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眼(下)

    此时紫荆关内,凌鸿山与李小牛等人正聚集于安生榻前,刚苏醒不久的王安生见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凌鸿山,不禁喜极而泣,见着无事的王安生,凌鸿山一颗吊着的心这也才落地。两人当面对坐,却久久相视无语,柳敏见状赶紧拉着小牛就往门外推,“敏姐,你们都别走。我有话说。”安生强撑身子就要起身说话,柳敏与凌鸿山见状赶紧上前搀扶,“有什么事伤好些了再说,现在有我在这,军务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凌鸿山扶着安生,小声安慰。“大战再际,我岂能休息,快快传书阿弟,让他莫要操心此边战事,倒是要加倍小心北月动向,那日我与李成泰交手之下,忽觉得当年之事恐非高镇奎所说的那么简单,辽远与北月此中定有问题,让他要加倍小心。”听得安生所言,凌鸿山心中疑惑,正要细问当日情形,门外忽闻急报“上将军!关下有自称东方不礼的唐将要求入关见您!”“东方不礼?没听说过此人,他有何事?”凌鸿山见安生也是一脸疑惑,回头问起报信兵士。“他有一信,说是上将军问起可将此信交予您一看便知。”说罢来人递上一信,安生接过轻轻摊开一看,只见信中只书三字“假小子”。看得此三字,凌鸿山一头雾水,安生却是扑哧一声笑,“是小师傅,原来他叫东方不礼,快!快让他来见我!”“小师傅?他究竟是谁?”看着一脸疑惑的凌鸿山,安生轻轻正了正身子,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年少时我一心想学武,阿娘却总说等阿爹回来再说,府里没得学,我就常趁着阿娘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府去那人家武馆想偷师学艺。说来也巧,有一日在闹市中见着一小哥哥一顿拳脚打跑了一群欺行霸市的坏人,我当时就想跟他学武艺,于是就偷偷跟踪他,不想让他发现,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他答应教我武艺,但又说因他是什么门的传人,私授武艺会被逐出师门,所以只能偷偷教我,而且也不能告诉我真名。当时我也怕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会不教我,于是就互相以小师傅和假小子相称。直到前日战场之上,我与他才又相见,不想他竟是神策军的将领。”听着安生的叙述,凌鸿山这才知道原来当日这一箭就是拜这东方不礼所赐,“那也是小师傅不知道是我,才会伤我,过后也是他一路护送我回的紫荆关,呆会他来了,你们可不要为难于他。”看着还没见到人就要保他的安生,凌鸿山不禁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呵呵,你想什么呢!若不是当年小师傅私传剑艺,我那晚又岂能护得住阿弟,坚持到郭叔相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师傅,你不可对他无礼!”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凌鸿山,安生不禁笑着轻推了一下,继而笑着看向小牛众人。“嗯!安生姐说的是!鸿山哥,别多想,那就是我姐的师傅,就跟我阿娘一样,你得以礼相待!不然就是失了礼数。”见着小牛忽然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凌鸿山与柳敏不禁一下愣住,忽而齐齐看向安生,继而众人竟是爆出一阵大笑,看着众人发笑,小牛倒是一脸疑惑,直道是自己又说错话了还是什么。

    就在众人嬉笑之间,东方不礼却已是被引至门内,见着一众人等围坐于安生四周,东方不礼赶忙略整衣容,趋步上前就要行礼问候。凌鸿山却是一个箭步先行上前揖礼问候道“东方将军勿要行礼,乱了辈份,安生有伤在身,不方便行礼于前。在下凌鸿山,代她给您行礼。”言毕竟是环手揖大礼于前,见着凌鸿山此举,安生在内众人竟都是一时目瞪口呆,没反映过来,东方不礼也是被他这一阵势给吓了一跳,竟一时愣在当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鸿山!别胡闹!小师傅,这是个书呆子!你莫要理他,你尽管上前来,看座!”差点没被笑出内伤的安生赶紧打住凌鸿山的傻劲,招呼着东方不礼上前就座。东方不礼安坐之后,查看了下安生的伤势,面露尴尬之色,见着如此,安生赶紧出言安慰“小师傅也是无心之举,安生不怪您的,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小师傅竟然是堂堂的大将军,倒是让我异外。”见着安生并无怪罪之意,且安慰起自己来,东方不礼倒是更觉得尴尬,沉默了一下后,示意旁人递上那两个木匣,“此两匣就是当年你父被害,全家灭门的真相。你且看后,有话再说吧。”说罢将两匣交予安生之手,自己退至一旁角落坐下,沉默不语。

