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见闻录
下坑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至少安荼罗和柏利是这么认为的。而林奈和芙伊德看上去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
最初是一段竖直的巨坑，边上还有满是锈迹的金属扶手，可供攀爬。再往下，便是倾斜向下的通道，就像矿坑，用木头支撑起这个地洞，不算宽敞，仅够两个人并肩直立行走。
随着几人的深入，光线逐渐消失，他们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进。如果不是林奈手里的那盏灯还放着若有若无的微弱光线，可能真的要摸黑前行了。
安荼罗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他还真没想到，有这种偏僻的小路可以通往地下。
至于柏利，最初的惊恐与抗拒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他现在对那个地下王国充满了好奇。
向下的通道里，林奈走在最前面，而芙伊德走在最后，中间安荼罗与柏利一前一后。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观念都快要丧失了，还是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做呢？”芙伊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把开始走神的柏利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做？”他条件反射般地反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开口的人是谁，表情一僵，赶忙补充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啊……就，就问问……”
柏利他真的很怕芙伊德。
这么想着，林奈回答道：“关于调查的计划，都让我们自由发挥了，啊，真是不负责。”
柏利……柏利好像没办法反驳。没办法，就算作为员工得帮上司说话，可这也是大实话，别人说实话还算骂老板吗？
后方传来“噗嗤”一声，芙伊德似是笑了，也不知道这哪里戳到她笑点了。
芙伊德笑得有点大声，他看不到此时林奈跟生吃了一条苦瓜一样的表情。
提问的结果是，大家目前都没有什么好主意。归根结底，这任务发布也非常潦草，跟出去郊游一样，随口通知一下，人送到位，接下来全靠大家自己啦。
不提启示之钥这更深一层的目的，光是调查失踪就够耗费心神了。王国的其他势力调查了那么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又不都是吃干饭的，他们这帮子外人还能有什么神技不成。
哦，林奈的天赋倒是比较适合……但林奈自己对这一点是否认的，“窥视者”又不是没有查过这事，办不到啊。
啊，想必就算是水一份报告交上去，说他们尽力了，也没什么关系，上面根本就没指望行动有结果。
……
再次看到外界的光，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了。
柏利走出通道之后，差点被炫目的灯光闪瞎了眼。他抬手遮住脸，待眼球适应之后，才正式地打量起这座地下的都市。
关于瓦里安的常住人口……网上的数据其实不太准确，他们显然没有把这地下的世界算在内，否则，那个数字应该还会大不少。
迷幻的光的雾，弥漫在空气之中。
这是一座与瓦里安很相似的城市，规模小了许多，但在这个地下空洞里，已是顶天立地，几近填满。
四处都弥漫着水雾，在各色灯光的渲染下，已然宛若大型的舞会现场。
准确来说，更像是夜店。若有若无的香气刺激着神经，身体都随之变得燥热，让人恨不得立刻在这雾气之中狂奔，释放本性。
四人是从一个角落里出来的，没有人看见他们。这里较为偏僻，但街巷之间，形形色色的人倚靠在墙边，紧缩着身子，幸福地笑着，或者干脆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被人踩了一脚也不曾醒来，他们有的衣衫褴褛，也有的穿得人模狗样。
还有许多冰冷的尸体，就倒在那里，混在醉生梦死的人堆中。不存在忌讳的说法，浸泡在雾气里，感官也早已麻木，不分冷热了。
地上满是污水，不知混杂着多少秽物。血，垃圾，泔水，呕吐物，不明药剂，粘稠的液体涂在地上，粘在布料上。
不再是隐约的香气了，那种恶心的气味柏利生平仅见……胜过海鱼罐头。
他立刻捂住抠鼻，差点干呕起来。多少心理准备，都不及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我选这条路是不是不太对？”林奈这才后知后觉地关心起这个白纸似的同伴。
这条小路是最快捷的，缺点就是通往这个地方，很多会所酒店用来处理“喝高了”的客人的地方。第一次来时，他也不太好受，走多了就习惯了，没事的……他本想这么自我安慰一通，但还是收住了。
——不该这么想。林奈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好点了吗？”
“……还行。”
柏利还是不太想看这幅光景，这始终让他反胃，“这个，雾，有什么说法吗？”
这股香味，违和感太强了。
“有点香，对吧？其实没什么说法，只是‘天堂门’的最高主人，很喜欢这种光雾交融的画面，于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总是弥漫着这种雾气，还搭配了比较刺激的香水，价格不菲。”
