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上)

    微风四散,竹叶翩落,一辆双驾马车穿梭于竹林之间,正朝着芙蓉城方向急促奔去。车内一少年一脸紧张的盯着那躺在后座之上的少女,一旁的妇人也是一脸焦急,紧紧握着少女那双已然冰凉的手,不断催促着前面的驾者再快点。眼看已能远远望见芙蓉城头上的那面李字大旗,妇人之心方才稍微安定下来。可随之而来的一阵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同样急促的马蹄声,却让警觉的妇人立时伏身抽出长刀,一步飞跨,跃出车厢,再一个回身已然立于马车之前,马夫见状赶紧猛拉缰绳一下子停住了车身。少时那马蹄声已然来到跟前,竟是一队唐军轻骑,为首军官未及马停便已一个翻身,落马来到妇人跟前,“夫人!末将奉公爷之命前来护卫!”言罢将手一挥,马军立时分开两队将马车护在当间。见状妇人才长舒一口气,收刀跨步入了车厢,一路无话直奔城中而去。

    话说前朝这西川之地有个后蜀国,当时国主钟爱芙蓉花,于是便命人在那城头之上种满了此花,此城故而得名芙蓉。而此时驻守西川之地的便是那开国四公之一的邳国公李大牛。此时的李大牛正站在城头上踮着脚一脸的紧张兮兮往远处张望,一看见那队林中车马出现在视线中,立马提起衣摆一溜烟就下了城头,直往城门处一路小跑,一路上也不去顾及众人行礼,只是低头只顾跑步,紧赶慢赶总算在车队到达城门前,他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夫人!夫人!”这李不牛也不顾一身狼狈就要往车厢内挤,可这身子才挤进半截就被车内妇人一脚踹了出来,当即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要停!入府!快!”车内妇人一声喝令,马夫不敢怠慢立时扬鞭驱马直入城内,直留下灰头土脸的李大牛一脸茫然,赶忙也翻身上马,领着马军一路跟随,直到门前。

    一下马却只见停在门边的马车内已空无一人,“夫人呢?”“夫人抱着小公子已入了后院。”闻言李大牛不禁一头雾水,“抱着?去了趟京城给整不会走路啦!不对!”未及细想一提衣摆就急匆匆往后院奔去。一到后院却见房门洞开,赶忙上前,刚要跨步进门却跟要出来的妇人撞了个满怀,“干什么!你个蠢牛!快去请陆郎中!快!”“哎!夫人!你这一回来话都不说个明白,到底怎么了啦?是娃子病了吗?没事!那小子随俺!贱命死不了!咱府内医官看看就行啦!瞧你紧张的”说着就要踏步进那房门,“给我快去找人!有话回头再说!快!”妇人一把将他推将出去,“哎!哎!好啦!好啦!娃子莫怕啊!阿爹这就去给你找医生去!”见不能进去看自己儿子,李大牛一脸郁闷朝房内大喊了声就赶着出门去请医者。

    入夜府内灯火通明,后院房门轻开一边,少顷妇人与一医者模样之人一并走将出来,等在外面的李大牛赶忙上前询问病情,“陆郎中,俺娃子咋样了啦?这咋去了趟京城就病得要劳您大驾啦?您看这事整的”“这。。。夫人。。。一切照我医嘱,按时喂服,三日后我再上门诊服,告辞”陆医者只是看了一眼李大牛便低头匆匆离去,“来人!送陆郎中!”李夫人言毕转身,刚行至房门处却停了一下,“公爷,你且到书房等我。”“哎!”正被整得一脸懵逼,呆立一旁的国公爷被夫人一语叫得登时来了精神。望着一路离去的李大牛,李夫人却是一脸愁容,心想呆会不知要如何开口。

    “阿娘,这小姐姐没事吧?”李夫人刚关了房门却被眼前人吓了一跳,“小牛!你咋还在这!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了!”细看原来是来时车上的那位少年,此时却是一身丫环打扮,着时把李夫人给吓了一跳,“我就是担心小姐姐所以。。。”“好啦!这里没你的事啦!快去把衣服换了,莫要让人看见了!”“那谁。。。”“阿娘会让敏儿来照看她的,你放心啦!快去!听话!”“哦,那孩儿告退了”少年不舍的看了一眼屏帘之后,推门离去。

