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葬礼（6）
距离李爷爷上山的时日还有一天，现在李爷爷被人们抬放在堂屋正中央，像一件艺术品在那躺着供人观赏。
脸被一块绣有美丽花鸟图案的白布盖着，脸的五官把布凸显的崎岖起伏。身体平躺着，身着这一生最美丽的衣服。
脚上是一双黑布鞋，鞋底用糯米粘着用剪刀裁成的有一分钱硬币大小的圆布，黑色小圆布有规则的被掭在鞋底，每只鞋九个黑色圆布，每一个代表着十年。
床底下放着从山沟里的水井‘买水’得来的水，还有一只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大公鸡，这鸡被竹筐倒扣着。
公鸡是为爷爷准备的，到不如说是为巫觋做准备。
李小远看着全身冒着寒气的爷爷，头脑在使劲的想着过去和爷爷在一起的一些有趣的事，但始终没有想到什么更多的，只想到一首歌，应该是一首儿歌，但他现在也只能记住了开头那一句，歌词是：每天起的早，天天身体好...。
说来也怪，李小远对小时候的父亲形象没有什么印象，反而他爷爷那略显肥胖的身影占据了他小时候对一个男人形象的全部记忆。
毕竟，爷爷和他们生活了十个年头之久，一直到李小远的二叔李二结婚而被终结。
年少记忆之中爷爷的肚子可没有这么肥胖，可后来渐渐发胖了，这恰好应验了祖奶奶说的话:“一个人要胖了，他随便吃什么都会胖起来，一个人不胖的话，随你怎么吃都和以前一个样，这就是一个人的命。”
也许这就是祖奶奶的宿命论，也是她所相信的东西。
很显然，爷爷被说中了——是不管怎么吃都会胖起来的命。
在爷爷的葬礼上，他跳开了有关于爷爷的那些碎片记忆，他想起了另外一场葬礼。
这场葬礼和爷爷没有任何的关系，但它却是李小远现在所想着的。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爷爷那具被‘买水’冻僵了的尸体面前，陷入了另外一场回忆漩涡中。
在他八岁那年，隔壁的张奶奶过世了，他清晰的记得人们也像今天在场人们一样忙碌和开心。
死后几天，人们抬着张奶奶的身体在村上头的山路蜿蜒前行，李小远和孩子们也列队其中，他们蹦蹦跳跳，欢快疯抢着掉在地上未爆的炮竹。
棺材被抬到了挖好的坑边，经过巫觋的具有现实意义的过渡仪式后，棺材连同人一起被缓缓放入墓穴，这时李小远认为事情就算完了，人们应该会立马离开回家去，但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棺材最后在巫觋的一声令下被埋得严严实实。
他见状便哇哇大哭起来，大人们都抱有同情的安慰他，有几个随行的老妇人还夸他是个乖孩子，称他这么小就懂得孝顺，长大了准会有出息。
大家都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对死去的老人抱有思念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相比那几个在旁边打滚玩泥巴的小孩子更有出息。
一路跟随送葬队伍的几个小倒霉蛋被呵斥了一顿，他们像受惊的小鸡一样四处逃窜，带着鬼脸，响着笑声离开了呵斥的大人们。
大人们并不知道李小远真正哭的原因是什么。
事实上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从此他开始怕死，随时都会想到死亡。
尤其是他一想到死之后人就会被土石掩埋得严严实实再也回不了家，他就会痛苦万分无法入眠。
人死被埋，这样的场景超过了他对死亡的认知，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死亡和他们过家家一样，或者只是小睡一会就醒来继续自己的游戏。
这种害怕死亡的恐惧是有形状的。
当他睡觉时，尤其在半睡眠状态，这种恐惧在头脑中慢慢汇聚，最终借助意识化作一团团墨色的不规则的浓雾向他袭来……有时候恐惧的意识化作巨大的石头一颗一颗的撞向他脆弱的神经，有时候恐惧的意识化作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在其边缘的牵引之下不断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坠入其中......在很多个睡梦中被惊醒，也会在未被惊醒的梦魇中不断的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你爷爷是带着遗憾走的。死前手抬起指向一沓信。那是你写给他的信，每一封信都完好的保存着。”说着黄九妹哭了起来。
但李小远没有做任何的应答，他呆立着目视爷爷，心里想着其他。
“你爷爷走的很安详，很让人放心，你回来就好了。我啊！我现在见着你就放心了，等过了年给你张罗一个媳妇，这才是咋们李家的大事。”
李奶奶心平静气的张着苍老无牙的嘴，皱纹成了她最好的美容师，这让她看起来那样的和蔼可亲。
李小远还是一动不动的立着，没有任何的应答。
黄九妹用手拉他的胳膊，他才缓过神来，答到：“好!好！好！”
王桂花在一旁听了李奶奶的话，心里越发气愤，但她也深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装着有事离开。
跟着李二结婚多年，但始终无儿无女，心里本就不快。
她一直想逃离这个地方，其实她心里早就想好了，等爷爷一死便把奶奶扔下，他们去县份上找活路挣钱去，她知道黄九妹不会不管李奶奶。
其实，李二不想离开家，他只想在家呆着，种着一亩三分地，但他知道自己拗不过王挂花。
“信你留着吧？”李二把一沓信交给了李小远。
“不，还是烧给爷爷吧。”李小远说。
“你确定不留了？”。
“不留，一封都不留。”李小远接过信，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屋外闹丧的唢呐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在寒烟氤氲中忙前忙后。
在上山的那天，李小远给爷爷写的每一封信都烧了……烧了好久……
