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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林慕青回家乡陪了儿子一周,坐长途大巴车返回邻省医院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女人一直在哭泣,见她可怜,就问她:“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女人见有人问她,用袖子抹一把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地说:“我男人在一家煤矿上当炮工,放炮的时候头和腿让炸出来的石头砸伤了,他们单位的人把我男人送到这里治疗,律师说要申请工伤鉴定,让我去医院取病历,我只是一个农村的家庭妇女,从来没出过远门,我害怕,不知道到哪去取病例。”

    林慕青问了医院的名字,得知女人要去的医院就是林父住院的医院,说:“我正好也去那家医院,我带你去。”

    女人一听,这才停止哭泣,不停向林慕青道谢。

    林慕青在车站下车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和女人一起来到医院,她将女人带到医院的导航图前,给女人指病历档案室在哪里,让她去那儿调病例。

    “我不识字,也看不懂图,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林慕青急着要回去陪林父,犹豫了一下,女人见林慕青不想帮她,“哇”的一声哭了,说:“我男人还没治好他们就接回去了,也没有通知我们。他们在刚开春的时候在车库的拐角搭了个塑料蓬蓬,没有房顶,只有三面墙,他们就把我男人扔在那儿,每天就给他送两顿饭,我男人现在疯了,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人又臭又脏,单位也不管。他好几个月没给家里寄钱,我来找他要钱才知道他出事了,我让他们给我男人治病,他们说我男人装疯。我晚上还得回去,不然住店还得花钱,我们家只有男人在挣钱,我在老家种地,还有两个儿子,他现在这样了,我们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林慕青深受金庸武打小说的影响,心中有一份武侠情结,听了女人丈夫单位的做法,义愤填膺,带着女人去了病历档案室。

    女人将身份证交给林慕青,林慕青这才知道女人叫郭秀秀。林慕青帮郭秀秀调取了全部病例后,送郭秀秀出去的时候,林慕青又让郭秀秀讲了一遍男人的遭遇和那个单位的做法,告诉郭秀秀该准备哪些资料,到哪个部门申请工伤鉴定,如果被认定为工伤可以获得哪些赔偿,让她相信自己的律师,一定要把自己的诉求和律师讲清楚。

    郭秀秀见林慕青很懂这些,就问林慕青:“你是做什么的?”

    “我也是律师。”

    “我看你这个人挺好的,要不你帮我打官司吧。”

    “我父亲在这儿住院,我现在走不开,你已经委托律师了,就让律师帮你先申请工伤鉴定吧,你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林慕青将电话号码告诉了郭秀秀,郭秀秀记不住,林慕青带着她到医院大门口的传达室借了纸笔,将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交给郭秀秀,郭秀秀千恩万谢地告别而去。

    之后郭秀秀经常打电话向林慕青咨询,林慕青对这个案子已有了详尽的了解,工伤鉴定结果出来后,郭秀秀又专门来医院找林慕青。林慕青看了工伤鉴定报告,医院虽然诊断郭秀秀的丈夫为脑外伤精神障碍,鉴定部门却认定精神分裂症与工伤无因果关系,郭秀秀的丈夫被认定为工伤六级。也就是说,郭秀秀的丈夫虽然是一个精神病人了,但这个病与工伤无关,只能按照六级伤残来进行赔偿。

    这个案子涉及医学专业知识,林慕青不敢妄下结论,给吴静娴打了电话,将事情经过说了一边,问她脑部受伤会不会造成精神失常,吴静娴老公韩永是外科大夫,她问了韩永,韩永说有可能。因为这句“有可能”,林慕青认为郭秀秀男人已经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那就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让郭秀秀回去告诉她的代理律师,以认定一级伤残为要求,提起劳动仲裁。

    第二次化疗后林父的精神明显变得萎靡不振了,低烧不退,饭量开始减少,还说饭是苦的,医生说这是化疗后的反应,做饭不要太咸,林慕青的姐姐们做饭只放一点盐,正常人都觉得饭菜淡的没味,林父还说饭苦,吓得姐姐们再做饭都不敢放盐。随后的化验血糖又高了,很多食物被禁止,可怜的林父此时也没有初始的好胃口了。林家姐弟不敢再瞒着林母,将林母接来和林慕青一起陪伴林父。

    随着同病房一位病友的逝去,林父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情,林母和林慕青姐弟还是不敢直言相告,林父由此变得爆燥,时不时向林母和林慕青发火,再后来就是沉默寡言或者蒙头睡觉,林慕青看在眼里悲在心里。

    两周后的一份化验单再次证明了治疗失败,林父也猜到了自己的病情,他也和家人装糊涂。他对医生说:“你就拿我当实验品治疗吧,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就当我为医学做贡献了。”听得林慕青心里悲凄难耐。

