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眼(中)

    相较于王安生这边的低迷形势,唐营这边此时却是一片过节般的喜庆气氛,一众臣子将领皆在向景帝恭贺初战大捷之喜,唯有李成泰一人闷坐一旁,一声不吭。“传诏,犒赏三军,待来日剿灭叛逆,返京之后诸位有功之臣,朕定会论功行赏。张彦!再传诏,今夜于朕大帐之内摆宴,朕要与群臣。。。”“大战初开,未分胜负,现在摆庆功宴早些了吧,陛下还是早些歇息,明日或有大战也不一定。”未及景帝将话说完,闷坐一旁许久的李成泰终于忍不住,出口打住了这节日庆典般的闹剧。一见竟有人敢打断景帝颁诏,众人皆先是一惊,回头一看竟是他们自家兄弟发的声,于是众人全都闭了嘴,静静退立一旁,立时原先喜庆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之中。

    “你们看看,我军今日能取得如此大胜,汉王当论首功!你们却把首功之人晾在一边,这是何道理嘛!朕思虑欠周,还望皇兄见谅。”说罢景帝竟是走下御座,亲自走到李成泰面前揖礼致歉。景帝的这一番言语动作,顿时让在场的一干人等全都傻了眼,心中犯起了嘀咕。见着景帝与众臣的反应,李成泰却是一脸厌恶,拍腿起身,“行了!这里是军营,一切皆应按军令行事。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各回营帐,若不遵军令还在这营中乱窜,休怪我予细作之名处置!”说罢一提手中佩刀,就要大步离帐而去,“皇兄。。。”“陛下,行军打仗你不懂,就不要添乱!莫要把你上京那一套玩意搬到我这军帐之中!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见着还在一旁恭敬揖着礼的景帝,李成泰看也不看,只在身边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看着景帝陷入如此尴尬境地,帐内众人不觉冷汗直冒,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氛围让人不觉开始窒息起来。“朕这皇兄啊,想必还在记恨朕呢,也对,东方不礼可在?”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李成琪倒是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末了还想起了东方不礼。“臣在!”闻得景帝呼唤,东方不礼赶紧趋步上前揖礼于景帝跟前。“嗯,传诏!复朕皇兄汉王封号,再于上京敕建王府一座,并赐府内可设亲事府、帐内府各配军两千,一干人事器械皆由汉王府自议。不礼,你呆会就把这诏书、符印给汉王送去吧。”“诺!”东方不礼收起揖礼,双手接过一旁内侍递过来的诏书符印,转身离帐而去。

    听得景帝颁诏,众臣私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有话就放到台面上来说,不然就给朕闭嘴!朕乏了,都退了吧!”闻得景帝叫退,众人赶紧上前揖礼返身,缓缓退出帐外。只留下空空大帐之内,李成琪一人独坐御座之上,手抚头额,面色苍白。

    唐营行军大总管大帐之内,李成泰手拿王印翻看了一下便将其丢在一边,至于其他诏书、兵符,他更是不屑一顾。“殿下,诏书符印我已送到,没什么事的话,末将告退。”东方不礼揖礼一旁正要退下,却被丢下王印后死死盯着自己的李成泰一语停住。“你叫东方不礼,你与那王安生相识?”。听到李成泰提及王安生,东方不礼心中不由有些慌乱,揖礼的双手刹那间握得更紧了些。“不提也罢,来日沙场血战,还望你记得自己的本份,否则休怪我槊下无情。”听出李成泰并不想细究,东方不礼不由心中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揖礼回应道“末将与那王安生也只是年少时在那上京有过数面之缘,并无其他瓜葛。此次回京得陛下信任,执掌虎卫代领神策,末将自当尽心效命于陛下,自是绝无二心。还请汉王殿下放心!”“嗯,你今日当机立断,阵斩公孙宏,做得不错。好了,你下去吧。”李成泰又瞧了一眼面前的东方不礼,返身回到案座之上,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离开李成泰大帐的东方不礼没走几步,赶紧寻了个没人地方,双手扶腿大口喘气,这从见到那血污之下的王安生的那一刻起,东方不礼这心就给提到了嗓子眼,放不下来了。刚才又被那李成泰一问,更是差点以为自己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交待了,要知道这事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让李成泰或是李成琪知道,自己都免不了脑袋落地,李成琪就不用说了,生性多疑。可这李成泰当日竟会放走王安生,现在又替其隐瞒下与王安生相识之事,他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个回事。回想徐质当年要他于闹市坊间寻一女扮男装的假小子,与她相识授她武艺,但却让他们彼此不得实名相告,现今看来,这徐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这局难道他早在当年就已布下,这一团团乱七八糟的问题直让心跳稍稳的东方不礼脑袋发胀。“这要是有壶酒就好了!”心烦意乱的他此时竟是犯了酒瘾,无奈间抽出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末了还舔了舔嘴唇,心中庆幸道“还好我这常年装酒的酒囊子还带着酒味,也就只能如此将就了。”收拾好心情,东方不礼整了整了衣冠,赶紧大步往那御营复命而去。