脸被一块绣有美丽花鸟图案的白布盖着，脸的五官把布凸显的崎岖起伏。身体平躺着，身着这一生最美丽的衣服。
脚上是一双黑布鞋，鞋底用糯米粘着用剪刀裁成的有一分钱硬币大小的圆布，黑色小圆布有规则的被掭在鞋底，每只鞋九个黑色圆布，每一个代表着十年。
床底下放着从山沟里的水井‘买水’得来的水，还有一只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大公鸡，这鸡被竹筐倒扣着。
公鸡是为爷爷准备的，到不如说是为巫觋做准备。
李小远看着全身冒着寒气的爷爷，头脑在使劲的想着过去和爷爷在一起的一些有趣的事，但始终没有想到什么更多的，只想到一首歌，应该是一首儿歌，但他现在也只能记住了开头那一句，歌词是：每天起的早，天天身体好...。
说来也怪，李小远对小时候的父亲形象没有什么印象，反而他爷爷那略显肥胖的身影占据了他小时候对一个男人形象的全部记忆。
毕竟，爷爷和他们生活了十个年头之久，一直到李小远的二叔李二结婚而被终结。
年少记忆之中爷爷的肚子可没有这么肥胖，可后来渐渐发胖了，这恰好应验了祖奶奶说的话:“一个人要胖了，他随便吃什么都会胖起来，一个人不胖的话，随你怎么吃都和以前一个样，这就是一个人的命。”
也许这就是祖奶奶的宿命论，也是她所相信的东西。
很显然，爷爷被说中了——是不管怎么吃都会胖起来的命。
在爷爷的葬礼上，他跳开了有关于爷爷的那些碎片记忆，他想起了另外一场葬礼。
这场葬礼和爷爷没有任何的关系，但它却是李小远现在所想着的。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爷爷那具被‘买水’冻僵了的尸体面前，陷入了另外一场回忆漩涡中。
在他八岁那年，隔壁的张奶奶过世了，他清晰的记得人们也像今天在场人们一样忙碌和开心。
死后几天，人们抬着张奶奶的身体在村上头的山路蜿蜒前行，李小远和孩子们也列队其中，他们蹦蹦跳跳，欢快疯抢着掉在地上未爆的炮竹。
棺材被抬到了挖好的坑边，经过巫觋的具有现实意义的过渡仪式后，棺材连同人一起被缓缓放入墓穴，这时李小远认为事情就算完了，人们应该会立马离开回家去，但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棺材最后在巫觋的一声令下被埋得严严实实。
他见状便哇哇大哭起来，大人们都抱有同情的安慰他，有几个随行的老妇人还夸他是个乖孩子，称他这么小就懂得孝顺，长大了准会有出息。
大家都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对死去的老人抱有思念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相比那几个在旁边打滚玩泥巴的小孩子更有出息。
一路跟随送葬队伍的几个小倒霉蛋被呵斥了一顿，他们像受惊的小鸡一样四处逃窜，带着鬼脸，响着笑声离开了呵斥的大人们。
大人们并不知道李小远真正哭的原因是什么。
事实上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从此他开始怕死，随时都会想到死亡。
尤其是他一想到死之后人就会被土石掩埋得严严实实再也回不了家，他就会痛苦万分无法入眠。
人死被埋，这样的场景超过了他对死亡的认知，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死亡和他们过家家一样，或者只是小睡一会就醒来继续自己的游戏。
这种害怕死亡的恐惧是有形状的。
当他睡觉时，尤其在半睡眠状态，这种恐惧在头脑中慢慢汇聚，最终借助意识化作一团团墨色的不规则的浓雾向他袭来……有时候恐惧的意识化作巨大的石头一颗一颗的撞向他脆弱的神经，有时候恐惧的意识化作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在其边缘的牵引之下不断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坠入其中......在很多个睡梦中被惊醒，也会在未被惊醒的梦魇中不断的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你爷爷是带着遗憾走的。死前手抬起指向一沓信。那是你写给他的信，每一封信都完好的保存着。”说着黄九妹哭了起来。
但李小远没有做任何的应答，他呆立着目视爷爷，心里想着其他。
“你爷爷走的很安详，很让人放心，你回来就好了。我啊！我现在见着你就放心了，等过了年给你张罗一个媳妇，这才是咋们李家的大事。”
李奶奶心平静气的张着苍老无牙的嘴，皱纹成了她最好的美容师，这让她看起来那样的和蔼可亲。
李小远还是一动不动的立着，没有任何的应答。
黄九妹用手拉他的胳膊，他才缓过神来，答到：“好!好！好！”
王桂花在一旁听了李奶奶的话，心里越发气愤，但她也深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装着有事离开。
跟着李二结婚多年，但始终无儿无女，心里本就不快。
她一直想逃离这个地方，其实她心里早就想好了，等爷爷一死便把奶奶扔下，他们去县份上找活路挣钱去，她知道黄九妹不会不管李奶奶。
其实，李二不想离开家，他只想在家呆着，种着一亩三分地，但他知道自己拗不过王挂花。
“信你留着吧？”李二把一沓信交给了李小远。
“不，还是烧给爷爷吧。”李小远说。
“你确定不留了？”。
“不留，一封都不留。”李小远接过信，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屋外闹丧的唢呐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在寒烟氤氲中忙前忙后。
在上山的那天，李小远给爷爷写的每一封信都烧了……烧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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