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

    景成八年十月重阳,唐军破紫荆关,凌鸿山率军且战且退,将十三万唐军引入灵塔山。十月下元,李成泰遇伏灵塔山,十三万唐军血战两天两夜,仅有百人突出重围逃往上京报信,十万北府军尽覆于灵塔山下。被围第五日,李成泰身边仅剩张彦及其不到千人的天威军残部固守山谷之中。

    “殿下,我们最后再冲一次,倘有一线生机,也断不要放弃啊!殿下!”一身欲血,甲残盔破的张彦提刀冲入阵中,单膝跪地,大声泣呼。而枯坐大树之下的李成泰此时却是一副英雄末路之态,听得张彦哭喊,这才睁开眼,一手扶住立于树旁的长槊,直起身子,望向四周血腥残败之景,竟是一脸漠然,几步至张彦身旁,一手将其扶起说道“当日你若听我劝,也不至于今日陪我死在这里。”看着身旁一众残兵败将,李成泰心中悲戚,继而将长槊横放于两手之间,细细摩挲一番后,猛的一把挥出,将长槊死死钉于不远处一苍天老树身上,再拔出佩剑,大步朝着不远处王字大旗处行将过去。“殿下!殿下!”看着李成泰竟朝叛军方向走去,张彦等人赶紧上前拦阻,“殿下既有求死之心,我等从属愿追随殿下。”“我死了,你们便降了吧,他们断不会为难于你们。陪我去死,大可不必。”李成泰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停下脚步缓缓说道。“李成琪是让你来监视我的,我也是故意走的这灵塔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说你还有必要陪我去死吗?回去告诉李成琪,君王死社稷,莫要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大唐景成八年十月廿日,汉王李成泰遇伏灵塔山,兵败身死,余部不降,自统军张彦始七百二十二人,悉数自戕。

    “他可有什么话留下?”望着被乱箭射杀于树下的李成泰的尸身,王安生问到身旁的凌鸿山,从始自终一语不发的凌鸿山此时也正望着那树下尸身,思绪万千,被安生这一问,这才回过神来,“倒未听其有何留言,他的余部也皆自戕,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也算是一条汉子,不失我大唐军威!”一旁的尉迟正国却是对李成泰的战死敬佩不已。“请问上将军,该如何处置?”一旁王安倒是想起了这满山遍野的唐军尸首和这李成泰的尸身的后事处置。“厚葬!在这灵塔山择风水之处,以王侯之礼厚葬李成泰。余部唐军将士亦建坟立庙厚葬之。”未及安生发声,凌鸿山倒是吩咐了下去,“嗯,就按他说的办吧,王先生,这事就麻烦你来办吧。”接着安生之命,王安应诺赶紧下去安排一切。

