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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帕拉米德斯

    一日后,傍晚。

    伯彻斯特城,下城区,街巷深处。

    “该死……她那时所给的位置,理应就是这里。可怎么可能,这里竟没有半点提示抑或异样,而只是空空如也?”

    佩里·纳撒内尔颇急躁地自言自语道。

    即便他现在只是身着便服,而非先前作为伯城那个相当著名的政府迎宾酒店的大堂经理——特工“酒侍”的酒红色西服正装,他自身那过于光鲜亮丽的存在,也似乎仍然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近些日子里,也许是被两位故人——挚友威廉与后辈安德莉娅之间那件难以置信的“背叛”事件弄得乱了阵脚;印象中的他自己近期,似乎一改先前周遭评价的游刃有余、完美主义,而总是这幅狼狈、烦躁的样子了。

    ……或许也正是拜此所赐,现如今他佩里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迷失在这理应被自己无比唾弃、鄙夷的深巷里,甚至卑微地试着求助起那些最为狡黠无信的敌人。他自嘲地想。

    “……!”

    然而,短暂的迟疑之际,一个身影却骤然踏入他的视线。而短短数秒以内,先前身为南国维坎尔德中央情报局老牌精锐特工的他,却居然毫无察觉!

    佩里几乎下意识地便伸手准备拔枪。可才到一半,原本近在眼前的对方、却已经用他前所未见的速度径直来到面前零距离处,几乎没用力气、便自上方按住了他的小臂。

    显然,对方的动作,已经远远快过了他那基于“常理”之下精细打磨过的直觉。

    “……呵,你倒真够心急的,是吧?不过你运气不错,我现在心情还不算坏,可没兴趣挑起不必要的争端。”

    听到对方声音的同时,佩里才猛地抬头确认起对方的样貌来。而自然,在彻底意识到当下的状态后,他再度大吃一惊。

    ——那是个似乎相当习惯深色斗篷装扮,因为其绝无仅有的娇小身材、而素来相当显眼的杀手少女。现在,随着方才身体骤然行动的气流,她帽檐很低的斗篷兜帽正随风倏地扬起、垂至身后;而她那原本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年轻面容与标志性的自来卷银发,也随之一览无遗地展露出来。

    ……不过当然,她本人可不会因此有分毫退缩。毕竟原本,她习惯这套装束的唯一原因,也只是为了行动方便——顺带减少一些身份辨识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旋即,他的目光则稍稍下滑,敏锐地捕捉到她那双显眼的黑色义肢——同她身上的一切谜团一般,它们均是来自旧时那曾经无比辉煌的中部帝都的、令现代四方之土的居民们难以想象的失落产物。

    ——常人难以领略甚至察觉的神秘,不可复制的侥幸奇迹。真是精巧、棘手而无用,佩里想。

    早在伯城潜入多年的特工佩里,自然清楚她这号人物的来头——那个“伯城地下世界”里最后残余的“自由雇佣杀手”。

    当然啦,他想。他怎可能不熟悉呢?……曾经伯彻斯特的几大帮会组织彼此间厮杀不断、弄得每夜腥风血雨、枪火漫天的时候,可是每个黑市的情报贩子都把她的消息——哪怕只是些仿佛粉丝见闻般的目击情报,都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交待。可他们不知道,出于这些消息的来源,那位蜜榭尔小姐本人大大咧咧的生活态度;这些消息,佩里简直早就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

    “……蜜榭尔·覆雪。……原来如此,这倒似乎是个令人能够接受的解释了——所以,一直以来发生在你身上的种种不合常理与格格不入,原来都是来自这里……出自这中部碎土的余孽,‘日蚀教派’。”佩里似乎恍然大悟。

    “啧……”

    而另一方面,蜜榭尔则似乎因为对方突兀的话语、骤然间心情差了许多,不假思索便语调粗鲁地否定道:

    “别毫无根据的产生误会,维坎尔德人。我在这里,跟你那些所谓的谜题可没关系。和你一样,我跟‘教会’之流,不过是近期才开始有了交集。相信我,即便是出身中部的同乡,也没谁会发自内心想和他们那群神棍扯上关系。”

    “……”

    “好了……把枪收起来吧,别那么不解风情了。你知道,这东西可奈何不了我、奈何不了同‘中部碎土’那覆雪之地一并被掩埋在凛冽严冬下足足百年之久的古老神秘。现在,我只是个领路人,会带你去见‘红衣’,仅此而已。”

    说着,仿佛印证自己的话语一般,杀手少女还没确认过佩里收回配枪,便满不在乎地转回身子,想着小巷深处先行一步了。

    而后者,则在身后谨慎地打量了她的背影片刻,低头望向枪口、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才坦然大步跟上。既然他自己已经决心至此,身后便理应再无退路,他想。

    ——毕竟,他从最初就早有了解,那些曾经不自量力抑或一意孤行、以至于与他们扯上关系的家伙,最终都是何等下场了。

    道路不长,全程不过五分钟左右。但也许是出于面前这位杀手少女——从经历、事迹乃至身上种种与所谓常理的“格格不入”,他才干脆割舍了一直以来接近特工本能的警惕,甚至略微放松了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如何训练有素,却又要如何奈何一个曾经正面吃下前来灭口的帮会成员足足一整个冲锋枪弹匣,第二天却还能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街头巷里的“怪物”呢?

