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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后场

    伯彻斯特城,市郊别墅内。

    一日前,清晨。

    少女爱莲娜方才略显急促地赶到梳妆台前,她那仍旧稚嫩的脸颊、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运动微微发烫。

    ——如她所料,她在那里。

    那位年轻而端庄的小姐正站在全身镜前更衣。她亚麻色的长发被精细打理成蓬松、优雅的长辫,身上的“贵族气质”则仿佛自诞生之初便寄宿在那双祖母绿色的温和眼眸中,挥之不去。

    ——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正在尝试一种……对她而言相当“别致”的穿衣风格。

    现在,她试着舍弃了平日里那些对自己与生俱来般合身的礼裙或丝质装饰,而选择了一件相对简洁的宫廷风白衬衫,以及一条颇中性化的,能将她平日隐藏在长裙之下、纤长笔挺的双腿曲线,展示得淋漓尽致的黑色紧身裤;再佐以一双高跟的冷色小皮鞋,使她看上去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平和地说道:

    “你来啦,小爱莲娜——嗯,这身衣服的确很适合你。说来,你觉得怎样?——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也把头发扎起来,干脆像克蕾……我是说,像你的克莱芒汀姐姐那样,弄个‘英姿飒爽’的马尾辫,如何?”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很漂亮,希拉姐姐。”

    小爱莲娜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复道。她总觉得自己对面前希拉瑞娅姐姐的这身行装感触颇丰,只是落到口头,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是吗?谢谢你。”希拉瑞娅一边回答,一边最后对着全身镜理了理衣角。随即,似乎彻底准备就绪,她才真正回过头来,完全面向着面前的少女。

    “……嗯,我明白的,小爱莲娜——你是在担心,是吧?”

    “……”

    少女没有直接出言回应,只是略显羞怯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真是个好孩子。但没事的,交给我吧,我会去说服那位先生的。他嘛,你知道的……虽然看上去有点可怕,但也正是他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得以……一直待到今天。所以你看,没事的……对吧?”希拉瑞娅说。

    “可是,哈里森先生他,似乎方才一大早就又要有些什么急事,马上就要离开了……”少女又点了点头,随即才有些为难地如是说道。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小爱莲娜——我这就去。”

    说着,希拉瑞娅习惯性地轻轻抚摸过少女略显蓬乱的秀发,随即便步履整齐、端庄地向宅邸的大厅去了。

    虽说只是同样出于习惯,但她此时的身影,却颇有大剧院中男装女主角的风采,少女想。只可惜,少女从未真正去过剧院,只是懵懂……只是想象。

    当这位亚麻色长发的“大家闺秀”来到宅邸大厅时,如少女所说,那位大臂上绣着数字纹身的健硕男子、这间别墅的主人,哈里森已经在门前理正衣冠,准备出门。而早在五分钟前,他那位体贴而忠诚的秘书小姐,塞勒涅,则已经先他一步提前出门做些事前准备去了。这些天里,整个城市似乎都很乱;而这种急促的事象,在这里则早已成了常态。

    “……哈里森先生。”

    便装丽人来到正对着大门的对方身后,声调柔和地说道。而前者虽然似乎早已察觉,却丝毫没有停下手头作业的打算。

    “……我知道您最近一直很忙,也一直相当感谢您之前愿意收留我们的恩情。不过,可以麻烦您借给我一点时间吗,五分钟就好。”

    “……唉。”男人缓缓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又似乎应允。

    “所以,又是克莱芒汀的事?”他问,“如果是,我想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知道她最近确实形迹可疑、神情怪异,也在某种程度上和你们一样担心那个总是异想天开又莽撞的家伙。但现在,我没有精力再做什么;外面很乱,尤其是我的工作相关。如果处理不善,我会自身难保,那时你们也将无处可藏——记住这一点。”

    “……我理解,先生。”希拉瑞娅说,“但这次,不是的。”

    听到这里,男人才终于回过头,正脸望向她、眉宇间带着懊恼。不过,当他看到她这身迥异衣着的瞬间,却还是不免为之短暂惊诧,随即又似乎心领神会。

    “啊,这样——你……你们两个,想要外出?”他问。

    “是的,先生。”希拉瑞娅诚恳地说,“因为先前您特意嘱咐过我们,最近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定不要上街。所以我想,应该事前来先和您打个招呼。”

    然而,哈里森听罢,便斩钉截铁地立刻回复道:

