后钻出头来，眨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向简树露出了笑容。
简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简星？”
另一只手从女孩的背后出现，将她按了回去。
一个长到简树胸口位置的男孩拦在了门口，手里握着半截扫帚，瘦的凹陷进去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
简树定定看着男孩。
他是简络。
屋里传出咚得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名叫简星的女孩来到简络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比划出几个手势。
简络咬了咬牙，“你不用管我们！快去扶着九月姐姐。”
简星怯怯地看了眼简络，又看看简树，抿住嘴去了东面的里屋。
“你，把家里的物事都拿走了，地也拿去卖了，你还偷了九月姐姐的东西……”
简络两手发起抖，瞪向简树的眼睛里浸出了血红。
“你快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爹娘没了，我们几个收养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不用再姓简，你爱去哪，就去哪……”
“……为什么你还回来！你想要把我们也都卖掉么？！”
丢来的扫帚砸在简树的脚上。
屋里和院内都安静下来。
简树无声少许，弯下了腰，拾起扫帚走向房门。
葬身大火的父母。
无法说话的妹妹。
恨着自己的弟弟。
不能视物的妻子。
这，就是他的家。
一身泥泞的简树破开水幕，出现在了崎岖不平的土路上。
早前在望北城中的脱险可谓是运气爆棚，他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是成功将那人甩掉了。
如青年那般的，便是这个世界中的修行者，一如游戏里的表述，他们具备的力度与速度远超常人，甚至还拥有着千奇百怪的法术与武技。简树现在丝毫没有信心，能从青年或是他的同伙手中逃走第二次，当下他只能选择冒雨出城，又特意在野外绕了几里才回到大路，去往封刀浦。
布鞋里早已满是泥沙，脚掌从开始的肿胀刺痛逐渐变得麻木，阵阵冷风扑打在湿透的单衣上，不断将身上的温度驱赶走。
大雨仍在下。
简树沉默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着记忆，身后淤泥里的足印在雨中渐渐模糊。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感受，简树的心里却觉得安宁。
他喜欢水，也喜欢雨，在以前，下雨天往往是出任务的时候，雷雨能遮掩枪声，目标也不会过多走动，杀人就更为方便，各种痕迹也很容易处理。
至于现在……
跟外界的一切都无关，是他自己的心，给出了让他走下去的理由。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连灵魂都在为之雀跃。
它让简树在跋涉中露出了笑容，直到风止雨歇，天光重亮，彩虹落于峰头。
然后简树就笑不出来了。
目前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今天清早的简树，是怀揣着七两银子离开家的。
而现在，他披着被撕烂的衣裳，顶着破相的脸，只兜回了两袖西风。
人的羞耻感，只有在接触人群时才会生出，这对于长久游离在社会边缘的简树来说，同样是一种新奇的感受，但并不很美好。
检索着记忆中只剩下了四面土墙的家，简树心里一叹。
真是造孽。
当下别无它法，至少不能空着手回去……
随走着，简树开始观察四周，很快有了发现。
道旁的低矮荒草间，正爬着只深黑色的六脚昆虫。
简树走上前，捏起虫子观察一番，揪了截草叶放到它的钳头上，看着草叶被两下咬断，心里稍有安慰。
这种虫子，在地球上也有存在，学名叫大牙土天牛，人们一般都叫它荒虫，或是水牛。这种天牛会在雨后成群出现，交配产卵，跟其他的昆虫比起来，它们有几个很好的特质——
肉多，吃着香，比较干净。
简树解下单衣，扎紧袖口和破碎处，做了个口袋。
一路寻着水牛，赶路的速度放慢了不少，大抵过了一个时辰，简树抬头前望，黄昏日光中，一座水汽笼罩的庞大村寨出现在了远方。
封刀浦。
它是个有着过千人居住的大村庄，但建成的时间不算长，住在这里的人，多是二十年前的一场大战后遗留在此的各方流民。
由封刀浦再往西，就会抵达闻名天下的修行宗派，昆吾剑丘。
不过，封刀浦与昆吾剑丘之间，还隔着一条宽近十里，深达百丈的大裂谷。它从人族地界的最南端，一路延伸到东州的北方边境。裂谷中蔓延着瘴气毒物，更有妖兽出没，虽有昆吾剑丘的修行子弟时时清缴，也杀之不绝，裂谷东侧的人想要去往剑丘，又不急着找死，就只能选择绕远路。
由此，封刀浦便成了个小中转站，各方的人，包括昆吾剑丘的修行者，都会来此歇脚补给，也就给这里增添了许多繁荣活力。
距村一里，脚下不再是泥泞的土路，而是铺着均匀平整的石板，修这段路时，简树也曾出过力，从封刀浦里的几个富商手里讨得了一点报酬。只不过近几年又开始打仗，走天下的人越来越少，税赋徭役越来越多，什么生计都不好做了。
