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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前夜

    一日后。

    伯彻斯特城,下城区,某个偏僻小巷内。

    白金色头发的女牛仔似乎在此等候已久。那些至今仍未完全熄灭的烟头,已在她脚旁落了满满一地。

    其实,她很少等别人,但也总有时候例外。

    而此刻,见到来者终于姗姗来迟的身影,她却毫无愠意,甚至毕恭毕敬地低头说道:

    “……昨天的事,多谢你们。”

    不过,前来接应的强壮男人却似乎完全没把她反常的致谢当一回事似的,只轻蔑地摆了摆手,说道:

    “……克莱芒汀·诺伊拉,你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

    听罢,女牛仔顿了顿,随即却小声反问道:

    “关于‘议员先生’,他……”

    还没等她说完,男人便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位先生,他自然不会屈尊来这种地方见你。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女人。——更别提,你知道你先前做了什么。”

    “……”

    克莱芒汀虽然对对方毫无缘由的轻蔑,心中多少有些怨气;但因为此次自知理亏,再与对方纠缠不过平添麻烦,才只好一言不发。

    “……我该……怎么做?”

    数秒过后,她小心翼翼地问。

    “补偿。……为你自己所犯下的过错,为我们因你而产生的牺牲。”男人说。

    “——这一切,皆是出于你的独断专横,错将先生对你的信任……当做放纵。现在是紧要时刻,任何人都必须为计划外的浪费,付出代价。譬如,节外生枝,害我们原本潜藏在警卫队中‘王牌’,不得不早早落下疑点退场的你。”

    “……我无意反驳。”

    克莱芒汀垂头应答,忠诚得好似被驯化的士兵、乃至奴隶。

    她知道,即便她瞒得住希拉瑞娅,也瞒不住他们与她自己。

    倘若昨天的窘境正如希拉所看到的那般“千真万确”——那么哪怕曾经的“群狼”有望杀出重围,创造奇迹;可单凭心事重重的她和天资优异、却压倒性地缺乏实战经验的希拉瑞娅,却是绝不可能在那般绝望的情况下,杀出重围的。

    而她们之所以得以安然无恙,之所以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同“英格拉姆议员”派来的使者致歉,而后一改前态地拼命献上忠诚,皆是因为……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她选择先让希拉瑞娅避难,顺带让对方不至于太快得知背后的这一切。

    同时,她又抛开脸皮、找到机会,与那些警卫队伍中,由那位议员先生早早安插的、属于保守党一派的势力,进行了一番几乎“威胁、自杀式的”秘密交涉;最终,才令他们“不攻自破”,放出一条缺口供她们逃生的。

    “那么……”男人反问,“你……还能做什么?”

    ——除了那些卑猥的谄媚、不像样的套近乎外,你又还能做到什么?

    男人的轻蔑已经渗出骨髓。

    而克莱芒汀的答案则已经再清楚不过——她此刻要说的,不过是他们……他早就希望听到的,也是此前她所极力逃避的。

    ……只是当时,她敏锐地自最初便将这视为红线。因为她知道一旦触碰,这将令她们深入其中,彻底万劫不复……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自最开始——她们便早已身处这风暴中心。

    所以……只剩挣扎,只有挣扎。

    骇浪之中,唯有抱紧浮木,才能令她们勉强换得一线生机。

    ……没错,比起活命;自由、自由如今,却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议员先生’对我的恩情,我自知如今无以为报。”她说。

    “因此,我会为他倾尽所有——”

    “……”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睨视着他,神态冰冷淡漠。

    而她则终于……令一切尘埃落地,干脆如断头台上、手起刀落。

    “先生,劳您替我转告那位先生——就请说,我会如先生所愿……如期杀死那位‘一切的罪魁祸首’。”