    看着床上一脸血色全无的少女,李夫人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块白玉玉牌轻轻放到她的枕边,须时待到她呼吸平稳无碍时方才起身掩门而出。

    “夫人!娃子没事吧?这一天一惊一乍的到底是整得哪出啊?”正在书房喝闷酒的李大牛见夫人进来,便迫不及待的起身要去相迎。“先让人都退下去吧,把门关好,我这有事要说与你听。”李夫人言毕径直走到桌前,自行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哦?到底何事让夫人如此谨慎。”李大牛赶忙屏退左右,关上房门,走到夫人身边一脸疑惑。“上将军王峰被人伏杀于京效鹿园,王府被一夜灭门。廷报可能再过几日就会送到你这。”闻言李大牛一个踉跄跌坐榻上,立时双眼模糊,一张大嘴张得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水流得一堆,半晌竟哭不出声来,只是双拳紧握一个劲的在那摧着胸口。李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其自家男人竟悲痛如此,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大牛!大牛!你。。。你也莫要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这回临时赶回还有另外一事。。。王家姑娘我救下了”,李夫人压低了声音将那最后一事附在李大牛耳边轻轻说出。“在哪!女娃。。。。”“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李夫人一把捂住那张大嘴。“女娃子身受重伤,刚才请的陆郎中就为此事,命是保住了,但伤及心脉,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这段时间内外皆要多加警惕,莫要让消息走漏出去,知道吗?”“嗯!夫人所言极是!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嗨!”李大牛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一声长叹。

    李夫人将李大牛的手轻轻一握,坐到其身边。“上将军的事我也是在赶回来的路上才听到的,具体说是皇上与荣国公想要废除平辽三策,收归辽军手中所占土地、关闭边境互市、并轮换辽军驻防辽远,而汉王和上将军一听此事便要上京面圣,想让皇上不要操之过急,以免激起兵变。可不曾想刚到京城,汉王便被禁足,而上将军只能暂居城外鹿园候旨,再后来就。。。”“那这娃子,你是怎么救下的,你快快说来与俺听听,对了!还有一个男娃子呢?”李夫人又是一杯一饮而尽,收了收神这才将那夜之事娓娓道来。

    那一夜倒也不是什么月黑风高杀人夜,相反却是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只是那城南国公府彼时却已是火光冲天、刀刃破锋之声阵阵,府内到处尸体枕藉,血流成河,但见刀光剑影中却有一瘸腿老人空手夺刃,力杀两人,一路刀锋翻转硬是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后院。可就在他一脚踏入后院中庭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凄惨一幕,只见杀手与侍女横七坚八死伤一片,尸堆中一少女双眼怒目圆睁,手持玄锋重剑浑身血污半跪于地,“丫头!”老人一见心痛,赶忙上前一把拉住少女,就要背她离开,“别管我!带安道走!”少女一把推开老人,指着远处躺在尸堆下的已然昏迷的少年。“不行!你俩我都得救!来!我背你!”老人一把把少年夹在腋下,回身就要来背少女,“马叔!这样子我们谁都走不了!求你了!我已经不行了!你快带道儿走!只要道儿活着,我王家就能报这血仇!您快走啊!”,话未说完,院外喊杀声已至,少女见状挣扎起身,挥剑就朝院门冲去。眼见如此,老人无奈只能背起少年往后墙门一路飞奔而去。再见那少女却已成强驽之末,一身赤血似已流干,但仍持剑死死把住院门,不放一人通过。回头看着已经远去的老人少年,惨白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颓然倒下。

