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血债,追逐与救赎 > 第二十八章 破灭

第二十八章 破灭

    伯彻斯特城,下城区。

    私人地下酒窖深处。

    直逼太阳穴的枪口、横抵在喉咙下端的利刃、环环相扣的人质挟持……剑拔弩张的对峙、已经在这狭小封闭、气息污浊的空间里持续了数秒之久——在这种紧迫的高压环境之下,无论如何巧加掩饰,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焦急得度日如年。

    而身为这场对峙的中心,岿然不动的两位“对奕者”——克莱芒汀与奥德摄斯,也注定背负着打破僵局的使命。

    “……这倒还真令人惊讶啊,奥德摄斯先生。”

    先打破沉默的是克莱芒汀,她看上去似乎仍然胸有成竹、不以为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开口调侃:

    “先前为我们领路时,放眼望去,这里还尽是些全无纪律与章法可言,一上战场便九死一生的毛头小子。可现在嘛,却俨然已经有点‘武装组织’的样子了。”

    “不、不,您误解了——我们可并没分毫要隐瞒的意思。”

    奥德摄斯则仍然一副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仿佛迄今为止的一切都仍在预期之中。

    “只是,方才带二位进来的正好是最近才加入不久的那些新人。您知道,最近风云变幻,我们不得不需要他们迅速成熟起来、尽快站上岗位,所以就多针对性地予以了些历练,仅此而已。”

    “所以,您心里打得小算盘倒是不错嘛。”克莱芒汀轻蔑地哼了一声,才继续说道,“假意协商交易,实则想方设法将我们引到您的地盘上;之后无论交易还是性命,便尽数任您宰割。”

    而奥德摄斯则微微眯起眼睛,淡淡一笑,回应道:

    “……遗憾的是,这次是您违背约定在先。倘若一切顺利,倘若您没有给出那个无疑是趁人之危的价格——我想,我们之间本不必发展到如此程度。虽说,我们党内的活动经费,目前大多是从一些认可理念的贵族与富人先生们身上筹来的,或许并无寻常居民与商人谋生筹钱那般不易——但那也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财富储蓄就理应任人宰割。

    ……我的小姐,如您所知,我们将面临一场战争、一场真正的战争。而在战时,财富即是物资,物资即是生命。您的‘狮子大开口’,最终剥夺的将会是那些受伤后无法及时得到医疗,最终只好凄惨死去的、年轻‘殉道者’们的鲜活生命啊。”

    “这个我能理解。只是,我可没有刻意哄抬物价的意思——物以稀为贵,这是生意人最起码的共识。而在您所说的‘战时’,盐铁之类都不免涨价,更何况最直接的军火物资?商品的价格要与其在对应情况下的价值正向相关,这点应该不用我再教您。”克莱芒汀说。

    “……当然、当然。”

    奥德摄斯缓缓点了点头,脖颈下方不经意间抵到蜜榭尔架在喉咙下方的弯刃,霎时便流出星点殷红血丝——这还是在蜜榭尔及时察觉对方颈部的动向,迎势退让了刃锋半分的情况下。而他本人却似乎全未察觉,只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但请别忘了,对于我们而言,当下固然危机四伏;可对于您和这位蜜榭尔小姐来说,被枪口团团围住的现在,也可算是灾厄迫在眉睫了吧?……在这种情况下,您不认为如果您肯将出价下调到一个更合理些的价格,或许会对我们彼此都更好吗?您看,这里可足足有二十多挺来复枪;倘若喧闹起来,那场面可想必并不美观啊。”

    不过这回,还没等克莱芒汀回应,手持“北境自由党”两人“生杀大权”的蜜榭尔便语气冰冷地抢先回了一句:

    “你部下们的枪、和我的刀,你以为谁会更快?……你或许以为即便杀了你们,我们也注定无法逃离这里;而倘若枪弹更胜一筹,你们便能幸存下来。故此,你们的性命仍有余地,我们却已经必死无疑。

    但那,才正是你的愚蠢所在——因为在这里,根本没有谁的反应,足矣跟得上我的速度。倘若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你们二人便将即刻身首异处。随即,虽然我们不免要经历一场苦战——但注定要死的人是你们,兴许能逃出生天的,却是我们。而这样看似不可能存活的修罗场,对我而言却早就经历不止一次了——这双手残缺的可怖疤痕,便是其最好的证明。”

    或许是因为语气中那种毫不动摇、全无波动的凛然自信,蜜榭尔的话,似乎起到了预想之外的效益——与平常那只能以暴躁形容的性情不同,真到生死危难关头时,她却还是能展现出超然般的冷静与理性的,这点倒是令克莱芒汀都颇为惊喜。

    如是,就连远处时刻集中精神、瞄准两人的“北境自由党”卫队士兵,枪口间都隐隐地流露出了些许动摇。毕竟,单单是失去领袖与灵魂人物本身,对于现在大难临头的“北境自由党”而言,便无异于将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克莱芒汀虽对现状已经颇为满意,却又张口轻声补充道:

    “诚如她所言——怎么说呢,不愧是我花了一万培尔、才买了她这一天里几个小时的护卫。顺便一提,她的本职是则杀手——在这久经动荡的伯彻斯特城的当下,身为所剩无几的‘自由雇佣杀手’之一。我猜,二位既然土生土长于斯,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

    “另外,还有一件相当重要而简单的事,几位似乎从刚才起就全无察觉啊?……我是说,即便没有这位蜜榭尔·覆雪小姐为我当机立断、挺身而出,你们却是从何而来的胆量,敢用枪口指着我?难道你们都忘了,我们今天交易的原本目的——忘了此时此刻,就在我手上的这枚‘星殒之核’,原本将拿来被怎样使用了吗?

