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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突围

    “啧……看样子,我们已经深入敌阵了——所以,我该怎么做,克莱芒汀?”

    希拉瑞娅大声问道。情急之下,她的嗓音偶尔也不再显得总那么端庄、温情。

    “——!”

    而当克莱芒汀正准备回答时,情形却已逼得她不得不率先随机应变。

    于是,没来得及开口回复,她便只好转而选择大幅度地勒马掉转方向,又在空中借“幻马缰绳”从马形重新收束为缰绳的时间,用力推了一把原本在自己身后的希拉瑞娅,利用反冲令她们各自散开——这才勉强躲过方才突然袭来的第一波枪林弹雨。

    “总之——先就近找掩体,走一步算一步吧!”

    确认过对方与自己一样平安无事后,克莱芒汀略显狼狈地喊道。

    见状,这才刚刚反应过来的希拉瑞娅于是才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她跟上前者的节奏,将目光和准心转向面前“无孔不入”的敌阵前。

    而后很快,她便感到骇然。

    ……这里,究竟一共隐藏着多少敌人!?

    显然,现在——她们满打满算不过两人一马;而对方,则少说也有几十人之多。甚至早已占尽装备、位置,一切优势。

    虽然曾经在伯德郡时,她似乎动不动便能听到兄长他们屡次以少胜多,甚至每每战胜单论数量在自己十倍以上的团伙抑或警员,那些所向披靡的传奇故事。然而当她自己正亲身经历时,却才能感受到这之中的荒诞离谱程度。

    ——毕竟现在,哪怕只是要她稍稍从掩体后探头、甚至只是探出一点枪口;那些压倒性的压迫感便会从四面八方、随着毫不吝惜的枪林弹雨向她袭来,仿佛他们的后备弹药向来无穷无尽似的。

    ……所以那些事迹,竟真是果真真实存在的吗?她扪心自问,从未曾意识到那一切竟能有如此难以置信。

    “别发呆,注意上面——!听我说……我们要先想办法解决狙击手,否则将寸步难行!”

    她听到克莱芒汀呐喊出的指令,随即身体才迟迟找回知觉似的、后知后觉地行动起来。

    “嗯……对。好的。”她回应。

    克莱芒汀当然是对的,她想。在那些自上而下的视野压制之下,她们想要做出些像样的反击简直是难于登天。虽说她们的目标绝非要正面战胜对方,而只是要杀出一个缺口、突破这里的封锁;但率先采取物理手段拔除这些战略地位异常麻烦的“关键角色”,却也是无可避免的。

    然而,现实便是如此——即便掌握了其中原理,领悟与实践之间,也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希拉瑞娅才刚刚好不容易从短暂的空隙中寻得机会,勇敢地侧身探头,试图射击一个位于两人掩体侧翼、手枪射程范围内的狙击手;可还没等她像训练那样迅速地完成瞄准,便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几乎凭本能地、大幅度且迅速地向掩体之后拼命闪躲,而那颗步枪子弹却还是如闪电般划过,轻而易举地穿透身上的衣服,在她的大臂一侧留下了足足有数厘米长的切割伤。

    随即,虽然她当时还是慢一步开出了枪,那子弹射出后的轨迹却显然已与她曾经练习时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别说精确地命中,就连将其射出的她本人,都根本找不到那子弹的踪影了。

    “哈、哈……!”

    旋即,方才仅仅凭借着莫名其妙的“直觉”才侥幸生还的希拉瑞娅,于是才斜靠在掩体后,凝望着自己手臂上方才留下的那道新鲜伤口,失神地、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这显然是她近期、或许是有生以来的,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了。她几乎可以嗅到自己喉咙中那刺鼻的铁锈味,嗅到那兴许业已绽放的、源自内脏的血之花。

    “你还好吧……?!”

    一旁的克莱芒汀则自十几米外的掩体之后向她用力喊道,面容似乎已经有些扭曲。

    “……嗯。”

    希拉瑞娅则答得神情恍惚,目光仍呆呆地停在那伤痕之上。

    ——那道数厘米长、似乎将注定在她白净纤细的手臂上留下疤痕的伤口,虽说在当下的情况中理应已算是“万幸”;但对于一直以来即便在帮会或郊野中,也过着被保护的“干净”生活的她而言,却其实已经足够震撼。

    而在她本人都尚未得以察觉的无所作为、滞留之际,克莱芒汀却已经先一步找到机会,将她方才失手、未能如期击倒的那名位置危险的狙击手,通过自己那柄大口径改装手枪的重型子弹,毫不留情地处理完毕了。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克莱芒汀的身影,惊讶于对方的临危不乱——随即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才是她们似乎早已熟悉的、那所有过去的真实模样。只是曾经,她从未知晓对方真正面对着什么——知晓克莱芒汀每次扣下扳机、夺取生命的瞬间,实际都包含着怎样的念想。

    ——那或许远不像她曾经想象的那样具体、细腻而理智。于是,它才显得……愈发可怕。

    ——前日,向着那个恶劣的虐待狂瀚德莱斯开枪射击时,她原以为她已经掌握了这种感觉。但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究竟还差了多远。

    “……不,现在先——别想那些。”

    她低声告诫自己,语气坚决。于是她的精神,得以短暂地回归于——那远在善恶存在之前的混沌。

    ——砰、砰……砰。

    与此同时,一旁的克莱芒汀则已经抱持着她所难以想象的顽强精神状态,精确而迅猛地击毙了数个占据关键高地位置的狙击手。霎时间,数把制作精良的杠杆式步枪便接连闷声坠地。

    “啧,该死!拼一把吧……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做好准备,我们要突围了,希拉!……跟上我的脚步!”