    “不、不……绝对不行。我早对你们说过理由。你们赶在这个时候出去根本毫无意义,除非只是想死。‘大小姐’,你真以为那些就连克莱芒汀那个‘老油条’处理起来都棘手的事,你去能有些什么帮助?……不——在这些事上,你只会是她的累赘,令她优柔寡断罢了。作为她的老友,我必须忠告你——别这样做。别让他人为你的傲慢买单,尤其是……如果她还是你在乎的人。”

    “……可,您觉得放任她这样就好吗?我知道,您其实也是个很细腻的人。那么,您想必也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吧?这两天里,她不仅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夜不归宿,回来后就连一句敷衍的理由都不提;而且克莱芒汀她的神态,显然早就开始不对劲了。说起来,我似乎还从未见过她的那副表情,那简直像是……”

    说着,希拉瑞娅似乎难得地激动起来,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争辩道。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哈里森便又不耐烦地打断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又怎样?……也许是因为她最近和你靠得太紧了,于是才连你也忘了她是谁,什么出身?或者说……是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大小姐?我们和你,从最初就不是一路人。即便在人生和命运的危难时节,你身边也一直有着那个溺爱你的,牛仔界的‘旷世奇才’,你的好哥哥、我们的柯林特老兄,为你挡风遮雨、无所不作。

    而克莱芒汀呢?……当我们最初见到她时,她可是已经只身一人,在那种恶劣的鬼地方厮杀、生存了那么久。我们所跨越过的磨难死局,远远比你所能预想的还多;所以,别再那么不切实际了。有那时间,你不如多照顾下你们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啊,该死的……看那样子,她早就落下病根了,是吧?”

    “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哈里森先生。”希拉瑞娅恳切地说,“拜托,让我们也能做些什么,好吗?……我知道分寸的。”

    然而,哈里森听罢却只是再度摇了摇头,从衣帽架上摘下一顶羊毛礼帽,转身便准备离开。

    “那么,就那样做吧——好好待在这里,照顾好你们自己。”他说,“还记得你最开始的话吗?……五分钟到了,小姐。我的工作那边,现在可是十万火急——如果是某个新人到晚了,他们兴许会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而至于我呢?……哼。”

    说着,男人打开大门——

    “等等……请等等,先生!”

    希拉瑞娅仍旧不肯放弃,声音因激动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过,见男人此回甚至毫无要再理会的意思,她才继续说道:

    “哈里森先生,您所说的要事——是指要去‘黑锋’那边,是吗?”

    “……”

    如他所料,男人于是回过头,满面狐疑、不失警惕。

    ——“你从哪里得知这些?”

    他甚至不必说出口。

    “……最近,伯彻斯特城的‘地下世界’出了些大事,是吧?曾经在此地举足轻重的‘黑锋’前任首领,骤然在病床上异常去世,听说是被自己内部的某个后继者所背叛、谋杀。随后,仇杀、纷争,秃鹰与豺狼们席卷而上,弄得这里鸡犬不宁。而您——您所管辖的那所工厂,以及旗下的工人们,正是这之中无可开脱的一部分,不是吗?”

    希拉瑞娅见尝试似乎颇有尝试,连忙补充道。出于对这些说辞的不适应,她的心跳得厉害,但结果表现得倒算是还好,她想。

    然而,这回哈里森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回过头,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锁地瞪视着她,好像单凭满腔怒火、便足够将她吃干抹净。

    “你……就想用这个来威胁我,是吗?我以为,你知道是我救了你们;我以为,像你这样读过书的大小姐,应该会知道什么叫‘忘恩负义’。……最后,你认为,我哈里森会惧怕区区这种威胁吗?”

    “不、不是的。先生,我只是……”

    希拉瑞娅见情形跑偏、正欲解释,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根本没打算给自己辩驳的机会。

    “蠢货。”他骂道,“你以为就凭这点消息,你就能占到先机了?大错特错——那些刻意将讯息透露给你的人,早已在暗中料到了你那草率又好懂的一举一动。他们想毁掉我们,令我们不攻自破,我的‘大小姐’。而你,你的自以为是,则令他们那些卑劣又轻蔑的小计策、实现得轻而易举。”

    “……”

    “现在,如果你还识相,就立刻告诉我——是谁如此‘好心’,让你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有机会得知这些?……检察官?地下世界层出不穷的无名野心家?又或者……某些出身政党的卑劣角色?