    再说与国公府同在城南的还有这邳国公的府邸,但却离了几条街区。而此时却见一道黑影穿梭于街道之间,其背后同样是数道黑影紧紧跟随,一时竟是不得甩脱。说话间,前道黑影一个闪身遁入拐角的一条死胡同中,再一个轻身上跃,踏上屋檐开始飞奔于黑夜中的房顶瓦间,尾随之人追至死胡同中竟是发现失了他的踪迹,只能四下散开,再去追寻。黑影奔波一阵见已甩脱追兵,便飞身落下墙头想要歇歇,再重新寻路离开。可这脚尖才刚着地,就见一道寒光迎着面门扫来,黑影一个后仰,刀锋顺着鼻尖划过,刚要倒吸一口凉气,却见那长刀刀身一转又朝着下腰劈将而来,黑影赶忙一个侧身一手护住身上之人,一手前伸一把握住那握刀之手。“苗刀!”黑影的一握,止住了刀身,这才仔细看清了袭杀自己的是何兵器,一把五尺长,刀身修长如禾苗的长刀。“李夫人!且慢!”一见此刀,黑影立马松开握手,闪身一旁双手抱揖。“来者何人?为何深夜潜入我府?”一听来人竟识得自己,李夫人也立马收刀腰侧。正说话间,屋外街巷间却传来不少脚步声,“夫人!事情紧急!我须引开来人!还请夫人替我保全这位姑娘!”言罢放下身后所负之人,就要飞身上墙。“且慢!这位姑娘是?”看着一身血污,脸无血色的少女,李夫人不得不问个清楚。“今夜上将军一家遇难,这是我救下的王家小姐,还请夫人保全,来日我定来接走小姐。”言毕黑影一把拉下面纱。“是你!”李夫人一眼认出来人,见状黑影拉上面纱纵身离去,须臾墙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堆脚步声就此远远离去。“敏儿,快将这姑娘抬到屋内!拿上药箱!快!”待门外一切安静下来,李夫人赶紧低头检查起少女的伤势,却发现这伤重得厉害,可说是命悬一线。好在这李夫人有家传的银针之术,赶紧施针封穴,止住出血,但这血亏内损却是无能无力,还是须得赶紧寻医救治。

    这李夫人虽未见过王峰及其家人,但也听自家男人常将此人挂在嘴边,知是个忠义之士,只是今夜之变实在突然,在不明事情缘由的情况下,又要如何为这姑娘求医问药,这让她着时着急。“夫人,这小姐伤得这么重,再不请医恐怕。。。”一旁侍女柳敏见李夫人一脸焦急,却是不知该做些什么。“速速打点行装,准备马车,天一亮马上叫醒牛儿!我们回去!”“啊?夫人,可这小姐这伤能行吗?”“这一路我会施针,能不能挺住就只能看她造化了。取我药箱来,我还得再配些药,路上得用。”“娘亲。。。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还在做什么啊?”这时一少年从内屋一脸睡眼惺忪的走将出来,刚说完透过半睁的眼缝就看见了那一旁躺着的少女,“咦?哪来的小姐姐?”却是完全忽略了那一身血污伤口,只是盯着少女那苍白脸庞发起了呆。看着少年没了神的样子,李夫人正要发作,却忽然心生一计,“小牛,这个小姐姐刚刚遭坏人追杀,受了重伤,阿娘准备明天带她回家医治,你可愿意?”“什么坏人!敢欺侮小姐姐!我一斧劈了他!阿娘,不用等明天了!咱现在就出发!”“傻小子,天亮城门才会开,你也快去整理行装吧。对了,你过来,娘有话对你说。”言罢附耳少年轻轻说了几句。“好勒!阿娘放心!您就看好啦!”言毕一溜烟就回后屋去打点行装。

    次日鸡鸣破晓,帝都城南门开,来往行人就已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出城人潮中的一辆双驾马车却是格外惹人注目,车头一名身着敞领胡服的少女骑马开道,英姿飒爽,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行至城门洞前,马上少女一手亮出令牌示于守卫军兵,军兵见是公府令牌急忙让路放行。少女收起令牌,回头正要示意马车起行,却见后方一片烟尘一路袭来,两路马军已奔至左右,为首一军官一马当先拦在车前,大声喝问“车中何人!可有验检!”“禀将军,这是邳国公家的马车,已验过令牌,这车内未曾检查。”见状方才的军兵急忙上前如实禀报。听是国公府的马车,马上军官立时翻身下马,行礼于车前“奉上命,今日严查出城人等,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府尊驾见谅!”“车内乃是公爷的少公子,昨夜突发恶疾,郎中诊断是水土不适之疾,故而今日赶早要回川休养,车内尚有国公夫人。军爷,这也要验吗?”马上少女见状拍马上前就要阻拦。“上命难违!还请夫人见谅!”闻言军官又是再行一礼,但还是挡在马车前一步不让。“也罢,敏儿,莫要为难人家了,将军要查便查吧。”李夫人一手推开车门,好让那个军官上前查看个清楚。军官见状急忙收礼上前,探头看向车内,只见车内除了国公夫人外,后座之上躺着一个盖着一床大被子,看似烧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外,再无他人。军官见此却仍不放心,一伸手就要去掀那被子。“尔敢!”李夫人见状大怒,正要出手阻拦,车外忽的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大喝“住手!”,那军官被这一喝惊得赶忙收手看向车外。

