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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监牢”

    “……还好吗?”

    虽然曾短暂地在脑中预演过几种类似自己平日常用的“开场白”,克莱芒汀·诺伊拉最终还是放弃了在当下此种情形,再去费劲思索什么“风趣幽默”的妙语,试图以此破除尴尬。

    ……更何况,事已至此,那些又有何作用呢?她想。不解风情。

    “……克蕾。你……不该来的。”

    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则如是回答。乍听起来,与她的问话似乎驴唇不对马嘴。但克莱芒汀自然清楚她是在指什么。

    “等等,你的手臂……该死——那群混蛋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稍等我一下,我已经找到钥匙了,就放在方才最后那个看守的裤袋里……我这就放你出来。”一时间,亲眼见到希拉瑞娅身上大片的淤青与乌紫色,克莱芒汀似乎怒不可遏。

    “好吧……至少关于处理脱臼,我还算小有经验。矫正本身一瞬间就能结束,只是疼痛在所难免——忍耐一下吧。”她继续说,似乎暂时不准备与对方继续方才的话题。

    “……”

    “或者,手上用力捏住什么东西会让你感觉好些吗?比如说,我的胳膊……?”

    “……”

    希拉瑞娅则仍旧一言不发,似乎神情落寞。

    “……好吧,看来不用。也好,那就算了。”

    说着,克莱芒汀便自顾自地行动起来。

    当然,比起岔开话题,她更关系的还是希拉瑞娅的伤——他们口中的“吃了些苦头”究竟如何。

    所以一方面,她心痛于希拉原本就纤细的身体受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另一方面,她则庆幸……至少单就目前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势还不至于给后者留下什么无法挽回的伤痕——除非短时间内,希拉瑞娅再因为种种原因右臂再度脱臼数次,自此落下病根。

    “……”

    而另一边,再度沉默地望了对方一眼后,见自己的疑问仍未得到回应,希拉瑞娅于是知趣,不再言语。

    毕竟终归,这次是自己不合时宜地气血上涌,做出蠢事在先——希拉瑞娅想。原本先前的每一次,可都是她负责为克莱芒汀这头性情多变的“野马”,在每一个断崖前的关键时刻“拴上缰绳”的;现在她自己却因为一时冲动,将自己乃至对方弄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难堪。

    与此同时,克莱芒汀则依旧我行我素,手脚麻利地为身陷囹圄的友人打开铁索,斩断束缚;随即低下她又身子,似乎准备为后者脱臼的右臂膀正骨。

    “怎样?……你,准备好了?”白金色头发的枪手小姐问。

    “……”

    无言,牢中的“公主殿下”轻轻点头,眼中没有怯懦。

    “……你知道,这是陷阱。他们会来的,很快。”希拉瑞娅转言又说。

    克莱芒汀听了则耸了耸肩,似乎钦佩对方并不准备依靠转移注意力一类的老套方式忍耐疼痛。

    “对。所以……我们现在得抓紧点。”她说。

    “依你估计,他们还有多久就会包围这里?”希拉瑞娅继续问道。她眼神诚挚严肃,似乎在说——“因为我知道,对于这些事,你的经验与直觉都远远准确胜过我。”

    “唔,我想至多十分钟吧。”克莱芒汀简明地回答。

    ——咔。

    而当希拉瑞娅正准备轻轻点头,以示自己理解现状时,继续这场“真正至关重要”的讨论时。克莱芒汀却骤然利落地双手并用,将前者之前被巡警们“逮捕”时,为了制服而生硬弄到脱臼的右臂关节,准确且迅速地矫正回了原位。

    短暂地迟疑过后,希拉瑞娅的身体才察觉到这阵剧痛似的,后知后觉地逼迫她低声呻吟片刻。不过,或许是方才被对方的话吸引注意的缘故,她总感觉自己似乎巧妙而幸运地、躲过了这阵剧痛的最高潮。

    ——而这时候,帮她想出这招、体面“渡过难关”的克莱芒汀,则仍然不动声色,只装作无事发生。

    “……唔。”

    “好吧……咳咳,总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克莱芒汀问。

    “嗯,谢谢。”

    希拉瑞娅的声音仍然清澈、柔软,脸上却没有一如既往的笑容。理所当然。

    “那就好。我们该走了。”

    说着,她便利落地转过身去,不再回首。希拉瑞娅知道,她是准备一个人解决这之后所有的乱子的——虽然想来,过去几年里当她们遇上真正的“麻烦”时,事情的走向几乎尽是这样,所以克莱芒汀会这么想也是自然。……譬如,不久之前,她们才刚刚离开下城区的出租屋,顶着“中央检察官”的追杀、出逃到哈里森的郊区别墅的那时候。

    ……但希拉瑞娅可不想仍然这样。先前好不容易,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有些能做到的事。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变得那样——“野蛮、粗暴而有力”。

