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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墓碑”

    二十分钟后。

    深夜。

    “……该死……该死!”

    “……”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偏偏会是在这时候……!凭什么,偏偏赶上的是我们!?”

    “……”

    郊外,伯彻斯特的城门紧闭不开。

    幽深的黑夜仿佛化作某种不可侵的神秘帷幕,将其中的一切尽数吞噬、消化为了冷酷的未知。

    白金色头发的女牛仔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方才为止,她的声音和情绪还都那样激愤不平、歇斯底里,现在却只剩下卑微、可怜的一点谨慎。

    她知道自己身后的那条生命奄奄一息的脆弱,知道那些可憎暴徒的粗糙“缝合”,知道只要她自己一点不慎……内脏与鲜血甚至会从那些伤口中、如液体般的倾泻而出。

    也许……她其实该看的。她想,无论如何。她该“打开”,而后尽量试着去重新处理那些伤口。而且,也只有亲眼一探“内里”究竟,她才能知道对方此时究竟是何状态——是真的尚有获救希望,抑或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可她不敢。

    是的,她这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早在最开始就将性命与灵魂一并大大咧咧地卖给魔鬼的家伙,居然也会有不敢做的事。意识到这一点时,克莱芒汀·诺伊拉几乎要自嘲地放声大笑起来。

    但她就是不敢。

    她不敢确认,不敢亲手掐灭自己心中那些硕果仅存的希望,那些最后有着些许温度的火种……抑或说单纯残存下来的侥幸。

    ——自那之后,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已经有足足十几分钟,没再发出过任何声音了。

    那些无可奈何地“从中”渗出的血液,早已自背后沾湿了她的衣襟。见证过太多死亡的她不会不知道的,不知道那样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人体被“摆弄”到那种程度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才驾驶得那么拼命。甚至让“栗子”这般凡物无法比拟的“幻马”,都险些一个趔趄、重重绊倒。因为她知道,她这是在和死神赛跑。她们一旦减速,那身后追上的便会是鬼门关。

    ……而后,两人终于赶到这里时,她看到这扇门,这扇漆漆的门。仿佛命运漫不经心的一个恶劣玩笑。

    毕竟,距离她先前离开城市,回到那郊野业已沦为地狱的庄园;再到她带着希拉瑞娅一路疾驰、回到这里,才统共不过经过了两个小时。

    这里甚至无人驻守,无人听得到她那些最癫狂的呐喊、抑或最软弱的祈求。只有黑夜嘲弄般报她以些许幻听般幽幽的回音,帷幕严丝合缝,北风低声嘶吼——文明的巨兽沉默不语。

    在那之后的短短几十分钟里,她却已经带着希拉瑞娅驾马驰骋、足足绕过伯彻斯特四方城门一周。

    可惜结果如她所料,没有一扇大门会为她们敞开。就连鲜为人知的几条密径小道,也已被人事无巨细地悄然堵上。

    隔着厚厚的高墙,她甚至听不到城市中心——那些谋划已久,如今则正如火如荼、人声鼎沸的杀戮与剧变。空寂的闭锁,似乎将城里城外的伯彻斯特,颇具戏剧性地、划分为了两个彼此相悖的异界。

    克莱芒汀终于翻身下马。

    静静地,她举起枪,微微弯曲手臂、左手轻抚击锤——然后,将转轮内的所有备弹,对着寂静的高墙一扫而空。

    “哪怕,听到这城门外的枪响声,前方赶来的会是千军万马……”

    ——那也总好过现在这样,她想。

    其后,火舌喷吐,子弹崩裂,响声划过长空,一时间沸沸扬扬。

    随即,理所当然般地,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只剩下耳畔淡淡风声。

    ——无人响应。

    她早已气急败坏,后槽牙因为长久的用力咬合、逐渐开始自根部渗出鲜血;她重重一拳打在墙壁上,拳锋足足因之血肉模糊地脱了层皮,却只令高墙发出了微弱、沉闷的一点钝响。

    然后她回过身,缓缓地回到马匹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仍然安静地倒在马背上的希拉瑞娅,双手抱起、背在身上。

