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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剑与星光

    九点半。

    彼时,将要准备出门前往星葵剧院开会的诺凌,站在卧室门口习惯性朝对面瞄了一眼。

    “不在家,和我猜的一模一样,“他无声盯着被阴影笼罩的对面房门的地板,叹息着微微摇头,“这算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他轻笑一声,将方才的猜测当做轻松愉快的玩笑。

    回来了,但是没完全回来。

    “或许晚上就能见面了,预先期待一下,”伸手握住柜台上的钥匙环,收住多余的思绪,诺凌拧开门把手,不带留恋地将门一甩,步履轻盈跑下楼。

    今天星葵剧院将召开返回四季镇后,有关新话剧的第三次会议。在旅行没正式开始前,剧团全员对新作品的主旨以及表达方式仍云里雾里,包括导演。

    说着要搞前卫,搞现代,但怎么前卫,怎么现代,众人却仍未辨明,找不出所以然。

    他们不是观众,而是一群表达者。

    他们要表现的,就是“不知所以然”。

    旅行之前,新话剧的进度确实没什么进展。或许是夏季气温炎热,将灵感融入热风中加温催化,七月过后,星葵剧院召开的新会议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会议室的冷气每次开得都很足,推门而入后,从半空中,诺凌似乎能看见冷暖空气交融转化成的团团白气。他不是怕冷的人,但长时间坐在十六度的环境内,即使健康如他,身体上带来的不适也会逐渐引着他进入不良状态,主要表现为不自觉蜷缩与鼻塞。见空气温度不比之前温暖,诺凌当机立断,放下卷在胳膊肘的半截袖子。谁说夏天必须要穿短袖的?仰头盯着显示屏上电子味浓郁的“16”,诺凌无声哼笑,在冷风的吹拂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上次开会选的位置是这儿,上上次也是,甚至从剧团创办之处直至现在,诺凌选择的座位一直都是后排靠窗。会议室放着的桌子,是简约经典的双排桌,桌板素白淡雅,用手触摸有明显的磨砂感。目前抵达会议室的人只有自己,洛明城人在导演办公室,走入会议室前,诺凌先找洛明城打了个照面。

    对方说空调已经为他们开好了,诺凌闻声点头,对接下来要做什么逐渐有了定数。

    洛明城还说,诺凌是除自己外第一个到的,其余人陆续回来,不会晚于十点半的,让他坐在房间里凉快一会儿,诺凌也点头应了。导演室内空调温度也不高,诺凌只是打开门,身子朝内探了半个,额头上沁出的薄汗就随风蒸发,甚至还带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凉意。现在是中午十点,不出半小时其余人将陆续赶来。

    虽然人不多,但等待是少不了的。

    “虽然只有五个人...“坐在黑色靠背座椅上,诺凌上身后靠,整个人倚在靠背上。

    他一把抓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手指活络着给手机翻了个面,随后中指用力摁开电源键。

    几番操作后,诺凌决定随便翻点文章看,现在正盯着几篇新出的同人,看得不入迷。

    阅读同人是他百无聊赖下做的最后选择,整篇文章究竟在讲什么,故事情节性如何,诺凌并不打算深究,仅把阅读当做纯粹的消遣。

    他想起半个月前看的《百年孤独》,想起不久前陪莫芝看的荒诞喜剧,哪一项看得都比现在更入迷更认真。

    不知不觉,诺凌早已将右手虚握成拳,抬起食指抵着口鼻之间。

    他的思绪早就跑到剧情之外,转而回忆起前两次在这里开的会。

    第一次会议与话剧完全无关,实质性进展为百分之零。回四季当天,深夜十一点诺凌收到通会议公告,第二天火急火燎往剧院赶,结果得知所谓会议不过是场庆祝派对。

    洛明城把会议室布置得好生热闹,横幅彩条全部被他拉上,从白板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

    我在这头,你在那头,这就是乡愁。

    第二次会议终于对话剧的主题有了更深一步的把握,洛明城大手一挥,握着水性黑色记号笔,写下“荒诞”二字。

    这是他们在旅行期间确认下的主旨。

    荒诞,迷茫,有所指又无所指。

    粗黑圆润的字,水痕未干,在白板上反射出朴实无华的光。

    吹拂温热夏风的夜晚,那时众人还聚集在花朝山庄广阔无垠的草坪上。

    欣赏完潋滟星光的莫芝与诺凌,在草坪上走走停停,不出十分钟便在草坪的那一头,遥遥地望,洛明城的身影在远方若隐若现。

    那件干练清爽的白衬衫和与年龄不符的年轻脸庞就是导演身份的最明显验证。洛明城身边,走进了看,他们还发现了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三个人凑齐十双眼,其余两人无一不戴着近视眼镜——梁子恒与温言一左一右,站在导演身旁。