林奈抬头，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嗯，谁叫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呢。”
“这也行？”柏利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了眼安荼罗，他始终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角落，顺着看过去，柏利便发现了，隐藏在垃圾堆中的凸起，就像是，人的手臂。
……是个孩子。
柏利顿时收回了视线，心脏一阵颤抖，安荼罗的沉默，更像是在酝酿什么，四周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你在看，天堂门的总部？”芙伊德走到林奈身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注意到，林奈所注视的方向正是这个区域最高的建筑“天堂大厦”，那里是“天堂门”总部所在。这个点，他们的高层应该正在举办宴会。
林奈嘴唇开合：“这么久了，我还是很想做点什么……可惜，我做不到，我向来自私自利，如果会威胁到我，那件事再怎么正确，我也不会去做的。
“当初做不到，现在……”
他与芙伊德对视，“你觉得我现在能做点什么吗？”
“你变化真大。”芙伊德却摇了摇头，“现在毁灭天堂门，对你来说的确不难。可是，这样一来，这里便是无主之地，其他的势力不会放弃的，最后带来的，是血的冲突与混乱，和更多的无意义伤亡。
“而且，王国可不一定会袖手旁观……它从不是旁观者，把这些势力扶持上去，肯定有它自己的理由，打破这层关系，容易导向不可预知的结局。”
说的在理，但语气太过冷漠了，非人感太过强烈……
芙伊德的理性分析，让一时热血上头的林奈冷静了许多。平复心情之后，他又对安荼罗和柏利说道：“看不惯就先走吧……找个舒心一点的地方，商量下行动方案。”
达成共识之后，几人就离开了这里，前往林奈的一间安全屋。
最后一刻，芙伊德突然回过头，看着一处阴影，不禁一笑。
面对林奈“怎么了”的疑问，她只是以“没什么”搪塞了过去。
林奈没那么好糊弄，他想要“看一看”……可很快，他就也笑了起来。几人就这么离开了现场。
一个矮小的身影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跟上，从门里钻出来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不见了。
林奈在地下王国有复数安全屋，基本每个势力的管辖区里都有。
上一次使用的的是倾烛光那边的屋子，这一次则是天堂门。
穿行在街道之中，林奈跟回了家一样，熟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看得柏利瞠目结舌。
兄弟，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对地下王国这么熟悉吗？”安荼罗问道。
“是的，还有个掌权者的名头来着。”
“哦，掌权……”
安荼罗突然闭嘴了，而柏利接替他说了下去，“啊？掌权者？”
“自我介绍一下：窥视者，主要从事情报生意。”林奈不知为何开始自曝了，提着那盏灯，保护着几人不被污染侵蚀，“已经退休，金盆洗手了。”
“可是这……”
安荼罗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一个衣着不整的老汉站在路边，看见几人之后突然冲了上来，蓬头垢面，直逼安荼罗。
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安荼罗白色的衣领，留下深深的黑色污渍。手臂上面针孔密布，乌黑之下的皮肤干裂，毫无血色。
“你怎么敢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满是血丝的双眼浑浊不清，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挤作一团，他张大了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串字，“滚出去！离开这里！离开……！”
“你……”安荼罗手忙脚乱地挣开揪住衣领的手，退后了几步。那老汉因为这推力，摔倒在地，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安荼罗，十指扒着地面的砖块，留下了十道血痕。
“你、你……你该死！你该死……”
他不休不挠地囫囵咒骂着，就算几人已经远离，也没有再爬起来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念叨那几句其实算不上恶毒的脏话。
几个路人好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扫了一眼之后，就嘲讽地笑了几声，丢下一声“又在发疯”，就匆忙离开。这里除了疯子，穷鬼，没有谁是真正的闲人。
“天堂门的第四型安乐药。”离开的途中，林奈开口打破了寂静，“那老人吃了这种东西，药物过量，神志不清。”
“为什么……”
刚想质问些什么，安荼罗又与街边一群手持注射器的混混对上了视线，后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眼里早就被不知名的渴望充斥，这样的威胁，软弱无力。