    九月的上京已然凉爽许多,入夜甚至有些寒冻,自从景帝御驾亲征后,这往日热闹非凡的天朝帝都却是冷清了许多,九门封禁,三门只留一门任平民进出,金光门、开远门却被南府军牢牢把守,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只有那往来七道口的斥候军报往来繁忙。

    “爷爷,汉王初战大捷,王安生负箭败回紫荆关。但这东方大人的密信。。。您看?”“无妨,让他继续看着,小心行事。倒是这城里,有点太安静了吧。”看着案几上的各方密报,徐质倒是波澜不惊,只是在轻轻放下东方不礼的密报过后,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兴庆宫、连方德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回爷爷,未见两边有人走动,倒是连方德那府里最近倒是有些生面孔出现。”“连方德。。。”正当徐质心中正在琢磨不定之时,门外一名内侍轻轻推门而入,手捧两卷锦轴候立一旁。徐质让旁人递上卷轴一一看过之后,不禁犹如拨开云雾见天日般,眉眼舒展,“他竟还活着。。。那看来我们是不见也不行了。”一收两轴,徐质立时起身,双手背于身后,大步行出屋门,直朝那内禁武廷殿而去。

    景成八年九月廿三,卯时,南衙府军倾巢而出,突然封闭金光、开远两门,并抢夺十门,进逼内禁。内禁司守监门卫未经抵抗,便洞开宫门,引南衙军统领金吾卫大将军苏万方领军直入内宫,包围兴庆宫,囚禁曹太后,再与随后入宫的连方德等人会合,直取武廷殿,意欲捉拿大内监、监门卫大将军徐质,彻底拿下上京城。

    不同于宫中四处明火喧嚣,兵甲闪现,宫人四散尖叫之乱象,武廷殿内却是一片漆黑寂廖,就算叛军一窝蜂的破开宫门一拥而入后,殿内依然是如无人般寂静无声,唯有左右侧殿内的百具战甲在月光及火把映射下闪着点点幽光,无有其他。“报!无人!”听着兵士回报,苏万方看向连方德及其随行几人问道“怎么办?”“不可能!我等筹划如此谨密,他不可能有得机会逃脱!再给我搜!”连方德眼看着有点着急,就要提刀亲自领兵入内再搜。“武廷殿乃李唐内禁精锐的指挥中枢,机关重重,想要搜出来恐怕不易,唯有一法方可逼他现身。”听到有人出主意,众人停住脚步,齐齐回头看向出声之人。“大人所言甚是!来啊!放火!烧!”连方德一见出声之人,立刻毕恭毕敬上前揖礼,继而遵其意思令人放火烧殿。

    “你就真的这么想见我吗?阿弟。”未及兵士放火烧殿,一阵鬼魅般的人声自这殿中四面八方传绕而出,直惊得殿内众人手足无措,刀枪戒备。“装神弄鬼!徐质!你难道就剩这点本事了吗?”连方德气急败坏,提起佩刀大声嚷嚷起来。“多年未见了,阿弟,或者我该叫你。。。徐度。”随着这一句说完,殿内之上,案几四周,忽然烛火通明,只见徐质一身宫服,双手收于胸前长袖之间,自内殿黑暗深处缓缓行出,至那光亮烛火之下,看着被殿内众人围于当间的一名看不清面貌的黑衣罩袍之人淡淡笑道。“你认得我?!你是何人!?”被一眼认出身份的徐度不禁大惊失色,想这普天之下还能认得当年上京徐大公子徐度的,试问这天下还能有几人,有的不是已化成黄土随风飘散,还活着的也唯有同门何仁、汗主杨知秋,再无第三人,而这名称自己为阿弟的人到底是何人!在他一生的印象中,徐氏到他这一代,他父亲也就仅有他一脉单传,何来还有兄弟一说,望着那高高在上,于摇曳烛火中对其微笑的陌生人,徐度心中忽的涌起一股疑惑与不安。