    只见一人刚翻身下马便大步朝马车走来,军官一见这身着紫袍的来人也眼露惊惧,赶忙上前施礼。来人只将手上马鞭一挥也不搭理于他,径直来到车前双手抱礼,“末将手下管束不严!让夫人、公子受惊了!只是这昨夜城中出了大案,上命南衙各军严查关卡,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末将这就亲自护送夫人出城!”说罢抱礼回身,翻身上马一声大喝“放行!”众军不敢怠慢,立马退避两旁让出道来。紫袍者勒马前行开道,另有四骑亲随护卫在马车两旁一道缓缓行出城来。

    一行人一路行至远处,直至回头已然看不见帝都那硕大身影之时。紫袍者立马将车队引入一片密林之中,行至林深处,这才赶忙翻身下马奔至车前。“夫人!小姐可否安好?”不曾想紫袍者竟是那夜黑衣之人。“大将军,王姑娘伤得太重,我实在不敢在城中寻医诊治,只能暂时以银针止住伤势,再将她带回西川医治,只是这一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挺得过去。”闻言紫袍者竟双手抱揖于车旁双膝跪地,“大将军!这是做甚!”李夫人见状不禁大惊,赶忙一步离开车厢,下车双手要扶来人。“夫人大恩!我代墨家谢过夫人!还望夫人尽力!救我家小姐性命!来日只要夫人有求!我墨家子弟必肝脑涂地以报今日大恩!”紫袍者依然是抱礼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墨家?您是墨家之人。可这。。。唉。。。”李夫人此时只觉得这事情竟正在朝着自己无法预料、无法把控的方向滑去。“也罢,我柳氏今日就将这事管到底了!大将军,我也不求你报什么大恩!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连这样一个女娃子也不放过!到底是谁要害她?”“此事说来复杂,昨日上将军鹿园遇害,事出突然,幸得有人暗中通风王府有难,我急赶去救护,但竟是迟了一步,只能于血泊中救出小姐来,却是失了小公子下落。”说到此处,紫袍者竟是双拳紧握一脸懊悔。“可知是何人所为?”柳氏再问,“这。。。尚无实据。。”紫袍者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与柳氏观看。“驽箭?”“嗯,昨日午后获报鹿园遇袭,我即领府兵赶到。可到时,上将军。。。上将军已没了。。身负乱箭!箭箭透身!”言至此处,却愣是让这个七尺男儿情不自禁,当场泪湿衣襟。“这是历代矩子用剑,昨夜小姐便是以此剑力战群贼,身负重创。今日也一并托于夫人,待来日小姐醒来,再交于她。”说话间紫袍者从马上取下一长形木盒,从中取出那柄玄锋重剑双手交于柳氏。“今日帝都已非昔日之景,我虽身居朝堂亦无把握护得小姐周全。眼下墨门势微,王家之事更是迷雾重重无从查起。小姐醒来,还望告之莫要急于报仇,待我暗中细细查询,一有结果便会前往告知,还望她能忍耐,静候时机。”言尽于此,紫袍者再一抱手便回头上马,“夫人,我还有公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一路上就拜托夫人了!”言毕拍马转身离去,四名亲随也紧随其后绝尘而去。

