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蚀

    正值晌午时分,天空暗如黑夜,繁星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知源头的压抑,阴风呼呼刮向线云山,山间寂静,飞禽走兽蛰伏,似乎畏惧这天地的变化。

    线云山脚下的太平镇,百家灯火在黑暗添增几分光明,镇上也和山里一样寂静,户户都闭着门窗,在提防着什么。

    镇上小私塾的教书先生,夜老爷子,带着孙子夜岐安横穿在小巷里,缝缝补补的衣衫从清一色的灰色,补的花花绿绿,他们是为数不多还在外走动的人,急急走向镇中的小私塾。

    夜岐安一手提着灯笼在前开路,爷孙俩一前一后,兜兜转转一段路才到了地,这小私塾承载了老爷子一生的心血,是除了孙子以外最放不下的。

    灯笼照明私塾的大门,一块生锈的大锁挂在门上,老爷子干练的插入钥匙,微微用力转动,哐的一声推开大门,老爷子气愤的抱怨道:“真该死!偏偏现在撞上天地变动!”

    听到这个字眼,夜岐安又多了几分不安,自从三天前天地变动的前兆来临,天地无光地震频繁,有关于天地变动毁天灭地的传言也在镇上散布开来,人们已经三天没见过太阳了,搞得现在人心惶惶。

    私塾不大,也就是一间十平的小平房,一股书的味道扑鼻而来,在私塾上学的是小孩子,平时也很热闹,但是天地变动即将来临,多少人家都选择闭门不出。

    爷孙俩快步走进去,跨过排排简陋老旧的书案,来到最里边的三面书架前,刚停下脚步,地面就传来断断续续的晃动,幅度不大,却让两人心神不安,他们知道这仅仅只是前兆,要加快速度了。

    老爷子话语很紧张:“岐安!别磨蹭!”

    不时望向门外,压抑的情绪无处释放,私塾被微弱的灯光照亮,照出少年清瘦忙碌的背影。

    哗啦!

    满墙书架上的书籍哗然倒下,砸的少年头晕眼花,他愣是一声不吭,擦了擦伤处,急忙起身接着翻找。这里少说都有几百本书,可就偏偏找不到想要的那一本,他的头上不时传来胀痛,嘴上不停嘟囔着:“识植天书、识植天书……爷爷!识植天书在哪?”

    门外的夜老爷子没有回答,包起沉甸甸的书籍放在一旁,转身看向书架最高处精致的红皮大书,开口道:“别管识植天书了,先拿正道历!”

    “好,马上来。”

    两人合力推来厚重的大书案,借着高度,夜岐安踩上去伸手够着红皮大书,可还是差了些。

    “还差点。”

    夜岐安环顾四周,一脚踩上书架,老爷子急忙喊到:“别踩上去!它年纪比你都大!不是可以拿书垫着吗?”

    说时迟那时快,夜岐安已经踩着书架蹦上去,轻松抓住了正道历,稳稳落在地上,老爷子也抹了一把汗,这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幸好他在这个年纪他并不算叛逆,老爷子摇摇头叹气:“你这小子。”

    夜岐安转过书本,《正道历》三个大字赫然醒目,连尘埃都遮掩不住那股磅礴大气,不愧是被誉为圣书的一部古史。

    贯通古今三百万年,在万书之中拥有绝对地位,是任何一部古史书都遥不可及的存在,它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更是诸天所处的一个时代,延续三百万余年不终。

    由正道历道始帝一位大帝乱世帝君所创,他亲手终结了前时代,终结了一个乱世,可他却在正道历创立后的百年,销踪匿迹。有人说他成仙了,去了仙界,有人说他坐化了,肉身还座坐在天渊中的深空古树下,还有人说,其实他在与仙人大战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后来是他的一缕魂魄,这些都是无依无据,不过是空谈。

    爷孙俩收拾包好的书籍,顾不得一地鸡毛,爷孙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老爷子刚走到门口,天边突然传来一道诡异天音,意识受到干扰,脑袋也像爆炸一般阵痛。

    地蚀来了!