    “大人!莫要被他迷惑!他就是徐质!杀了他!”还未及徐度理出头绪,连方德已是一个箭步,操刀冲上前去就要斩杀那徐质。可未及他的佩刀砍出,两柄长槊自徐质身后黑暗之中猛的刺出,生生的就将连方德贯穿胸部,挑于半空之中,任由其冒着血沫子扭曲的脸庞在那半空中吱唔了一下,一蹬腿断了气息后,两槊又齐齐一收,让那尸体象根破木头似的滚落玉阶而下,直到徐度众人面前。此时的徐质这才收起方才的淡淡笑容,一脸冷峻,大声喝问道“南衙禁军何在!”“南衙禁军在此!奉诏剿逆!杀!”随着徐质的厉喝,苏万方径直离开众人,一步迈上玉阶,转身抽刀一声令下,原先还并肩而立的叛军中随即杀声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未及防备的监门卫叛军立时死伤过半,未死的也赶紧弃械就地投降。“你!苏万方!你竟敢背叛少主!”眼见局势陡转,徐度看着玉阶上的苏万方,咬牙切齿。“统领!城内都被唐军控制,城门也被封禁,我们冲不出去了!”“冲出去?杀了徐质便能拿下这上京!我还没输!影卫何在!”说罢徐度一把扯掉身上罩袍,抽出佩刀,直朝玉阶之上的徐质拼杀过去。眼见徐度行动,四周影卫也皆扯下罩袍,跟随徐度拼死杀向阶上之人。冷冷望着殿下杀声一片,血流成河,徐质却依旧是纹丝不动,直待那徐度将要杀到跟前,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徐质!休走!”“走?今日你我谁都走不出这里,放心。”闻得身后徐度狂喝,徐质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一身血污的徐度,一脸悲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我之血泪,唯有仇人之血方可洗清!纳命来!”“哈哈!说得好!既如此,今日你的命就得留下还债了。”说罢正身面对徐度,冷冷于嘴中迸出四字“狮将何在?”,问声刚一落地,十来柄方才将连方德贯胸而死的长槊立时从黑暗中四面袭来,将徐度及其数名影卫环绕其间,不消片刻,除了徐度外,其随从皆如连方德般被挑杀而死,而徐度虽还立于阵中,却已被挑断手筋脚筋,眼看就要不支。“狮将?狮虎卫明明不是都已经。。。”“世人只知虎卫,却未知还有狮将,不然如何称得上狮虎卫。徐度,你可知你为何要为你自己还我血债吗?”眼见已成废人瘫倒在地的徐度,徐质趋身上前,蹲下身子,在其耳边轻轻说道“徐品庭绝不会跟你说起,在这世上你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当年就是他,眼睁睁让吕氏逼死我的阿娘,也是他,眼睁睁让吕氏将我变成废人,投入这暗无天日的皇宫内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质,这是当年徐品庭给我起的名字,我留着就是让我记着这份恨这份仇。本来李唐灭了你满门也算替我报了这仇。但你,计陷王峰,灭其一门,其间累累血债我都替她记着,也得替她报了。你今日落在我手里,一点也不冤。”“成王败寇。。。唯死而已。。。只是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自知大势已去的徐度,抬头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自称为自己兄弟的人,眼神复杂,或恨或疑,一言难尽。

    “你,不该死在我手里,既然一切由你而起,自当也要由你来做个了断。”说完徐质直起身子,左右狮将的两柄长槊立时上前,从地上一把将徐度叉架起来。四目相对间,徐质看着乱发覆面,满眼愤恨与不甘的徐度,缓缓说道“一直以来,我最大的疑惑就是你到底是谁?其实你今日若不行此急变之举,当可坐看李唐灭亡,可惜你太心急了。”“咳咳,杀了我!”眼见徐度眼露恳求之色,徐质却只是闭目转身“谋世在人,成事在天。。。也许你我皆不服此理,却最终难逃此道。这是你徐家的,物归原主。”说罢徐质将一半块玉佩扔至徐度跟前,继而径直没入后殿的一片血红烛影之中,直至消失。

    看着地上的那半块熟悉的玉佩,徐度竟是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泣继而嘶吼起来,手心里紧紧握着从怀中掏出的另半块玉佩,狠狠将其摔于地上,四迸而裂。