来到村口，简树下意识停住脚，抬头望向了封刀浦的正中央。
倚着即将隐没的太阳，一座高逾十丈的木塔楼矗立在那里，隔着升腾的水雾，依稀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枯瘦的人影。
简树心里不由生出了浓重的敬畏与忌惮。
结合过往的记忆，曾经的简树，乃至许多平民，甚至都不敢将视线投向那处。
木塔楼上的人影不见动作，却好似正注视着这里，只是看着他，简树就觉得自己的一切行动与想法都暴露了出来，无所遁形。
脑中突然一阵刺痛，简树踉跄了下，用力捏紧额头。
意念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老式游戏掌机。
盯着掌机边角处的一枚受子弹撞击后留下的凹痕，简树一时愕然。
【环境核对完毕，系统载入中……】
【因核心受损，开启部分载入……】
【启动升级修复模式】
【正在检索完好系统模块……】
【检索完成，提取系统模块】
【模块1：世界信息】
【模块2：能力继承】
【开始载入信息模块……】
一幅幅画面挤进了脑海。
简树一眼便认出，它们正是启动昆吾世界游戏时最先展示出来的界面。
年代，人物，事件。
除此之外，还多出了一个检索的选项。
身体恢复了原样，简树深呼吸几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再度看向木塔楼中的人影，试着在意念中调用了检索功能。
下一刻，新的信息在脑中浮现。
【确认目标】
【心王.白渊（神王境）】
‘白渊，南方白氏前代族长，王号为心王，曾于修文六年，统帅南方三族，及东州和中州的联军，与北荒诸部落鏖战于青野原，双方各自收兵后，心王曾短暂踏足昆吾剑丘，后于大裂谷侧结寨，是为封刀浦，在此疗伤休养，以待突破境界。’
修文，是上一位人族皇帝的年号，至如今的耀武四年，整整过去了二十个年头。
看罢消息，简树大为震撼，以前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三个事件，对其他的游戏内容没怎么留心过，现在，这个曾陪伴自己很久的掌机，竟然以无法理解的方式送来了一个外挂。
这似乎是件好事，能让他更快的看清这个世界。
可简树的心情却不由愈发沉重。
这一刻，他的确想象不到，自己将来会为此付出什么。
……
……
顶着从一个接一个的门庭里传出来的审视与调笑，简树走过整条热闹的前街，转进后巷，最终来到一间由黄泥墙围绕的小院前，迟疑片刻后，推开吱哑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除了几个积雨的水坑外别无他物，前方的主屋没有了房顶，只剩下四面烧得漆黑的砖墙，现存的砖头不到一人高，依稀还能想象出之前的模样。再看西侧的厢房，门框窗棂间已积满灰尘，糊窗的白棉纸化作了土黄色，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
简树一时挪不动脚，心头萦绕起许多情绪，无奈悲愤，凄然酸楚。
屋门唰得被推开了。
瘦瘦小小的女孩从门后钻出头来，眨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向简树露出了笑容。
简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简星？”
另一只手从女孩的背后出现，将她按了回去。
一个长到简树胸口位置的男孩拦在了门口，手里握着半截扫帚，瘦的凹陷进去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
简树定定看着男孩。
他是简络。
屋里传出咚得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名叫简星的女孩来到简络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比划出几个手势。
简络咬了咬牙，“你不用管我们！快去扶着九月姐姐。”
简星怯怯地看了眼简络，又看看简树，抿住嘴去了东面的里屋。
“你，把家里的物事都拿走了，地也拿去卖了，你还偷了九月姐姐的东西……”
简络两手发起抖，瞪向简树的眼睛里浸出了血红。
“你快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爹娘没了，我们几个收养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不用再姓简，你爱去哪，就去哪……”
“……为什么你还回来！你想要把我们也都卖掉么？！”
丢来的扫帚砸在简树的脚上。
屋里和院内都安静下来。
简树无声少许，弯下了腰，拾起扫帚走向房门。
葬身大火的父母。
无法说话的妹妹。
恨着自己的弟弟。
不能视物的妻子。
这，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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