    会面后,洛明城便单刀直入,将回四季后新话剧的大致主题告诉失联近一小时的两位情侣。

    荒诞,我们的主题是荒诞。

    诺凌平静地点头应允,仿佛这颇具挑战性的主题在他眼中毫无难度可言。

    这反而惊到了导演,洛明城本以为,面前这两人的反应会比现在更激烈。

    没想到只是略略点头。思绪万千纷呈交织,洛明城没再多想,对着刚归队的两人小幅度颔首。

    于是,第二次会议,为了收心,洛明城决定重申一次故事主旨,告诉大家要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新一轮的紧张工程即将拉开帷幕。

    二次会议耗时不长,下午两点举办的会议,仅用一节课的时间便快速完结。

    第三次,本次会议进展如何,宣讲内容会是什么,仍是未知。

    手机里的文章看了又看,耳机里的歌放完一首又接上一首。塑料制成的耳机外壳太过于坚硬,听了近半个小时的歌,诺凌的耳朵外缘开始隐隐作痛。他紧咬门牙,舌尖抵着前方,烦恼地嘶上一声,时不时抬手整理被弄皱的袖子。复盘完之前会议的内容,他发现之前两次会根本没讲什么重要内容,那就对着手机发呆,沉浸在音乐里等待。

    顺便接受十六度冷风的摧残。

    诺凌从外裤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了上去。

    空调的风吹得他鼻头酸涩。

    好在其余人真的像洛明城所说,在不出半小时内陆续到场。

    听音乐的间隙,他见莫芝推开玻璃门,扑面而来的冷风给了对方一激灵。诺凌正欲见状起身给对方找件衣服,只见莫芝先是双手交叉摸了摸冰凉的后臂,随后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件薄薄的针织外套。

    还是那句话,谁说夏天只能穿短袖的?

    梁子恒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短袖外套,虽然胳膊外露,但多穿一件总比少穿要好。

    温言...

    见温言走进来,诺凌觉得自己可能待错了季节。

    现在可能才三月初...他抬头望了眼众人,边忍笑边暗暗自语。

    但现在是夏天!外面毒辣的太阳还在炙烤地面上少得可怜的水汽!

    “或许只有洛导穿的才是最符合夏天的衣服,他只穿着一件短袖。但是穿这么少,他不冷吗?”十点半,洛明城揣着蓝色硬塑料封皮的文件夹款款走来,他果真没有再加一件衣服,袖子长度刚好到手肘,开门的时候,宽宽的袖口自然下垂,搭在胳膊上。他没再加一件衣服,真的没有!注视着洛明城信步而来的诺凌,心里虽有疑惑,情绪起伏却不高。

    他见洛明城将白板拉过来,见他抬手捋了下搭在额前的长刘海,又见他张口无声呼气,左手插在腰间,像是在稳定状态。

    洛明城正过身,双手握住文件夹将它平稳放置在白色磨砂桌面上。

    他伸手打开文件夹,亮出几本封皮姜黄的册子。

    每本册子都有打印纸大小,厚薄程度相当于一本成人练字帖。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气定神闲环视众人一圈,取走其中一本小册,又环走一圈,将小册子发给在座所有人。

    “剧本,”诺凌伸手去够本子,随意翻动着内页,却始终没看封面,他以为导演将本子发到自己手中时递过去的是反面,姜黄色的封皮上并没有类似标题的印刷字迹,“为什么这么短?“

    诺凌犹疑,一时间思绪像即将煮沸的水,灵魂深处咕嘟咕嘟泛着气泡。

    一张,两张,诺凌翻着翻着,不出一分钟,剧本便被他翻到了头。

    他以为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又将剧本合上,重新翻了一遍。

    结果还是如此。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洛明城刚才递给他的那一面,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这剧本压根就没有标题!