    “将军!这是早先混入城中各处的影卫名单,已一一核对过了,无一逃脱。还有这。。。”苏万方还未将话说完,却被依于栏边的徐质挥手打住,“杂家这还有一份名单,全都拿了,明日午时开远门外全部斩首示众。那些个影卫的人头都给杂家留着,装于一车,两日后随同徐度一起送往七道口。”“诺!”“还有事?”见着应声完后却还未离去的苏万方,徐质转过头来有些奇怪。

    话说这苏万方其父苏定南,乃是前随宁武关的镇关大将,当年李崖率军攻打宁武关,苏定南誓死抵抗,最后巷战而死。李崖念其忠勇,将其独子,也就是现在的苏万方带回上京,并送入殿卫府悉心栽培,其后更是百般重用,并授其金吾卫大将军一职,统领南衙禁军。其间更为其父亲与前随左武卫大将军柳青山敕建忠烈祠,四时享祭。而后景帝登位,王家覆门,大唐朝堂开始暗潮汹涌,也就是在此时,徐度令连方德找到苏万方,威逼利诱要其加入,眼见时局诡异,朝局波动,苏万方虽不想为其所利用,但又恐无人信任,引祸上身,只得假意依附于徐度,暗中伺机,再图揭发。而这次徐度冒险亲入上京,意图急变夺取帝都,让苏万方终于看到了一网打尽该组织的机会,于是暗中将徐度计划的一应写成锦轴,并再将当年王峰一案,他所知道的也罗列成轴一应送到徐质面前,也就在那时,徐质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徐度竟还存活于世,而且还一手策划了这一切,一直遮蔽于他心间的那一层迷雾,也终于在那一刻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听得徐质问话,苏万方竟是一个双膝跪下,抱手揖礼道“将军!苏某人死罪。。。”“哦?何来死罪?”徐质见着此变化倒也没有惊讶,而是转而笑着问向苏万方。“当年在下无奈依附徐贼,却未能及时发现徐贼企图,枉让上将军一门蒙难,苏某一直心中有愧,可又无处可述,今日虽真相大白,首恶被擒,但大唐天下却已是千疮百孔,难复当年。苏某有负先帝之托。。。”言至此处,苏万方竟是涕泪齐下,垂首抽泣不已。“事已至此,也非你一人一事之过,这天下当有德者居之,起来吧。”说罢,徐质转头看向兴庆宫方向,若有所思。“有德者,居之?”听着徐质所言,苏万方竟是有些糊涂,继而又似恍然大悟,“难道李。。。”“李家气数已尽,他们俩兄弟倘若有先帝一半气度,这大唐也不会历二世而亡。苏将军,你是否也觉得徐某也与那徐度一般,也是个贼?”被徐质一番言语惊诧不已的苏万方,此时神情复杂的看向正在凝望皇宫方向的徐质,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依将军所言,何人堪为天子?”“天子。。。天之骄子。。。让我们试目以待吧。”“那曹太后那边该如何处置?”“封禁兴庆宫,只进不出。明日开远门问斩群贼,命左右宰相及其朝中众臣皆须到场观礼,如有不到者,视同贼众,杀无赦。”“末将遵命!”苏万方此时已然收起方才的恍惚神色,似是抱定主意一般抱拳应诺,转头回身下了那凌烟阁而去。

    “爷爷,左相及众位大人已在外头候着多时了,您看?”拿过一旁内官递上的上官秋的拜帖,徐质只是轻轻一扫便将其扔到一旁,“乏了,走吧。”言毕一挥袖下了凌烟阁,一行人马无视凌烟阁外一众苦巴巴等候半天的朝臣,径直朝着殿卫府方向急驰而去。

    殿卫府始建于前随,是为殿前十卫军府,后李唐灭随,太祖李崖裁撤十卫,改设殿前卫,择选李氏宗族及朝中名将烈士之后入府受教,并授之殿前卫之职,佐护御前,其中能者更是派入各府卫军中任职,可将其视为大唐将校的培训选拔之处。而此时的徐度便是被关押于此,徐质此举也是有将其当成诱饵,要将城中其遗党一网打尽的意思。