    柳氏未曾想到只是刚到帝都月余竟会被卷入这一场是非风波之中,如今连消寂朝堂江湖多年的墨家也被牵扯其中,竟是手捧玄锋站在原地陷入沉思。“阿娘!快来看看小姐姐!”少年探出车窗一声叫醒了柳氏。“小姐姐看着好象不好了,阿娘,她会死吗?”“她不会死,也不能死!敏儿!你先行一步入川请公爷即刻派兵接应!”“夫人,那公子和您这一路。。。敏儿不放心!”“你当你家小姐的刀是用来切菜的吗!莫要担心我们!你能尽快请得援兵前来,我们便得安全!快去!”“敏儿领命!”马上侍女领命立时快马加鞭奔西南方向而去。“小牛,这一路你得与阿娘一起保护好小姐姐了,你怕吗?”“怕啥!有阿娘在!更何况阿爹教我的三破斧也不是摆设!”听得少年此言,柳氏心中甚是宽慰。

    一路上柳氏只让马车风餐露宿,不敢投城住店,生怕暴露了少女行踪。而她也日夜守在少女身边,时刻行针用药,拼尽所学希能保她活命。可就算这样紧赶慢赶,离川地还是要有将近一月路程。而少女伤势已经再也经不起这一路颠簸,气息竟是日渐稀薄,眼看命不久矣。这一夜因着少女伤势,却束手无策的柳氏正在对月发愁。忽闻远处有人声正在唱喏“父母一念人成形,菩提原是觉有情。悟彻人根证大道,宏志方能登云城。”

    深更半夜,荒效野外。这突然传来的唱喏让柳氏立时警觉起来,赶忙返回车旁,唤醒少年,抽刀警戒起来。声音越来越近,只见黑夜中一盏小灯,忽明忽暗晃晃悠悠随着唱喏声向着马车缓缓行来。“来者何人!”柳氏长刀出鞘,进前一步朝着来人喝道。“我何人?你何人?你我皆是那同路人,呵呵”借着月色和那盏小灯之光,柳氏这才看清来人样貌—白发白眉白须,一派仙风道骨,似是个老神仙,只是再近看却是脸颊泛红,一身酒气,却是个老酒鬼。但柳氏并未因此放下警惕之心,一把长刀依然将来人隔于身前未让其近得身来。“既是同路,就是有缘!既是有缘就该饮上一口!请!”说罢已将酒葫芦甩将过来,柳氏见状赶忙双手齐出将长刀往前一挡,却见火星迸射,竟有金石撞击之声。“铁葫芦!”柳氏虽以刀护身,但仍是被撞得后退几步来到车窗边上,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而白眉老者却是趁着这一空档一步来到车前,一掌拍开车门。正要探手上前,却听一声大喝,车内少年手持利斧迎面劈来,老者一个侧身让出车门,再顺手一抓少年手腕借势一拽,当即把少年从车厢内摔将出来。未待母子二人回过神来,老者一个闪身入了车厢,柳氏见状赶忙稳住身形,一推手中长刀穿窗而入,直奔老者而去。不曾想老者也不闪避,左手一伸,五指一捏,夹住刀身,这柳氏竟无法再使长刀动得半分。再看那右手二指直朝车内少女点去。“勿要伤她!”柳氏眼见,心急如焚,竟弃刀挥袖,数道银光直射老者而去。“咦?西川柳家没听说过会使暗器啊!有趣!”老者左手弃刀一个甩袖罩住几道银光,待将手露出长袖之时已有几根银针在其手中,“咦?奇了怪了?你会使银针?”老者见了手中之物,颇为疑惑。

    “银针救不了这娃儿的命。”老者回手一挥,将银针扔还车外柳氏。右手却早已点在少女手腕处,开始诊脉。柳氏一收银针,扶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一看车内景象竟有些不可思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呵呵,不是说过我们是同路之人吗?”老者一捋长须闭目而言。须臾老者收起二指,从袖中取出一丸放入少女口中,再出三根金针,分针前胸左右两穴,“那个傻小子,来!来!帮我扶着点!”正看得发呆的少年听着老者召唤,赶忙跃入车厢帮忙扶住少女,“得勒!”老者最后一针直点少女后心位置。三针用毕,老者长舒一口气,跨步走出车厢,“哎!老神仙!那我这。。。”少年扶着少女,正在放也不是扶也不是的一脸尴尬。“喜欢就扶着呗!哈哈!”说完一抖腰间酒葫芦大喝一口,喝完立马盯着身前的柳氏上下打量起来,“那个。。柳青山。。你可认识?”“正是家父!”“嗯,柳家苗刀,破阵斩将,天下披靡!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今日老夫还能领教一二。那你的银针之术又是师承何人?”“是母亲家传。。。”“呵呵,一杀一救,一阴一阳,机缘造化,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听着一头雾水的柳氏直道这是个老糊涂,但少女之事才是她心中牵挂,“那姑娘她。。。。”“金针护脉,三丸续命。一月之内我保她无虞,待到芙蓉城时,将那金针交于城中陆三,他自会治好这位姑娘。”言毕老者一收酒葫芦,留下两颗药丸,挥袖离去,只留一曲唱喏飘荡夜幕之中。“糊里糊涂度年岁,糊涂醒来糊涂睡糊涂不觉又天明,复向糊涂埋心肺明明白白又糊涂,糊涂饮酒糊涂醉世人难得不糊涂,独我糊涂有真味。”

