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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由假得全”

    “……我们到了。”

    杀手少女低声宣告道,来自异域的那双红眸神色果决清冽。随即,佩里·纳撒内尔方才游离的神经,才霎时被拖拽回当下的现实。

    佩里停下脚步。可如今伫立在他面前的,仍然是个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小屋——与印象中“日蚀教派”那理应如旭日般磅礴、狂热的气质似乎毫不相干。

    “……”

    沉默间,他本想出言确认,但见身前的蜜榭尔·覆雪神色认真,显然毫无调侃之意;又联想到自己曾经听说的,有关这位“传奇”杀手性情暴躁、特立独行的种种“破坏性”传闻,最终还是选择了噤声。

    “……‘红衣’,你在等的人就是他,对吧?……赶紧给我答案——如果不是,我好立刻处理目击者。你们一直就是这么做的,是吧?”

    银色卷发的少女扬声问道,四下则似乎仍然寂静无声。

    虽说如此,佩里心中听闻此言,还是不免暗自打了个寒战。毕竟,传闻中那个曾实打实地将仇家、抑或只是醉酒后碍事的小混混,如字面意思般用巨剑砸成肉泥、拍进水泥或墙壁里的“人形巨兽”,现在可正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况且,此时两人间的距离比起先前略微缩短,得以令他在极近的后方望着她的背影时,他才确认,她竟真的如传闻般身材和容貌都娇小异常,简直不过一个十五岁左右年纪的豆蔻年华少女——仿佛童话传说里居住在树洞里的不老妖精。可正因如此,这反差才带来一种愈发荒谬、露骨而真挚的恐怖感,令他在方才对峙时感觉寸步难行。

    不过,下一刻,本应无人的门口出却传来回声。身着半透明红纱法披,却将身上的肌肤遮的严严实实的妙龄女性,旋即便如幽灵魅影般无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红衣处子”。

    他怎可能忘却……这般压倒性的特质,抑或说存在感?

    “您果然来了。”

    她的声音似乎毫无迟疑。仍然超然,仍然妖冶——平静、平常得令他懊恼。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准备隐瞒什么。他只是暗暗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听到。

    他已经决意孤注一掷,不畏死生;既然如此,又怎会畏惧区区……神秘?

    随即,“红衣教宗”则转头望向蜜榭尔,似是而非地做出回答。

    “多谢您的协助,蜜榭尔小姐。虽然本是小事,无足劳烦您出手相助;只是现在,如您所知,还没到我能够抛头露面的时候。”

    “啧……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现在不过是受人要挟,寄人篱下罢了。好了,人没错就好——你们聊,我不感兴趣。”

    说着,杀手少女再度带上那副破旧斗篷的兜帽,将帽檐习惯性地压得很低,似乎就此准备离开。

    可与此同时,“红衣”却说:

    “我想,纳撒内尔先生并不在意有人在旁倾听,是吧?”

    “……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听罢,还没等佩里回应,蜜榭尔便态度强硬地如是回复道。

    “您还不清楚内容,不是吗?”“红衣”则闻之狡黠地一笑,回应道,“我说过,您想要的答案,我固然会让您一览无遗;只是出于种种缘由,我需要选择适宜的方式,一步步将它完整地、呈现在您面前。”

    “我警告过你。别威胁我,‘红衣’。”蜜榭尔说。

    “……你有恩于我,并不代表事事都要顺你心意。你太傲慢了,‘红衣’——和我待得太近,你活不长久。”

    “可这一回,事实千真万确。有些东西,与其口头说明,不如让您亲眼见证——我是这样想的。况且如您所知,这些天里在您身边的我,向来都毫无反抗能力,随时都任您宰割,不是吗?……哪怕我们懂得您的弱点所在,神志清醒时的您,却也不至于令那些笨拙的对策得逞,我深信这点。”

    听闻,“红衣”却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似乎已经多少摸透了对方的脾气。

    “……我没有权利说不,是吧?”佩里听到这里,才浅浅一笑,说道,“也罢——反正我不在乎。”

    “那么,请随我进房间吧,二位。”

    “红衣”说罢,便转身又如漂浮般轻盈地、回到那平平无奇的平民区住房去了;蜜榭尔则紧随其后、步调略显暴躁急促。最后才是佩里。他多花了几秒钟时间,好令自己能记下这平平无奇的住房的所有外在特征,虽然早就清楚这只是徒劳之举。

    “现在……既然您如期而至,那便说明,那些困难还是发生了,是吧?”进入房间里屋那间狭窄而整洁的会客室后,“红衣”对他开门见山。

    “在此之前,我首先要知道——您是否真如您所宣言的那样,了解这一切的真相,‘红衣’小姐。”佩里回应。

    “……好吧,既然你要我在这里旁听,就不妨先解释一下,‘红衣’——你们在说什么谜语?……什么‘宣言’,什么‘真相’?”一旁的蜜榭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很简单,关于——”说到这里,“红衣”似乎刻意卖关子似的轻轻清了清嗓子,随即才继续说道,“……威廉·斯维尔特工,抑或说‘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小姐的真相,是吧?”