    “太医署可有来人看过?”“回爷爷,来了,给上了药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让他好好活着,他的生死由不得他。”看着地牢之中动弹不得的徐度,徐质只是冷冷的盯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明日斩逆之后,将他与那一众逆党头颅一并送往七道口大营,再将这封信与此两轴交予东方不礼,他知道该怎么做。”行至门外,徐质将一木匣交予身旁之人,吩咐了一番,接匣之人应诺退下,徐质又回首看了一眼府门之内,方才跃身上马,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奔回宫中。

    七道口唐军大营,上京逆乱的军报已然送到李成琪的御案之前,“徐度!无相!这北月的影卫竟然是他!杀得好!杀得好!”李成琪看着徐质的奏报,一脸兴奋,阶下众人却只是盯着帐外一车人头,议论纷纷,神色各异,毕竟那车中人头当中有不少曾是与他们同殿为臣的同僚,此时却是如此下场,不由得让人人心惶惶。“陛下,那徐度该如何处置?”阶下大臣有人上前问起景帝该如何处置那首恶徐度,听得有人提起徐度,景帝刚要大手一挥,却被一人声打住,“陛下,此人所涉之事甚多,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请将此人交予本王处置!”看到是那李成泰出声要人,李成琪倒是不以为然,“既然皇兄觉得他还有用,那就随你便吧。”说罢挥挥手,让人将那徐度交给了李成泰带走。见着景帝放人,李成泰也不多话就要转身离开,刚行几步,却又突然停住回身揖礼上座的景帝李成琪,“陛下,王氏叛军现龟缩关内,西川援军据报也已快至七道口,本王决计明日便发兵攻打紫荆关,此间战事下去恐将胶着。现京中生乱,陛下当速回坐镇朝中,以慑那些宵小之辈再生事端,还请陛下慎思!”忽的见着李成泰如此郑重其事,李成琪竟是有些意外,正在想着如何应答之时,阶下众臣竟也齐齐附声要那景帝返京坐朝。“嗯,皇兄所言甚是,朕。。。传诏摆驾回京!”说完李成琪盯着那远去的李成泰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舒了一口气。

    就在御营之内一片喧哗纷乱之际,东方不礼却是孤坐帐内,一手拿着徐质的亲笔信,一边看着那一木匣中的一应事物,满脸心事,踌躇不决。景成元年正月的那一场血雨腥风,此时在他脑海中如亲历般一一再现。

    应泰年间,北月无相偷入辽远,易容混入李成泰王府,凭其才能成了一名录事参军,其后更是利用其身份,主动接触七家之人,从中物色到了高镇奎此人可为其所用,于是上下打点,更是说动李成泰助其成为七家之首。应泰十四年,当唐皇暴崩的消息传来时,无相认为时机已到,于是四处传出消息,闹得辽远人心惶惶,此间更是让高镇奎纠集七家,逼宫李成泰,欲借其名举兵兴乱,却不想被王峰一力拦下,眼见计划落空,无相于是策动高镇奎发动兵谏,却不想又被王峰带兵冲破拦阻救出李成泰,一路奔那上京而去。眼见师出无名,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铤而走险,与高镇奎领兵追杀王峰二人,务必要将两人击杀于上京城外,嫁祸李成琪。为达目地,无相飞书上京城中其影卫同党,务必拦阻李成泰与王峰二人入京。其时北府、监门卫军权皆在荣国公曹庆昌手中,连方德等人赶紧求见曹庆昌,言说李成泰与王峰携先帝遗诏要入京夺位,曹庆昌也早有耳闻遗诏一事,今日听得真有其事,不禁心中大惊。原来当年李崖心中的继承者当是李成泰,为了锻炼他,也为了让他远离这朝中宫内是非纷乱,于是将他交托王峰戍守边关,以待来日继承大统。不曾想李崖竟会突然暴崩宫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曹氏与曹庆昌于是自作主张,扶李成琪继位,但因名不正,心中总是担心李成泰会起异议,于是封锁消息,更是下诏禁止李成泰入京吊唁。却不曾想无相竟将此消息传出,更是引得李成泰赶来上京。眼见要背上矫诏之名,曹庆昌一不做二不休,在连方德等人的怂恿下,决计除掉李成泰与王峰,以绝后患。可不知为何身在深宫的曹氏却也闻得了风声,急召那曹庆昌入宫议事,之后听出曹庆昌要杀人,以绝后患时,竟是私下命人赶紧出宫急赶去那鹿园,将那李成泰秘密带入宫来。可也许是因了她的这一举动,这消息更也传到了景帝李成琪的耳中。