    “竟是如此波折神奇!也该是这娃儿命不该绝!天道不绝!”李大牛听完柳氏将其一路道来不禁感慨万千。“夫人所说这老者的武功那可真是了不得,竟连夫人也不能敌,可惜却不知其姓名。。。对了,陆郎中也不识他吗?”“说也奇怪,陆郎中一见金针只是显露惊惧之色,此外再无一言。较之平常冷傲却是大相径庭。”柳氏说完一切,两人对坐许久,默默无言。“那接下去我们该当如何?”柳氏抬头看向李大牛,“王大哥与俺情同手足,战场上共过生死!他的事俺李大牛绝不会坐视不管!”“公爷心意,我心明了,我是问姑娘醒来,我们当如何?”“这。。。还能如何?俺定护她周全!”“若她要报仇呢?”“那就报啊!俺定助她报仇雪恨!劈了那帮贼子!”“劈你个头啊!你知道是谁吗就劈!你有没有用脑子啊?”“对哦,说半天,夫人,你说这到底是谁干的!”“大将军当日也未敢妄下定论,只与我看了那射杀上将军的驽箭,观形制却不似我所见过的军中用箭。除此之外,再无线索。”柳氏也颇为无奈。“你个爷爷的,问这天下除了军中可用这劲驽外,还有谁敢用?这谁也太忒胆大了啊!”“所以公爷,你我也要有所准备,此事恐涉朝堂之争,牵扯之大绝非一般刑案可断。”“断他爷爷的!俺大牛才不管他们那些肠肠绕绕的腌臜事情!反正谁敢来我这碰那娃儿,俺就劈了谁!管他天皇老子!还真当俺稀罕当这破公鸟官不成!”李大牛一口啐在地上。“公爷言至于此,英红当与夫君共同进退。”“退什么退!俺大牛上阵只进不退!行了!你尽管照看好那娃儿,外面的事俺自会安排!”说完李大牛一拍案桌起身就要离去。“你要如何安排?”柳氏显然还是有点不放心。“对外加派侦骑,城内多加巡哨。府内外松内紧,只称小牛抵京水土不适,体弱病重,只能回川养病。俺即该撤换府内用人,调换帐中可信之人入府护卫。夫人,你看如何?”“嗯,不过内院之人还是由我亲自选用为好。”“好得很!这内院交给夫人最是恰当!那俺就去安排了!”李大牛说完推门离去。柳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正堂,望着正当间牌匾上的“忠义千秋”四字,久久站立,恍然若梦。

    一晃半年时光,少女安生的伤势在陆郎中的调理下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还使不得当初的武功。而整个芙蓉城也依旧是平静如初,未曾因为安生的到来而有任何波澜,这倒是让柳氏夫妇稍微松了一口气。“夫人”这一夜,睡不着的安生正倚窗发呆,柳氏走来将一袭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你又忘了,你阿爹与小牛他爹是为生死之交,兄弟相称,今后切记莫要再叫我夫人了”柳氏笑着摸了摸安生的脸庞,先前惨白如纸的脸蛋,现在已然有几分红晕血色,看着竟是刚毅之下却有着几分俊俏。“伯母。。。”“哎!这就对了嘛。娃儿,这西川入了八月,后夜总有雨水,莫要着了凉,你现在身子还弱,得好生保养。来,我刚煮了些热汤,你且喝了再去歇息吧”“再过些时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与小牛陪你去山里走走,透透气,顺道呢看看这西川的特产—猫熊,保你喜欢”“多谢伯母。。。不知李伯父那可有家弟的消息?”安生最放不下的还是那生死不明的安道。“这里地处西南边陲,消息较为闭塞,不过你且放宽心,你李伯父已派人去打探,一有消息就会传来与你知道,你尽管在这安心养伤,静候时机。你弟必也能吉人天相的,放心”柳氏言语安慰着安生,看着她喝完热汤上床歇息了才轻轻掩门而出。“道儿,你可还活着?”摸着手心中的白玉牌,安生不禁心中百般煎熬。

