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松下论道

    只见不远处,一名身材匀称的外门弟子,正欲缓步离开。

    腰间令牌呈青木之色,显然刚发不久,也证明此人乃是新近方才入门。

    他缓缓转过身来,皮肤有些淡淡古铜之色,看得出是一路奔劳,风吹日晒,这让众人心中不禁越发看低一等:

    凡人!

    就连最基础的炼皮境界都未达成,看来是个入谷不久的外门弟子。

    竟敢公然不敬,当堂退课?!

    一时间众多外门弟子都有些骚动起来,有的语气激烈,就开始指责起来;有的比较温和,却也婉言相劝:

    “你是谁?如何不敬师长?”

    “是新来的小师弟吧?赶紧坐好,不知者不罪,杨长老也不会责怪你个新弟子的。”

    杨长老名为杨庸极,乃是大儒之士,如今在谷内任讲学长老,为人严肃,对内外门弟子一视同仁,凡是经学造诣不深、却又懈怠的弟子,其处罚相当严厉。

    若是考学之中,未能达标者,他的处罚也是相当严厉。

    松树之下这批数十人弟子,几乎所有人都受过杨长老的处罚,也有人好心出声提醒:

    “小师弟,不要逾矩,快找个地方坐好。”

    面对众人言语,许合微笑着摇摇头,向着台上躬身行礼:

    “弟子并无丝毫不敬之意。只是觉得长老方才所言,有些难解。”

    众多弟子点点头:

    杨长老素以经学教训严厉无比出名,其所出的儒门真言,就算是修为有成的内门弟子,也不一定能解得合意。

    不过杨庸极的经学造诣,哪怕是在儒门总部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年为了听杨庸极长老讲学,不少有心性、有追求的弟子,不顾路途遥远也要奔赴其所在的支系,听其讲学。

    而如今其在终南谷任职,也是十年前,门首公羊嵩花费了巨大代价请来的。

    虽然门下弟子对其认识不深,但门中的那些个长老们,对杨庸极可都是尊敬至极。

    “哼!”

    杨庸极冷哼一声,面色不悦:

    “既是难解,为何不仔细聆听,反而要退?

    “莫非如今的儒门没落至此,连一名外门弟子,都对我门真言之道不感兴趣了?

    “上前坐好!待你师兄解惑吧!”

    许合只得乖乖听命,走上前去坐好。

    下一刻,只闻杨庸极喝道:

    “谁人能解?”

    一道儒雅青年之声响起:

    “在下有一言。”

    杨庸极看去,只见是名方脸青年,淡笑道:“方敬言,你倒也算不错,说说看。”

    方敬言身穿直裾深衣,脸型方正,神色严肃,正色道:

    “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义在身,而色无伐。

    “此句乃是在说,言语要信笃,为人要仁义,同时做到心不生怨恨、貌无有矜骄,方为君子。

    “若是出言而行,但心生怨怼,便与内心有违,纵然一时可以做到,也难长久,更不成德行,难做君子。”

    众多弟子闻言,纷纷点头,一副赞同模样。

    “不愧是方敬言师兄,经学造诣比我等素来精深,一言既出,令我等恍然醒悟。”

    杨庸极也是点了点头道:

    “解得不错,若是考学中出了此题,你倒无须受罚。”

    许合听言心中暗笑:无须受罚,这是什么评价?

    而众人听了,皆是啧啧叹道:“无须受罚,看来方师兄果真解对了!真是厉害,一遍即通!”

    许合闻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古怪:

    难不成,这些修仙弟子,之前竟都没有受过经学教训?

    “那新来的,你听懂了么?”

    杨庸极端坐在古松之下,那方半矮不高的土台之上,冷眼睥睨,瞅着许合说道。

    许合立即起身,恭敬地一拱手:

    “小子先前所言难解,正在此处。”

    众人闻言,皱眉道:

    “这有什么难解的?方师兄不都解出来了?这人真是,喂饭都吃不进嘴……”

    “哦?”杨庸极则是一挑眉头,饶有兴致问道:“何以难解?”

    许合躬身行礼已毕,抬起头来,眼神平和,看向众人道:

    “君子者,乃出言必行,而心无怨怼。方才师兄所言,既要出言必行,又要心无怨怼,纵然一时可得,若是与心有违,也难长久,可是此解?”

    “正是。”

    “那好,我想请问方师兄,为人处世,难免口中不慎,出了狂言,若是依照此解,那么应当如何?”