    ……依我看,从最开始,这就根本不是我们四个谁能逃出生天的问题。一旦遭遇危险——‘嘭’……我就会拉着这里的所有人,一切风风光光地陪葬。这才是现在的规则,我们彼此面临的现状,不是吗?”

    听闻克莱芒汀一言,包括蜜榭尔在内的众人才一下子恍然大悟,脸色大变。

    事实诚然如奥德摄斯最初所言——他们自最开始,便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而部署卫队,也只是近期为了防备即将到来的检察官、开始应急防卫演习才造就的产物。只是一时间时局发展太快,才使他们所有人都几乎忘了,埋藏在此地最大的一枚“炸弹”,其实一直便被克莱芒汀紧抓在手心里。

    ——与他们不同,她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这种不可理喻的狂人,却又怎可能会屈从于区区性命的威胁?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旁的贾德森面色已然铁青,但奥德摄斯却坦然一笑,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想,我们之间方才似乎是产生了些许误会,克莱芒汀·诺伊拉小姐,一些不太愉快的、不幸的误会。但,还请您别太介意——近些天来,我想我们大家都只是被这迫在眉睫的危难,逼得有些神经质了。”

    说着,他迎着蜜榭尔刀刃的位置变换,缓缓地转头望向卫队众人,用手势与眼神勒令他们撤退之后,才又说道:

    “方才,的确是我们一时心急,行事有失偏颇,应向二位道歉。可叹……我们之间,原本理应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的‘朋友’关系,又何至于发展到竟要同归于尽?”

    言毕,他径直看向克莱芒汀那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在征求着她的某种同意。

    而克莱芒汀也表态得爽快。一头白金色长发的牛仔仅仅与银发红眸的杀手小姐对了下眼,后者便心领神会、放下屠刀,灵巧迅捷地几步回到了原先在谈话厅中的位置。

    ——尘埃落定,伏兵褪去,方才的一切仿佛全未发生。

    谈判再度开始。

    “感谢您的理解。”奥德摄斯见状说道,“至于交易的事,我当然仍然愿意同您进行——只是唯有价格,如我方才所言,对于当下的我们属实事关生死。倘若可能,还希望能有个商榷的余地。……毕竟,我们虽然按约提前为此有所积蓄;可您所要求的数额,却实在是在我们预想之外。即便您执意要求,我们也无法当即迅速筹足;而再延迟这桩交易,想必绝非我们双方所愿。”

    “可以。”克莱芒汀似乎不准备再多费口舌,便干脆地回答道,“只是对于我,这东西也还算意味非凡——故此,我需要它以一个合适的价格,交付给足够物尽其用的人。”

    “请问,此话怎讲?”奥德摄斯谨慎地问。

    “……您知道,我是自故乡——西方之国考德威尔,一路驱马逃来这北方之国诺特萨隆的。我曾是在当地名极一时、威震四方的帮会组织的副手。在一次帮会的‘大买卖’中,我们几经磨难,得到了这宝贵的‘星殒之核’;而也正是那次行动,带走了我们众多伙伴、乃至领袖的生命,从结果上令整个组织分崩离析。

    如是,我才不得已带着这件最后的遗产,九死一生地逃离故土——您明白吗?故此,这东西的价值才绝不只是个跨越时代的炸弹本身。对于我们而言,它身后的秘密,有着远甚于之的价值。”克莱芒汀说。

    “一次灾难、一次覆灭——令人叹惋、可哀可泣。我能理解,克莱芒汀小姐,我能理解这一切对您而言的价值与意义。……而您,您却会希望,借一次恰到好处的‘爆炸’,将那过去所有的秘密、尽数埋葬于黄土之下吗?”奥德摄斯又问。

    “正是如此。”克莱芒汀会心一笑,“虽然考德威尔的军队为此一直秘密追踪我们,甚至一路跟到了国境线便,可最终他们还是空手而归。只是,相信即便知晓了那些秘密,他们也对现在身处北方的您和您的党派,毫无价值就是。”

    “虽然我知道对您而言,这承载了累累血债与追逐的物件的价值,或许无与以金钱衡量,但——”

    奥德摄斯顿了顿,才终于说道:

    “五百万培尔,我愿意给到您这个价格。”

    “……”

    “……对个人而言,如此大量的财富,理应已足够您与您的朋友一生不愁吃穿;抑或干脆兴致使然地环游世界,浪迹天涯了。况且恕我直言,虽然先前并无交易‘星殒之核’这般远古遗物的先例;但这些财富,已经足够从境外雇来一支专业的佣兵团为我们流血卖命了。可我,我却愿意拿它来卖您的故事、过去,以及我们的友谊。”