    ……姑且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我提醒你一句,你没得选。如果你不说,我会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呵……到时候,克莱芒汀那家伙可能会很生气吧。但她会知道,我这么做是因为事情危急存亡。即便是老朋友,我们谁也都没资格拖累对方。”

    “……不、不是的,先生。我很抱歉。”她再次说。

    “……”

    “我、我没撒谎,先生。只是……我只是在街巷偷偷听到的。

    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偷偷溜到街上去了——当时,只是想打听克莱芒汀的事。因为,我很担心她的状态。结果,为了躲避巡查的检察官,我一下便跟丢了她,不得已躲进小巷,便恰巧听到旁边的黑市小贩正在谈论这些——似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后,因为他们所说的一些时间节点,跟我所观察到的您近期的动向正好温和,我就猜测……”希拉瑞娅低声诉说。

    这一回,哈里森低头不语,又望着希拉瑞娅的眸子盯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因为,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唉——拜托你了,小姐。既然你自知自己在这些事情上有多无能,就不能少做点没用的事,好不为我们添堵?”

    “……抱歉,先生。我只是,希望您能再听听我们的请求。”

    “你不必请求我。”他冷着脸说。

    “你大可以自由自在,随便去到那里。只是记得,别在这非常时期搭上我们。……啧,你就不记得你老哥曾经统领帮会叱咤风云的时候,最喜欢说的话?——‘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真的明白,对我们这群亡命徒而言,究竟为何才总要聚集在一起行动?

    ……拜托,把你的那些好脑子多用在生存上些吧。看清楚,我们现在首先……只是要活下去,尤其是你们两个。”

    “可……我只是想带那个孩子去趟集市,买些新鲜的食材,晚上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克莱芒汀和我约定过,她今天会早些回来的。而且,那个孩子也早就憋坏了——这样下去,我怕她的情绪会不稳定,您知道她被迫落下的病。”

    “……”

    “我知道,自己很无力,也许什么都做不了。”希拉瑞娅说,“但我提前确认过今天的路线。集市那一带的巡查历来还算宽松,只要我们能赶在黄昏和宵禁前回到市郊,便几乎没有风险。拜托了,先生……您知道,我一直也想报答您和塞勒涅小姐的恩情。只是我现在所能做的,几乎就只有这个了。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随你便吧。”

    临行之前,哈里森只是草草地说道。

    不过,当希拉瑞娅难掩欣喜地望向他的双眼时,自那之中,她却只看到倦怠、不解,以及无奈。

    也许,他只是觉得仁至义尽,无论她们怎样,也都与自己无关了。说到底,若是不论克莱芒汀,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过如此。

    她想起来——

    曾经在“群狼”时代,尤其是哈里森这样有主意和头脑的核心成员,才正是向来最厌恶、反感,她这个言行举止总是不切实际的“大小姐”,首领柯林特的“阿喀琉斯之踵”,将她视作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拖油瓶”的。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哈里森走到门外以后,才又回过头,说道:

    “那是克莱芒汀的衣服,对吧?……不适合你,下回别穿了。”

    “呃,先生……虽然之前逃亡的几年里,克莱芒汀的确弄混穿上过几次,这身也确实不同于我平时的风格,但这……确实是我自己的衣服……”希拉瑞娅小心翼翼地反驳道。

    而哈里森则根本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

    “另外,抽空替我跟那个小姑娘也说一声——差不多该让她控制下折纸的数量了。随说我是不差那点纸钱,但她再那样成天病态地弄下去,那个小房间迟早要被废料堆满。”

    “……好的。抱歉,先生。”

    希拉瑞娅低声回答,几乎难以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温度。不过事实上,对方也根本没在等她的回复就是。

    “……”

    大厅沉寂数秒之后——

    “……希拉姐姐。”

    她听到背后传来轻柔的呼声,带着些许胆怯。

    她早就知道,这个沉默寡言、却心思细腻的小姑娘,已经在后方二层阶梯的栅栏下、窥视已久了。

    “没事的。”希拉瑞娅则只是回过头,温和地笑着说。

    “你知道,哈里森先生他嘛,就是这样的人。你看,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是吧?……而且,方才确实是我做得不太合适。若是只为了安全着想,或许他是对的——我们应该呆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

    “可,那样就不是我们了,是吧?”她笑着说。

    少女闻之轻轻点头。

    “放心吧,即便路上真有什么,我也会保护你的。姑且再怎么说,我待在‘群狼’抑或逃亡路途上的时间,可也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啊。”

    她仍然微笑。少女慰藉却仍然略显困惑地抬起头,望着她那双始终温和的碧眼,读不出她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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