他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最初是一段竖直的巨坑，边上还有满是锈迹的金属扶手，可供攀爬。再往下，便是倾斜向下的通道，就像矿坑，用木头支撑起这个地洞，不算宽敞，仅够两个人并肩直立行走。
随着几人的深入，光线逐渐消失，他们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进。如果不是林奈手里的那盏灯还放着若有若无的微弱光线，可能真的要摸黑前行了。
安荼罗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他还真没想到，有这种偏僻的小路可以通往地下。
至于柏利，最初的惊恐与抗拒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他现在对那个地下王国充满了好奇。
向下的通道里，林奈走在最前面，而芙伊德走在最后，中间安荼罗与柏利一前一后。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观念都快要丧失了，还是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做呢？”芙伊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把开始走神的柏利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做？”他条件反射般地反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开口的人是谁，表情一僵，赶忙补充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啊……就，就问问……”
柏利他真的很怕芙伊德。
这么想着，林奈回答道：“关于调查的计划，都让我们自由发挥了，啊，真是不负责。”
柏利……柏利好像没办法反驳。没办法，就算作为员工得帮上司说话，可这也是大实话，别人说实话还算骂老板吗？
后方传来“噗嗤”一声，芙伊德似是笑了，也不知道这哪里戳到她笑点了。
芙伊德笑得有点大声，他看不到此时林奈跟生吃了一条苦瓜一样的表情。
提问的结果是，大家目前都没有什么好主意。归根结底，这任务发布也非常潦草，跟出去郊游一样，随口通知一下，人送到位，接下来全靠大家自己啦。
不提启示之钥这更深一层的目的，光是调查失踪就够耗费心神了。王国的其他势力调查了那么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又不都是吃干饭的，他们这帮子外人还能有什么神技不成。
哦，林奈的天赋倒是比较适合……但林奈自己对这一点是否认的，“窥视者”又不是没有查过这事，办不到啊。
啊，想必就算是水一份报告交上去，说他们尽力了，也没什么关系，上面根本就没指望行动有结果。
……
再次看到外界的光，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了。
柏利走出通道之后，差点被炫目的灯光闪瞎了眼。他抬手遮住脸，待眼球适应之后，才正式地打量起这座地下的都市。
关于瓦里安的常住人口……网上的数据其实不太准确，他们显然没有把这地下的世界算在内，否则，那个数字应该还会大不少。
迷幻的光的雾，弥漫在空气之中。
这是一座与瓦里安很相似的城市，规模小了许多，但在这个地下空洞里，已是顶天立地，几近填满。
四处都弥漫着水雾，在各色灯光的渲染下，已然宛若大型的舞会现场。
准确来说，更像是夜店。若有若无的香气刺激着神经，身体都随之变得燥热，让人恨不得立刻在这雾气之中狂奔，释放本性。
四人是从一个角落里出来的，没有人看见他们。这里较为偏僻，但街巷之间，形形色色的人倚靠在墙边，紧缩着身子，幸福地笑着，或者干脆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被人踩了一脚也不曾醒来，他们有的衣衫褴褛，也有的穿得人模狗样。
还有许多冰冷的尸体，就倒在那里，混在醉生梦死的人堆中。不存在忌讳的说法，浸泡在雾气里，感官也早已麻木，不分冷热了。
地上满是污水，不知混杂着多少秽物。血，垃圾，泔水，呕吐物，不明药剂，粘稠的液体涂在地上，粘在布料上。
不再是隐约的香气了，那种恶心的气味柏利生平仅见……胜过海鱼罐头。
他立刻捂住抠鼻，差点干呕起来。多少心理准备，都不及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我选这条路是不是不太对？”林奈这才后知后觉地关心起这个白纸似的同伴。
这条小路是最快捷的，缺点就是通往这个地方，很多会所酒店用来处理“喝高了”的客人的地方。第一次来时，他也不太好受，走多了就习惯了，没事的……他本想这么自我安慰一通，但还是收住了。
——不该这么想。林奈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好点了吗？”
“……还行。”
柏利还是不太想看这幅光景，这始终让他反胃，“这个，雾，有什么说法吗？”
这股香味，违和感太强了。
“有点香，对吧？其实没什么说法，只是‘天堂门’的最高主人，很喜欢这种光雾交融的画面，于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总是弥漫着这种雾气，还搭配了比较刺激的香水，价格不菲。”
林奈抬头，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嗯，谁叫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呢。”