    大地剧烈震颤,刚跨出一只脚的夜老爷子不慎被门槛绊倒,老人枯老的手臂就像腐朽的枯木,一折就断,倒地的老人一直发出呼救声和痛苦的呻吟。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夜岐安脚下踉跄,头重重磕在老书案上,这大多都损了边角,上面还有些木刺,夜岐安一度陷入晕厥。

    地蚀真的来了!

    地蚀来的很突然,整片线云山地带立即陷入了剧烈的震动之中,每一户人家都依偎在一起,躲在角落,他们害怕这诡谲的变动,不知它源于何处,也不知它究竟为何而来,正道历三百零一万一千五百八十一年天地变动,先前它已降临了诸天十八次!如今是第十九次!

    太平镇上顿时鸡飞狗跳,房屋摇摇欲坠,离倒塌仿佛只差一阵风。

    “岐安!岐安!”

    老爷子不停叫唤,听到呼喊的夜岐安迷迷糊糊睁开眼,满鲜血模糊了视线,染红书案,头上赤色的发带不知何时断裂,一头披肩发自然散开。

    凭着坚强的意志,夜岐安咬着牙艰难爬起,向唯一的亲人缓步挪去,他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不安的心在隐隐作祟,快一点!再快一点!

    地蚀愈演愈烈,大地无底线的震动,夜岐安甚至连匍匐前行都做不到,夜岐安在狭小的私塾四处撞壁,又陷入了晕厥。

    镇外远处的土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大地,像似巨浪沉入海中,短暂积蓄过后,巨大的岩石又如巨浪般从太平镇中掀起,一下毁了数个房屋。

    名为太平的小镇此刻满目疮痍,甚至废墟下还渗着殷红的血液,建筑倒塌的声音就像是小镇的悲鸣。

    线云山上浪云观,山顶的灯火照应出一道人影,高挑的紫衣修士御空而行,望着脚下太平镇只字未言,他脸上更多的是不屑,他伸出修长的手,向空中祭出一块棱角碎块,此物一出,湛蓝色流光四散奔逃,形成结节,强大且恐怖的气息笼罩,天地瞬间定格,方圆几里内地蚀被死死镇压。

    太平镇大片房屋倒塌,死伤近半,月前新婚的一户人家门前,新郎怀中抱着死去的新娘,嘴角颤颤巍巍,他不敢面对现实,这一切竟来的如此突然。

    “谢道长!谢道长通天手段!”

    新郎跪在地上仰天咆哮,宣泄着心中的情绪,他恨这无能的一生,恨这天地,他好想随她一起去到彼岸,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紫衣修士血红的眼眸与他对视,相隔甚远,在新郎眼中他却像吃人的恶鬼,仿佛近在咫尺,紫衣修士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转身降下观云崖。

    蜷缩在墙角的少年迷迷糊糊站起,私塾就是为数不多还完好的屋子,额头的伤口止住了鲜血。怎么这么热?抬头一看,满地的书籍被灯笼点燃,火势巨大,已经蔓延至书架。

    “坏了!”

    夜岐安寒毛立起,撑着胀痛的脑袋,转身夺门而出,私塾里滚滚浓烟也正呼呼往外冒,少年急切的寻找老爷子的身影,老人却倒在门外一动不动,吓得他心头一凉,冷汗不停往外冒,夜岐安连忙喊道:“爷爷!您怎么了!”

    少年顿时手足无措,急急俯身查看老人是否还有气息,好在一股虚弱的鼻息落在夜岐安指节,他那颗悬着的心瞬间放下,突如其来的一阵头晕目眩,他仰头瘫坐而下,大口得呼吸着空气。

    额上流下的鲜血和冷汗流进口中,夜岐安连忙吐出,擦拭嘴角。

    轰!

