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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无效交际”

    “在我看来,对于人类而言,所谓秩序,即是律法。”

    安德莉娅清了清嗓子,稍作停顿、在脑中迅速整理过后续的思维逻辑,而后才继续说道:

    “而律法,乃是人为规定,以此维持社会秩序、民生稳定的手段。诚然如您所言,既然执行者同为人类,而越矩者亦有他心;那么维护秩序的过程之中,便少不了痛心疾首的悲剧、可悲可叹的情理翻转。

    当自身在某一方面处于弱势、有求于那条居中的水平律法刻线时,维护律法对于人们,是何其简单!可反过来,当我们在某一方面处于强势,成为律法的约束对象、制裁对象时,却难免又另起二心、心怀他意。

    ……然而,我却从不认为这是所谓人心鄙劣,公义难存。相反,正因为所谓律法本就是人为制定的基准,用以维持几经演化后社会的稳定、而非所谓约定俗成的公平正义,它才能被一路修缮、传承至今。

    仇与债,血与偿——那些抽象的、个人视点的正义,总是能被轻而易举地裁断、判决。可问题时,判决之后,又要如何偿还、如何惩处、如何度量呢?……这看似并不那么重要的尺度,其实却才是所谓秩序至要的关键。因为律法背负着维持社会稳定的责任,且对它而言、这便是那应尽的、最为重要的唯一责任。

    所以,比起恰如其分地做出每一个‘合乎情理’的判决——虽然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它所要做的,则只是尽量让更多的判处,能让大多数人满意、服从;以此赢得人们,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首肯与追从。

    毕竟单凭纯粹的压迫和强制,从来无法让人们接纳任何事——而只有让大部分人潜移默化地认可了其内部的合理性;它自设立之初的意图,才能得到实现。安定、平稳……为了这些足矣让文明从纷争与蛮荒的混沌、无止尽的动物性的宣泄中挣脱,他们、我们曾无所不作。而最终,那柄由他们亲手锻造、悬挂在头顶上方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即是人类的秩序,我们所要维护的律法——文明与荒蛮间的最后防线,理智与混沌前的绝境长城。”

    “……”

    “至于正义……”

    安德莉娅神情淡漠、不乏鄙夷之色:

    “倘若只是说人们口中时常提及的,那极端、无二、黑白分明的正义——所谓血债血偿、有敌必诛,有罪者均无可恕,那些被生物性的冲动深切浸染的‘理性’裁判……恕我直言,那样的正义与秩序相比,毫无意义可言。

    秩序虽然崇高,却绝非宗教神祇之流那样、理应被人们盲目信从。从没什么有资格强迫世人跪拜、服从,无论什么。而倘若说这世上存在着唯一绝对的规则,那么那唯一的绝对所在,即只可能是我们双眼从自然所见——无论弱肉强食、抑或乌鸦反哺;一切存在于此的,均无正误善恶,只有因果殊途。一切皆是自然,自然容许一切。”

    如是,作为“安德莉娅·赫兹里特”难得一见、激情澎湃的“即兴演说”,这才终于告一段落。

    其实方才,她隐隐想着——既然对方是想借这些问题深入、迅速地了解自己,而两人又原本就有着相似的经历、兴许性格也难免有交叉重合之处;这才干脆“孤注一掷”,毫不掩饰地、由着性子说了一气。回忆起来,她自己却大抵对方才的发挥还算满意。至少,她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那些或许埋藏心底许久的真正想法。

    奇怪的是,虽然想来、已经记不起上次说得这样慷慨激昂是何时候,但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却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怀念起这种感觉了——这种像个刚毕业的、尚未从理想主义的象牙塔中跌落的蠢大学生似的,不计后果、代价与所谓意义,慷慨陈词、面红耳赤的感觉。

    “唔……这还真是,相当有个人风格的、不乏锐利、刻薄与激昂之辞发言呢,赫兹里特小姐。虽然同我预想的方式有些不同,但您似乎,的确不是个庸庸碌碌的等闲之辈。”

    虽然措辞上最初有些模棱两可,但安德莉娅看得清楚,莉蒂希雅此刻的眼角、分明正不加掩饰地笑着。看样子,她至少已经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答案,仅此而已。

    “但,从方才的表现来看,您并不希望从我这里听到那些圆滑、动听、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让媒体们抓耳挠腮也找不到破绽,您却早就听得耳朵生茧的、属于政客的发言,不是吗?……而既然您先一步表态、希望同我坦诚相待,那我再善加掩饰、自作聪明,却又成何体统?”

