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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医院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地方,有人愁眉苦脸地进来,欢天喜地地离去,有人愁眉苦脸地进来,却只能悲戚离去。血液科病房就是一个让更多人悲戚的地方,无论白天晚上,隔几天就能听到凄惨的哭声传来,一个个刚刚熟悉的面孔在面前逐渐消失。

    白天,林慕青若无其事地与父亲谈笑风声,夜晚,林父睡着后,她就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让泪水肆意地流淌,希望内心的痛苦随着泪水一起流走。他是林慕青深爱的父亲,林慕青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从眼前消逝而无动于衷?林慕青的姐弟们也是同样的心理,所以决定给林父上化疗。

    第一次化疗后林父没有出现掉头发、恶心呕吐、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的反应,他依然跷着二郎腿看书法书,凌空练书法;依然能吃能喝能睡,胃口很好;依然和病友下象棋,谈笑风生。

    一次林慕青和林父聊天的时候,林父问林慕青:“你现在去BJ发展,肖尚远和孩子怎么办?”

    林父生病,林慕青不想让林父操心,一直装作轻松愉快的样子陪伴着林父,有时主动和林父开玩笑,逗得林父哈哈大笑。见林父问起她和肖尚远的事,就试探性地问林父:“爸,如果我想离婚,你会反对吗?”

    林父比较守旧,林慕青以为林父会劝她不要离婚,或者让她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没想到林父说:“既然都想好了,过不下去离就离吧。”

    林慕青从不将家里的糟心事告诉娘家人,林父居然不问缘由就同意了,林慕青感到奇怪,又问道:“您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想离婚?”

    “我在你家住的时候,保姆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一个月我也仔细观察了,你和肖尚远不是一路人,他是一个注重物质的人,只顾眼前痛快,活得比较自私,出了问题只会埋怨别人,不懂得反省,你是一个注重精神层面的人,遇事懂得思变,你现在考上了律师,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看不起他,一个女人看不起一个男人后,婚姻也就保不住了,长久下去对双方都是伤害,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吧。”

    睿智如林父,一切如他所料,事已至此,他不想给林慕青雪上加霜,没有指责林慕青当初不听劝告,林慕青见林父如此理解她,上前搂住林父。

    林父拍拍林慕青的胳膊,说:“人不能太感性,你现在做了律师,要学会理性分析问题。这么多年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独立生活的能力是有的,这一点我是放心的,但到了BJ,所有的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做好吃苦的准备,走一步想三步,踏踏实实去面对现实。”

    “嗯,我记住了,我也快四十岁的人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

    “受了委屈你也别憋在心里,家就是一个倾诉的地方,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没办法帮你。你去BJ打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困难就和家里说,我和你妈先帮你带着孩子,等你稳定了再回来接,不行我和你妈去BJ帮你带也行。”

    目前林父还能不能离开医院都是未知数,还说什么到BJ帮她带孩子,林慕青鼻子一酸,热泪盈眶。

    几天后的化验报告显示第一次化疗失败,林父的血小板又开始急剧下降。医生说是因为担心林父岁数大了身体扛不住,第一次化疗剂量小,所以效果不好,决定一个月后进行第二次化疗。人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万般无奈的家属别无选择,只能将病人交给医生了。

    林慕青到门诊大厅去给林父交医疗费,交完费往回走时,看到了排在交费队伍后面的魏天泽,魏天泽也看到了林慕青,刹那间,时光与目光凝固了,眼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

    林慕青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邂逅的场面,却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见面。林慕青看到他黑了,瘦了,眼角已经有了细碎的皱纹,一头卷发乱糟糟的,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像一堆杂草散落在他的头顶上。魏天泽发现她比以前胖了,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只是苍白憔悴。

    “好久不见!”魏天泽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林慕青机械地回答。

    “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在这儿住院。”林慕青手足无措,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哦,我陪我妈来复检。”魏天泽摇摇手里的缴费单据。

    “奥!”