    克莱芒汀一边侧靠在掩体后、为那柄重型单动式转轮手枪装填子弹,一边像严酷的士官那般厉声说道。

    “嗯、嗯……!”

    希拉瑞娅则刚刚趁几个警员试图前压时的措手不及,伺机而动;这一次,她的子弹终于命中敌人右肩,勉强算是击倒一人。然而显然,她还完全没从方才的射击中找到状态,于是才只是颇狼狈地连连答道。

    随即,她才后一步地跟随着前者话音方落、便如迅剑般行动起来的脚步,拼尽全力地一次次冲向近在眼前的下一个掩体。

    ——她当然无时无刻不记得,哪怕人类动得再怎么快,也是绝不可能跑过子弹的。

    虽然如此,当她每每开始行动时,却还是试着像这样催眠、麻痹着自己的头脑——将上一次的好运,勉强当做某种经验上的证明;好让她能在那偌大的恐惧前再一次鼓足勇气、好让她那未经考验的双腿不至于轻易地就此瘫软在原地,而后毫无意义的死在这无名的战场。

    不过即便这样,仅仅是历经过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煎熬过后,她便几乎要到达极限了。

    闪躲、向前……闪躲、向前。

    ——手臂侧畔的伤口尖锐刺痛,一度脱臼的关节嘎吱作响;过度充盈的铁锈气味顺着鼻腔流入喉咙深处,从未间断的耳鸣则如眩晕般深入脑髓。一切的一切都毫无章法、毫不留情地混合在一起,仿佛用一柄铁勺径直、粗暴地搅和着她的脑浆。

    为了跟上这样行动的节奏,她甚至找不到任何机会做出反击。别无选择,她只是前进、只有前进;每一步都踏在枪林弹雨中、每一步都踏在心惊胆战中,好像随时下一刻自己便会轻易死掉。

    ……然而即便这样,她却还是仍然无法跟上自己身前十余米处,克莱芒汀那似乎始终渐行渐远,永不停歇的活跃身影。

    ——为什么要……这样。

    ——等等……等等……

    ——求你了!

    ——就不能……稍微停下喘口气,再等我一下吗?!

    她甚至如是本能般地,在脑海中埋怨起了对方。

    是的,她当然知道在当下的时刻中,她们彼此都不可能有顾忌彼此的闲暇。这与经验丰富与否无关——那始终顶着绝大多数的风险冲在最前方、一直为她用枪开辟道路的克莱芒汀,甚至来不及有空回头望她一眼,又要如何得知她的状况?

    况且,克莱芒汀之所以选定此刻向前,或许是找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或许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她想。

    所以一旦被对方知道了她们强行突围的意愿,再进一步针对性地、慎重地调整过阵型迎战;又或者等到另一方面前来包围的敌方友军抵达汇合,聚拢、收网。届时她们再想逃脱,便当真是难于登天了。

    出于紧张,她的思绪一刻不停。她当然很快便想得到,理解的了这一切——怎可能不呢?

    但即便如此,她却仍然实在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的精神与肉体早已都同时、同样地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这根收紧的弦便要终于断开,令她随时会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这时候,她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竟是何其狼狈。一旦事实真正迫近在眼前,“并肩作战”、“不拖后腿”之类先前她所暗自执着的字眼;似乎轻而易举地,便尽数被她的理性远远抛在脑后了。

    ——“活下去。”

    ……现在,她的脑中就只顾得上这点事、装得下这短短的三个字而已。

    所以,在这一切的胁迫与精神的混乱中,她终于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喊叫出声——

    “——克莱……!”

    “——!”

    ——砰。

    锐利的一声枪响骤然鸣彻,似乎在当下众多的火药爆破音中瞬间便脱颖而出。

    ——旋即,希拉瑞娅刚刚脱口而出的叫喊声则生硬地戛然而止,刻骨铭心的惨叫声顷刻间便取而代之。

    克莱芒汀这才后知后觉,一个健步飞身滚向身旁最近的掩体前。随即她抓紧机会,急忙回头查看起身后希拉瑞娅的状况。

    万幸的是,方才那声极近的枪响,似乎只是擦伤了希拉瑞娅的左腿大腿外侧一带,至少并非什么足以致命、抑或令她难以行动的伤口——毕竟在当下情况里,后两种情况都几乎等同于死亡。

    而她刚刚的那声凄厉惨叫,似乎则更多是源自恐惧、抑或被子弹命中的错觉。的确,那子弹来的实际实在太糟、太巧了——巧到就连在这方面做派老道的克莱芒汀,都有短暂的一瞬间曾绝望的以为,对方或许会就这样在此殒命。

    然而,在初步目测确认过对方的安危后,克莱芒汀并未继续浪费时间出言同她确认,而是急忙转言喊道:

    “希拉……去右边!冲进前面那栋建筑!”