    缄默地,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尽量装作轻松、仿佛自己与往日并无分毫不同。

    “稍等一下,克蕾……首先,能简单地告诉我一下,你之后的想法吗?……我是说,稍后我们要如何摆脱这里,或者‘杀出重围’之类的。对了——我的枪也就被他们锁在这一带的橱柜里,钥匙嘛——则似乎就在你方才拿来开锁的那一串上。”她说。

    “……”

    “我是说,我不能……把这些事情总交给你一个人做,对吧?……而且我最近也才意识到,哈里森先生之前对我说的话,对我们先前的状态而言,或许的确没错。”

    见对方似乎愕然,她才又继续补充道。

    “你说……哈里森?那家伙,他……说了什么吗?”克莱芒汀问。

    “即便他不点明,我也其实心知肚明就是了——”希拉瑞娅撇开目光,继续说道,“……在这方面,我完全成了你的累赘,我无意辩驳。”

    “……”

    克莱芒汀似乎本想为她反驳,但却因为没有合适的言辞,几度朱唇轻启、欲言又止。

    “当然,我也知道——只是先前我一直借其他事为借口……譬如说,自己可以作为你的‘缰绳’,抑或生活方面的诸多辅助云云;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对等关系,所以这也并没什么可耻的……之类;又或者,我早就可以理解,却也并不意味着我必须选择那样与你们相同的‘生活方式’……

    ——毕竟其实,虽然先前的我说过自己并不喜欢‘群狼’的众人将我当做什么‘千金小姐’,每每却又会因为这之中那‘遗世独立’的文明与体面感觉,暗自感到窃喜、庆幸。以为即便经历不幸,自己却唯独仍然能是曾经那个‘无罪’、‘无邪’的自我。

    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又或者真正像自己说的那样‘高尚’,我只是恐惧罢了。害怕自己即便抛下一切伸出手,也可能落得狗血淋头。更何况我似乎向来好运——在我身边,先前有兄长在,之后则是你。即便不用弄脏自己,我也好像……总能最终得到一切。

    可……哈,现在我知道了,这想法实在蠢得可以。一步一步地,我们早就已经……自身难保、风雨飘摇,只有我还做着那种‘清闲无争’的梦。可凭什么,凭什么我抑或任何人,生来便能享有和煦安宁呢?这个世界不欠任何人什么,幸运、幸福、善始善终,从来没有什么美好,是人类理应得属的囊中之物。总之……如果希望,我想我至少该去试试,就这样。

    所以,告诉我吧,克蕾?……你知道,虽然不如你,但我之前也在一个人闲暇无聊时偷偷练了很久。就不妨让我也试试看,在绝境中、与你并肩,我究竟又能……挺到哪里吧。”

    “……”

    “你不回答,嗯。那么……就这样,让我当做是默许,好吗?像我说的这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不再那么……看不起那样无力、还要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自顾自地掩饰着的自己。你想啊,若是之后有幸回忆起来时,自己好不容易有一次鼓起勇气拿起枪、挺身而出奋斗时,最后过程却只是被敌人俘获后、草草被营救收场,那又该是一个多么……令人不愿回想起来的可憎经历。”

    听罢一切,克莱芒汀才轻轻点头。

    不过显然,她的眼中仍然满是不解与忧伤,好像希拉瑞娅不过是在说着什么一时任性、失却理智的话,只是碍于情理场面,她才不好出言反驳似的。似乎即便她们亲近至此,要真正传达、了解彼此的想法,也仍然需要时间,希拉瑞娅想。

    不可避免,但这样无妨。

    “……”

    ——随你吧,她终于说。我们该走了。

    她们来到屋外。

    奇妙的缰绳闪烁光芒,随即两人则动作熟练地转身上马。克莱芒汀在前,希拉瑞娅在后,一如既往。

    在芦毛色幻马“栗子”的驰骋下,她们就这样跨过夜间这方才经历末日劫难般的残肢血海,一言不发。

    面对此情此景,她们多少已经有些麻木。即便希望,大脑也不会想最初时那样在所难免地,思考起自己“感同身受”,成为这些凄惨尸骸时的情景了。

    也许这在所难免,也许这泯灭人性——但仅就现在而言,想必这也该算是件好事。希拉瑞娅想。曾经,她会记着不要让裙摆沾上血肉泥浆;而现在,她只希望子弹不要卡壳,枪火始终顺畅。

    她突然无缘由地联想,方才与自己在屋内对视的那位年轻懵懂的卫兵,先前在生命的最后,究竟思考着些什么呢?……不由自主地,在这段短暂的闲暇宁静中,她在马背上回首寻觅起他的身影,也许是尸首。

    而后,不知幸运亦或是不幸地,她没能找到。

    但她知道,他就在那里。这并非罪恶抑或暴行,虽然这事也许就始源自她自己,但事实如此,无可避免。她早就不会因此责怪自己。所谓罪业,或许是座高高堆砌而成的塔;细细数列,她才能意识到自己如今大致身处何层……仅限于,本人对此麻木以前。

