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所以说啊,这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一点儿不比钱和权小。”丛青柏喝的眼神迷离,拿着早就空了的小酒杯,头枕在手腕说到。

    “哦?何以见得?”林纾也有些酒意,靠坐在窗边。

    “教坊司前几年营收惨淡,被抓来的女子倒也有些姿色尚可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官家用便宜价格卖给京城大户做女奴,这些蠢货为了中饱私囊,讨好权贵,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名舞妓,就二百两银子,哈哈,才二百两。”丛青柏无奈地笑了笑,又把酒满上。

    “这些女人自知永无出头之日,平日除了巴结官家,懒散不堪敷衍了事,穷词烂调破歌旧舞,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我先是花大价钱请了苏杭的乐师,西域的舞女来教她们,保证每个月都能换新曲子新舞,接着我一改往常的规矩,楼里无官衔者的所有消费,都要比有官衔者多付一半,坐着听曲儿的要比站着的贵,坐前面的要比坐后面的贵,包房里的单独演奏。”

    “歌唱三回,舞看三回,那才能和姑娘共度春宵,平日里的礼品更不能怠慢,否则下个月就给我从头再来!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服务,不同的姑娘有不同的价位,每个姑娘不止精通歌舞,还深谙房中之术,各有擅长。”

    “那些个达官贵人在外看似风光无限,可家里的糟糠之妻哪能比得上楼里的销魂尤物啊!营收礼品我拿九,姑娘们拿一,单这十成中的一成,就是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目,做得越好拿得越多,楼里的几个花魁,如今都能拿到六成了。”

    “以往只是应付官家,现在可都是给自个赚钱,甭提多卖力了,年过三十五岁的就可以离开教坊司,赚了多少银子,楼里贴你三成当养老钱,就连不少的良家闺女都私下里挤破头想进楼里呢。”

    丛青柏脸上扬起了些自豪,把酒杯放下,凑在林纾面前小声说到:“咱这吃饱喝足了,这姑娘们是不是也该上来了,您看...”

    “有那么着急吗?”林纾已经易容的脸上,眼神看向酒杯,恍惚间顿时有些凌厉,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丛青柏酒醒了大半。

    “不是说要先听曲,先看舞吗?”林纾看丛青柏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立刻换了副轻松惬意的表情。

    “那是,那是。”丛青柏也陪衬着笑到,后背的汗水悄然流下。他被林纾灌注龙气入髓,生死只在林纾一念之间。

    “两位公子尽兴,奴家先退下了。”姜舒微微欠身,然后轻提起粉色的纱裙合上了门。

    而此时站在二人面前的是两位妙龄女子,女孩们青涩的面容在轻佻俗艳的妆造下更显稚嫩。其中一个偏小的妹妹,系着白色翠花抹胸外笼薄纱,脸上多一些娇羞,手上拿着一支竹笛,眼睛盯着地面,两只手捏的很紧。另一个偏大的姐姐则警惕地看向二人,一袭黑裙颇有长成之势,短发赤足亭亭玉立。

    丛青柏也算阅人无数,胭脂俗粉紫金黛玉看多了,望着这不染红尘未经世事的姑娘,倒别有一番风味,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探着头左右打量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妹妹抬起手中的笛子放在嘴边,只是才吹了一小段,林纾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就连丛青柏都瞪大了眼睛。

    那笛声舒缓悠扬,仿佛行走于覆雪群山之间,在大声地呼唤着生灵万物,可这冬日漫长静寂,它们不做回答,只留下了一个人的孤独。姐姐随着笛声轻轻舞动,舞姿柔和神采肃穆。

    紧接着,笛声突然婉转跳脱起来,姐姐的舞蹈也变得更富生气活力,裙摆摇曳飘荡。那感觉是冰雪消融后滋润了大地,人们喜悦地穿行在漫山春树下,看那桃花艳人的红,梨花沁心的白,莺歌燕舞,蜂蝶嬉戏,喜悦和幸福又一次重现人间。

    林纾看到了这一切,感受到了世事无常的冰冷和无奈,众生祈盼期望的悸动和欣喜。直到林纾拍了拍手,丛青柏才回过神来,合上了一直张开的嘴巴,赶忙也拍起手来。不待林纾说什么,丛青柏先张口问到:“这曲子并非教坊司的,对吗?”