    一时两人尴尬得不知再说什么,交费的队伍开始向前移动,魏天泽脱口问道:“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以往同学朋友来了,魏天泽都会请他们吃饭,习惯成自然,他一时把林慕青当成多年未见的朋友,脱口发出邀请,说完立刻后悔了,他希望林慕青拒绝,因为他害怕林慕青问他为什么突然结婚,这也是他的心病。

    林慕青无数次想,再见到魏天泽时她一定要问他当年为什么抛弃她,这是这么多年来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不拔出来,永远无法释怀。晚上照顾林父吃晚饭后她不用陪护,见魏天泽邀请她,便答应晚上与他见面,但拒绝了晚饭的邀请。魏天泽没想到林慕青会答应,就说晚上八点来接她,林慕青将租赁房屋的地址告诉了他。

    魏天泽结婚后,面对家人强加给他的这个不爱的妻子,实在无法去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他每天下班不按时回家,和几个同事天天攒在一起喝酒、打扑克,有时干脆挤在单身宿舍里过夜,妻子对他有了意见,经常和他吵闹,更让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愈愧疚愈想念林慕青。

    魏天泽因为二哥的原因,最初分配在单位的管理部门,以他二哥和岳父当时的地位,安稳工作几年,他一定会被提拔起来。由于无节制的喝酒和熬夜,魏天泽白天上班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导致工作出现重大失误,他被调去派送邮件。魏家人和妻子对他非常不满,骂过他之后又不断找人疏通关系,想把他调回到原岗位去,他却破罐子破摔,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

    一天魏天泽开车去送邮件,看到一家挂着“慕青打印”牌子的店,以为这是林慕青开的店,他心潮澎湃,立刻停下车,心想,如果店里坐的是林慕青,他会马上离婚,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放开她的手。

    魏天泽下了车,快步走到店门口,深呼吸一下平复了心情,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名陌生的中年女子站起来迎接他,他环顾一下,店里除了这名女子再无他人,便问道:“你们这儿有个叫林慕青的人吗?”

    “没有,这个店是我的,我叫慕青。”

    魏天泽尴尬地点点头,赶紧离开那家店。

    之后,魏天泽又迷恋上钓鱼,只要有空就浸泡在水里,直到妻子怀了孕才稍稍收敛一点,但他无心仕途,魏家人见状,也就不强求他了,任由他得过且过。

    魏天泽回去后暗自思忖,如果林慕青真的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她?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魏天泽过去是怕林慕青知道实情会怨恨魏母,自古婆媳关系不好相处,一旦他们结了婚,他怕林慕青会和他大嫂一样与魏母结怨。如今,事已至此,林慕青即便知道真相怨恨魏母,也不会怎么样了,于是心一横,干脆把一切都告诉她吧。

    林慕青踩着点来到小区门口,看到魏天泽一手抱着头盔斜靠在摩托车上,又想起他曾经斜挎在自行车上的情景,心里一酸。

    林慕青走过去,魏天泽将手中的头盔递给她,骑上摩托车发动起来,林慕青戴上头盔坐上摩托车,摩托车开动后她不由自主抱住魏天泽的腰,又觉得不妥,赶紧松开,将双手扶在魏天泽肩上。

    魏天泽将林慕青带到一家肯德基,里面地方不大,灯光柔和,因不是周末,只寥寥几人,正适合聊天。

    林慕青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魏天泽问林慕青:“你想吃什么?”

    “我已经吃过了,一杯红茶就行。”

    魏天泽买了两杯茶、薯条和鸡翅端过来,他把一杯茶放到林慕青前,将鸡翅、薯条放在桌子中间,然后坐在林慕青对面,把另一杯茶端在自己面前。

    魏天泽问过林父的病情后,问林慕青:“你过得好吗?”

