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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巴河苗人的由来

    黄石天的死,让李小远的爷爷有了记述的理由,他从床头靠墙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页面泛黄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仅挨着上一位死者,用钢笔写下:一九八五年初秋黄石天死于喝酒过量,酒精中毒而亡,享年45岁,埋在九层坡背后野山沟,送谷米一斗。写完,他把笔记本轻轻合起来,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为了能更好的了解苗族和西村,我们有必要对年轻的旅行者欧阳默的笔记本进行展示,那是他徒步行走了一个多星期,探索了几十个苗寨,访问了几十个苗族人,记录而成,这其中,就包括访问了西村的李自才。

    不过在进行笔记本展示之前,我们先来简单的了解下李自才吧。

    李自才是李小远的爷爷,他是一位人民教师,名字是后面自己改的,原本名字为李秀才,“秀”是字辈,但是他自己把“秀”改成了“自”,为此跟父亲还吵过几次,最后父亲没办法只得妥协,并付出一头小羊羔请鬼师及房族来改名。

    李自才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民国时期,小时候上过学,那个年代能上学识字,都让人觉得了不起,要么非富即贵,要么达官贵人,要么地主、富农......李自才是这条河鲜有识字的先生。

    他有一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本跟随他有几十年了,专门记录西村每一位死去的人。

    那天,也就一个星期以前,旅行者走过独木桥,跟陈玉花和黄雨母女俩短暂相遇后,便进了村。他不想浪费时间,在村里西拍东拍,正准备逮一个人问一问村长家怎么走的时候,正好被搞计划生育的杨林木发现了,并把他带去李自才家。

    西村人都知道,只要看到有外面的汉人来村里,就会带去找李自才,因为他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最关键是,他教书识字,能写一手非常漂亮的毛笔字。

    西村往年,可没少有外人来打搅。来的都是一些识字的“文化人”,他们都被带入了李自才家里。李自才也是不耐其烦的跟这些人交流,但所交流的都不是关乎他自己,全是关于西村或苗族习俗。

    更有甚者,要求李自才清醒的时候唱苗歌给他们听,并且还要求用汉语解释一遍。这搞得李自才很是不爽。

    不得不提一件事,在两年前,正值盛夏,有一位从BJ来的人,说话咬文嚼字,一本正经,顶着秃头,带个眼镜,据说是一位专门研究民族学的教授。

    他当时带着几个学生来巴河采风,路过西村,被西村的美丽所吸引,便挽裤脚过了河。他们最终被带入了李自才家。

    这位大学教授听着西村人那粗犷的嗓音跟巴河其他苗寨的发音有很大区别。他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西村是蒙古族的后裔。理由是:巴河其他苗寨说话听起来像猫叫,而西村说话像牛叫。为此,李自才在家里跟这个教授吵了一架,最后教授一行人被带去了村长家借宿。

    过了整整两年,来西村的“文化人”都被带去村长家里。

    这次旅行者被带去了李自才家,原因是村长不在家。杨林木一路带着欧阳默快步朝李自才家走去,路上他们俩一句话都没有交流。大概过了五分钟,他们在马老西家那两棵杨梅树前遇到了李自才。

    “李老师,您要准备出门?”杨林木用苗话说。

    “嗯!我要去九层坡脚下,开垦一块田。有事吗?”李自才看着他们两个问。

    “这是记者,他想采访您。”杨林木瞎编乱说到。

    欧阳默看着站在面前这满头银发的老人,他闻到一股延绵不绝扑鼻而来的烟叶,比起早上在独木桥边遇到母女俩挑的猪粪还要刺鼻。

    欧阳默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他本想伸手过去跟老人握手,但老人转身留了一句话,他便跟着过去。

    “记者呀?好!好!跟我来。”李自才用普通话说。

    李自才退休在家没事干,自从植树造林开始,九层坡脚下那条小溪死灰复燃。这些年下来,他带着两个儿子李汉和李二在那里开垦了三块良田。

    后来村里人被他带动起来,陆陆续续开垦出了十多块水田,沿着小溪而建,相互偎依在九层坡脚下。

    李自才以为,自己的事迹被发现了,他开心的像个孩子,带着欧阳默往家里走。杨林木自顾自的转身朝自己家里走去,没有跟他们两个道别。

    “注意脚下门槛,你是记者?”李自才带着欧阳默跨过自己家的门槛,朝堂屋走去。

    “嗯。”欧阳默原本想纠正,进行自我介绍,但是他并没有。

    “请坐!”李自才给欧阳默递过来一根上了桐油的凳子,亮堂的身板,映出了自己脸部的轮廓。

    “谢谢!爷爷!这个凳子漂亮。”欧阳默接过凳子打量了一番说。

    “这是我大儿子弄的!他是木匠!”李自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开始卷起烟准备抽。

    “你问吧!你想了解什么?”