    而后,几乎没给她留下反应机会地,克莱芒汀便又一头向前,向着似乎与之相反的方向去了。

    惊魂未定的连忙希拉瑞娅望向身侧——的确,如挚友克莱芒汀所言,离她不远的右前方,便是一栋敞开的建筑入口。其内部自外界看来漆黑一片,却似乎空空如也,似乎废弃已久。

    ……这里的确会是个可以暂作躲避的地方。她想。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无疑与她们方才为止的行动方针背道相驰。一旦她躲进这里,便只会越拖越久,愈发令她们深陷在被围攻的泥沼里。毫无疑问,通过方才为止的经历已经早就足够令她明白——他们是认真的,只想要她们死在这里。

    克莱芒汀当然也会明白这一点,远甚于自己;可为什么,她却会……

    一瞬间,希拉瑞娅的脑中猛地闪过某种不可饶恕的想法。

    ……不过,倘若我们从场外的视角、单就逻辑上而言,她会这样想其实也是合情合理、在所难免。

    ——难道,她是要抛弃我吗?所以,令我躲进建筑暂作拖延的同时,她自己却还仍然大步向前?

    当然,仅用了短短的一瞬间,她便摇头舍弃了这个愚蠢到家的想法。

    说到底,这次克莱芒汀本就是因为她才会沦落至当下的窘境的。而且,若要她相信自己终于被过去长达几年的逃亡之旅里相依为命的那位旅伴和挚友所背叛、舍弃,她倒还宁愿去死。

    于是,借着这股源自刚刚下定决心的气势,她一边奋力地开火为自己掩护,一边拼命地向自己身前的那栋建筑跑去。枪火裹挟中,她这次却选择奋不顾身地越过火线,一头扑进建筑的阴翳中,毫不忌惮地令自己摔得人仰马翻。

    “……呼。”

    短暂的沉默后,希拉瑞娅在黑暗中再次站起身。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试着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

    ——而后,在历经了之后长达近十分钟的毫无结果、原地打转,乃至自己近乎绝望、崩溃在这个似乎并无出口的黑暗迷宫的尽头时,克莱芒汀却在她面前略显突兀地悄然出现。

    “……没事了。”白金色头发的她说,“我刚刚引开了他们,诱使他们向另一片区域去了。现在,几乎没人留在这里。”

    “……”

    “……我赌了一把。果然……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我。所以,只要不在我身边,你就是安全的。

    ……抱歉啦,刚刚让你受了惊吓。不过说实在的,之前你尖叫的那时候,我自己可也的确吓了一跳。总之,结果万幸就好。”

    “所以我们……现在能回去了?”希拉瑞娅小心翼翼地问,似乎不敢肯定这就是事实,而是什么一旦用力触碰、便会轻易破碎的梦幻泡影。

    “是的。”克莱芒汀沉声回应。“当然,还是要小心点留守的警卫——但,应该没事了。你知道的,只要率先上马、起跑几分钟过后,他们便再无可能追上我们。”

    希拉瑞娅没再回应。她只是乖巧地在身后跟着克莱芒汀——后者则只当做她是惊魂未定。

    “……”

    ——“……抱歉。”

    两分钟后,当光明即将再度呈现在两人面前时,希拉瑞娅神情怪异而复杂、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顺带一提,她现在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之所以用了寻常几倍以上的时间都没能找到出口;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慌张,已经完全失去了基本的理智和冷静。

    ……不过,缘由与此无关。

    ——“为了……什么?”

    克莱芒汀稍微停下脚步,短暂地做了个试图回身的动作。希拉瑞娅则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眼神没有惊讶。

    “……”

    但是当然,她没有问。

    ……问了又能怎样呢?她知道,这不是如此便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希拉瑞娅,她只是终于下定决心,而后才迟迟看到现实——一如克莱芒汀最近的许多日子里所正面对着的那般,那每每苦涩难耐、无可奈何、失望透顶,却又总存在着一丝梦幻希冀,好让人们得以被自己的零星念想所折磨的死去活来的……现实。

    所以,既然说了也无法解决,思考也只是徒增痛楚。倒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姑且只是呼吸,只是生存。她想。

    于是刹那的停顿后,她回过头,又继续向前走;而她则紧随其后,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

    一切只是戛然而止。

    ——旋即便回归,回归至那平稳、寻常而难耐的缄默。

    ……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后,她们两人终于再次出现在城郊的那栋藏身别墅前。

    身为主人的哈里森自别墅二层的阳台远远望见这幅光景,似乎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没有出门同她们嘘寒问暖,只是默默地熄灭了书桌前的夜灯;而她们则在门前玄关处便草草分别,不发一语。

    就这样——黑暗始终沉默,直至夜晚终结,忘却那些太过复杂繁琐的因与果。

    无论如何,至少她们仍都活着,至少太阳照常升起。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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