    每当林慕青与肖尚远发生矛盾,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恨魏天泽,恨自己,如果没有和他发生关系,她不会自卑到错过吴钰轩,如果不是他抛弃她,她不会背井离乡一个人住到荒无人烟的村子里,在孤独中舔舐自己的伤口,更不会嫁给一个大她十六岁的二婚男人,她认为是他毁了她的一生。

    林慕青知道魏天泽一定会这样问她,虽然她很想大骂他几句,但是骂了又能怎样,现状已无法改变,还要让他看自己的笑话吗?不,要让他后悔当年抛弃她,林慕青在出门前已经想好怎么回答他,她故意悠闲地端起茶杯喝口水,得意地回答道:“我很好,我现在在BJ做律师了,你呢?”

    魏天泽显然没有想到过林慕青会有这样大的变化,惊愕一下,他和林慕青在医院分手回去后也想到林慕青一定会问他的近况,他想,如果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林慕青见他活得不如自己,可能会减轻对他的怨恨。于是他也故作轻松地讲他工作如何清闲,每天和同事在一起玩升级、砸大坑、钓鱼。他说这些的时候,看到林慕青微微蹙眉,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因为肖尚远,林慕青最痛恨撒谎和打麻将的人,听魏天泽每天也在玩,和肖尚远无二,心里十分厌恶,认为这也是一个贪玩的家伙,暗自庆幸当初他抛弃了自己,否则也会是一对怨偶,以林慕青对他的深情,婚姻生活的情形可能还不如现在。

    有了这样的心理,林慕青略略平静了些,她端起茶杯又喝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回答就说,不想回答就算了。”

    听林慕青这么一说,魏天泽知道他没猜错,但他已胸有成足,坐直身子说:“你问吧。”

    林慕青本想直截了当问他当初为什么抛弃自己,又觉得这样问贬低了自己,就故作轻松地问道:“我们好像都没有说过分手,你为什么突然就结婚了?”

    魏天泽叹口气,把魏母被他气病、魏父两次找他谈话、家里人全部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再次说到伤心事,魏天泽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用力压制住眼泪,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情感压抑在心底。

    林慕青听懵了,她曾经也想过魏天泽家的人可能会反对他们的事,但天下没有能拗过儿女的父母,所以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把这个原因当成分手的主要原因,现在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隐情。

    林慕青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在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里,只有她是那个最伤心绝望的人,现在才明白魏天泽比她承担得更多、背负得更重。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自己和魏天泽不就是现实版的唐琬与陆游吗?艾比克泰德说“我们登上并非我们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我们选择的剧本”,原来,自古至今的爱情都是一样的,即便付出了真心,也未必能拥有完美的结局啊!

    林慕青的心似被谁狠狠揪了一把,扭曲得疼,眼泪冲眶而出,惹得魏天泽也无法控制自己,觉得眼睛里一阵刺痛,眼泪涌入眼眶,喉咙也堵住了。

    魏天泽握住林慕青的一只手,说:“我是儿子,不能对母亲的生死不顾,只能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

    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魏天泽此刻流的不是眼泪,而是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无奈、委屈、内疚和爱啊。林慕青颤声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魏天泽松开林慕青的手,拿起一张餐巾纸递给林慕青,又拿起一张擦擦自己的眼泪,说:“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人成各,今非昨。”罢,罢,罢。林慕青叹口气,说:“我们有缘无份啊!”

    林慕青想起魏天泽上午说是陪魏母去复检,问道:“你妈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偏瘫了,生活无法自理,现在每天做康复训练,她年纪大了,情况只会一天不如一天。”魏天泽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愧疚之情。

    这么多年来扎在心上的刺好像突然被拔掉了,林慕青释然了,毕竟曾经那么深沉的爱过,这份爱足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但这份包含爱的原谅,不是不想失去他,而是真正的分离,彻底的分离。回忆,是林慕青唯一能带走的东西,但这份回忆中不会再有苦涩。

    魏天泽送林慕青回去,林慕青坐在摩托车后,她抱住了魏天泽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她感觉他的心跳得很快,身子还有些颤抖。林慕青想到魏母,想到魏天泽的妻子,在心里默默地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小区门口,林慕青将头盔还给魏天泽,握住魏天泽扶在车把上的手,坦然笑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也不怨恨你了,好好对她,你要好好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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