    男人于是心领神会,脸上却无甚表现。所以知道最后,克莱芒汀也并不清楚,这位被派来街头的男人究竟是否已从议员那里知道,自己被赋予的“那个目标”究竟是谁。

    不过,好在她最近还算心细,她想。从那位在这座城市举足轻重的议员身上,她揣摩许久,最终学到的却唯有这事无巨细的“谨慎”一点。

    若是事到如今,她却又因为一时大意,将“不必要”的信息透露给了那位先生“不合时宜”的部下,那后果可实在不堪设想。

    ——“……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

    待对方早已走后,克莱芒汀才又“破例”吸了今日的第不止多少根烟——疲惫、麻木却精神深处清醒刺骨地,默默地念着这个她素未谋面之人的名字。

    ——“中央检察官”此次外派的领头人,“兰法斯特大公”那位当下新工党政要的继承者与接班人……

    毫无疑问,在当下的关头……杀死她,用极端暴力的手段来破坏两党间的制约与平衡,就意味着彻底站在“英格拉姆议员”一侧,与第二大党……不,该说甚至是整个北国所心照不宣的“权力规则”为敌,站在其对立面上。

    而人类文明中,“规则”的对立面,从来便只有阴影。

    ——她们所最为熟悉的那阴影。

    从边缘,直至深渊;一旦沾上,便再也无法摆脱。

    克莱芒汀虽然情急之下曾几度迷惘,甚至内心空空如也,但在这方面她倒始终还算冷静。她知道,真到了那时候,无论这位“英格拉姆议员”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会选择弃她们至于不顾——而这又实在轻而易举。

    所以,她才一直试着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不与他们建立更深一步的联系,对目标对象、情报乃至政治立场一类的话题一概充耳不闻,令自己始终“一无所知”……

    ……本该如此的。

    或许……

    她突然想。

    或许正因如此,牛仔们才几乎本能地会享受那种驰骋、逃亡的感觉;享受那片刻的,相对性的短暂自由。哪怕深知,这只会令他们身上的枷锁,在日后愈发沉重。

    “不,但是……”

    克莱芒汀忽然又想。

    ——无论如何,即便他已经不愿见到她;她也必须想方设法,再见到她一面。

    贪婪地,她想要一个许诺。许诺即便自己不再,他也愿意从那偌大的权利、资产中,分出那样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只用来供自己某个故人的身边人……得以在这异国他乡,安逸生存。

    “……希拉。”

    对,她当然早就知道,那位“千金小姐”只是迫于环境——迫于“群狼”的这群不安定份子,才会逼迫自己阔步向前。握起枪柄,甚至做出那些本人曾经难以想象的“野蛮行径”。

    那当然并不适合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蔷薇绽放在蛮荒之地,瑰丽、却终究仅限于画作创想而已。

    所以,既然他们无论哪方都不可能在放过她。所以倘若她恰巧不幸丧命,就此牺牲,或许也好。

    “……呵。”

    她倚着下城区深巷那满是污浊灰尘的、千篇一律的墙壁,低头轻笑。

    回想往昔,她曾经逝去的所有同为亡命徒的故人们,或许都曾有过这种时候——即便一直以来,她都与他们别无二致地深信着自己是凭借着缺一不可的实力和强运才得以存活至今;但那,也似乎即将到达尽头了。

    一如林中猛兽那般,千篇一律地体衰、力竭而亡。

    尽是如此。

    是的,她实在曾听许多人都这样说过——最初的搭档,帮会中鲜有的、作风潇洒的同性友人,甚至是那个柯林特·温特菲尔德;一旦他们遭遇这种念头,而后或半开玩笑、或一本正经地在某个夜晚将这些话说出口,他们便似乎不久之后便要死于非命了,无一例外。

    即便这样,她却仍不相信这样仿佛“命数”般直觉预兆的存在。

    ——直到今天,这似乎终于轮到她。

    想来,她此前倒还的确从未有过如此感觉,无论自身曾如何疲惫、绝望、身陷囹圄。

    对……不在“群狼”分崩离析之时,不在她们落难逃亡之时,不在“星殒之核”遗失,她数年来的准备化为乌有之时,甚至不在先前同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一并死里逃生,对方生死未卜之时。