    这刚登基不久的李成琪,志得意满,却不曾想听到李成泰要进京夺位的消息后,却是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只道是“大哥想要,若真是父皇答应了的,那便还给他就是了。”引得旁人侧目,都不知此人心思如何。但再听有人要杀李成泰之时,他却是一收方才嬉笑之态,一脸阴沉,许久才迸出一句“徐质,朕要汉王活着来见朕。”得了景帝之命,徐质立刻派出虎卫赶去鹿园接那李成泰入宫。却不曾想这派出去的虎卫竟在快到鹿园的路上被人伏击了,一番搏杀,待剩余的虎卫赶到鹿园之时,已是一片狼藉,王峰等人皆已战死于竹林之中,汉王李成泰却是不知所踪。

    再说那伏杀了王峰的高镇奎,得了密诏,不知为何竟没有将其交予无相徐度,反倒是收在身边秘密带回了辽远,回头却是告诉徐度,王峰身上没有密诏,极有可能让李成泰带走了。闻得李成泰没有在那鹿园之中,密诏也不知所踪,徐度赶忙潜入上京,亲令连方德等人入宫再探虚实,必要之下杀人夺诏,嫁祸李成琪。可之后传来的消息却是密诏并无现世,并且李成泰已被软禁宫中,想杀他已是不可能的了。自己的计划一再受挫,徐度只得再令人去见那曹庆昌,言明密诏不得,帝位难安,促使曹庆昌有所行动,好让自己有机可乘。可彼时的曹庆昌既知李成泰已被软禁宫中,王峰也已被伏杀于鹿园,密诏不知所踪,觉得当下应尽快让此事的影响尽快消散,而不是再生事端,所以并没有被连方德等人的言词所动,而是按兵不动,静待风波过去。眼见一番布局操作就要功亏一篑,徐度恼羞成怒,竟要亲入宫中,刺杀李成琪,以激事变,左右及连方德等人见状,赶忙阻拦,七嘴八舌中不知是何人冒出一句,密诏有可能藏在王家府邸之中也不一定,想不到就是这一句竟是给王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听到密诏可能藏于王家,徐度一时病急乱投医,竟要去那王家搜夺密诏,但王峰身为国公,监国辅政,而且执掌一方兵权,其府邸又岂是随便人想进就进得了的。于是在徐度一伙的策划下,连方德等人连夜调换了守护王府的监门卫,更是在入夜时分,调集城中影卫杀手百人杀入王家,夺诏杀人,一时之间城南国公王府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而自从王峰被伏杀于鹿园那一刻起,徐质也已令人盯紧王家府邸,以防不测。直到有人回报守护王家的监门卫调动有异常之时,徐质这才意识到王家可能会有灾祸,急令各路暗桩尽数启动,各路情报接踵而至,拼凑之下得出有人布局李氏相残,而那王峰手中密诏更是为各方争夺之要物,而且还得到城中有不下百人的不明人仕正在秘密聚集,不知意欲而为。眼见形势危急,一向沉稳的徐质竟是跌坐在武廷殿,双拳紧握,闭目皱眉,心如乱麻,“若是东方在。。。”刚冒出这一念想,徐质竟是猛然睁开双眼,狠狠的将案几之上的器物一把扫落在地,继而起身,大声喝问道“南衙府今日何人当值?!”“回爷爷,是郭登运。”一听这个名字,徐质竟是猛一回身,双眼发亮,盯着被他扫落一地的器物,脑中却是闪现起当年的一件事来,那年王峰夫人诞下两子,徐质奉旨前去王家宣诏赐赏,离去之时竟是看见有一人手持物件被人引领着直入王家内院,那时徐质心中还在犯嘀咕,这王峰夫人在这京中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亲属家人,那这个能直入内院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就着这份疑问,徐质回去便让人查了那人的身份,竟是朝中冠军大将军郭登运。“便服入府,直入内院,此人到底与子妤有何关系?”徐质心中疑惑,但又犹豫该不该再去细查,踌躇间忽然想到那日郭登运手中所抱之长形木匣,“此人倒是可疑。”一想到此,徐质便传令下去密查郭登运的身份来历。不多日,一份有关郭登运的密报便呈到了徐质的案前,“墨家大弟子。。。原来如此。。。将此人过往一应信息尽皆抹去,这世上我不希望还有人再知他是谁。”徐质看着密报长舒了一口气,而且在将密报投入火炉之时还下了一道替郭登运保密身份的秘令,这才将此事划上一个句号。