    “印刷出问题了?”诺凌不自觉皱起眉头,同时转过头,看向莫芝。

    对方脸上笼罩着重重疑云。诺凌仿佛看见了,莫芝额头上翻腾的阴雨云,轻轻一捧,倾盆大雨必瓢泼而泻。

    诺凌左右观望,发现同为演员的梁子恒也在疑惑。

    没有标题的剧本,内容少得可怜的剧本...这可是要在年底演出的新话剧,台词量少的话就意味着要在表演方面下功夫。

    大事不妙,早知道就在旅行之前规劝洛明城不搞创新,不搞那些花道了。

    诺凌眉头一皱,发出忧愁的叹息。

    他小幅度仰头,一幅“你认真的?”的表情看向洛明城,心里直摇头。

    “都有大致了解了?”

    会议室里,洛明城干净沉稳的声音,在纯白中久久回荡。

    他的声音彷如磁石,瞬间将众人飘忽不定的思绪通过异极吸引相聚。三位演员各有各的反应,在洛明城发话后,眼睛齐刷刷移到白板上,坐姿端正且认真。

    他们郑重地点两下头。

    郑重,认真,全神贯注。

    梁子恒忍不住开口,他拿起剧本,半空中抖两下,“导演,这里面好多空白,是不是印刷的时候出了问题?”

    问得好,这也是其余两人正疑惑的。

    封皮上没有字,剧本内部大量空白,打印这样的剧本,不是在浪费纸么?

    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洛明城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惊为天人,但他并不为此感到震惊,仿佛今天他必然会被问到类似问题似的。他背着手,频频点头,随后点出会议内容的第一项重点。

    “关于这个,正好我想和大家说一下。”

    “剧本印刷没有问题,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你们之所以会疑惑,是因为你们没好好翻剧本,整个翻一遍仔细阅读就知道了。”

    说着,洛明城在白板旁来回踱步,稳如泰山。

    趁演员们重看剧本的间隙,他理了理衣领,咳嗽两声,继续说,

    “括号里标有三角号的内容,代表即兴。我和温言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观感上多下功夫,当然这次话剧不是没有剧情的,仔细阅读,剧本里什么都有比我说的明白。”

    不得不说洛明城是个想法与创意十足的人,加上身边有温言,两个人的才气平时都不外露,一旦认真起来,说不定日后真的能在文艺界掀起惊涛骇浪。诺凌边翻动剧本快速浏览书页上的内容,一遍不自觉地感慨起来。他与洛明城认识也有些年头,上大学的时候,涉世未深的诺凌总以为洛明城和他一样整天只知道学习与笑嘻嘻,哪知道毕业后对方还有一个剧团在打理。别人大学毕业立马事业有成,有些人毕业后的第一晚窝在酒店吃泡面,面泡坨了叉子却没进汤,人坐在书桌上仰望星空思索第二天该去哪儿面试。后者就是自己,前者在白板旁站着,自信大方游刃有余。

    但对方是导演,而诺凌是演员,都是推动话剧演出顺利进行的必不可少的关键人员,谁也不比谁高贵。

    想到这里,诺凌又一次无声叹息。

    他想了想,随后说,“既然是即兴的话,为什么要等到年底?八月末演不是更好吗?”

    对方的回答是,”不止即兴,我们还有许多准备要做。“

    不止。

    不止?

    “不止?”莫芝不再保持沉默,接着两人的话茬,自然地插了进去。

    “即兴难道不够震撼吗?”

    “或许还有更震撼的...“诺凌扯长嘴角,冷笑一声。

    “你听他接着往下说就好。”他斜了下身子,在莫芝耳边用气声说。

    说完,诺凌立马将身子坐正,目光再次投向白板那边的洛明城。

    对方似乎对方才两人的对话没有丝毫察觉,满面春风的脸上读不出额外的情绪。

    “第二件事,我们这次演出,不止会在四季。”

    “还会去花朝...“

    “甚至是东边的蜀南...!”

    每说一句,他的音调与音量就与之拔高一度,越讲越昂扬,越说越精神。

    就像初高中的时候每周一升旗仪式中站在红旗下讲话的学生,讲到最后虽然听者寥寥,但宣讲者对着稿子似乎讲得很带劲,每次演讲结束后都会嚎那么一嗓子,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懂了,我们这次准备搞巡回?”梁子恒同学举手提问。

    “某种意义上也是的...“他听见旁座的温言小声嘀咕了一句,举起的手悬在半空,一时愣怔。

    “什么意思?”他放下手,疑惑地皱眉,竖起食指推了下眼镜。

    “让洛老师回答你啊,我就不急着抢他风头了。”温言嗤嗤笑了声,双手环握住玻璃杯,伸展前臂往桌面对端推了两厘米。

    等那两人又平息下来,洛明城背着手,眨巴两下眼。

    “该,我了?”