    而……只有现在,只有当她终于亲自收拾好行装、填好弹药,决意出击——暗杀那位身份悬殊的“中央检察官”与“大公之女”之时……

    她意识到,自己这次多半将终于……有去无回了。

    “……”

    “……呼。”

    ——幸好现在,那位她所挂念的小姐——正巧满心只装得下对她积蓄已久的缄默怒火而已。

    哪怕与自己不同,属于她的那些夜……还将那样漫长。

    ……

    ……

    与此同时。

    上城区,联排公寓内。

    “——以上是本次的汇报内容。倘若情况进展顺利,这将会是我在行动结束前的最后一次定期联络。”

    话筒前,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的声音一如既往,寒冷而克制,一如坚钢。

    “……收到。”

    片刻后,电话彼端,传来联络人笃定的声音。

    “……”

    安德莉娅没有着急继续发言。她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上面的人”都绝不会仍然选择视而不见。在这些至关重要的时候,他们总会想要出手干涉的——哪怕只是徒劳无用,甚至因为上下级间的信息差与设身处地的经验差,起到反向作用。

    “……下面,我将传达来自情报局高层长官对此下达的指示。”

    ——果然。

    安德莉娅心想。当然,身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与特工,她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形式的表现,只是倾听。

    “‘根据我们对于迄今为止情势的综合分析,下一步北国保守党的举动——即伯彻斯特城、英格拉姆议员等人将具体采取的措施,仍然不可预计……

    ——然而,行动的总方针不会变化。比起激进改革的新工党,保守党的连任相较下对我方内部的局势稳定更加有力;只是,近期后者在当地人民中的信誉因为几起丑闻的败露已经每况愈下,故此……’”

    “……”

    听到这里,似乎业已隐约预料到对方口中即将下达的指使似的,安德莉娅忍不住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特工安德莉娅,在接下来柏克顿侦探同中央检察官的协同行动、抑或说安德莉娅·赫兹里特与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的孤注一掷中,我们需要你——伺机而动,令黑斯廷斯大公的党羽乃至整个北国新工党,在接下来的选举权,经受毁灭性的打击’。”

    “……”

    “……我该……怎么做?”

    安德莉娅只是事务性地问道,声音没有感情,正如他们所需。

    ——她似乎早就料到一切必将如此发展。

    “……在事态成熟前,先尽可能保证自己不暴露身份,同时照常收集一切有关‘北境自由党’和‘保守党’间关联的信息——毕竟这之中的一丝一毫,之后都将可能我们间交涉的重要筹码。”

    这一回,电话对侧的声音不再转述“上层”的旨意,而是直接向她下达指示。

    “……而后,一旦时机成熟——场面愈发混乱,伯城的警卫军援军与隐藏的多方势力,乱战一触即发时;你便抓紧机会,秘密处决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并连带销毁她身上已经取得的所有情报,以防露出马脚。记住,此事必须绝密……不能出现任何其他目击者,否则贻害无穷。”

    “……我明白。”

    安德莉娅回答。不过微妙地,她这次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般,回复得比平时慢了半拍。

    而电话彼端的声音,则仿佛洞悉了她的异常般,语气并无变化地补充道:

    “……当然,此次行动不确定因素众多。莉蒂希雅此次行动草率莽撞、深入敌营,对方想必早已预先得知、有所准备。所以,不排除坐镇当地的曼斯菲尔德议员将派人干涉,将她处决的可能。

    皆时,你只需保护情报,保证自身安全即可。事实上,这种情况或许有着相当的可能性;只是曼斯菲尔德·狄·英格拉姆为人向来谨慎狠厉,此事又事关重大——锋芒毕露,绝非他的风格。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做好两手准备,以防万一。”

    “……是,我会全力执行,保证完成使命。”她回答,声音久违地略显僵硬。

    “……很好。那么,关于任务——还有其他问题吗,特工‘安德莉娅’?”