    “上京有密信至,李成琪现在上京可用之兵仅余神策一部,南府、监门卫已由徐质掌控。上将军,我们是否进军上京?”已在一旁静待许久的颜叔范此时上前,递上密轴,请示于凌鸿山。“鸿山,我们。。。”“安生,事已至此,我们若就此收手,天下必将陷入群雄割据,四方战乱之苦。此事由你我而起,也当由你我了结,还这天下太平盛世。”眼见王安生似有退缩之意,凌鸿山却是一把上前,按住其双肩,一脸坚定,“凡事有我在,你大可放心。待这天下大定,你若不愿庙堂之上,那我便与你游历四方,纵情山水,你可愿意?”看着凌鸿山的一脸坚定,王安生轻叹一口气,于腰间解下那枚白玉矩子令,递到他手中,“你这是。。。”见着安生此举,凌鸿山一时不知何故,“号令天下,矩子令当可助你,放在你这,比放在我这更有用。”“可安道那。。。”“阿弟前日已来信,北月汗王杨知秋被杀,现在草原已陷入内乱,他要趁此机会收复辽远,并兴兵平乱。。。他。。。”“他是王安道,也是阿史那部的族长,草原的雄鹰之主。他这样做没错,阿史那部于他有恩,若他真能以阿史那.赤奈的身份一举收服诸部,平定草原,对于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听得凌鸿山所言,安生点了点头又看向那树下李成泰,“活着的比死了的更痛苦,想必今日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大唐景成八年十月,王氏大军挟灵塔山大胜之威,进逼上京,兵围天都。十一月两军战于金光门外,以颜叔范的三万陌刀军为前锋的王安生一举大破神策军,阵斩二万一千人,余部皆降。至此上京外城十二门尽皆失守,景帝李成琪及残部南府军退守皇城,四面发文希有勤王之兵的想法也就此破灭。“陛下,城外叛军有信射至城内。”“念”,被困多日,断水断粮的李成琪此时正孤坐凌烟阁上望着城外旌旗闪动,兵甲如林的场景,却是一身懒洋洋的如无事之人般,没有一丝担忧神态。,听着旁人念完信件,也仍是一脸满不在意的神情。“都到了这份了,还要念什么帝王之尊,君王之礼,呵呵,酸!徐质啊!”“老奴在。”听着景帝唤己,立于阁内的徐质一个迈步,上前回应。“行啦,叫他们别打了,朕累了,开门吧。”“遵旨。”徐质抱手揖礼,应诺刚要退下。李成琪却是低下身段轻身说道“徐质,朕。。。想去太极殿。”“摆驾太极殿!老奴恭送陛下。”听到李成琪那轻若游丝的语气,徐质抬头看了一眼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天子,继而大声吩咐了下去。至此,上京战事就此告结,南府军洞开皇城大门,迎结王安生众人跃马入城。

    闻得景帝摆驾太极殿,王安生众人赶忙赶往大殿,却在殿门外玉阶前被一众虎卫持刀拦下,东方不礼亦是一身披挂立于玉阶之上殿门正中,驻刀而立。“小师傅!你。。。事已至此,你难道真要予他陪葬?”安生见着竟是东方不礼在拦阻他们,不禁心中惊诧,赶忙几步上前,拦住正要准备强攻太极殿的众军。“虎卫之责,当护天子至最终。王安生,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断不能死于乱兵刀下!还请莫要勉强,以免再徒增伤亡。”东方不礼轻轻解下头上折返顿项兜鍪,放之于地上,抽刀出鞘,几步行至玉阶前,持刀面对阶下众军,一脸无惧。

    “你这又是何苦。。。”就在两军剑拔弩张之际,安生竟是径直弃刀,缓步走上玉阶,直至东方不礼面前,轻声言道。“为臣之忠,为友之义。假小子,对不起。”看着一脸义无反顾的东方不礼,王安生轻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大殿之内,“他真的值得你这么做?”“他为了你叛父逆君,你可问过他值不值得?”东方不礼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话,只是看着玉阶之下的凌鸿山,笑着问向王安生。听得东方不礼的轻松笑问,安生苦笑一声,回过头与东方不礼四目相对,两下无言。须臾,东方不礼收回目光,暖声问向安生“假小子,我有一事相托,你可愿意?”“何事?安生赴汤蹈火也一定为你办到。”“呵呵,没那么严重,看把你急的。我少时随父母逃难至淮南道安州府,为吕家收留。。。今日事后,还请你将我送回安州吕家坟旁,也算是了我心愿。”“。。。好,除此外可还有其他?”安生听出东方不礼已无求生之意,心中哀戚。“不知师傅。。。假小子,还有一事,就是莫要伤害我师傅,纵使他在外人口中有千般不是,但他对于你姐弟可是没有半分恶意,你可千万不要问罪于他。若不得已,也请留他一条性命,此事算是我求你了。”听得东方不礼竟为徐质出言相求,安生倒是有些奇怪,本想再细问究竟,却被一人声打断。“大唐皇帝陛下!龙驭宾天!”