    “爷爷,您想跟我讲什么,我就记什么。”欧阳默把相机取下,放在一旁,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和笔。

    李自才起身朝厢房走去,不到两分钟,他拿着一本笔记本出来,递给了欧阳默。

    欧阳默从第一页翻开,十几页字迹工整密密麻麻的记录从1950年开始到1985年,这三十五年间,西村死去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人。

    “这些最值得你记录。”李自才坐下吸着烟叶说。

    “您还是讲讲您自己吧?”欧阳默诚恳的说。

    李自才看着这位年轻的旅行者,他第一次趟开了心扉,开始述说着自己和这里的一切。他们就像爷孙俩,有说有笑。

    当说到开心处,李自才喊大儿媳妇黄九妹拿来了酒,几口下去,便唱起了苗歌。

    欧阳默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表现得热情好客,自在,且博人喜欢,并耐心倾听,把其听觉无私奉献给李自才,让他侃侃而谈。

    这里说是‘让’,还不如说是‘邀请’,正是邀请‘李自才’侃侃而谈,并在交流中承认李自才的‘他性’的存在,然后‘欧阳默’才能把听觉赠与他。

    欧阳对倾听的领悟,才使得他变成为一位合格的倾听者,这也为他之后选择转向哲学出国去深造埋下了命运的种子。

    对于倾听,他一定是把它看成是一个馈赠、一种给与、一份礼物,所以他才那样容易被接纳。

    这次谈话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临近晌午,欧阳默被邀请吃了午饭,他欣然的答应了。午饭过后,欧阳默跟李自才握手鞠躬告别。

    晚上,他回到了县城的酒店,对着漆黑的夜,独自庆祝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提笔写下了《前言》和《苗岭初探》。

    四天之后,他回到了省城阳城大学,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打开笔记本,开始整理这次巴河之旅。

    这次巴河之旅,收获最大的来自在西村和李自才的谈话。

    他想把跟李自才聊的关于他自己和西村,以及苗族古歌中涉及到的苗族历史,结合起来一起写,把个人历史和大历史放在一起相互对照,或杂糅在一起,让个人和历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是一种尝试,他彻底抛弃了以往那种古板的民族研究。这种尝试是有风险的,但欧阳默决定回到‘太初’伊始,把自己抛入一片混沌当中,那里没有形式,没有规则,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有可能。

    欧阳默打开笔记本,开篇第一句话写到:庆祝无意义!

    来看五对老爹娘,六对爹妈爬高山,西迁寻找好生活。

    唱呀唱呀唱到啦,唱到运金运银歌,运金运银来西方。

    每当浊酒三杯醉意袭来,李自才都会常常开腔唱唱苗族古歌。古歌记录着苗族人的历史,由于没有文字,所以需要代代口口相传下去。

    我上面摘录的是李自才翻译的一小段,李自才说如果要唱完一首苗族古歌得花费好几个小时,这还不包括翻译所花费的时间。

    所以在那天他也只是兴致使然唱了几句,我便记录了下来,在下面几章我有可能也会摘录几段写上去。

    苗族人,来自哪里?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论,但从各种史料中和听巴河苗寨的老人们唱的苗歌,大概来自遥远的东方。

    至于在东方的哪个位置,西江?浙江?湖北?河南?这都无从考证。

    苗族这一支系迁徙至此,据一些历史书籍的记录,元代就开始在这里设有官员了,这肯定是汉族人渐渐多起来后,并粗具规模了才设的官。

    在元代往前的宋、唐、汉、秦,分别在《史记》、《后汉书》、《唐书》、《宋史》都有一些记录,但是大多都是一些关于地方归顺、朝贡和传说,这种记录只能说明当时各朝代对这片土地有了控制,但并未完全控制,还是有很多苗族村落在这个控制之外,所以每个朝代都有官兵下来剿匪。