    又过几月,天气已渐寒凉。这一日安生便已早早起床,稍微洗漱整理了下,想说趁着身子轻快了许多,去给柳氏夫妇拜谢救命之恩。这一年多时间都未曾走出这小小庭院,此时呼吸着这院外新鲜且新奇的空气,这带着湿润感觉的他乡气息竟让安生深深陶醉其间。安生缓步来到前院,却不知该往哪儿行走,正在踌躇间,却听到阵阵刀刃破锋之声正从左厢院落传来,寻着声响来到地方,只见院中柳氏正持五尺长刀,双手直握长柄作前后左右突杀,辗转连击、疾速凌历、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其杀伐之势远胜军阵中的任何刀枪,看得少女安生那是一脸惊愕,不曾想这天下竟还有此等破阵兵器、此等霸道刀法!不知不觉站在那看完柳氏使完全套,收刀入鞘,竟是忘了先前所以,只是在那两眼发直。

    直到柳氏上前才发现还在发呆的安生还未回过神来。“嗯?生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生儿?”柳氏赶忙唤醒,怕她有事。“啊?伯母!是安生失礼了,我。。我。。。”安生心想自己这是不是躺久了,脑袋此时一团浆糊,竟是不知该如何应答。“哈哈,出来透透气也好。让我看看有没有穿暖和了”柳氏上前替安生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袍,“伯母。。。你的刀。。。”安生却是一直盯着柳氏手中那把造型独特的长刀出了神。“咦?差点忘了,我的小安生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呢!哈哈,此刀人称苗刀,只因其形似禾苗故而得名。而刚才所使乃我柳家二十四式军刀刀法,专为此刀所创。你觉得如何?”“此刀法斩刺利落,霸道非常,招招式式无一多余动作,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刀随身形,真是世上少见。真想不到伯母竟有如此刀技,安生自愧不如。”“想学吗?”柳氏上前一拉安生双手,笑着问道。“嗯!”不及思考,小安生立刻拼命点起了头。“啊!阿娘好偏心!都不教我却要教给安生姐!”不知何时,少年小牛已大步踏入院中。“小子!你不是一心想学你爹的那三破斧吗?这时怎么反倒嫉妒起来啦?”“罢啦罢啦!阿娘的刀法太麻烦啦,还是阿爹的简单点。您就教生姐就得了。”说完跟着给安生递了个眼色,“怎么?又憋什么坏主意呢!安生身子刚刚好了些,你可别给我瞎胡闹!”“哪有啦!我就是想带安生姐去看看咱后山的猫熊嘛!”小牛一听这立马急了。“对哦,去看猫熊。不过也得给我去把早饭吃了才行,你安生姐可还没吃东西呢”“好勒!”小牛一听柳氏同意马上拉了安生的手就要走,“哎!小牛!伯母。。。”安生倒是被少年拉着还来不及给柳氏道声别。“你且随牛儿去玩,早些回来,中午公爷回来,我们一起吃饭。”柳氏笑着扬了扬手。