    就在东方不礼率虎卫与王安生对峙于大殿之外时,李成琪一人困坐于大殿金龙宝座之上,乱发覆面,双眼木然,一心在等着叛军攻入大殿之内将其乱刀剁成肉泥。“天子之尊,至绝境亦应坦然处之。陛下,难道您还不如那前朝杨文宇吗?”闻得有人声起,李成琪赶忙回头四处寻找说话之人。“徐质?徐质是你吗?你在哪?朕该怎么办?朕不想死于刀剑之下。。。也不想要那白缎死法。。。你帮帮朕?”“陛下,这是天子御药,您当服之。让老奴最后再为陛下束发佩冠吧。”边说边从殿内阴暗处走出的徐质,缓步走上御座,将一内装药丸的锦盒递予李成琪,继而站至身旁为其梳理长发,整理衣冠。打开锦盒,望着内里的那颗小小的黑色丸药,李成琪竟是抛开了方才的那一副窘困之态,有些戏谑的说道“小时候我最喜吃的就是那糖丸子,可母后看着紧,只能偷吃。那时就羡慕大哥,想干啥就干啥,想吃啥就吃啥,老想着成为他那样的人,却也仅仅只是为了那活着自在点的缘故。长大了点,却不想了,但也不想再在呆在这无聊的皇城内禁,天天看着那些死人脸,但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就算当了这皇上,可也终究没能走出这四方之城。倒是与不礼那日去那西市喝酒算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徐质,你说朕当初若肯坚持着不做这皇帝,是否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切?”“你生于帝王家,就注定没法事事随心,其实这一切也怪不得你,时也运也。陛下,莫要多想了,上路吧。”给李成琪梳好最后一绺头发,戴上盘龙金冠,整好衣袍,徐质退立一旁,双膝跪地,伏首于地,不再言语。须臾只听得李成琪一声苦笑后,便再没了声响,再过许久,徐质才缓缓直起身子,起身走到龙椅旁,从袖中拿出一锦帕,替李成琪抹去那七窃血迹,再整理了下衣容,这才大步走出大殿,大声宣布景帝驾崩。

    听到景帝死讯,东方不礼先是一震,再看向徐质的刹那,竟是一脸惊诧,“师傅!”“天子驾崩,尔等职责已尽。散了吧。”徐质并不去看那东方不礼,而是留下一句散了吧的命令,转身又退入大殿之内。“小师傅。。。”安生还想再劝东方不礼,却被他伸手打断,“众军听令,跪!”随着东方不礼一声令下,一众虎卫皆回身面向大殿之内御座方向,双膝落地,伏首而拜。三拜之后,东方不礼却没有起身,而是一回首看着安生道“假小子,记得我方才所说,拜托了。”言毕长刀起手,径直朝着脖颈处横抹过去,一腔热血喷射而出,安生眼见未及出手相阻,东方不礼已是血染长刀,陨命于玉阶之上,不禁一把跌坐于地,泪眼婆娑,动弹不得。再看阶下虎卫众军见着统军自戕,竟也毫不迟疑,纷纷起刀自刎,一时之间,洁白如雪的玉阶之上立时鲜血四溢,染成一片赤红之色。在场诸人皆没有想到虎卫众军竟会以此方式殉节,众人见着如此情境,也只能是嗟叹不已。

    大唐景成八年腊月十二日,凌鸿山为众人拥戴登基称帝,国号大宁,改元太安,定都上京,王安生受封正宫,入主立政殿,其余人等皆各受封赏,拜官授爵,自不在话下。

    大宁太安元年正月,并州公孙睿于并州自立称王,号赵王,起兵二十万,四面攻城掠地,意欲染指宁武关,进而再图上京。而一直蛰伏奉国的凌平海,也传来暗通外海岛国,意欲在外据土自立。再有辽远的军报称王安道,领辽军一举收复范阳、辽远两地。继而再起狼旗,以阿史那.赤奈的身份领千人疾刃玄武两军突入北月,三阵连败特拔叛军,最后于色楞格河边一举大破叛军,阵斩特拔火仁在内叛王一十七人,俘七千人,牛羊无数,大获全胜。同年进军黑石城,与城里守军及阿史那部众配合,大破八部联军,阵斩七万余首,终解黑石之围,至此,北月内乱遂平。之后赤奈拒受汗王之位,而是亲率阿史那部迎大阏氏回归王城,拥立为女主,没多久大阏氏明慧诞下一女,依杨知秋生前之愿,取名乌乐,赤奈及众部拥其为主,改称女帝。阿史那.赤奈论功受封北都王,临朝监政,改各部之制为府郡制,设中央六部行省,仿中原之制治理草原,并于次年于草原兴建王都,后史称此新都为南风城。