    那位方脸师兄、方敬言沉吟一会,当即朗声道:“君子言出必行,自然是依言所行,此举哪怕违心,却也是咎由自取,权做磨心之举罢了。”

    众人听言,纷纷点头道:

    “方师兄所言有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正是应当如此作为!”

    杨庸极此刻却未做任何评价,盯着许合,淡笑问道:“你方师兄是此解,若依你之言,应当如何?”

    许合心中暗暗点头,这杨长老果真不俗,别的不说,光是这个气度,就胜过绝大多数人。

    当即微微一笑,断喝道:

    “错了!

    “君子所言所行,皆发由内心,若是出言有违,也应当循心而行!

    “若是先前言行不合德行,便是修心不足,更应警醒,不得逾越君子之道,更遑论所谓的言出必行!”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一棒,重重击在众人心头。

    是呀!

    若是一味地出言必行,也是难当;谁又真有个不出狂言的时候?若是真的言出必行,岂非乱套?

    方敬言眉头紧皱,看着许合,正色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但若是一味循心而行,不曾绳之以言行,又怎能修养德行、熏陶正气?”

    杨庸极转过头来,笑道:“你方师兄说的对呀,这又应当作何解?”

    许合将目光投向杨庸极,见后者眼中饶有兴趣之色,神色不动,心下明白此乃考验,于是朗声答道:

    “弟子所言,不过一家之言,难见真理。”

    “无妨。”杨庸极摆了摆手,淡淡道:“越辩越真,大胆畅言。”

    “是!”

    许合转过身去,扫视众人,面色平静道:

    “祖师此言,最初乃是为了规劝凡人一心向善所做,以言告诫之,使其谨言慎行、容色易与,并以仁义加身、以忠信为绳,劝人为善是也。

    “但我以为,先祖此言,应当颠倒过来,方为正解!

    “此句的正解应为:所谓君子者,心不怨而言必信,色无伐而仁义在身!

    “唯有以心为先,不生怨恨、无有矜骄,继而顺心而为,方能出言必信、仁义在身!

    “先祖儒圣想要告诉我们的,乃是修心在先,修得仁义,方可成道。

    “但是奈何,世人不识真理,只能改头换面,因果颠倒,以果作因,绳之以言行举止,并未劝之以修心养性之道,试图以此劝得众生醒悟。

    “就此而言,或许先祖此举,也是错了!

    “恕小子狂妄:真言既承大道,本不怕传,又何须改头换面?

    “所谓上士闻言,勤而习之,便是如此!先祖此举,可谓动而失之,反不成教!”

    这般指责,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得台下众人瞬间愕然,几乎连呼吸之声都微不可闻,一个个将惊愕之极的目光投向许合。

    这……真的是一名刚入门的小师弟所能说出来的?

    这……竟然是一名连炼气一层的炼皮境都未达到的外门弟子,所能做出的解法?

    这番指责,大意便是,先师圣人所做此言,乃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没有效果!

    这番言语,令得众人愕然不已,双目圆瞪,下巴几乎掉在地上。

    这小师弟,竟敢口出此等狂言?!

    竟敢亵渎先师祖圣所传的万世真言?

    实在大胆,实在狂妄!

    “你好大的胆子!”

    “歪解,绝对的歪解,祖师所传,皆是金口玉言,你个毛头小子,怎敢指责先人?”

    “杨长老,还请让我等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竟敢亵渎先圣话语,颠倒真言!”

    众人惊愕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开始出声指责这名大胆亵渎先圣的外门师弟,更有甚者,还动用起了法术。

    噌的一下站起几个人来,皆是脸红脖粗,一看便是冲动之辈,其手上灵气涌动,转瞬凝结出不少法术:火球术、水球术、风刃、木刺术之类,散发各种属性波动,便要朝着许合攻击而来。

    “够了!”

    杨庸极大喝一声,一股沉凝的波动荡漾开来,竟直接将那些人手中的法术震碎。

    他面色阴沉,冷冷盯着众人道:

    “怎么,你们莫非要欺负师弟不成?”

    许合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方才那些法术凝聚之时,他可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自己如今可还没有磨皮换骨,真真正正的凡人之身,虽是健壮一些,可又怎能敌得过仙人法术?

    虽然在宗门之内,应当不至于当场去世,但这苦头却是实打实要吃的。

    同时他也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该收敛一些,不该如此骄纵;现在看来,这些师兄弟们,果真也不是什么善于之辈。

    世间起争执者,一为利,二为观点相左。

    这些师兄弟,看来也是平日里骄横惯了的,稍有些想法不合,便会争个不休。

    “还不坐下!平日里教你们的温良恭俭让,都去哪里了?!”