    回过身来到屋中正堂,取出那柄玄锋重剑,柳氏轻抚刀身,思虑着该如何将此剑交予安生手中,担心着她会如何反应与决定,瞻前顾后的思虑竟让她心烦意乱,此时的她只觉得小安生竟如当年的自己,可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夫人!饿死我了!可有得吃的!”柳氏还在拿不定主意时,却被一路大喊大叫进来的李大牛打断了思绪。“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厨房备菜,饿了先吃点糕点吧,呆会孩子们回来了一起吃饭。”“哦?生儿出门啦?”“嗯,小牛带她去看猫熊了,看着气色应当是没事了。”“夫人?你好象有心事?”一口塞着点心的大牛只觉往日快言快语的柳氏,今日说话竟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奇怪。“咦?这剑。。。”一眼瞥见放于一旁的玄锋,李大牛停下吃食转头看向柳氏。“这终究是她的命运,如何决择也只能由她自己。”柳氏言毕起身看向门外不再言语。“嗯。。。对了。。瞧我这记性!我这么早赶回来就是刚收到传报,可能与生儿的小弟有关!”“什么!是何传报!”柳氏闻言急忙坐回桌前一脸急迫看向李大牛。“是份关于辽原北月汗国的廷报,说是当年的左奴王并没有死,半年前竟然返回草原,而且一回去就帮那小汗王斩杀了右奴王,震服诸部,独掌大权!现在正整军操武,大有再犯中原之势!”“就是当年断天隘的那个左奴王。。。这又跟生儿的小弟有何关系?”“重点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左奴王不但活着,还带着一个自称是自己儿子的少年入了草原。斩杀右奴王,震服诸部的就是这个少年所为,而他带这个少年离开中原入草原的时间节点就正紧接着那王家血案之后,这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就算时间对得上,但其中疑点太多,并不能说那个少年就是安生的弟弟,没有实据,更何况帝都与辽原相距甚远,这左奴王又如何能来带走王家之人,我总是不能相信的。此事还须谨慎对待。”“嗯,夫人所言甚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左奴王重掌草原,必会回来报那当年兵败之仇。只可惜了俺王大哥!”李大牛说到此处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这兵戈又起,苦的是这天下苍生。”柳氏言语间伸手轻抚李大牛肩膀,息其怒火。“夫人,那这消息。。。。”“无凭无据,权且按下吧。来日有确切的消息再来告知生儿吧。”“嗯,那这剑?”“今日我便将此剑交还于她,来日我亦会将我二十四式刀法尽皆传授于她,你看如何?”“哦?夫人竟有如此打算?看夫人对于生儿是真真的放心里疼爱啊!好得很!好得很!要不俺老牛的那三斧。。。”“就别提你那三斧头啦!看看小牛让你教的!”柳氏一戳李大牛额头,一把打消了他的打算。“大牛,你有没有觉得这生儿就象当年的我。。。”回过头看着那柄玄锋,柳氏竟不自觉轻轻问出此句。“阿娘!”未待再言下句,小牛已经拉着安生一路奔进屋内,只见小安生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却是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两少年的朝气蓬勃之态不禁让柳氏夫妇心中甚是安喜。

    “嗯?这是我的剑?”稍微平稳了气息的安生一眼就瞧见了那放在一旁的玄锋,“嗯,生儿,那一夜后此剑由救你的义士转交到我的手中,我也是想待你身子好些了再交还于你。”柳氏言毕,双手捧剑于安生跟前。安生低头,不觉泪滴剑身,那一夜血色场景此时随剑而起,历历在幕。未待回忆走完,安生便已一抹泪痕,双手接过剑身,双膝朝着柳氏夫妇一把跪下。“生儿!这是做甚!”两人见状急忙上前一人一手扶住安生,“伯父伯母救护之恩!安生此生铭记于心!永不敢忘!请受王安生三拜!”“起来!起来!你这样俺老牛可要生气了!你阿爹当年可救了俺老牛无数次,要真的都象你这样磕还不把俺给磕死了啊!你这娃儿啊!”“生儿,既然到了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天塌下来由你伯父顶着,你就安安心心的养好身子骨,我呢还要教你刀法的,你可别怕苦哦。”夫妇俩说笑着一起将安生搀扶起来,看着哭成个泪人儿的安生,柳氏心疼得将她一把搂入怀中轻声安慰起来。看着安生哭,那一旁的小牛竟也跟着抽泣起来,“你个爷爷的!你哭个鬼啊!瞎凑什么热闹!快去让上饭菜啊!想让你爹我饿死啊!”李大牛一眼瞧见身边正在哭鼻子的儿子,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给踹了出去。眼前此景,倒是让原还在柳氏怀中哭泣的安生,顿时破涕为笑,众人见着安生终于笑了,尽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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