    此时再回头看那新朝初建,朝堂之上却有这么多棘手之事摆在凌鸿山面前,而满朝文武也是干巴巴的等着他拿主意。“公孙老匹夫,就凭他小小并州也敢如此造次,末将请命出关征讨!”“尉迟将军,并州世代为中原骑兵养马之地,前朝神策皆出自该州,你不应该如此小看,骄兵必败啊!”“未出师便壮他人胆,你们这些酸腐秀才,懂个屁!”“老将军,这是朝堂所在,你怎可如此粗言相向!”“老将军说得没错,行军打仗,你们不懂就不要在这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陛下!末将也请命,愿随老将军出关!”“我等请命,愿随老将军出关!”眼见座下文武两班争论不休,凌鸿山眉头紧锁,半晌都不吭声,其实他心中此时困扰的不是这公孙叛军的战与不战的问题,而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奉国,还有那平静如水的平江府。

    “公孙逆军乌合之众,末将请命领军灭之,国忧家仇一并了结!”正在心中烦闷的凌鸿山却被殿外一女子的请战之声一下子惊醒,殿上众人闻得声响也赶忙转身看向殿外,只见王安生一生窄袖劲装,束发配冠,正大步走入殿中。见着是皇后鸾驾亲自,殿中那些文官不禁大惊失色,继而皆四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不在少数,而反观武官一列,见着安生驾到,竟皆是不约而同抱手揖礼,齐呼上将军。“老将军莫急,这公孙老贼的人头,我王安生是要定的!”王安生大步行至尉迟正国面前,双手扶住正要施礼的老将,大声回应着众人之请。“朝堂议政,皇后娘娘还是。。。”“你们别忘了我王安生不止是这大宁的皇后,更还是我大宁的天策上将军!今日我着戎服上殿,就不是以皇后之尊来此议事!而是以上将军之责请命出战!”看着殿下乱局中又加入的王安生,凌鸿山手抚额头,闭上眼叹了口气,起身竟是离座而去,还在殿中争论不已的众人直到听到退朝声起,这才注意到皇帝早已不在殿上,眼见如此,众人也只得悻悻而归,独留王安生一人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心中茫然,不知何时脑中不禁响起那日武廷殿内徐质对她所说之话“世人皆想当英雄,就算不是为了图那虚名功爵,但一旦功成名就了,便会失了那英雄初心,凡事患得患失,终究难得始终。”一想到此,安生竟是一跺脚,直奔那后殿而去,要寻那凌鸿山问个明白。

    而此时的凌鸿山却正倚坐于后殿花园之中,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是浮现了那日太极殿上他们三人的对话场景来。

    “想不到堂堂大内监竟是徐氏后人,如此你的行为,我倒是可以理解了,只不过令弟之死,你又如何解释?”扫了一眼淡然立于殿中的徐质,凌鸿山却并不正眼瞧之,而是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金龙宝座,先前坐于其上的景帝尸身已被清理干净,现在那宝座已然焕然一新的闪烁着那诱人的金光,等待着它的下一任主人。“徐氏已阖族尽覆,此间早无什么徐氏后人了。”徐质倒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回应道。听得徐质语气,凌鸿山这才回头仔细端详起这位堂堂的徐大内监。眼前此人如此态度,凌鸿山倒是来了兴致,“行了,往事不提,那我倒是请问,你执掌武廷殿狮虎卫多年,今日虎卫尽灭,那狮将何在?”“天下易主,虎卫职责已尽,当灭。世上再无狮虎卫,狮将也当消失。”“消失?你指的消失,难道就是这个!”眼见徐质并未有交代真相的意图,凌鸿山心中恼怒,一把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密折摔于徐质面前。“小师傅就这么死了,你就一点也不觉得他死得太不值得了,你就一点也不。。。”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安生,听到徐质毫无感情的说出虎卫当灭的语句,不禁心中为东方不礼的死伤痛。并未理会安生问话,徐质只是伏身拾起密折,扫了一眼,淡淡说道“狮将也好,虎卫也罢,不过是人手里的一把刀,他们左右不了谁坐在那上面,你现在所要思虑的不是这些琐事,你当明白你的处境可不比当年李崖好多少。”听得徐质回答,凌鸿山眉头一紧,一把拿过密折一挥袖扔到一旁,竟是转身而去。

