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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明山阴

    白云观的围墙之外,柳树散着轻烟。

    魏斯立在轻烟之中,他在静静地等着叶淮将张道士引出道观。

    经过了一整夜的休息,他已经将他的体力调整到了最巅峰的状态。

    今天所要做的事情太过重要,直接关系到他的生与死,他又怎敢有一丝懈怠和轻慢。

    就在昨夜,他将女鬼亲自送到了小镇的边界地带,在对方的额头亲吻之后便决然离去。

    也是在一夜之间,他将小镇之上的残余鬼物尽数杀灭。

    而早在数日之前,他就借着查探白云观的借口,逼迫老鬼和他上山。

    在上山的途中,老鬼被他一击得手,死在山上。

    待到回来之后,他只说老鬼是死于张道士之手。

    其余众鬼自然对此抱有怀疑,可面对着魏斯的强势与暴虐,他们也只能彼此交换眼神,而不敢站出来质疑他。

    事实上,魏斯之所以没有在那日恢复实力的第一时间斩灭群鬼,而是在之后只杀掉一只老鬼,这中间也有他的一些考量。

    他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以他的力量无法将小镇的禁制破开,那么他的目光就不可避免地要落在白云观的张道士身上。

    他原本打算强行逼迫群鬼朝着白云观发起进攻,这样既可以对张道士造成一定的伤害,又可以借着张道士的手来帮他除掉这群鬼物。

    可之后他见到了叶淮从白云观之上逃下,身上还带着伤,他就认定叶淮或许能给他破开小镇禁制提供不一样的思路。

    因此,他便压下了杀心,押迟了斩灭群鬼的计划。

    但老鬼却不在此列,他知道老鬼的狡黠和凶狠,他绝不会放着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因此,他借着探查白云观的由头将他除掉。

    至于吊死鬼以及其余一众小鬼,到了昨天他与叶淮敲定了揭开封印的计划之后,这群鬼物也就真正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首先,叶淮去引出张道士,这中间并不需要群鬼的帮助。他们的存在不但不是好事,反而可能因为各怀心思而坏事。

    再者,魏斯留下群鬼原本是用于逼迫他们去攻上白云观,消耗张道士。

    现在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放弃之前的计划,那么他们也就该消失了。

    魏斯的仁慈并不多,他愿意给村民们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至于那群鬼物,他绝不愿意施舍上哪怕一分。

    就在不久之前,他与叶淮一同来到了白云观之外。

    叶淮手中握着名为星宿海的剑鞘,洛神图则已经交给了魏斯,并且告知了他使用的方法。

    现在魏斯立在柳树之下,他只需要等待叶淮将张道士引出来,他就要立刻进入道观之中,而后直入后堂,将魔女从封印之中解封出来。

    还好叶淮之前曾和他的师兄进入白云观之中,并且对封印实施了加固,她才能确切地告诉了魏斯封印的具体所在,免去了他进入道观之中找寻的功夫。

    这个时候,道观之中传出了一阵打斗之声。

    院墙陡然破开一个巨大的孔洞,一道罡气从观中发出。

    这道罡气在破开院墙之后,其势尚未消解,而是继续向前,将道观门前的几株大树和石头斩开。

    魏斯知道叶淮已经与张道士交上手了,只是不知道叶淮是否能够将其引出道观。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不多久,白云观之外现出了叶淮的身影。

    却见叶淮手中握着一柄剑鞘,衣袍随风而疯狂舞动,她一边从白云观的山门之中迅速回退,一边以剑鞘施展一道剑法向道观之内斩去。

    她的唇边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衣袍之上也洒上了一片片的血点,显然在之前的短暂的交手之中落了下风,受了不轻的内伤。

    魏斯目光看向叶淮的同时,叶淮也同时转过脸来朝着他看来。

    她的唇边蓦然现出一个虚弱的笑来,这似乎是魏斯第一次见到她的笑。

    魏斯并不明白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一笑,难不成因为她就要死了?

    难不成因为魏斯和她最后总算是并肩战斗了一场,因此,即便面对魏斯这般薄情寡义的人,她也愿意给他一个笑容?

    魏斯并不理解叶淮的这个笑,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去多想一想这一笑之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叶淮朝着魏斯一笑之后就又转过脸去,她的脸上再次表现出认真来。

    她的身子如一朵轻花般似乎毫无重量,轻盈地朝着后方快速退去。

    下一刻,一个身形极为模糊,白发凌乱的老人也从道观的山门之中出现。

    只见他此刻已经半是癫狂,整个身体如同枯朽的老树,身上没有一丝生机,无尽的毁灭气息从他那只瘦小的身体之中喷发而出。

    很难想象那样衰朽而瘦弱的身体之中还能蕴含这等恐怖的气息,仿佛即便是一座山面对他,也要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来,一条河流面对他,也要为他短暂断流。