    林父的体质越来越差,以前还能走出去散步,现在只能卧床了,陪父亲聊天的林慕青也不知该提什么话题来聊,于是给林父读报、读书,没多长时间,只要林慕青一提读书,林父就无力地摆手制止,沉默的状态越来越多。

    好多人劝林家对林父采取中医治疗,林慕青与主治大夫杨大夫商量后,杨大夫也同意对林父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治疗。肖尚远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省城一位有名望的老中医,他花重金将这位老中医带来给林父看病,老中医诊脉后开了方子,其中最难买到的是羚羊角,肖尚远又托人四处寻找,终于买到了。林父吃了中药烧退了,精神也有所好转,林慕青非常感激肖尚远。

    第三次化疗彻底打跨了林父,他完全卧床了,就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并发症也随之出现,血糖高到靠注射胰岛素控制,胸部透视发现阴影。父亲以前得过肺结核,都以为这是曾经得过肺结核留下的阴影,后来随着阴影的扩大,林父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常剧烈咳嗽,开始还有能咳出大量的痰,再往后连咳痰的力气也没有了,化痰仪器不间断的使用依然不能奏效,林慕青只能用手帮他抠。再往后林父的大小便失禁,林慕青和家人象对待婴儿那样照顾他。

    林父的意识也变得时而清楚时而昏迷,一次林慕青往化痰仪器里注入药剂时,林父忽然说:“你不要胡来。”

    听到林父这句话林慕青马上问林父:“你是怕我弄坏了还是怕伤了我?”

    林父说:“你不会做,让大夫做吧。”

    那一瞬间林慕青看到了林父的眼神,那是一种无助的、绝望的眼神,林慕青再也忍不自己,拉着父亲的手泪如雨下,父亲又陷入昏迷状态。

    医生对林父也无能为力了,是带父亲回家还是继续在医院治疗,林慕青姐弟又一次面对艰难的选择,在林父片刻的清醒时林母问林父是回家还是继续住在医院,林父无力又绝望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林母认为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林父虽然还不到七十,但这是他的命,再治疗下去只能是病人痛苦,好人跟着受累,没有意义,决定带林父回家。

    好心的医生给林父开了大量的药,并把辅助治疗仪器让林慕青她们借回了家,林父的卧室成了一个临时治疗室。林父的一个学生是医生,每天来给林父输液,林慕青姐弟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轮流值护。林父在出院后的第十天带着他的不舍与无奈永远的走了,留给林慕青姐弟的是无尽的思念与悲痛。

    肖尚远回来帮林家办理林父的后事,忙前忙后。林父是在冬天去世的,晚上,林慕青守灵的时候,肖尚远拿着一件军大衣过来披在林慕青身上,陪她一起守灵。悲伤的林慕青此时也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依靠,林父的后事办完后,她没有撵走肖尚远,让他留下来陪林母一起过完春节,然后一家三口一起返回BJ。

    林慕青的孝心感动了邢建业和孙冠群,邢建业不动声色地为林慕青的孩子联系好了一家寄宿制小学,孙冠群也有几个案子准备带着林慕青一起做。

    律所租的宿舍已经到期不再续租,肖尚远知道无法劝说林慕青返回省城,陪着林慕青在律所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肖尚远嘴上说全力支持林慕青,可BJ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到BJ来生活,意味着他要放弃一切从零开始,他怎么可能放弃在省城已经得到的一切,内心还是希望林慕青和他回去。

    儿子今年刚七岁,刚入学会因为新鲜感去住校,时间长了,孩子肯定不会安心住校。过去林家父母还有可能来BJ帮林慕青照顾孩子,如今,林父走了,林母悲伤过度大病一场,身体虚弱,根本不可能来BJ帮林慕青照顾孩子。于是,肖尚远故技重施,开学后,和林慕青一起将孩子送进学校后就返回省城,想将林慕青置于选择孩子还是事业的两难境地,让她无法开展业务,然后知难而退再回到省城。

    林慕青则不然,林父走了,现在她已没有羁绊,要重新开启新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

    郭秀秀丈夫的劳动仲裁结果出来了,只赔偿十四万,郭秀秀觉得人都疯了,这点钱还不够医药费,问林慕青怎么办?林慕青也觉得裁决得太少了,决定接下郭秀秀的这个案子,想通过诉讼为郭秀秀多争取一些权益。这是林慕青执业以来独立接的第一个案子。

    林慕青递交起诉状时同时申请了司法鉴定,被一审法院驳回。开庭的时候林慕青和邢建业一起回去参加了庭审,林慕青拿着两家医院诊断为脑外伤精神障碍的报告和她咨询得来的医学理论在庭上据理力争,但法院认为诊断报告不是权威专家的诊断结果,林慕青的医学理论也没有成文依据,六个月后以证据不足驳回了郭秀秀所有的诉讼请求。