    “这..这是..我自己...”小女孩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

    “好啊!好啊!从明天起,我要让所有姑娘都学会这首曲子!”丛青柏两眼发亮,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纾,林纾正摩梭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吹笛子的姑娘。

    “天色已晚,在下实在不胜酒力,那可就先行告退咯。”丛青柏说着话,走上前去一把搂过穿着黑裙的姐姐,女孩还想回头再看看妹妹,却被丛青柏拉进了旁边的厢房。

    “哼哼,这家伙。”林纾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并未去管女孩,独自走进了另一边的厢房,也未宽衣,脱了靴子便躺在了床上。那女孩却也自己跟了进来,坐在了床边,林纾靠在枕上吓了一跳。

    “你如此年纪,应是乐伎才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公子..是..贵客..我..”女孩说话间已经开始解开了衣服。

    “我要是不听话..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女孩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林纾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女孩才终于躺在了床上,全身上下只留下了白色的抹胸。

    “那你从未经历人事?”

    “我..我可以..学。”女孩转过头来,那眼神生怕林纾嫌弃她将她赶门出去。

    “既然要睡觉,那你总要盖被子吧,免得着凉。”

    诺大的床铺,林纾穿着衣服搭着腿,就躺在床沿边上,而女孩则隆起被子蜷缩在另一边。

    “你的曲子很好听,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女孩沉默了很久,就当林纾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才突然回答。

    “有一天夜里,我在梦里见到了爹娘。”

    “他们带着我逛了热闹的香会,买了我最爱吃的糯米糍粑...”

    “爹爹举着我在人群中走着,娘亲买了很多鸡蛋,姐姐摆弄着头绳...”

    “我们一起回了家,家里大了好多,后院有了一片很大很大的油菜花,娘还答应我要给我和姐姐一人做一件新衣裳...”女孩再也说不下去了,尽管她已经在努力地压抑着哭声。

    “抱歉。”

    “是我太饿了,我不该去偷官家的粮食,爹娘为了救我...”女孩再也忍不住,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最后在抽泣中朦胧睡去,林纾替她把抖落的被子重新盖在了雪白瘦小的肩膀上。

    人间,不该是这样的人间。

    也只能是这样的人间。

    林纾倒也没那么好心,只是他满脑子都是那一晚的事情,想到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囚犯被杀,他就提不起半点兴趣。

    其实林纾在外漂泊的几年里,对皇权富贵已然没了太多执念。还记得逃出来的头一个月,为了隐藏身份,只得把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玉佩戒指统统丢掉,换了一身的破布。那时林纾暗中发誓,一定要知道是谁想杀他,待他查明真凶禀告父皇,他依然会是太子。可直到后来他天天食不果腹,饿的眼冒金星才明白,是谁想杀他根本不重要,因为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后来,林政即位宣读先帝遗诏,普告天下是他妄图残害皇亲手足以至引火自焚,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剥夺了姓氏,只作纾逆。林纾便不能不在乎皇位了,他不相信朝夕相伴的父皇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五年间发生的事情,绝对有蹊跷,他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龙,还活着。”林纾站在窗边,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为了这句话,他冒着被封野发现的风险夜闯诏狱,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话中的“龙”,究竟说的是谁。

    “我..难道..怎么..”

    “到底..是..乱..你是..是龙..”就在林纾思索的时候,一阵从巷子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凌晨半夜寂静无比,林纾惊觉听到了“龙”,思索片刻便将衣服扯过,翻身跳出窗去。

    “开始说好的二两银子,你既然说你没聋,那就把钱拿来!”

    “这也不让,那也不行,你也就值一两银子!”

    真晦气,林纾走进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嫖客在讨价还价。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确实紧张过头了,林纾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去睡觉。

    “你到周围去打听打听,除了我还有谁他妈的会伺候你们这些人!穷乡僻壤的夯货,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今天这银子你要是给了,咱好聚好散,你要是敢不给,老娘就去报官!我可记得你长什么模样!”女人裹了裹棉袄。

    “喂!你们在嘀咕什么呢!我叫你们拿钱!又装聋啊!”那婆娘走上前去,抬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袖,正想撕扯过来。

    “呃!嗯!”男人忽然转身,只见他朝着女人的脖子上拍了一下,女人立马捂着脖子朝后倒去,想发出叫喊却像是被堵住了嗓子,整个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两个男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我就说了,不该出来耍的,你杀了她,会惹上麻烦。”

    “三天之后,我们还晓不得是死是活,麻烦啥子。”

    “我说的不是你,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没得事,把尸体藏到,等顾望亭一死,哪个还管球这个事情。”

    林纾就这么看着二人把尸体丢进了一个废弃的水缸里,接着又找了几块破木板盖在上面便离开了。外族人?顾望亭?三天之后?三天之后是朝廷迎春的日子,届时百官都会前往春场猎宴,而顾望亭因朝中官位多处空缺,今年将不得不来参加。

    林纾眼看二人越走越远也不再细想,悄然跟了上去,他将盖着的木板掀开,差点没忍住要吐了出来。

    那女人从脖颈处一片溃烂,连同整张脸皮都松垮下来,鼻骨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双眼珠子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留下两个空洞,看向紧皱眉毛的林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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