    老人正是张道士的阴神,他生前作为静轮天宫的修道之人,身上本该流淌着道门正气。

    可长年以来魔女气息的侵蚀,不但改变了他的容貌,也改变了他的精神气质。

    此时的他哪还有一分一毫道门中人该有的正气,即便是小镇之中的鬼物,都要比他更像是一个人。

    若是长年修行魔门功法的魔物来到此地,见到张道士,只怕也要将他当做同道中人。

    张道士的魔壳在这两日之内不断受到魏斯和叶淮的击杀,只要魔壳重生一次,他们便会立刻斩杀一次。

    如此下去,想来即便魏斯和叶淮不去找张道士,张道士的阴神也可能会来找他们。

    魏斯不想让阴神来找他们,那样时机就不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了。

    只有他们做好准备,由他们选出将阴神诱离道观的时间,主动出击,成功揭开封印的几率才会增大。

    而现在,张道士的阴神已经被叶淮引出道观,这个时机总算是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只见到阴神从道观之中出现的时候,他那张枯瘦的老脸之上皆是杀气,他昏花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窝之中,脸上有一大片的老人斑,他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叶淮的身上。

    他的手中并无兵器,但他伸出来的手掌似乎比兵器还要坚硬和锋利。

    他的手掌距离叶淮的星宿海只有一拳之隔,只需要再朝推进些许便能完全接触到星宿海的实体。

    星宿海在叶淮的手中划出一个个剑花,随着剑法的施展,剑意如同大河之水般汹涌地从剑鞘顶端奔流而出,誓要冲开一切阻挡它的障碍。

    它的障碍正是距离剑鞘一拳之隔的阴神。

    面对这等强大无匹的剑意,张道士的阴神却怡然不惧,他一声怒吼朝着前方冲去,他的手掌在下一刻终于握住了剑鞘的顶端。

    也几乎是在同时,张道士的阴神的手掌就像是遇见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一般,他的手掌在一瞬间就被切割出无数裂缝。

    如果这不是阴神,而是真正的张道士,那么此刻他的手掌即便不分成无数截,也将被削得只剩白骨。

    不但如此,星宿海的剑意在接触到张道士的阴神之时,阴神就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一般,浑身起了剧烈的涟漪。

    但即便如此,张道士的手掌在握住星宿海之后,他的手不但没有因为受到伤痛而放松分毫,反而更加地将剑鞘握紧。

    他握住剑鞘猛然往后拉扯,试图将叶淮朝他身体这边拉近。

    叶淮见后,神情愈发凝重,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疯狂到不惧怕星宿海的剑意,竟做出了徒手抓取的举动。

    她之前身上的伤势一直未曾痊愈,今天一开始又加剧了伤势,她知道她决不可让对方真正接近自己,她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给魏斯争取至少半柱香的时间。

    因此,她在张道士做出拉扯的动作之后,随即施展出另一道剑法。

    随着这一道剑法的施展,星宿海出现了变化,也在这一系列的变化之中,张道士的手掌被迫松开了紧握的剑鞘。

    叶淮趁机遁开,往山下退去。

    张道士似乎因为叶淮的挣脱而显示出无限的愠怒,也随之朝着山下追了下去。

    一直立在柳树之下的魏斯等的正是这个时机,他望着快速远离的张道士,只迟疑了片刻,他就从山门之中快步进入白云观。

    之前叶淮曾在纸上简单画出了白云观的构造,并且在上面标注了封印的位置,因此魏斯对于白云观显得很是熟悉。

    当魏斯踏足白云观之内的一刻,他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且危险的气息。

    白云观的里面和外面仿佛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这座道观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砖木构建而成,但它却神奇的将观内的绝大部分气息都隔绝在里面。

    这自然是因为这座道观被静轮天宫施加了封印的缘故,若非如此,山下的屠苏小镇只怕早已没有一个活物能够生存下来。

    即便如此,还是有极其细微的一部分气泄露出去。

    山下之人死后灵魂脱离躯体,本该在数日之后彻底消散,可这部分泄露出去的气息却让人死后的灵魂得到了滋养,并在之后形成了小镇之中最早的一批鬼物。

    现在,魏斯真正进入白云观中,才真实体会到了这股气息的强大。

    他不明白为何张道士如此迂腐,明明只隔着一道墙,墙里墙外就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他若是懂得变通一下,在墙外搭一个草棚住下,那么他这些年所受到的气息侵蚀岂不是会少上许多。

    魏斯当然不知道白云观内的气息并非原本就这般强大,这一变化都在张道士死后才发生的。

    更准确的说,这一切的变化都开始于叶淮的出现。

    当魏斯目送着叶淮引着张道士离开白云观,而后进入道观之内的时候,叶淮突然就停下了身形。

    她整个人的气息在停下的那一瞬间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立在一块白石之上,抬头望着白云观,嘴角现出一个笑容。

    她伸手将嘴角的血液抹去,而后一道细微的火焰自衣上出现,将衣服上的点点血迹都灼烧干净,她的衣袍又变得一尘不染了。

    而在她的面前,紧随而来的张道士的阴神正携着恐怖的气息朝着她发起攻击。

    叶淮却只是细眉微微一挑,她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朝着张道士一点。

    半空之中出现一抹涟漪,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缓慢了起来,因为张道士的身形在空中变得无比缓慢,慢得就像是静止了一般。

    “过了今天,你的使命就完成了。”叶淮对张道士说道。

    张道士在叶淮点出那一指之后,他似乎遭遇了催眠,他的眼睛闭了起来,身体则停在了叶淮的眼前,他的手掌距离叶淮的脖子已经极近。

    下一瞬,张道士摔在了草地之上,他不知是沉睡过去还是昏死过去了。

    叶淮也盘膝在白石之上。

    “我不知道先生为何会看上你了,临时改变主意由你去揭开封印,放出嵇悦容。”

    “你究竟有什么不同?”