    听到真相已明,众人赶紧与安生一起围坐一起看起了两匣内中之物,不觉日落西山,室内一片沉寂,已被翻看数遍的匣中轴卷亦被重新归放于内,凌鸿山与安生轻轻将匣盒盖上,四目相视,“小师傅,这些都是徐质让你给我的?他可还有话让你带予我?”安生转头看向沉默一旁的东方不礼,“师傅只让我将此匣交予你,并无留话。至于那一匣传位诏书却是李成泰让我给你的。徐度已被我押至关内,是杀是留,就由你来定夺了。还有就是李成琪已经返京,李成泰不日将会攻打紫荆关。”说完东方不礼起身拜别,转身就要离去。“小师傅。。。”“假小子,当年我不告而别,实是受皇命急赴边关履职。不曾想待我回来之时,竟会是如此局面。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会是何日,又会是何种境况,王安生,你自己,珍重吧。”说罢东方不礼头也不回径直走出门外,跃身上马,离关直奔上京方向而去。

    被凌鸿山搀扶着行至城楼之上的王安生,远远看着消失于晚霞之下的东方不礼,轻叹一声,“鸿山,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与那徐度是否殊途同归?”“人有七情六欲不假,但行事却有正邪之分。。。那徐度你要如何处置?”“若放从前,我恨不得能将他抽筋剔骨,但现在不知为何我却连见都不想见了,何先生与他是同门,把他送去萧城吧,生死让阿弟他们决定吧。”“嗯,此间事就交给我来安排吧,你晚些时候就与小牛柳敏他们一起去灵塔山吧,那边有尉迟将军与颜叔范坐镇,你就在那边安心养伤,那李成泰若真来攻,那他就是自寻死路。”听到凌鸿山提起李成泰,安生闭起双目,只是轻轻说了句“能不能不杀他。。。”“若他一心求死,我们又能奈何。”凌鸿山扶着安生轻叹一声,就此沉默不再言语,只看着那一抹晚霞渐渐散去,直至黑夜来临。

    “汗王,大阏氏让人急送此件到此,说务必亲手交予您手上。”见着侍卫递上的卷轴,杨知秋不觉有些奇怪,“人呢?”“人。。。死了。。。”“怎么回事?!”听着送信之人竟然身死,杨知秋不禁心中一震,“来时已身中数箭,不及救治,就说了一句话就死了。”听到侍卫言说,杨知秋赶忙一把拉开卷轴。未及看完便一把扔于地上,“影卫何在!”听着召唤,两名披挂齐整,面罩甲面的武士掀门而入,揖礼候令。“无相呢!?”听着杨知秋问起徐度,两武士面面相觑,半天才回禀不知其所踪。“可恶!我命你等尽数赶往王城,保护大阏氏前往黑石城,无我令不得返回!”“诺!”两武士领命即刻掀门离去,一旁侍从赶忙提醒杨知秋,“汗王,您把影卫都调走了,那您这?”“我量他们也不敢对我如何!倒是明慧,她不能有事!”言罢跌坐王座之上,一脸苍白之色愈加明显。

    日落时分,辽远城内火烛冲天,“汗王!我等求见汗王!让开!”就在杨知秋正在思虑该如何应对之时,帐外一片喧哗吵闹之声竟是越逼越近,不多时竟能闻听到刀剑碰撞之声,紧接着竟开始有厮杀之声传来。“汗王!特拔反了!已经快杀至金帐了!您快从帐后离开!”不多时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官持刀冲入帐内,报信军队哗变。“走,我又能走往何处,呵呵。”就在杨知秋冷笑之际,帐内又退入一众护卫与要闯入金帐的叛军持刀对峙,眼见坐于王座之上的汗王杨知秋,众叛军竟是停住脚步,不敢再向前一步,直待此次反叛之首特拔火仁的到来。

    “汗王,此人你可识得?”正在两军对立之间,特拔火仁与一众叛将已然拨开人群,将一物掷于王座之前。“徐度!”杨知秋稍低头瞥了一眼地上血污之物,竟一眼认出那人头之主来,心口一股热辣血腥之气不觉突涌上来,直至口中喷射而出,见着杨知秋吐血,身旁侍从赶忙上前搀扶,并将他围于当间准备拼杀出一条血路来。“杨知秋,你个汉人窃居我北月王位,现今大势已去!还不乖乖交出王印,滚回你的中原去,我尚可留你一命。”听着对方这么久还不动手杀他,竟是为了那王印,杨知秋不禁冷冷一笑,“想要王印,可以啊,只不过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拿下黑石城了,哈哈!”听到杨知秋有可能将王印藏于黑石城,特拔火仁不禁恼怒起来,“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好!那就让我们送汗王,归天!”言罢一挥手,左右持刀兵士马上朝两边退下,换上几排手持劲弓的弓驽手齐齐瞄准杨知秋众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全部就地射杀。