    此时的徐质终于想起了这个当年的墨家大弟子,不禁心中激动,三步并做两步直到案前,刚要落笔,竟又是一个犹豫,跌坐于地,双手捂眼,沉默了片刻,这才唤来旁人,“密书郭登运,王家有难,速去救护。王氏二子务尽全力保全,而其自身必须隐匿身份,勿得暴露,切记切记。”待到众人退下,殿中只剩徐质自己一人之时,隐忍许久的他竟是一把掀翻案几,一脸通红,平日里静默如夜的徐质此时竟是如同暴走的狂狮,在空旷无人的武廷殿内大声嘶吼,继而抚柱而泣,半晌过后,泣声消散,殿中重现先前的沉寂,此时的徐质早已收敛神色,端立于殿门之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官家,您说得对,既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了。”心中一意定下,徐质转身入殿,行至殿中,立于两侧殿内百甲之间,正声道“狮将何在。”“末将在,恭听殿主号令!”“殿令,暗护王峰二子安然无恙出京。”令下之后,殿内立时陷入一段无比沉闷的无声之中,许久方才响起斩钉截铁般的回应“末将领命!”听得回应的徐质,此时才一舒那口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气,闭目垂手,呆立殿中,直至身后大殿之门缓缓关上,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转眼明月高挂,繁星缀空,此番醉人夜色之下的国公王府此时却犹如人间炼狱,尸体枕藉,血流成河,一路畅通无阻杀入王家的徐度等人此时却是遍搜王府,也没找到所谓的密诏,而令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已然没了护军的国公府,却还有一个能力杀四方的瘸腿看门老头和一个重剑无人挡的小丫头,不经意间他的手下影卫竟也伤亡数十人。眼见密诏无踪,自己又损失了数十号人,这让已经被现状逼疯了的徐度更是恼羞成怒,气急之下下令火烧国公王府,灭其满门。

    其后之事就如之前郭登运和鹰王博日古所言的一样,王安生被柳氏救出,带至西川,而王安道却是入了草原,成了一代狼主,阿史那-赤奈。而徐质那边,狮将于暗中一路护随王家二子,倒也没有机会需要现身佐护,二子出了京便回复了徐质,此事也就此告一段落。可谁知这一切却仅仅是一场大戏的开幕,而今日过往的一切又重新摆放在这东方不礼的面前,这落幕前的最后一场大戏竟是交到了这样一个与此事毫无瓜葛的人的手中,倒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假小子,王安生,想不到当年之事竟如此。可我此时将此真相挑明又有何用?她又会如何想我用意?师傅。。。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正在东方不礼不知该如何决断之时,帐门被人一把掀开,一身重甲披挂的李成泰径直走到东方不礼面前,手执一木匣放到案上与那先前送来的木匣并列在一起。“当年离京时,阿爹给我的传位诏书,你一并送去吧。若觉得无用,烧了便是。”听到李成泰的话,东方不礼竟是如惊雷贯顶,“这诏书。。。那王峰。。。”“当年阿爹深知士门之患,意欲除之,但曹家势大,一时不得,故而留下此两诏,将我与王峰调出上京,以备不测。只不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出了徐度此人。事以至此,也许也是天意吧。我知你与王安生相识,此事交予你最为合适。你快去吧,莫要让李成琪生疑。”说完李成泰转身就要离帐而去,“既有诏书,你当年为何不。。。”“我一生只好沙场,不喜坐那位子。当年王峰与我一并压下两诏,也是不想我大唐内乱,战事再起,只是没想到终究难逃宿命。罢了罢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后,李成泰一掀帐门,径直拂袖离去。

    东方不礼当即收了两匣,将密信收入胸前衣襟之中,提了佩刀就要出帐赶去紫荆关,却在一掀开帐门之时给帐外之物吓了一跳,一辆马车之上人头枕藉,车前五花大绑着一人,乱发覆面,四肢皆是血肉模糊,但观之还有气息,不是一个死人。稍定心神,东方不礼几步上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半死不活之人就是徐度,“将军,陛下已将此人交给汉王处置。”“嗯,陛下圣驾返京,你等速去准备卫护,此间之事我自会替汉王殿下处置。若陛下问起,如实相告便可,再言我将其处置后,自会速速赶回。”“诺!”旁人应诺退下,东方不礼随即点上十名虎卫亲随,拉上马车直奔那紫荆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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