    “你放他们走了?可小师傅他们,你为什么就不救?”安生拾起密折看了一下,转身问向徐质。“他可托你后事?”徐质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问了其他。“他想回安州。。。吕家。。。”“嗯,到时你莫忘将此盒一并带上,随他去吧。”说着徐质回身双手端起一木匣递到安生面前,安生上前轻轻打开木匣,只见其中只有两物,一件宝花纹半袖锦袍,上面还放着一个酒袋子。“这是?”“他的心属,他的身属,皆在于此。”看着安生一头雾水,徐质轻轻一笑合上木匣,“若有来日,我再说予你听吧。若无他事,老奴先行告退了。”将木匣交到安生手上后,徐质一伏身揖礼后就要退身出殿,却被一旁沉寂许久的凌鸿山一语停住,“王氏灭门,当年你可知情!?”被凌鸿山的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停住脚步,但徐质也只是稍顿身形,继而头也不回就要行出殿外。“那你可知当年密书郭叔,就是郭登运来救我家的人是谁吗?”听到凌鸿山提起当年之事,王安生也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向背身而立的徐质。听到安生的问话,徐质又再停住了脚步,迟疑了片刻后,却是缓缓回头笑着看了一眼那对于真相望眼欲穿的王安生,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大步行出了殿外。没能盼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着一直远去的徐质的背影,王安生不知为何脑海竟是浮现出年幼时的一段记忆中来,记忆中的那一个背影在今日看来竟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那一年王峰夫人子妤因病离世,王峰戍守辽远,留下两个幼子独守家中,举目无亲。次年正月适逢宫中大礼,各处宫外官眷都要入宫问安,王家只有安生安道两名幼童,无奈只能由安生带着弟弟安道入宫行礼。兴庆宫外,冰天雪地之中,两个孩子看着身旁的众人一个个被召入殿内,却唯独只有她俩却迟迟未得召见,从晨时直到午后,两个孩子就这么孤零零立于寒雪之中,无人问津。小安道被冻得直哆嗦,又冻又饿,好几次想要蹲下身子休息一下,却一看身旁站得笔直的姐姐安生后,又倔强的一擦冻成冰的鼻涕丁儿,硬挺了挺身子与安生一道立于风雪之中。但终究是孩子,那一年的风雪又特大,双脚已被风雪覆盖的两个孩子眼看就要不支,一股温暖一声轻问让两个孩子从即将的晕迷中给激醒了过来,“你们傻站在这做什么?”正被冻得快要晕过去的两姐弟忽的感觉身后似有人撑起暖被,替他们挡住风雪,带来暖意,赶紧一回头,却见一身着内官服饰的男子正撑开自己的毛毡披风从背后环抱着他俩轻声问道。“我们正在等皇后娘娘召见。”冻得嘴唇发抖的安生怯生生的回答道。“你们来多久了?”看到两个孩子给冻得发紫的嘴唇,男子脸露不悦,一把解下身上披风披于两子身上,立起身子看向那大殿之内。“晨时就入了宫,一直在这等着,未曾离开。”安生依旧是抖着回话,不时省一下那快要流下来的鼻涕珠儿。听得安生回话,男子先前不悦的面容立时转为冰霜冷酷,眼露杀机,男子脸色一时之间的转变,让安生不禁害怕至极,竟是不自觉拉起安道的手就要逃离男子的身旁。感觉到自己似是惊吓到了姐弟俩,男子赶忙一收先前神态,伏下身子轻声道“饿了没?”“饿!”未及安生回应,安道倒是一听到可能有吃的,赶紧从安生身后一探头大声喊道。“嗯,跟我来,我带你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男子说完正要转身,却听得安道怯生生的正跟安生说“阿姐,我脚冻麻了。”“阿姐背你。”听得安道难受,安生正要蹲下身子去背安道,却被男子轻轻一扶拦住了。“小子,你阿姐也跟你一样冻一上午了,我来背你。”说着已蹲下身子让安道伏上背来,见着男子竟要伏身亲自去背那男童,其身后从人竟都赶紧上前要替那男子背负,“都下去,通知小厨赶紧整些热菜送过来。”见着男子吩咐,旁人皆不敢不从,应诺退下,男子一把背起安道,一手牵住安生,轻声道“莫怕,随我来,天塌不下来。”