    “无量天尊!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金龙飞天归何处,不如凡间做真人!”随着特拔火仁的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虽有众侍从拼死保护,但无奈箭密如雨,刹那间杨知秋与众人皆身负乱箭倒于血泊之中,就在杨知秋将要昏死过去的一瞬间,一声熟悉的唱喝竟是响起在耳边,听得此段唱词,将要闭上双眼的杨知秋竟是抿嘴一笑,轻轻于口中念叨道“先生。。。”。再在他醒来之际,竟已是身在辽远城外一破败庙宇之中,一身血污,只剩一丝生气的杨知秋眼见何仁与王安道皆都在身旁,不禁泪眼模糊,颤抖伸手就要去握那安道,见着杨知秋此举,王安道却是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片刻,便一把上前主动将其双手握在掌间,“咳咳,真想不到还能再见你,我知我有负你对我的信任,但我依然还是要相求于你,明慧无辜,我只求你莫要伤她及她腹中孩儿,我杨知秋来生。。。”“住口!杨知秋,你当我王安道与你一样吗!明慧与我如兄妹一般,我自会护她周全,她的孩儿我也将视如己出,断不会累及无辜!你。。。你可还有话要留予她的?”“咳咳,孩儿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乌乐,天上的云朵,明慧一定也会喜欢的。”“你咋知道会是个女孩儿,要男的咋办?”安道看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的杨知秋,不觉问出了声,“这万箭穿心可真的是很疼。。。很疼。。。”没有去回应安道的疑问,自顾自轻轻念叨着疼字,杨知秋终于松开了手,慢慢闭上了眼。一旁一直沉默无语的何仁这才上前轻轻为他披上一条薄被,继而让安道将其抱上马车,两人一路无语直奔萧城而去。

    两日前徐度被人从紫荆关押送到萧城,看过安生送来的书信,王安道一怒之下将关在牢中的高镇奎连同已经半死不活的徐度一起斩首示众,并将一并首级让人送去辽远。也就是在那时,北月各部中心怀异志之人,眼见鹰王离世,狼主叛出,杨知秋已成孤木孑立,无林可依,早已心生反意,今见无相身死,只道是杨知秋已是大势已去,便四相勾结于王城散布谣言,意图生乱,明慧虽深居王城金帐中,但也洞察到乱象已生,便赶忙遣心腹之人前往辽远送信,只可惜被一路追杀,信虽送到,却为时已晚,杨知秋最终难逃一死。但幸得其死之前派出的影卫日夜兼程赶至王城,及时救出明慧,又一路拼杀卫护,将其安然送至黑石王城,才算保住这杨知秋的一绺血脉。要说这黑石王城当年被攻取后,杨知秋便将它赐与王安道,并赐他一字并肩的北都王符印,虽然王安道未曾领受,但杨知秋却依然将其印符保留于黑石城中,只待王安道他日归来可以使用。其后更将诸多阿史那部族人迁移至此城,之前跟随鹰王与王安道的诸多将领也自愿留守城中,以待旧主归来。所以黑石王城不同于草原诸部,他们是草原上唯一忠于汗王与狼主的阿史那部的最后据点,也是最为坚不可摧的北月王都,杨知秋最后能将明慧交托此城,也算是情理之中。

    “先生,您说。。。”“你想回草原就回草原吧,你虽是汉人,但你成长于那片蓝天白云之下,吃着羔羊肉喝着马奶酒,你的心早就属于那里了。这中原故土只是你的血脉源处,但飞翔的雄鹰终究要离开父母的巢穴,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你自己决定吧。”马车内的何仁没等安道把话说完便已猜出他心中所想。“可阿姐。。。我。。。”“婆婆妈妈,你这些年跟着博日古那老酒鬼,他就教你这些了吗?别忘了,你不止姓王,你还姓阿史那!你还是阿史那.赤奈!别只记得生育之情,教养之恩更不该忘!此战过后,你家仇得报,下去的路就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了,你自己得心里有数。”何仁说着从马车内递出一酒葫芦,碰了一下正在赶车的安道。“秋儿不在了,草原现在必将陷入大乱,阿史那部虽镇守在黑石王城,但孤木难支,群龙无首,终究不是办法。况且北月内乱,最终必会祸及中原,现在唯一能力挽狂澜的就只有你了,草原的狼主,你不去还能谁去?”接过何仁的酒葫芦,安道仰头喝了一口,“先生说得是,待到萧城我即刻修书阿姐,出兵北月,收复辽远。您这酒真不够劲,还是草原的马奶酒好啊!”看着安道决定回去草原,何仁淡淡一笑,回头看着一旁薄被之下的杨知秋,心中不禁酸楚万分。“安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许久何仁于车内缓缓说出一句,“嗯?先生有事求我?何事?但说无妨!”“那徐度的尸身可否交予老夫处置?”听着何仁竟是为了那徐度之事,安道不禁沉默片刻后,沉沉回应道“一具无头的尸体,您要它做甚?”“当年先师就曾提醒他,心高气傲,遇事不明,一念之差,身销魂灭。可惜他终究没听进去。人死如灯灭,给他寻一去处,也算是不枉我与他同门一场。”“嗯,您自己看着办吧。”安道说完此句,两人便又陷入沉默之中,唯有车轱辘辗过地面的咔叽声,断断续续伴其一路,直至又一日落时分,不远处那灯光耀目的萧城城头再度映入二人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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