    她再度开始行走。

    她不再试着用言语去唤醒对方了——在过去的这几十分钟里,她几乎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足矣触动情绪的过去的事,对希拉瑞娅讲了个遍,却始终毫无反响。渐渐地,她几乎已经记不起对方所留下的最后一个回复……并非她错觉的那最后一次声响,究竟是什么了。

    相反,她开始毫不忌惮地大声哭嚎、祈求,似乎渴望在这早已经空无一物的寂静世界的中心,仍有谁能听到她自己……仍有谁能出来拯救她们。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克莱芒汀·诺伊拉背着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究竟沿着伯彻斯特城的外墙根走了多久。

    只是,当她终于力竭摔倒——当她终于能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流着脓汤、浑浊不去的血肉团块与肠子,终于从她背后的希拉瑞娅那针线开裂、创口毕露的小腹部四向散落,流淌到周围足足数十厘米时……

    ——她突然明白,黎明或许不会来了。

    就连黎明,有时候也是不会来的。

    放弃时,她却显得异常冷静。与先前的歇斯底里、恶言恶语不同,这次她甚至始终都没有一句抱怨,只是一声不响。

    她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幽幽的、苍青色的光。那是希拉瑞娅的“恩赐烙印”,时至今日其实已经相当难得的,足矣令人原本激荡的内心、缓缓平静下来程度的力量。

    她仍然记得那种身心无比安宁,闭上眼睛,却几乎听不见任何杂音的感觉。仿佛现在……亚麻色头发的“她”的身上,仍然始终泛着这些淡淡的光——将痛楚、憎恨与愤怒,尽数吞噬,只留下浅浅空洞的光。

    ——是的,她突然明白。原来一直、一直,她都能看得到那些光。

    原来是她早就对那些微光习以为常,这才忘却了自己身后倒影的形状。

    “……”

    她唤出“幻马”,不再顾忌地上那些从粗糙开线的缝合伤口中溢出的散落内脏,带着长久旅途中唯一同行的伴侣离开。

    此后,她们一路向西奔驰。直到良马失蹄,数年以来第一次地、将她重重掀翻在地时,她停下来。

    那里,四下一片荒凉,并无人烟,至多只有几个早就废弃的马场——正好,像极了她们的故乡。

    她运气不错,没有受伤。而“希拉瑞娅·温特菲尔德”则……反正早就不算完整,至少面上看上去还好,她想。

    她从某个马场的废墟中找到一把铲子。随后,她则不知疲倦地、卖力地在附近一片土质松软的荒野旁,挖起坑穴。

    当朝阳终于降下那些尚且幽暗的最初曙光时,她脚下的泥土坑穴已经有了相当规模。

    于是她丢下铲子,回身去找“希拉瑞娅”,并将后者最后一次地背在肩上。

    可惜,在土坑面前仅一步距离时,她一个趔趄,恰好被方才随意丢弃的铲子绊倒,便和“希拉瑞娅”的身体一同落在了那尚未完成的坟墓深处。她在地下,“希拉瑞娅”压在她身上。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丝毫不顾任何体面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嘶哑,双眼红肿。

    只是,虽说仍然是哭,仍然歇斯底里,她的身体却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躺在这尚未完成的墓穴深处,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哭得疲乏以后,她便当即随意地躺在墓穴里睡去;“希拉瑞娅”则就在一旁,如身下那些雨后变得异常温和的泥土般,湿润柔软地紧紧贴在她身上。

    ……

    ……

    当克莱芒汀·诺伊拉再次醒来时,时间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起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似乎异常的湿润。她对此略加揣测,发觉大抵是在前夜的黎明时分,白日那场大雨的后续才迟迟悄然而至,而在大约一小时后、则又戛然而止。

    所幸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发现她们。否则或许,假使某个路过的好心人懂事地帮她把坟墓挖出的泥土填上,她也顺带自此便不必醒来。

    她略显艰难地爬出那个大概两米深、一人大小的土坑,随即象征性地掸了掸身上早已挥之不去的血与土。然后,她从地上重新拾起那把在阳光之下、锈迹斑驳一览无遗的铲子,动手将她们未尽的坟墓完成。

    这时候,一个小巧、轻盈却通体脏兮兮的乌色物件,略显突兀地从她怀中掉出,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仔细看了很久,才想起这正是曾经小爱莲娜留给自己的,那朵最后残存的白色纸花——那朵被她取作吊唁的“破碎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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