    私塾如释重负一般轰然塌下,滚滚浓烟飘上天去,火势蔓延到了整个私塾,看着浩大的火势,夜岐安由衷的感觉到人在面临天灾的时候竟如此脆弱。

    夜岐安赶忙扶起倒地老爷子,那支曲折的手臂却摇摇欲坠,他愣住了,那颗急切的心又冲了上来,少年开始了语无伦次。

    “我……爷爷……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空中的棱角碎块亦然剧烈晃动起来,这一次的地蚀已经到达了三日来的最高峰,即便此刻棱角碎块在极力压制地蚀,可威力仍旧不减,而且还在不断递增!

    棱角碎块已经压不住地蚀了,大地又一次震动起来,少年也顾不得老者的断臂,毅然背起,常年与药草和书本打交道,身体还是有些勉强,他背起垂危的老人,大步走去。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老道长!对!去找老道长!他会救您的!”

    老爷子的鼻息在夜岐安的脖后越来越虚弱,细小而微弱的声音从老爷子口挤出,没听出说的什么。

    “爷爷别担心!老道长会救您的!执天人还有星河大帝!他们一定会救我们的!”

    夜岐安穿过尚未完全倒塌小巷,来到小镇的大路上,朝着大路的尽头奔去,他的每一步都对上地蚀的节奏踉跄,几百米的距离途中几次要跌倒,良久之后才终于踏出了太平镇。前方还有几百米的路,上山还要两个时辰,他知道这很艰难,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放弃。

    可惜家中的小药柜里没有作用断骨的药,夜岐安也很懊悔,平日里没听老爷子的教诲,只固执栽那几棵碎夜铜、戏人烟,这些治小伤的药草,平日里还没少他老人家骂。

    “几棵岁夜铜、戏人烟能成什么事?靠这两药你能成医?大伤用不了,小伤多余,成本还高。老在外边说自己要当药师,一季的岁夜铜有几成药房会收?”

    夜岐安一直回避老爷子的目光,还顶嘴道:“八成……”

    老爷子火气立马就上来了,怒斥道:“栽岁夜铜你还很有成就?!被别人说是半吊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有成就?!别人说你的时候你心里好受吗!听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心里好吗!一天到晚不是培育新品种岁夜铜就是想着怎么怎么修炼!你还想成仙啊?!道长下山时都不见得看多你一眼!三百万年都不见得有一人成仙,凭什么你就能成仙?!”

    老爷子看着屋脊大大叹了一口气,看到一缕阳光倾斜照进屋内,又到时间去私塾了。

    “再过几年就取媳妇儿了,不知道你脑子还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的教诲历历在目,每一次都被骂的狗血淋头,虽然他不喜欢听,恐怕以后都听不到他老唠叨了。他现在很累,就算这样也还要坚持住,不能让老爷子就这样离去,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他也不能停下!

    黑天之下,观云崖没有了曾经的流云相伴、金阳普照,十来素衣修士向四方遁去,快慢不一,他们的表情复杂,很惆怅。

    空中的棱角碎块猛然一震,四散的湛蓝色流光悄然汇聚,交织成一块湛蓝色玉玺,晶莹剔透,隐有封天之势,地蚀都得避其锋芒。

    嗡!

    棱角碎块又一次发力,这一次完完全全镇住了强烈的地蚀,没了地蚀的阻挠,少年又加快了脚步,在昏暗的大路上足足走了一刻钟,临近登山小路,老爷子的手已经冰凉,气息逐渐微弱。

    少年呼唤着:“爷爷,爷爷!爷爷!”

    老爷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夜岐安的心再也无处安放,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一个没看清,踩到石头咣当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的老爷子微弱地闷哼一声,少年扶着老者艰难爬起。

    一咬牙猛地起身,可双腿立马传来酸痛、无力,路上很安静,这路边有一条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将他拉回现实,此刻的满腹委屈能朝何处倾诉?

    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跪了下去,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又破了几个口子,夜岐安紧紧抓住爷爷的衣服,委屈、无助,都好想吼出来。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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