    李自才自豪的告诉我,他们就是那个“匪”,被称为‘苗疆悍匪’。

    巴河这一带的剿匪,一直都持续到解放前。据李自才讲,他们家族之前有很多土匪逃命到家里躲过一段时间。土匪头子还把很多土枪土炮藏匿在家里。

    后来,他的爷爷把这百把土枪土炮都交给了当地的土司。

    李氏家族当年能够与土匪,以及和当地有权有势的土司进行周旋,并且能做到平衡,哪方都不得罪,算是非常厉害了。

    这也许是得益于他的爷爷常年做生意,走村串户,什么人都见,什么人都结交的缘故吧?准是一个热心肠,讲诚信,讲义气——一个人缘非常好的人。

    另有记载‘明置布政司,乃列行省,改土归流之制,逐渐推行,苗族逐日以衰落’。

    这明代对于苗族的统治是在元代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加深和扩大,这得感谢元代所打下的基础,元代在其他朝代之前对苗族的统治算是比较成功,当时有很多苗族村落都归顺了。

    关于,苗族姓氏的来源,这不好追溯,在很多的历史书上,早在汉朝以前,苗族就有很多汉姓了。

    从苗族文字丢失开始,对于目前的汉姓都是被赐予的,也就是说苗族本没有汉姓。

    比如西村的李氏家族姓‘李’,据李自才自述是明代赐予,这主要是方便当时朝代统治阶级统计人口和管理‘蛮苗’。这‘李’姓,他们一直沿用至今。

    关于苗族的由来,单从汉族史书上去找寻那点蛛丝马迹是不够的,还得回到苗族中去寻觅。

    我发现在传唱的苗歌里,有很多关于苗族历史的记述,虽然不是很全面,但是能够从中窥见一斑,这其中就有一段唱到苗族人安居在东方某地,具体地址已经没办法追溯,只听歌里唱到‘巴冲’,这是苗语音译的叫法,跟现在实际地名不能完全匹配。再说了,我们历朝历代向来都比较喜欢改地名。

    苗族西迁,我想这一定是真的,因为有很多的苗歌里都有记载。除了开头我摘录的那几句提到之外,其中便有一首苗歌记录着这一切,很少有人知道,我把李自才唱的其中一段,按照他翻译的大意摘录如下: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

    一路迁徙,集体向西;

    活如猪狗,不知生死。

    往人烟稀少的山沟钻,

    往云上山颠的高坡走。

    让土地长出粮食,

    让身体生进土里。

    ......

    苗族人选择在这里生存,首先这里有河,其次不通道路,能够很好的与外界隔绝,不易被发现。

    苗人祖先们沿着巴河一路向西,现在我们能看到沿河的很多村落都是苗族的同族同根。

    另有部分苗人顺着巴河继续往上游迁徙,他们像种子一样洒落在这片土地上,顽强的生存着。

    以下是李自才对自己家族的自述,我整理如下:

    我的祖上喜好做生意。我的父亲李祖石跟着二叔李祖轩一起做木材生意。

    我的爷爷,李世昌是做盐生意的。家里的田土基本都是通过做生意挣些钱然后从其他农户买来,又返租给村里的农户,每年收点粮食作为租金。

    自从家族开始做生意,家里的女人就开始裹脚,没有再下地干重活。后来,解放改土归流,政府从新分配田地。

    不过,我们不在迁徙,一部分是因为政府的政策利好,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能读书识字,是因为家族做生意的缘故,不认识字没法做生意,加上有些钱,家里就送我去县里读书。我小学毕业后进入初中,前后读了十一年书。

    解放后,政府下乡统计读书人数,我去做了登记,就被安排在乡里做了教师,先教了小学,后面教了中学,最后以中学校长的职位离休。

    我的爷爷李世昌口述,他的父亲也是做生意的,做的是棺材生意,他是这条河远近闻名的棺材师,可惜名字不记得了,墓碑上面只能刻着李氏祖。

    再往上数几代,我想都是本分老实的庄家汉,名字都已不记得,失传了。

    ......

    欧阳默在离开李自才家的时候,给他拍了张坐在椅子上的相片,他面对着镜头,流露出这辈子难得的微笑。

    后来这张相片跟陈玉花和黄雨合照的相片一起被邮寄回了西村,最终交到了他的手里,那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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