    “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

    “先生究竟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叶淮喃喃自语道。

    她目光落在白云观之上,她这些话自然指向的是已经进入白云观的魏斯。

    只是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先生’指的又是谁。

    她难道不是来自静轮天宫的弟子?

    她此来难道不是为了阻止魔女破开封印?

    还有,她口中的嵇悦容指的便是魔女?

    这一切自然只有她和她口中的那个先生才知道。

    至于魏斯,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

    也是在这一刻,距离此地五里之遥的一片山坡之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竹椅之上。

    满山坡的草随着风不停地摇晃,他就这么坐在风中,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小木桌。

    木桌之上居然摆着一套茶具,一只铁壶架在炉子上烧着,壶中的水已经沸腾。

    “水都已经烧开了,怎么还不回来,放个人有那么难吗?”

    “你不回来,谁帮我泡一壶茶啊。”中年男人看着铁壶冒着水汽,不由一阵无奈。

    正在这个时候,一行身披羽衣的道士突然破开禁制,出现在了屠苏小镇之中。

    他们的出现让守在边界的那群小镇村民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从外边进入小镇。

    还有就是,那个魏斯口口声声说破开禁制如何如何难,看来只是随口胡诌的,看这群人这么轻松就进来了,可见只因为魏斯学艺不精。

    周元宝试着朝小镇之外跑去,发现终于没有东西拦着自己了。

    禁制果真不见了,他兴奋地朝着周父周母招呼着。

    小镇村民见周元宝如此,也都纷纷跑了出去,只一会的功夫,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群道士们也是很好奇,为何他们一进入小镇,就有这么多村民等在这里。

    仿佛提前知道他们要破开小镇禁制一般。

    “张道士看来已经死了,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故。”一个道士望着远方说道。

    “宫主命令我等前来将封印加固,看白云观顶部积聚的那道魔女气息的浓郁程度,怎么感觉封印的破坏比张道士之前在信中提到的要眼中许多。”另一个道士说道。

    原来他们才是静轮天宫的人。

    “索性没有发生什么大变故,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又一个道士说道。

    其余道士纷纷点头应是。

    在这群道士破开禁制进入小镇的时候,盘坐在白石之上的叶淮与坐在山坡竹椅之上的中年之人同时感知到了他们的到来。

    叶淮只是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又不以为意地转过脸去,她的注意力始终都在白云观之上。

    而山坡之上的中年之人则叹道:“来得有些迟啊。”

    说完,中年男人一挥衣袖,整座小镇瞬间发生了方位之上的转变。

    那群道士原本朝着白云观赶去,中间绝不会经过这片山坡。

    可随着中年男人方才的那个随手一挥,他们居然发现自己飞速行进在山坡之上。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居然就这么悠然地坐在那里煮着一壶茶。

    他似乎在等他们。

    这群道士很快就来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警惕之色。

    他们知道面前的男人一定有着极其高深的道法,不然绝对不会发生当前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敢问这位先生尊称?”为首的道士朝着中年男人做了一个道门之礼。

    “明山阴。”中年男人望着那个道士笑道。

    “原来是您啊。”当中年男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这群道士明显受到了震撼一般。

    “是我。”

    “我回来了。”自称明山阴的男人说道。

    而后,他指了指白云观的方向,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宫主,就说这里的事情我管了。”

    几个道士听后彼此都望了望对方,他们都看出了彼此的为难之色。

    “不知明先生打算怎么处置此事?”为首的道士问道。

    “我既然回来了,自然是放她出来。”明山阴说道。

    而后,这几个道士又是一阵震惊。

    这和他们接收到的任务完全不一样,明山阴居然要揭开封印,放出那个女子。

    但他们即便有想法,还是摄于明山阴的身份,没有出口反驳。

    过了许久,他们似乎终于交换完彼此的意见,得出了统一的答案。

    为首的道士说道:“既然是明先生的意思,想来宫主也不会反对。”

    “如此说来,我等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明山阴听后点了点头,说道:“不多久,我会去往金陵城,亲自登上静轮天宫见一见你们的宫主。”

    道士们听后也愈发放心。

    他们又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这个时候明山阴忽然叫住了他们。

    “你们谁会煮茶吗?”明山阴指着不断蒸发水汽的茶壶和木桌之上的茶叶以及茶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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