    听得杨老大喝,众多弟子终于不情不愿地坐下,看向许合的目光中仍是有些不善。

    “你叫什么名字?”

    杨庸极转头便问。

    “小子姓许名合,昨日方才入宗,诸事不通,若有冒犯,还请众位师兄恕罪。”

    许合抱拳道歉,姿态谦卑。

    谁知道这些师兄们,修为高深,儒学却只有如此造诣?

    他心中苦笑。

    当然,这番谦卑姿态顿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原谅,不少人气焰顿时降低下来,没有先前那般剑拔弩张。

    “哼!师弟就该有个师弟的样子,温良恭俭让,懂不懂!”

    “区区凡人,也敢如此狂妄,看来尚未习得我门儒法,也是情有可原……”

    “小师弟记住就好,下次千万恭敬虚心些便是了。”

    “好了……”杨庸极随意地摆了摆手,将众人声音平静下来,接着将目光投来,淡淡道:“许合是吧?以后你不用再来听我讲学了。”

    许合闻言一愣。

    不少弟子听言,顿时将幸灾乐祸的目光向许合投去:

    要知道,先前哪怕是考学全错,也不过是抄抄经书、禁足思言罢了。

    而像他这般,刚入门便被禁止参与听课的,尚且还是头一遭。

    谁让此人如此狂妄,敢在杨长老面前夸口卖弄?

    也是他活该,偏生遇到门内教训最严格的杨长老,这下触犯了他,日后的经学修行可就难咯。

    而儒门之内,经学修行乃是所有弟子必备的功课,其所能给予的浩意值,是宗门内最为轻松、却又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这小师弟,这下知道卖弄的后果了吧……”

    一些人捂嘴偷笑道。

    “小师弟虽然出言乖戾了些,但也只是不学者无罪啊,杨长老这是不是有些……”

    一名师兄低声嘟囔道,很快发现周围众人,皆是对他怒目而视,瞬间变了脸色,强笑道:

    “杨长老所行自有道理,谁让小师弟侮辱先圣……”

    就连那看起来儒雅端庄的方敬言师兄,此刻也只是略有些同情地盯着许合,目中既有惋惜,又有对后辈勇气的赞叹和居高临下的同情,若是仔细看去,还能分辨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痛快?

    “小师弟毕竟是小师弟啊,造诣不深,就不要强自出头了。”

    方敬言淡笑,心中却是高兴得紧。

    要知道,他可是杨长老手下最为出色的弟子之一,先前被许合这一激,竟然有些怀疑自己;幸好如今杨长老做主,方知自己所解无误,顿时对刚才自己露怯感到有些羞愤,继而又为杨长老的处置高兴起来。

    处罚一名让其有些丢脸的小师弟,显然让方敬言心情极好。

    许合见状,正欲说些什么,只见杨庸极大手轻轻一挥,一道蓝色光芒瞬间掠出,没入其腰间消失不见。

    他只觉得腰间一凉,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小小的蓝色阴阳鱼,其上散发淡淡蓝光,触之犹如三伏天饮冰,似乎连人的心绪都随之安宁下来。

    “这是我洞府的令牌,日后若是有疑问,随时可来寻我。”

    杨庸极淡淡道:

    “拿着它,也可去正心殿,将经学修习的浩意值领了。”

    “什么?!”

    原本席地而坐的弟子们闻言,全体猛地站了起来,面色之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震惊目光将许合笼罩,几乎要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看透:

    “这怎么可能!”

    “一节课都没有上过,就能拿到经学修习的浩意值?!”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看错吧!”

    众人死死地盯着其腰间那枚阴阳鱼令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杨长老竟直接将自己的洞府令送给了这小师弟。

    而有些师兄,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杨长老,心中揣测:

    难道,此人竟是杨长老的私生子不成?

    又或者,杨长老不知不觉之中,患了什么失心疯?

    否则的话,又怎么会将自己的洞府令,直接给了这外门小师弟?

    要知道,这不仅意味着许合从今往后都不用再进行经学修习,更重要的是,能够亲自拜访杨长老的洞府,向其直接求道!

    那可是连许多内门师兄,直到如今都难以获得的啊!

    道道震撼与困惑交杂的视线,犹如一盏盏闪着亮光、灼热无比的探照灯,直直逼射许合,令其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有些不适。

    但更多的,则是不解。

    他望向杨庸极,面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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