    “呵……”听罢,佩里轻笑了一声,说道:

    “不错,看样子您不只是故弄玄虚,‘红衣’小姐。那么我不妨也开门见山——告诉我,条件是什么?……您要什么?”

    “……”

    “我什么都不要,先生。”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回答。

    “什么……都不要?别开玩笑,‘红衣’小姐。我们都是聪明人,您‘普度世人’的那一套教宗说辞,大可不必对我卖弄。您也不希望我摆出平日里那副上流社会面面俱到的明星经理人的样子,抑或将您当成那些只因为外貌便会对我‘网开一面’的、容易料理的大家闺秀,对吧?……我希望略去芜杂,自最开始便开诚布公,这样会高效些,对我们彼此都是。”佩里眉头微颦,显而易见地有些不悦。

    “……别太心急,先生。我无意隐瞒、耽搁事态,只是见您似乎还未能理解此行的本质。这可不好,先生。倘若不预先有所了解,您便会因而误入歧途、追悔莫及。事实上,我此刻对您所需要知道的真相一无所知。

    没错……我一无所知,我的教会一无所知——而这世上唯一全知全能的,只有‘蚀日’,只有祂本身。我所能做的,无非是借助祂的威能、祂的恩典,以此昭示罢了。”“红衣”未置可否,继续说道。

    “看样子……您是认真的,是吗?”佩里这才换了态度,问道,“所以——那些自最初便被排除了的可能性,其实却才是您取得答案的方式?即是说,‘由假得全’……?”

    “……如果那是您对此的理解形式。”“红衣”点头回应。

    “那么,我换个说法好了……”佩里听罢似乎有些心领神会,“您所说的得知真相,需要代价,是吧?那代价,会是什么?”

    “……一切。”“红衣”会心一笑,答道。

    “僭越命理之人,必将为其所害。这是因果的一环,也是素来的答案。但至于具体究竟会怎样,我无法回答,先生——无人能答。”

    “既然如此,您呢?您又怎样?——我是说,既然您已经知道‘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这个名字;既然您不会像他们一样,以为她是什么‘赫兹里特小姐’之类的滑稽角色。”佩里问。

    “您知道,我自幼便身为祂的祭司,几乎自降生时起。”“红衣”说,“我的命运、乃至一切,早已悉数敬献予祂,别无所求。”

    听罢,佩里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而后才说道:

    “既然您这么说,也罢。那么,告诉我吧,‘红衣’小姐——我该怎么做?”

    “最后一次,彻底审视一切。”她说,“一旦尘埃落定,一切便再无逆转的余地。所以首先,您要想清楚,这究竟是否值得。”

    “没那必要。”他回答,“来到这里,我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我还不能死,我必须见证真相。而真相,则必须有人令它振聋发聩。”

    “……”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理应已经用尽了一切手段。”佩里继续说道。

    “……为了找出那段被安德莉娅隐瞒的事实,这些天里,我不惜使遍了手头存在的所有方法。”

    “……”

    “然而,每当事情似乎初露端倪、正如我所预想之时,每条线索却总会在最关键的位置出现‘断带’。情报贩子的消息也好,北国政府内部的讯息也罢;哪怕是在我们内部,哪怕在几度被婉言拒绝后,我不惜背叛我们长久以来的忠诚,私自利用上级的权限阅览了那件事的内部加密档案——然而,其中有关威廉所谓背叛的具体内容,以及他那天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安德莉娅之所以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却全都……只字未提。”

    “就是说,既无证明那个特工反叛的材料,也无证明他受人诬陷的材料咯。”

    这时候,方才为止一直在一旁一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颇感无聊的神态,一边静静倾听着的银发少女蜜榭尔,才如是“轻描淡写”地接道,似乎意在表示自己仍跟得上话题进展。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粗鲁、暴躁的情绪与萦绕在身的恶病,寻常时掩盖了她的聪敏。

    “对,就是这样。……实在蹊跷,简直仿佛——刻意为之。”佩里并不在意红眸少女突如其来的插话,仍然严肃地说道,“然而,仅凭现在的‘安德莉娅’……她绝无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你也并不确信咯——确信他们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你只是想相信罢了。相信你们之间的所谓过去、所谓感情,相信你自己心中想当然的一个虚无愿景。”蜜榭尔冷嘲热讽地说。

    事实上,她对佩里这个外表光鲜的异国美男子并无多大怨气;不如说,同绝大多数的寻常人一样,她也会正常的对光鲜亮丽的养眼事物产生本能般的好感。只是,在自己情绪糟糕时便不自觉地待人刻薄、恶语相向,早已成为了她本人难以察觉的习惯。恰巧,她还往往有这样做的资本。

    “……”