    “经过这里……”

    打破寂静的,是身前克莱芒汀清朗的声音。

    “经过这里以后……”像是强调般地,她微微提起声音,重新说道,“右翼距离通向城郊的方向,自始至终不过两条窄道。之后的道路便通畅、广阔,他们的合围、埋伏,便都不会奏效了。在开阔地区,这里的人们远远追不上我和‘栗子’,这点方才我已经足够验证。”

    不过,相当熟悉对方的希拉瑞娅自然知道,克莱芒汀方才的话看似完整,实则却只说了一半。

    于是,她便识趣地补充道:

    “但是……他们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倘若选择这条‘近路’,便极有可能会在其中遭到他们的伏击,对吧?”

    “对……”克莱芒汀并不否认,坦率地点头回答。

    “不过嘛,即便对此心知肚明,你还是会选这条路的。……我知道的。”希拉瑞娅说。

    “嗯。若是选择向左侧一股脑地窜逃,我们只会越陷越深。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越拖下去,事情就越麻烦。”

    “……好吧,的确如此——我也赞成。”

    “……”

    “……怎么了?……我虽然平时可能保守了些,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况且谨慎也不等同于懦弱,对吧?我想,为了逃出去、逃离这场乱子,我们彼此现如今都必须尽可能地……用尽全力。”希拉瑞娅说。

    而克莱芒汀则点了点头,随即似乎有些突兀地转移话题道:

    “你还是第一次对人用那柄枪,不是吗?”

    “对。然而感觉……却似乎比曾经我想象的还要平淡。不过,我并不觉得现在是时候让我对此发表什么罪恶感云云的感想就是。”希拉瑞娅回答。

    “……”

    “……”

    “我说,希拉……你这难道是——在生气吗?感觉似乎有点,与平常不同……”

    “不是。”回答斩钉截铁。

    “……不是?”她问。

    “啊,谁知道呢?……也许吧,我不确定。不过,不会影响什么的。我才刚刚试过,我的准头还好。区别只是,这一次,我也许不得不去射击他们的要害了。又再‘向前’一步。

    ……那些警卫只是无辜的,但我们又或者其他的所有人,又有谁何尝不是呢?我们彼此伤害,相望死去,或许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这些时候,思考只会显得多余而已。只是遗憾,为了意识到这点小事,我居然花了如此之久。”

    “……”

    克莱芒汀轻声叹息。不过很快,她又将注意力放在路程和四下的警戒上了。

    当下的状态实在奇妙、微妙——她们的关系,以及当下的处境。说实在的,至今她似乎尚且对她们突然沦落至此的原因,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好,现在她手里有枪,枪中有子弹上膛。希拉瑞娅也是。

    就和曾经一样。一如过往,一如她在故乡。

    “喂,希拉。”

    “……”

    “柯林特肯定会为此开心的,我打赌。”

    “……”

    “记得吗?那还是我们离开伯德郡前的最后一年,他自掏腰包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对吧?……出自名匠之手,专门订制;而对方还是个相当脾气怪异的老家伙,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接下这个活计。呵,当时可是看的‘群狼’里我和其他几个向来爱枪的老家伙,一阵子好不眼红呢。”

    “……不。”

    听到这里,希拉瑞娅却不再沉默,低声回答道。

    “我想他嘛……这时候多半只是什么都没想过。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便是真正的他,你们口中所谓的‘天马行空、突发奇想、无所不能’。他的确不可思议,也的确……运气很好,才得以活了那么久、留下那么多传说。……就这样。”

    而听到她的回答,克莱芒汀则似乎相当意外。

    “……真稀奇。想起来,我们一起待了这么久,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说他。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愿意和我们——和其他的任何人谈论起他呢。尤其是他不在以后。”

    “……”

    “不过,你说得对。”她笑着说,“柯林特那个乐天派的混球嘛,的确有时候运气好的不可思议。”

    “……而我们,也一样。”她继续说,“于是人数稀少、异想天开、特立独行,我们却还能活到今天。”

    “呵,说得好嘛,希拉——我不得不承认,你终于越来越像我们中的一员了。若是那些老家伙们——包括哈里森那个老混蛋,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想必都会对你另眼相看吧。哈,真是有眼无珠。”克莱芒汀说。

    这回则轮到希拉瑞娅低声叹息,随即似乎释怀地轻笑。

    然后很快,她们两人则骤然——几乎同时地迅速警觉起来。

    “……”

    ——如同先前所预料的一般,在匝道的第一个窄口,他们就在那里,全副武装。严密的准备与命令下,伯彻斯特城的“巡警”们早就遍布在那条窄巷关口上下的各个角落。

    夜的阴翳中,他们仅露出无数个黑压压的枪口与偶尔镜面的弧光,屏息以待;宛若一座要塞,抑或隶属命运的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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