    来到了一处不知何名的大殿之内,男子将姐弟俩领入内殿侧室,只见里面早已备好暖炉,一案桌几上也皆是各类糕点美食。“你是谁?我们这一走,万一皇后娘娘召见,怎么办?”见着安生一直回头看着那兴庆宫方向,男子轻轻一笑,握紧了安生的小手说,“我嘛,这里的人都爱叫我徐爷爷,你们就叫我徐公公吧,没事,皇后以后若是问起,你们就说是徐公公带你们去见皇爷爷了。”“你真能带我们去见皇爷爷?”听到能见到皇帝李崖,安生姐弟倒是来了精神,“好,等吃饱了肚子我就带你们去。”“这都是什么啊?真好吃!”就在安生还在犹豫擅自离开兴庆宫的后果之时,安道却已是不管不顾的在那大吃大喝起来,“来,试试这个,你们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吃这个樱桃糕的。很甜的”男子从一锦盒中拾起一小小的红色糕点递到安生面前,望着那诱人的美食,安生只是吞咽了下口水,却是退后一步,顺道着还拉起还在那大快朵颐的安道退至男人跟前,轻声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如此善待我们。。。”见着安生如此警觉,男子不禁轻声一笑,蹲下身子,笑着看着姐弟俩,“你们不认识我,我可识得你们啊,王安生、王安道,是吧?特别是你,生儿,你打小就常随你阿娘入宫,难道你就一点也记不起我来?”见着安生一脸茫然,男子倒也不在意,只是一手轻轻一摸安生脑袋,笑着说道“不认得倒也是正常,无妨无妨,那你也莫要多想,这一切都是你们皇爷爷吩咐的,我只是照办而已,这下你该可以放心的吃了吧。”听到是李崖的交代,安生这才放下心来,怯生生接过男子递过的那红色小糕点,慢慢放入口中,那入口绵软香甜的感觉,瞬间驱散了安生一身的冻饿疲惫,“徐公公。。。这红糕糕。。。”“这叫奶酪樱桃,好吃吧,生儿喜欢,我以后让人再给你送些去。”“真的!?”“嗯,徐公公说到做到,绝不会骗生儿。”看着吃到两腮通红的姐弟俩,男子不禁笑意如春,倒与先前那个眼露杀机,冷酷冰霜的姿态判若两人。那一日直到入夜,姐弟俩都一直在男子的陪伴下等着召见,到了最后也未能等来结果,最后却还是在男子的善意谎言哄骗下才肯离宫上车,回家休息。而男子也是亲自出宫陪护两姐弟一路归家,一直送至府门前,看着姐弟俩入得府内,大门关上,这才回头转身上车离去。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安生却并未离开门前,她一直伏身门后,透过大门缝隙处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于暗夜之中。那一日后,她倒是经常能吃到这上京城中的各类美食糕点,但那男子,她却是从此再未见过。直到此时,那一夜门缝外的身影似是又浮现眼前,安生心中忽然如雷击般醒悟过来,“是他!”“他?!”凌鸿山听到安生的一声低呼不禁抬眼望远处的的背影,心中疑惑。“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鸿山,我可求过你何事?”“啊?安生,你这是何意?”正在疑惑于徐质其人的凌鸿山,听着安生忽然问出的问题,不禁一愣。“我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管发生什么事,徐质,你都不能伤他分毫。这是我答应了小师傅的,现在也是我想求你的。你可答应?”“我说过,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替你做到,莫要提求字。只是他。。。”“若有什么让你为难的,就将他留在我身边吧,一切后果由我来担。”听着凌鸿山语带难色,王安生当下回身掷语道。