    郭秀秀失望了,林慕青却被燃起了斗志,她回到BJ后,一边咨询所有认识的医生,一边来到协和医院附近的书店查阅医学书籍。她拿起一本《神经外科住院医师手册》的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到地上翻阅起来,看到闭合性颅脑损伤临床表现有记忆力和理解力减退、智力迟钝、精神失常的字样,立即买下这本书,兴奋地跑回律所告诉了邢主任,当下着手起草了上诉状,第二天就返回家乡向法院递交了上诉状,再次提交了司法鉴定申请。

    既有事实又有理论依据,二审法院同意再次鉴定。经鉴定,郭秀秀的丈夫被认定为三级伤残,按照国家工伤的赔偿标准,郭秀秀丈夫可以获得六十多万的赔偿,林慕青心里有底了,对二审开庭充满信心。

    十一月的时候法院开庭了,邢主任认为林慕青可以独当一面没有一起来,林慕青当庭向法官提交了那本已经画出重点的书,法官很认真地看了十几分钟,对方见势不妙主动提出和解,说如果双方和解会赔偿三十万元,郭秀秀这个农村女人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当下就要答应,林慕青阻拦了她,法官对此非常不满,说林慕青只是代理人,又是一般代理,没有权力替当事人做主。

    法官追问郭秀秀的意见,郭秀秀知道林慕青是为了她好,也看出事情有了转机,害怕自己说错话,不敢出声。

    林慕青见状,赶紧问对方代理人:“之前已经支付的八万多的医药费是否包含在这三十万内?”

    “包含。”

    郭秀秀马上明白了林慕青的意思,说:“不能包含,如果减去已经支付的医药费,和一审判的有什么两样。”

    法官眼见谈判进入僵局,不满地瞪一眼林慕青,让林慕青和郭秀秀出去等,说是背靠背调解,林慕青带着郭秀秀走出审判庭。

    林慕青劝郭秀秀:“已经鉴定是三级伤残,国家有赔偿标准,你不能这样答应,让法院判吧。”

    郭秀秀怕弄僵了法院又判她输,最终连这二十二万也拿不到了,她对林慕青说:“我们一家辛苦一年的总收入不足两万,能拿到二十万我已经满足了,二十万在农村可以给我儿子盖一所房子,还能给儿子娶上媳妇,我不想再折腾了。”

    “那你丈夫怎么办?你只想着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他的病不治了?”林慕青不满的问。

    郭秀秀流泪了,哽咽地说:“我也想给他治,可是......”

    “对方已经提出给三十万,不能他给多少就是多少,我们就坚持三十万不包含前期的医疗费,争取给你丈夫再争取些医药费吧。”

    善良朴实的人总是容易满足,林慕青站在郭秀秀立场考虑,觉得郭秀秀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再坚持了。

    郭秀秀擦去眼泪,点点头。

    在法官的压力下,对方终于同意一次性再支付三十万,不包含已经支付的前期医药费,以调解结案。郭秀秀激动地当场放声大哭,紧紧抱住林慕青,眼泪鼻涕抹了林慕青一身。林慕青盯着对方将钱打入郭秀秀银行账户才返回BJ。

    林慕青向邢主任汇报了办案过程和结果,邢主任对林慕青竖起大拇指说:“孺子可教。”

    然后转头对孙冠群说:“这个案子专业度很高,涉及很多医学方面的知识,她居然跑到医学书店去查,我看了,林慕青只要踏踏实实做下去,以她的这种办案态度,很快成为名律。”

    “都是邢主任指导的好。”林慕青笑着说,这句话是林慕青的肺腑之言。

    邢主任连连摆手,“我只是在技巧上帮了你,代理案子的思路可都是你的。”

    “林慕青,你的座右铭是什么?”孙冠群突然问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林慕青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解释道:“我爸爸和我说的。”

    “我发现你有恋父情结。”孙冠群说。

    “如果我有恋父情结,我就会照着我爸的样子选择丈夫了。”

    林慕青从心底彻底原谅魏天泽后,她的心比过去平和了许多,因全身心照顾林父,又为林父办后事,无暇顾及自己的事情。回到BJ后,想起林父治疗期间,肖尚远出钱又出力,帮林父办理后事的时候任劳任怨,她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想试着原谅肖尚远,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林慕青可以原谅魏天泽的无可奈何,是因为曾真心爱过,对肖尚远会因为一点感激原谅他的背叛吗?说到丈夫,林慕青又想到了肖尚远,飞扬的情绪立即不见了。

    邢主任看到了林慕青脸色发生了变化,立即转移了话题:“人家都说只长个子不长心,我看林慕青是又长个子又长心,来,我和你比比看谁的个子高。”

    林慕青的身高是一米七,邢主任说他有一米七二,但他和林慕青站在一起,看着却没有林慕青高。邢主任一边说一边站在门槛上要和林慕青比个头,周大姐一本正经地说:“你站在桌子上肯定比林慕青高。”一席话说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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