    “没有了,先生。”

    “好。那么,定期联络到此结束。祝你好运。”

    “……”

    通话终止。

    老式电话曾经刺耳的铃声,令安德莉娅微微耳鸣。

    她的心也许已经乱了,脑中才会感觉满是杂波。

    ——曼斯菲尔德·狄·英格拉姆……黑斯廷斯·狄·兰法斯特……奥德摄斯·缇·弗兰埃尔……

    还有……

    ——“中央检察官”……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

    想到这里,她脑中几乎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方清晰的面孔。这也难怪,毕竟这些天里出于“任务”——她们可是朝夕相处。

    紧接着,她轻易地联想起她抱怨的模样,醉酒的模样,眼神游离的模样;……以及最后一次离别前,似乎下定决心的模样。

    这时,奇妙地,她却笑了。

    ——她猜得到,事情会顺利的。不知为何,莉蒂希雅似乎对她早就毫无防备,甚至胜过那位父亲派来辅佐自己的年长管家。要让现在的她去杀死对方,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单谈此点,这理应根本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任务才是——相比于她的从前。

    “……”

    ……可她却似乎发自心底地,感受到一阵缄默。

    缄默,对。

    压抑的声音……也许是凝滞的空气,令她的心口一言不发、喘不过气。

    ——而这时,一声清脆的声响,却轻易地打破了这种浑厚的缄默。

    几乎本能地,她随着响声抬起头。公寓的玻璃窗碎了,一个弹丸大小的坚硬事物、随之从中进入。

    而……

    ——那之中有空隙。

    安德莉娅旋即敏锐地察觉到,那是一封信。

    之后的数秒内,她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事实的确如此。

    “……真够老套,而且野蛮。”

    心情不佳的她低声自语道。

    就她而言,这种发泄情绪般的行为的确相当罕见。因为满是弊漏,而且毫无意义。

    她用拆信刀割开硬物,将其中早已挤成一团的信纸拆开、展平,而后才试着辨识起其上的字迹来。

    ——没有任何加密。不如说,来者除了笔迹和指纹姑且做过伪装之外,几乎没有要隐藏其余任何信息的意思。不过,根据内容推测,安德莉娅倒还算能理解对方这样做的缘由。

    毕竟,根据信上的内容,这或许……就只是某种威胁,甚至挑衅而已。

    信上如是写着:

    ——“致‘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我们卑劣而狡猾的背信者啊……

    你的背叛已被见证;

    罪行也终将受到检举、揭晓。

    你将还有最后两天,作为我的仁慈;

    用来……让你与现在的一切告别。

    只是记得,

    你早已无处可逃。

    但你不妨慌不择路,用尽那些老套而无用的手段,

    令自己看上去足够可悲;

    这样,这幕姗姗来迟的滑稽剧,

    才于是成为,那位无名者的吊唁。”

    “……啧。”

    虽然笔者相当严谨地隐藏了笔迹,但其实结合自身周围的种种,以及信的末尾那所谓“献给无名者的吊唁”;作风一贯谨慎、隐秘的她,迅速便反向锁定出了对方的身份——毕竟事到如今,还会因为那些旧事对她穷追不舍的,其实也就只剩下那一人而已。

    不过真正棘手的是,不知从什么途径,那家伙似乎是终于得到了“某些”大抵确凿的证据——否则,依那家伙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此时做出如此意义明确,甚至几乎背叛了个人身份立场的举动的。

    “……可真是……够麻烦的。好巧不巧,偏偏赶在这时候……!”

    安德莉娅微微皱眉,或许是感到急躁。

    遗憾的是,现在的她,当然是没空去处理这种不过“个人恩怨”的琐事的。

    她当下所能做的,则仅仅是一边有条不紊地继续准备着距今不过短短一日后的“压轴行动”,一边偶尔抽空祈祷着——对方为一己私欲“复仇”所挑的时机不至于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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