    回忆至此,正当凌鸿山想要起身去见王安生时,却不知她已早早入得后殿中来,立于其身后许久。“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打算怎么当你的这个皇帝老爷!占着茅坑不拉屎!眼前如此多棘手之事,你竟还有心思在这赏花观景!”“你。。。你现在已是正宫之主,怎可如此粗言糙语,失了身份,朝堂之上。。。”“朝堂之上咋啦!我请命出战,有什么不对吗?有问题你说啊,扔下一堆人你跑这来躲什么清闲?”“我。。。”“我什么我!战与不战?你给个痛快话!”被安生逼得心里发慌的凌鸿山,眼见说不过,只能干坐那双手扶腿,低头无语。“陛下,娘娘,上官大人于殿外求见。”正在两人相持之间,却有内侍来传上官秋于殿外求见,听得此报,凌鸿山抬头看了一眼王安生,安生却只是一甩手转身大步离殿而去。“传吧”看着远去的王安生的背影,凌鸿山无力的挥了挥手叫进了上官秋。

    “陛下,可是还在为今日朝上之事烦闷?”“直说吧,朕这就不要绕弯子了。”正在心中烦闷的凌鸿山并没有多少心思与这老狐狸玩猜字游戏。“是,是,其实老臣知道陛下所烦之事,绝不是这并州公孙的战与不战,而是这远在辽原的奉国和那平江府的曹氏。”听得有人点出自己心中所虑之事,凌鸿山这才稍微抬头看了一眼上官秋,示意他再说下去。“其实先说这平江曹氏,倒也不足为虑,小小平江虽地处中原富庶之地,但却绝非善战之地,要以此地独抗我大宁军队,那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当年李氏可是凭的此地得的天下又当怎说?”未及上官秋说完,凌鸿山却是对他的说法提出了疑问。“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李氏不但是据有平江,更是拥有广安,且那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人心所向,故而能得天时地利人和以取天下。而现在天下太平,人心思定,他平江就算想反,也必将是失了人心道义,就算他曹氏想去勾结公孙氏,但两地相隔甚远,也根本起不了作用。曹庆昌心里明白得很,他这是在等,等陛下的施恩诏,毕竟曹氏百年基业,门生故吏遍及天下,陛下要治天下,少不了这些人,他现在不反不动,就是在看陛下的心思了。”“嗯,那依你看,平江该如何?”“回陛下,依臣看,陛下不妨择机下诏宣曹家少主入朝为官,以此断了曹氏再度入朝的心思,但又以此拉笼曹家门下一众人心,也不失为一稳妥之策。”“你是说那曹君素,让他入朝为官?”凌鸿山没有抬头,只是以手轻点案几,问了一句。“正是正是,陛下知道此人?”“嗯,平江的事就先这样吧,你再说说另一件。”“是,再说那奉国之事,与其说是国事,其实还是陛下的家事。那奉国历来视我中原为父母之邦,听说前不久奉国国君也有意禅让王位,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其收入囊中。一来也省得陛下父子刀兵相向,二来又可得一土地,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依你言,该当如何?”“陛下可下诏宣封荆公为奉国国主,可永居奉国,亦可自由往来广安。奉国依然视我中原大宁为主,不失供奉。”“嗯,回去拟一折,来日殿议。”“诺,陛下,臣还有一事。。。”见着上官秋还杵在原地,凌鸿山不禁抬头看了过来,“何事?吞吞吐吐?”“这事也算是陛下的家事,但却事关我大宁天下,陛下不可不察。”听着上官秋如此说法,凌鸿山倒是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道又是奉国那边的事情还有什么未及想到的。“此事就是陛下的皇后娘娘,历朝皆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皇后娘娘出身行伍,征战天下,是我大宁的天策上将军不假。但既已天下大定,她也已身入后宫,自当为陛下家事担起辅佐之责,而不应在朝政军务上多加干扰,还有这朝中武将,军中将士多为其昔日部属,陛下不可不察。。。”“好了!朕说过,朕之安生既为朕之天下,这大宁天下皆是安生与诸将士用命夺得,岂有异心之说!此事若再提,必论罪!”听出凌鸿山恼怒,上官秋赶忙应诺退身急步离去。却未及发现一直立于殿外窗阁处的王安生,看着一路小跑赶着回去拟折的上官秋,她却是背手转身,一声不响的轻步离开,直奔后宫武廷殿而去。