    听罢,蜜榭尔连忙望向克莱芒汀的双眼、目光中不乏雀跃,以为她这就会见好就收;而先前克莱芒汀最初那般抬高价格,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出价不被杀得太狠,好得到一个数额足够理想的“大丰收”。然而,后者却似乎毫不留情,简短有力地反驳道:

    “这样吧。那就一口价——七百五十万。这是底线,也是我的最后通牒。成交,或是我们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命丧黄泉,就这么简单。”

    “……”

    “我对您党内的财政收入小有了解,先生。您很擅长演讲,尤其是说服那些达官贵人们以自己的方式为您的党派‘效力’——抑或该说,您是以生意人的身份,卖给了他们一份权利与财富的‘保险’?也正是您的这一面,令‘北境自由党’脱颖而出、与众不同,乃至成为了大检察官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都清楚,财富,从来是您的党派最为强健的核心竞争力之一——相信,您不会在这方面令我失望吧?”

    这一次,奥德摄斯罕见地沉默了良久,甚至转过头、用眼神征求了一旁作为副手的贾德森的意见。待对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痛苦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才终于摊牌道:

    “好吧……七百万培尔,小姐。事实上——算上您所说的珠宝与债券,这已是我们此时此刻,在此地所能拿出财富的全部了。考虑到方才‘不幸’的余悸,我们愿意将交易地点放到地上——一个令我们彼此都足够安心的场所来进行,只要在今天之内。为表诚意,您可以随意指定地点,我们会迁就您的需求。

    总之……我得承认,是您赢了,克莱芒汀·诺伊拉小姐。您已经赢得了我们所能给出的一切筹码,而我心服口服。”

    听到这里,克莱芒汀才也终于淡淡一笑,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似地望了身畔的蜜榭尔一眼——似乎终于志得意满。

    ——多久?

    她等这一刻究竟已经等了多久?历经数千个夜晚的岁月荏苒,她已经记不清了。

    财富,买赎——以及自由,远走高飞,未来。这之后,她会亲手挣得这所有的一切,一如自己所计划的。

    旋即,奥德摄斯才叫几个年轻人将两人的武器物归原主,像是叫侍者为临行前的宾客披上外套那样,仿佛示意着这场商谈的终止与收场。

    ——然而,就在众人正准备商榷起详细交接事宜。奥德摄斯则正叫来几个财政管事,忙着吩咐起估价珠宝,以及债券交易的手续时……

    一时间,酒窖外却似乎骤然人声鼎沸——叫嚣、惨叫、追逐、凄厉决死的战吼,原本井然有序的地下据点、霎时间便乱作一团。

    不知怎的,克莱芒汀·诺伊拉——这位梳着白金色长马尾辫的牛仔姑娘,神情虽仍然无比清醒,意识却一时间恍惚起来。

    ……她似乎突然得到了一切,预想之中的一切。她与希拉瑞娅、乃至小爱莲娜的解脱与自由,自逃亡的这几年来,她所唯一渴望的事物、唯一的愿景。

    说实在的,她从来不是什么念旧的人;方才提及过去,也只是为了用些故事、为自己的出价谋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而正是为了这些现在与未来的事物,她才不惜铤而走险。

    她当然清楚,奥德摄斯从来不打算真正与自己“摊牌”。向他那样精明狡黠的领袖,绝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孤注一掷——否则他也不至于能走到今天的高度了。即便有时不得不对命运做出赌博,他们这些家伙也总会将所有赌注留到那最后、最大的一次,成王败寇。所以,当他发现如此阵势镇不住克莱芒汀与蜜榭尔的野心时,便只有“委身求和”,“割地赔款”了。

    迄今为止,一切都还在她的预料之中,简直顺利得不禁要引人发笑。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事实,她所设想、谋划,一步步引导至今的事实。

    然而,突然之间,她谋划已久的一切……当终于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够抽身离开,与这场即将席卷整个伯彻斯特的暴风雨分道扬镳的现在……

    ——顷刻,一切却毁于一旦。

    她当然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毕竟,亲身体会这种彻头彻尾的、时运破灭的预感,对她而言、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这是次……谋划已久的奇袭。消息败露了——他们一直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交易谈拢、我们全部放松警惕,而后才选择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交易必须被迫终止了,她用尽浑身解数争取到的七百万培尔,尽数化作梦中泡影……且不论之后她是否还能有与他们再谈条件的机会;现在,就连能否从这重重包围中逃出生天,都已经犹未可知。

    而她当然知道,倘若被逮捕,那些检察官才没心思挨个合适她们的身份——作为“民间武装组织”的支持者,等待着她们的自然只会有侮辱、栽赃、谩骂与绞刑架。届时,她们再也无处可逃。

    “……是中央检察官。他们来了。”克莱芒汀喃喃地说。她的措辞本像是要警示身旁的其他人,声音却莫名低得细不可闻,一如呓语。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