“这也行？”柏利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了眼安荼罗，他始终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角落，顺着看过去，柏利便发现了，隐藏在垃圾堆中的凸起，就像是，人的手臂。
……是个孩子。
柏利顿时收回了视线，心脏一阵颤抖，安荼罗的沉默，更像是在酝酿什么，四周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你在看，天堂门的总部？”芙伊德走到林奈身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注意到，林奈所注视的方向正是这个区域最高的建筑“天堂大厦”，那里是“天堂门”总部所在。这个点，他们的高层应该正在举办宴会。
林奈嘴唇开合：“这么久了，我还是很想做点什么……可惜，我做不到，我向来自私自利，如果会威胁到我，那件事再怎么正确，我也不会去做的。
“当初做不到，现在……”
他与芙伊德对视，“你觉得我现在能做点什么吗？”
“你变化真大。”芙伊德却摇了摇头，“现在毁灭天堂门，对你来说的确不难。可是，这样一来，这里便是无主之地，其他的势力不会放弃的，最后带来的，是血的冲突与混乱，和更多的无意义伤亡。
“而且，王国可不一定会袖手旁观……它从不是旁观者，把这些势力扶持上去，肯定有它自己的理由，打破这层关系，容易导向不可预知的结局。”
说的在理，但语气太过冷漠了，非人感太过强烈……
芙伊德的理性分析，让一时热血上头的林奈冷静了许多。平复心情之后，他又对安荼罗和柏利说道：“看不惯就先走吧……找个舒心一点的地方，商量下行动方案。”
达成共识之后，几人就离开了这里，前往林奈的一间安全屋。
最后一刻，芙伊德突然回过头，看着一处阴影，不禁一笑。
面对林奈“怎么了”的疑问，她只是以“没什么”搪塞了过去。
林奈没那么好糊弄，他想要“看一看”……可很快，他就也笑了起来。几人就这么离开了现场。
一个矮小的身影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跟上，从门里钻出来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不见了。
林奈在地下王国有复数安全屋，基本每个势力的管辖区里都有。
上一次使用的的是倾烛光那边的屋子，这一次则是天堂门。
穿行在街道之中，林奈跟回了家一样，熟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看得柏利瞠目结舌。
兄弟，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对地下王国这么熟悉吗？”安荼罗问道。
“是的，还有个掌权者的名头来着。”
“哦，掌权……”
安荼罗突然闭嘴了，而柏利接替他说了下去，“啊？掌权者？”
“自我介绍一下：窥视者，主要从事情报生意。”林奈不知为何开始自曝了，提着那盏灯，保护着几人不被污染侵蚀，“已经退休，金盆洗手了。”
“可是这……”
安荼罗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一个衣着不整的老汉站在路边，看见几人之后突然冲了上来，蓬头垢面，直逼安荼罗。
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安荼罗白色的衣领，留下深深的黑色污渍。手臂上面针孔密布，乌黑之下的皮肤干裂，毫无血色。
“你怎么敢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满是血丝的双眼浑浊不清，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挤作一团，他张大了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串字，“滚出去！离开这里！离开……！”
“你……”安荼罗手忙脚乱地挣开揪住衣领的手，退后了几步。那老汉因为这推力，摔倒在地，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安荼罗，十指扒着地面的砖块，留下了十道血痕。
“你、你……你该死！你该死……”
他不休不挠地囫囵咒骂着，就算几人已经远离，也没有再爬起来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念叨那几句其实算不上恶毒的脏话。
几个路人好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扫了一眼之后，就嘲讽地笑了几声，丢下一声“又在发疯”，就匆忙离开。这里除了疯子，穷鬼，没有谁是真正的闲人。
“天堂门的第四型安乐药。”离开的途中，林奈开口打破了寂静，“那老人吃了这种东西，药物过量，神志不清。”
“为什么……”
刚想质问些什么，安荼罗又与街边一群手持注射器的混混对上了视线，后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眼里早就被不知名的渴望充斥，这样的威胁，软弱无力。
他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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