    “该你了。”温言回应道。

    “哦。”洛明城顿了顿。

    “那我,接着说。”

    “第二件事,我们这次演出不止在四季。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场演出要换三个场地。”

    场内空气有那么一瞬间被凝固住了。

    但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洛明城见座下至少有三人眼神空洞呆滞,深邃木然如同深夜十二点看不见光亮的天,早有预料地摇摇头,说,“这只是预想,不过我已经在联系其他两地的剧院了,目前得到的情报是没问题,他们愿意把场地借给我们。”

    “为什么不去沱海呢?”梁子恒再次发问,“那里不是比蜀南要方便?”

    “总有一天会去的,但不是现在。”洛明城毫无起伏地说。

    与此同时,坐在梁子恒对面的诺凌挤了下左眼,假装听得漫不经心。

    洛明城不去沱海是有原因的,他不想再回到那块伤心地。他很想告诉梁子恒这一残酷事实,但仔细权衡,假如诺凌真的说出口,势必会对他敬爱的学长造成二次伤害。

    他不知道梁子恒是否察觉到了他的面部提示,好在目前会议氛围不算差,再加上洛明城话里有话,梁子恒没再继续往下问。梁子恒略略点头,随后低下头,回到会议中。

    “你的意思是,这次我们要去三个地方才能把这场话剧演完?”但是诺凌还是觉得疑惑,他终究不是洛明城肚子里的蛔虫,搞不明白对方心里装着多少小九九。

    “年前手续都能办好的话,是这样没错。”

    洛明城平静地回应。

    “这么做太冒险了,“嗅出一丝危险气息的莫芝咋着嘴摇头,”我们剧团才成立几年,之前你还说要招新,万一反响不好,咱们星葵不就直接凉凉了?“

    “有《谷雨》的那次成功,我相信这次我们肯定也可以。”洛明城不带一丝阴霾地坚定地回答道,“上回的情形和这次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是少了外援。这次全部靠我们自己,出了事我们一起承担,但无论再困难,我洛某也不会让剧团解散。”

    “如果能把砚欢老师请来的话倒也不错,他写剧本的能力不比我差多少,甚至我怀疑他是专精文学这一块儿的...“温言似不在意地提了一嘴,本次剧本创作他冒了太多险,又似乎觉得身后有靠山,即使心中紧张也咽了口唾沫铆足勇气往前冲了。

    如果有人帮忙自然再好不过,可惜这次洛明城咬定了主意,怎么劝也劝不动。

    “何墨,你蛮受我们编剧青睐的,”诺凌腹诽一句,无奈地抹了把脸,“其实温言我很想告诉你,他不仅是专精语文的,甚是还是这方面的老师。哪天把你们俩介绍一下互相交流文学算了。但那画面,我不敢想。”

    “不知道何墨这边怎样,他昨天已经到家了,但时间太晚我不想打扰他,毕竟吵醒这人的后果...不堪设想。“诺凌想着,他仿佛又看见了昨晚公寓里被灯光照耀反射出白光的木纹地板,放置在角落的行李箱,和与自己房间正对着的那件昏暗的卧房。

    诺凌没坑声,在与自己有关的这件事上,他选择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剧团永远不会解散...听到这句话,诺凌心中泛起一阵温热,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当他们老去围坐在榕树下放着广播唱戏的场景。不会几十年后我们剧团的常驻演员还只有寥寥三人吧?

    星葵剧院什么都不缺,只缺演员...

    “你要相信我们剧团什么都能做到,不请外援也行。”洛明城露出微笑,对温言说。

    “而且我有预感,这次我们肯定会成功,就像当年春季话剧那样,”他在胸前比划了个大拇指,“为了这一刻,我做足了准备,你们跟着我放心向前冲就好了。”

    “不要随便插旗啊洛导。”诺凌听这话,越听越不妙,他怕洛明城打完这仗就扛着锄头回家种田,因此在心中暗暗吐槽。

    “至少资金足够,我们身后的靠山都非常强大。“说着洛明城看了眼莫芝,她的背后以及洛明城自己身后,站着的经济支柱足够星葵闹腾好几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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