    佩里·纳撒内尔未置可否。

    听罢,他只是看了蜜榭尔一眼,表情中没有太多的情感。不过,这却是他第一次敢于毫不退怯地直视她那双仿佛象征着出身背后的可怖“神秘”的,那对殷红色的眸子。

    “您能做到吧?”他随即转头问向“红衣”,“如您先前曾预言般对我轻语的那样——只要付出所谓窥探命运的代价,您便能告诉我真正的真相,对吧?……哪怕没有证据。”

    “您希望我证明吗?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性?……因为如您所言,您的确不会得到证据。命运没有所谓证据,也不需要。”“红衣”淡淡地说,声调始终轻柔得如同倾听着他人的忏悔。

    “不必。”佩里斩钉截铁地回答,“反正即便您证明了上一次,那也与这一次毫无干系。每件事都是不同的,不是吗?”

    “红衣”闻之,轻轻点头应允。

    “……那么,我该做什么?”佩里最后一次重复道。当然,是指“仪式”。

    “很简单,先生。”

    “红衣”微微一笑,笑容间仿佛掺杂这某种神性的妩媚。

    “……首先,我需要您的一点血,作为媒介。随即,您只要闭上双眼——很快,您便能亲身‘体验’那一切。”她说。

    “……的确听上去很简单。”佩里轻轻摇了摇头,神情颇复杂地说道,“好吧。由您来做,抑或我自己动手?”

    “请……把您的手给我就好。”

    说着,“红衣”再次神秘地一笑,仿佛某种抚慰。同时,她缓缓向前伸出自己在红纱法袍袖下,那只被白色丝质长袖手套精细包裹着的纤长右手,示意佩里同样回应。

    见状,佩里·纳撒内尔则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礼貌地伸出右手,绅士地握住对方那只如工艺品般精致的手。如她所愿。

    接着,他闭上眼——

    ……他感受到,“红衣处子”小姐正像个神经细腻的年轻护士一样,缓缓地将他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中摊开、展平;她那温柔而冰凉的手指触感,隔着那丝质的中部旧贵族手套一点点顺着手掌流入手心,令他的胸口微微发痒。

    而后,如同树叶落下一般,霎时间、他的食指指腹,已留下一道几乎细不可视的伤口。恰巧有且只有一滴血珠旋即从中溢出,伤口便仿佛已然愈合、再无感应。

    紧接着,在黑暗之中,他感受到一股模糊、绵软的温和。那是“红衣”的双唇,轻吻在他的指腹。

    ——不,她只是……为了取那滴血。

    意识到此点的瞬间,佩里终于迅速又冷静了许多,同时不禁深深感慨起对方的可怖。不过想来,也只有对方这样的角色,能统御住当下愈发狂热、极端的“日蚀教派”吧。佩里想。

    “喂,‘红衣’——你还希望我看下去吗?”

    他听到杀手少女的声音。

    “……”

    没有回答,也许“红衣处子”已然轻轻颔首,他想。

    而后良久,再无动静。只是偶尔,他能听到一丝细腻、细微的摩挲声;他知道,那是她那身神圣又妖艳的红衣教袍,绸缎与肌肤彼此摩擦的声音。

    他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吐息声。轻柔得仿佛晚秋迟迟降下的初雪,落在满城早已绵密深厚的白皑上。

    她的呼吸很轻,一如她的嗓音,一如她的脚步,一如她的面容……但,这里已经太过安静。

    太过……安静?

    几乎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佩里·纳撒内尔才深深地坠入一场梦。一场短暂的虚无,一幕克制的荒诞,一曲无声的揭露。

    得知答案的方式实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正如他所得知的那个答案本身。

    ——他仿佛在思绪中化作一片璀璨而晦暗的星图。

    随即很快,他如她所言的坠落,命运到此为止。星图的穹景分崩离析,梦境与黑暗一并终止,而他则回到现实。

    ……帕拉米德斯睁开双眼。

    ——自此刻起,他便几乎在睚眦欲裂地瞪视着面前所有的一切。那单一的一种情感已经太过强烈,强烈到其他的一切与之相比都已经黯然失色、无足轻重。

    在他面前,“红衣”仍然平静,可无疑目睹了方才短暂一切的蜜榭尔·覆雪,却难得有短短的一瞬间、窃窃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这些,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口中正无始无终地长久默念着一个名字。命运图景已然崩塌,可他此刻的前路却已经再清晰不过。那是他的信标。

    ——此时,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则恰好刚刚料理完行动前最后的“准备手续”,终于真的决意与将她视作挚友的莉蒂希雅检察官一同,深入虎穴、假戏真做。

    无意间,她抬头望向天空。

    天色已晚,昼与夜别无二致的光霞中,正渗出第一缕黑暗。旋即,它们彼此再次逆转,周而复始。

    ……只是不知怎的,今日那些恰巧残余下来的最后烟霞,似乎倏然令她稍感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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