    ……“恩赐”、“咒术”与“奇迹”云云,可不是他们这些无缘神秘的人有机会触碰的领域。想来其中离他们最近的部分,也不过是安佩尔隆德那末代未能登基帝位的储君、最后的中部沃土之王,有着“狂血之王”之称的——阿尔杰侬·缇·马隆尼斯狄,乃至“覆雪之灾”降下,千年皇朝陨灭的传说故事了。而传说之所以是传说,便是因为其中那超现实却似乎曾切实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早已变得遥不可及。

    不,又或者该说……即便真有机会,或许他也反而会选择避之不及,这才是懂得当下相对宁静、文明世界的和煦之美的居民们理应做出的抉择。而至于那些神鬼妖异般、正如其名的疯狂玩意嘛——佩里想,或许本来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之间,才能制约彼此吧。

    如是,在难耐的忐忑与摇摆不定的决心之间,佩里·纳撒内尔零散地回忆起自己近些日里的经历来。

    ……

    ……

    佩里·纳撒内尔动作生硬地放下座机电话。

    他知道,这会是他近期来与他们间的最后一次通话了。近期,为了全力在情报方面辅助此次立于任务关键位置的同事“特工安德莉娅”,他可的确在私下里被上级和组织安排了不少工作。

    然而,秉承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派,他还是试着尽量做到公私分明、笑脸相迎,迅速且高效地完成了所有被赋予的使命,从而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假期”——从现在开始。

    不过,他当然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事,现在才真正开始。他正是为此才甘心忍耐安德莉娅那张愚弄般无表情的臭脸。

    “……呼。”

    可相当突兀地,还没等他来得及完整地长舒下一口气,那恼人的尖锐电话铃声便再度响起,仿佛不死不休。

    他几乎本能地便看向面前的电话,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次……不是来自这里,而是此外的稍远处,那台并非属于特工“酒侍”,而是属于“佩里·纳撒内尔”这个已经用了近十年之久、几乎已经取代他本名的身份的,那台未加密的家庭座机。

    “……”

    短暂的惊诧之后,他迅速地意识到,此刻电话彼端所等候着的究竟会是谁。除了她们,此刻早就没人会在异国他乡,仍然记得这个号码。

    他单手拿起电话,动作迅速却干涩、手心微微发汗。

    “……纳迪尔先生?”

    话筒对侧传来温和而轻柔的女声,一如既往。

    “是的,这里是帕拉米德斯。您好,好久不见——斯考特夫人。”

    “佩里”——帕拉米德斯·纳迪尔回答的很漂亮,几乎毫无破绽,实在不愧身为特工十余载。

    而“斯考特夫人”这个称呼,则令他几乎无可避免地想起挚友真正的本名,那个不属于特工“威廉·斯维尔少尉”的名字……

    ——“沃尔夫冈·斯考特”,真正的他。虽说在佩里心里,这两个名字几乎早就已经糅杂在一起,不分彼此、不分表里。但现在,当他从第三者口中久违地再度听到,却似乎又……不尽相同。

    ……当然,当然!除了她们,除了那已故挚友“威廉”的妻子与女儿,他那伪装身份名义上的远方表亲与侄女,还会有谁记得这段号码,以及帕拉米德斯·纳迪尔这个名字?不同于安德莉娅,他可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执念抑或“获得感”便游离在部门规矩的边缘,在异国他乡执行任务时仍然愚蠢地使用本名。

    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们之间先前的最后一次对话,那大概已是距今六个月前。

    那时候,她们只是例行发来问候,顺便埋怨下那个作为丈夫总是略显神经大条的“工作狂”,他的挚友威廉这不知多少次的“忘却失约”。

    他们关系素来亲近,加上他原本的家人因为种种命运作弄、早就在故乡的政坛上断送了所有;所以在威廉那总是差强人意的生活智慧下,他们便几乎早就成了一家人。虽然他们一家如大多数南国子民般并不信教,但他还是名义上做了威廉女儿的教父,彼此亲如骨血。

    当时她半开玩笑地问:“他现在怎样,不会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吧?……我丈夫沃尔夫冈这人素来笨拙,如果有什么困难,还劳烦纳迪尔先生您多担待帮忙。”

    而她的女儿则只是懵懂地说:“爸爸不在吗?……我们的‘威廉·斯维尔先生’不在吗?”