    安德莉娅从对方的反应上已经拾回了不少自信,这才毫不退怯地如是朗声答道。

    “……坦白说——我很欣慰,赫兹里特小姐。”

    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微笑着说:

    “身处于现在的岗位之上,我虽然时常能有机会与那些精明、狡黠、投机取巧,抑或真正聪明绝顶之辈共事合作;但像这样与人开诚布公地谈些‘无意义’的话题,却实在是久违了——简直久违到难以想象。

    说实在的,我真该向您道歉——事实上,最开始时、我并未在您身上期待如此之多。然而现在看来,却是我终究傲慢自恃了。

    我猜,今后的这段时间,我们大抵会彼此相处的很愉快。”

    “深有同感,兰法斯特小姐。”安德莉娅同样回以微笑。

    “好了,那么——感谢您今日的邀约,赫兹里特小姐,我很开心。不过过了这么久,我想我那位尽职尽责的好秘书、克米特·菲利克斯先生,也差不多要被那些‘贪婪的老油条’们围攻的身心俱疲了。现在,我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回到那气息污浊的牢笼中了。而至于您嘛,我猜您原本也不怎么中意这种环境吧?……不如,我们下回再见?”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安德莉娅绅士地微微一躬,回道,“那么,请允许我送您回去。”

    说着,安德莉娅伸手邀请,而莉蒂希雅几乎没有犹豫、便颇强势而体面地,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对了……”

    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莉蒂希雅颇神秘地一笑,这才终于说道:

    “既然您对我如此‘坦诚相待’,我若不做些回礼,也似乎说不过去。只可惜,我不想您那样见识卓群——所以,也只能切身谈谈有关当下实际时局状况的琐事。譬如说,关于我们一行究竟为何如此突然、提前地抵达这里,您应该也一头雾水、求知若渴吧?”

    “……难道说,行动——那场奇袭,其实已经开始了?!”

    向来敏锐的安德莉娅迅速心领神会地反问。而在她观察过莉蒂希雅的反应之后,答案本身,便已经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我很惭愧。我终究……还是曾有过犹豫与怯懦。”

    莉蒂希雅突然脸色一沉,眼神似乎有一瞬骤然躲得很远:

    “我虽然身为中央检察官,也更是这次行动的直接主导者——但我却做不到,像您所说的、所做的那样,深谙其道、抛弃世俗的正误善恶,并毫不留情地将之付诸实践。”

    “……”

    “可即便如此……”莉蒂希雅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我既然身负此职,就会尽全力完成应尽的责任。若是仅对这点而言,我还是能做到毫无迷惘的。为此,我会行动……无论别人、抑或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人,怎样思考、怎样判断、怎样从中阻挠。而这之中的第一步,相信在这场仓促宴会的终场之时,您便已经能够亲眼见证。”

    “……而身为‘柏克顿’的协助者,我也定会在一旁辅佐您完成此事,直至最后一刻。”

    说着,安德莉娅像个骑士一样、夸张地单膝跪地,吻着她的手背发誓。这样,即便她的神情有所动摇迷惘,对方一时间便也注定难以察觉。

    “呵呵,当然,我相信您,赫兹里特小姐——请起身吧。”

    说着,莉蒂希雅伸手拉她起身,浅褐色的眸子似乎颇为感动。

    “您知道,今天我们来得仓促。而这里说是宴会,其实不过是个临时拼凑的迎宾仪式罢了。真正的、这座城市里的大人物们都要出席的那场晚会,则还要等到明天晚上——令人头痛。呃……我是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妨到那时候,我们再见一面,如何?”

    “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小姐。”安德莉娅·赫兹里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回答道。

    “好极了。那么稍后,我会让管家为您奉上请柬。……哦,差点忘了对您说,赫兹里特小姐……”

    说着,这位如传奇故事中的精灵女郎般、作风老道却不乏天真一面的大小姐,稍有些狡黠地一笑,示意安德莉娅将耳侧贴到自己嘴边,随即才继续说道——

    “其实在我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那时每次参加宴会,我都一直在期待着、有位像您一样的‘王子殿下’,能那样哪怕稍有些强硬地,将我从那金碧辉煌的污秽‘鸟笼’里带走呢。只可惜讽刺的是,时至今日,我却早已从那任人宰割的笼中鸟、变成了这粗劣樊笼的主人。因为我早就意识到,比起逃避,我现在更需要这一切、都能够为我所用。”

    “……”

    “对,如您所想,我是说——我承认那很有趣,但也仅此而已。您知道,我虽然年轻,却从不喜欢被人小看。如是,您那稍有些‘投机取巧’的做法,才起到了反效果。所以,在最初提问时,我的做法才有些粗暴、狡猾了,还敬请您原谅。不过,我想我也已经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了;而对于我们这些务实、谋事者来说,这才从来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说罢,莉蒂希雅反过来按照礼节、优雅地轻吻了下安德莉娅的侧脸——这一次,轮到她将对方当做“舞会”上的女伴,高贵、体面、却不乏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地对待。

    随即,她这才肯放开了安德莉娅的手,笑吟吟地离开了。而后者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只则是怔怔地停在原地,柳眉微颦,大抵深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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