    “遇到烦心事了?”武廷殿内,一间满屋竹简的巨室之中,看着手拿一竹简却眼露烦闷之色的王安生,一旁的徐质轻声笑着问道。“您之前说的那人一旦得偿所愿,就会失了本心,是否。。。”“也不尽然,凡事可为凡事不可为。”“本想着这天下太平,我就去替小师傅了了这心愿,可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办了。”“不礼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你烦心的事倒也不算是什么事,就看他如何选择了。”“您是说一切取决于鸿山?可刚才上官秋。。。”“你放心,有我在,这天下谁也休想伤你半分。凌鸿山下不了决心,我就替他下这个决心。”“你想做什么?”“放心,时候也差不多了,辽原那边也该有消息传来了。”说完这一句,徐质走到安生面前,端详许久,“生儿,你长得跟你阿娘真像。。。呵呵,我不能再陪你多久了,这个你拿着,记住了在这世上活着,绝不能将一切全部寄希望于别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拿着徐质递到手上的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哨,安生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留个念想。”徐质淡淡一笑,伸手将安生握着铜哨的手轻轻收紧,而后回身没入那层层叠叠的木架之中,只留下一句话飘荡于巨室之中,“来日把这武廷殿拆了吧,大宁不需要它了。”

    太安元年五月,北月与大宁金册议和,辽远城重归大宁治下。当月辽远守将收奉国急报,前唐荆国公凌平海在奉国国都遇刺身亡,其所属唐军部属联名上书大宁朝廷,愿弃械归国。“是他干的!是不是!”手执辽远呈报的折子,凌鸿山气急败坏奔进立政殿,对着王安生劈头就是责问。“是,是我命狮将所为。此事安生并不知情。”还未及安生反应过来,徐质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挡在王安生身前,正面对上正在气头上的凌鸿山。“你好大的胆子!满朝大臣皆要你命,安生保下了你,你竟还敢用狮将!你找死!”“难道这不是此事最好的解决之法,里通外国,割地称王,他又何尝将自己当成了你的父亲。我替你除去此人,你将我明正典刑,皆大欢喜。陛下,当高兴才是。”“你!”看着一脸通红正欲发作的凌鸿山,王安生猛的起身一把横在他们两人当间,与凌鸿山四目相对,“他是你父亲,但也是我国人,你得了天下,他当是收兵回国,安居养老。却为私欲所惑,里通外国,想要割地称王,如此陷你于不义,你却犹豫不决,难下决心发兵讨伐。他的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但其中也有你的责任所在,你若一开始便劝逼他归国,又何至于今日让他身死异乡。徐质此举是为不妥,但你有言在先,君无戏言,你不能杀他!”“可他杀的是我父亲!而且还用了狮将!前朝余孽!你让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不会交代,我来交代!”安生依然横在两人当间,不肯退让。“娘娘,老奴该做的事也都做完了,你们也不必担心那些狮将,此事是我当初允诺他们离去的唯一条件。此事一了,世上也就再无狮将。陛下,老奴甘愿受死。”说罢徐质双膝一跪,伏首于地。“来人!下诏狱!”“谁敢!”凌鸿山一声令下,禁军就要上前拿人,却被安生持剑一把挡在面前。“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强出头。”就在安生要拔剑出鞘之际,却被一只手一把将剑推回剑鞘之中,只见徐质不知何时起身来到安生跟前,面对众军,淡然一笑,“诏狱我倒是常去,却从未住过,今日便去体验一番。走吧!”言毕双手一背,径直迈步出殿,众军见状也赶紧紧随身后退将下去。

    殿中独留凌鸿山与安生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语。片刻,凌鸿山一甩袖转身径直离去,一直紧握长剑的王安生,此时却是狠狠一把将长剑扔于地下,大声喝令道“来人!取我刀来!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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