    他仍然记得她那富有着所谓童真概念的嗓音。当时,刚刚结束了个人任务的他也像她们一样,深信威廉这次也只是“遇上了点小麻烦”。毕竟,那时还只有他知道,在威廉的妻女尚且不知道的无数个夜不能寐的试炼中;在工作上的威廉,早已逐渐将自身锻炼得无比可靠——甚至令他这个曾经仿佛“老大哥”般罩着对方的“天才特工”,都不由得时而刮目相看了。

    是啊——他甚至……都已经能独立将最初那样懵懂又个性差的臭小鬼,培育成现在这幅姑且能熟练应付工作的模样了,佩里——抑或说帕拉米德斯,当时曾不知多少次这样想过。

    当然,曾经他也许多次窃喜,带领那个叫安德莉娅的——不过比他们小了几岁、最初却简直一无是处的“臭小鬼”的职务,并非由他自己、而是由略显笨拙的同伴威廉来负责。

    “没事的。”他当时斩钉截铁地回答,似乎发自内心地认为挚友不会有事。

    “他嘛,多半是身上那股邪门的霉运发作,又遇上什么倒霉事了吧。放心,两位女士,即便有什么麻烦,我也定会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好让你们兴师问罪的。”

    他故意也没理会斯考特夫人明明彼此早就熟络,还刻意称他为“纳迪尔先生”的那股俏皮劲。这是关系亲近之人之间特有的、约定俗成般的冷幽默,向来如此。而且即便身为人妇,她也仍然还是个某种程度上保留着少女趣味的女性——令人羡慕,他想。

    值得一提的是,在她与“威廉”……沃尔夫冈邂逅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或许同样出于他自身那出众的光鲜外貌与习惯沾花惹草的“恶劣”人格所致。她一反常态,对他的追求热情似火;而他虽然欣赏她的风趣、体恤与独立,却出于一些更深层次的缘由,始终无法将对方当做妻子而非恋人和妹妹对待。事实上,他那多达两位数的恋人之中,也从未有人能跨越这点。

    最终,他们勉强算是好聚好散。不过说到底,这些事也早已尽是过去,往日云烟。

    毕竟之后,时间证明那两人之间才真正彼此契合、互补,也情比金坚,全程在旁见证的他可以肯定,也不免时而为之会心一笑。他当然会为他们高兴,两人都是。出于种种原因,他素来并不希望组建家庭,不希望为自己、抑或为他人添加累赘与多余的牵挂,更不希望成为自己父母那样的人渣,也认为此生这样就好。但他们……却仿佛让他有了另一个家。

    ……而,现在呢?

    已经过了六个月,对于国内,“威廉特工”始终下落不明、杳无音讯。即便那小子再怎么“工作狂”,甚至每每健忘家里的各种纪念日乃至妻女的生日云云,他也绝不至于这么久不传回任何音讯。

    而她、她们,也绝不是这么迟钝的人。想必,她们在打来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之前,其实也早有预期了。

    “您好,好久不见,先生。”她说,久违的声音中、似乎罕见地透着一丝货真价实的疏远——抑或说陌生。

    “爸爸他——沃尔夫冈他怎样了?”

    随即,他听到一旁那小姑娘开朗到不合时宜的声音。

    “……”

    “请您……至少告诉我们现状、告诉我们实情,好吗,帕拉米德斯先生?”斯维尔夫人郑重其事地说。

    “我知道,您与他所处的部门与机关,向来在信息封锁方面尤其严苛;但至少,我希望身为家属的我们,有能够知道实情的权利——哪怕只是,出于我们之间、这些年来情同骨血的私情。”

    “他……”突然,佩里的喉咙似乎异常干涩,令他无比突兀地哽咽起来。

    “……”而听筒彼岸,两位无比熟悉、亲切的女士,则只是对他的答复沉默以待,不乏殷切、甚至绝望的最后一丝期待。

    “他……遇到了一些意外。”他说,“但——请相信我,两位。最近伯彻斯特——乃至整个北国诺特萨隆都因为大选在即、两党相争的事,混乱、麻烦不堪。因为职分所需,我们必须……足够专注、足够真诚、足够投入。所以,挚友威廉他身为特工无法脱身,我也一样。他之所以不与你们通话,是希望自己能够全神贯注、全身而退。但——我会将他带回来的,一如既往……一定。如您所知,我们发过誓的,我们……”

    “我相信您,先生。”

    然而,没等他说完,没等他想好那个就连自己都会觉得恶心、虚伪的措辞,对方便“体恤”而平淡地答道。

    通话结束。

    话筒彼岸,不再传来她们的声音。她们失望了?……又或者,自己拙劣的演技再一次狡黠得逞?

    他不清楚答案,只感觉胸中——那挥之不去的火焰与空洞,愈发鸣彻。

    他是他女儿的教父,是他无可取代的挚友。而这也就意味着,当“威廉特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时,她们便是他所要赡养的家庭……他必须做到这点。所以首先,他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为了他们。

    ——那么他,其实理应放弃这些的。可为何现在,他仍然选择站在这里——站在这十字路口的分歧点前,或许是通向地狱的单行线?

    ……不。

    他已经注定无法遵守约定了,他想。但至少,他理应给她们带来答案。

    那才称得上是全盘托出——一个交待,一个终局。一个符合他身份的,真正体面的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下落不明”……抑或他们口中轻描淡写的“叛徒”。

    “安德莉娅……!”

    “佩里·纳撒内尔”的掌心间,攥紧拳头留下的指甲印愈发清晰,隐隐渗出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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