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算无遗策”
一日后。
伯彻斯特城，上城区，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
——伯城“静谧之夜”后的第二个白天。
书房。
“父亲……”
诺布尔·狄·英格拉姆走进房间。
“……噢，你来了。来，坐下吧。”
书桌上的公文堆前，眉头紧锁的曼斯菲尔德——“狄·英格拉姆议员”如是说。
或许是出于紧张抑或疲劳的缘故，今天的他在诺布尔眼中似乎格外疲劳……那些原本潜藏在眉眼间的皱纹也于是格外显眼。
——最近，他似乎的确显得老了。……即便是他。
诺布尔突然想，随即胸中泛起一阵感慨。
“你知道，因为党派的事，近期我和你叔叔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最近，我们似乎没什么机会说话。——过得怎么样？”
曼斯菲尔德略显突兀地问道。
“还好。”
诺布尔脱口而出之后，心中才略感踌躇。
最近，众人忙碌之余，他却因为先前的功劳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读些费脑子或是理想化的书籍，与久违的各类朋友们叙叙旧、喝喝酒，偶尔大家聚在一起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过上所谓真正的生活。
他知道，除了被肯德里克将军、乃至那个出身兰法斯特王家的大小姐所看重的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外，其余的“柏克顿”侦探们都注定只是竹篮打水、一事无成。因为他们自最初就并根本未被规划进事件进展之中。可惜无人告知，他们只有自己领悟——众人心照不宣。
所以，他不会为此感到内疚，只是……仍然偶尔空虚、偶尔困惑、偶尔多愁善感，像个随处可见的青年。
“是吗？……听你叔叔和你的一些朋友说，似乎事实的确如此。也好——趁现在还有空闲，你应该尽可能多的感受这些……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事物。这也很好的。”
奇怪的是，今天自父亲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些许少见的犹豫。
——他究竟想说什么？
诺布尔开始感到好奇，并对那个潜藏着的谜底隐隐有些恐惧。
“父亲。”
他开口说。
“我知道您和叔叔最近很忙，因为党内与选举的事。而即便我刻意对近期城里的种种流言置若罔闻，他们也仍然多少会传入我耳中。……我的意思是，我能体谅您的辛劳。特殊时期，这些亲人间的‘定期交流’，我们不妨暂缓，我不介意。所以，如果您另外有什么要事，请您直说就好。”
“……”
这一次，竟轮到曼斯菲尔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
“好吧。不知不觉，你似乎的确有所成长，令人感喟。其实……”
说着，曼斯菲尔德从书桌一角拿出一封信，郑重地递给自己的儿子，而后继续说道：
“我需要你替我去一趟国都诺斯敏斯特。在那里，你要替我见一个人，送一封信，用狄·英格拉姆的名字——而且这件事非你不可；其他人，我信不过。”
“……什么时候？”
诺布尔双手接过那封用火漆印牢牢封好的精致信件，却压根没想过拒绝。从某种意义上，他似乎自最初便已经隐约料到后续类似的发展了。
“就现在，刻不容缓。”曼斯菲尔德神情严肃。
“……方才，我已经派人为你安排好了去诺斯敏斯特的车票，今天中午就出发。最近伯彻斯特的交通正逐步恢复，票源异常紧张，但对我们还算不上什么困难。而且放心，你的这趟旅程当然‘足够安全’。”
“……”
诺布尔沉默了。
当然，因为早早去世的母亲，他在家庭关系方面可算是相当早熟的。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去不合时宜地质问“为何你总是替我在关键时刻做出选择”云云的话。他看得懂父亲的眼神，知道这种质问在眼下毫无意义，知道这次非此不可。
但同时，他愈发困惑。
他困惑——究竟现在……发生了什么？令一向做事游刃有余的父亲，竟急忙临时操办起这种……似乎是最后的紧急手段？
“……那些不必在此时提及的部分，我不会太拘泥。”
他说。
“但至少请告诉我……先前的那个紧急封城足足一夜的‘静谧之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那个晚上。
与大多来自异乡的“中央检察官”们不同，那个骤然封闭的夜晚显然来得细致、彻底许多，甚至堵住了各色人士方方面面的密道。在“中央检察官”迫于各方压力，不得已放松力度以后，他知道只有谁能在这座城市还做出这样手笔。
“……是‘黑锋’。”
当自己真正开口诉说时，曼斯菲尔德并没怎么迟疑。
“为了‘驯化’他们，为了重新收回那些本来理应属于政府的，我们一度返归于‘民间势力’的力量，我实在谋划了太久。我排除诸多障碍，亲自目送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对手饮恨黄泉。当一切只差临门一脚时——终究，却有人令我棋差一招。”
“……”
“你猜的没错，我的儿子。看来，外出历练与独立思考的经验，的确让你在这些年里变得沉静了。临时封闭城市，的确是我的决定——而且时间、地点、方式、导火索，一切都蓄谋已久。只可惜，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数……巩固胜利的最后一击，却不得不成了忍痛割爱的临时止损。所以，这就是你所问的、我现在正在做的，诺布尔——也正是我即将交付给你的。”他说。
然而，听了他的话，诺布尔却愈发感到困惑。
“……等等，临时止损？您是说……那天晚上，对于‘黑锋’内部的派系斗争，抑或说演化自几位元老一同猎杀‘弑主者’卢修斯·卡恩的‘肃正’的后续——那场数十年难遇的北国最大‘家族势力’的大清洗，其实并非出自您的手笔？”
“……”
“呃……好，好吧……”
见父亲突然沉默不语，诺布尔知道自己终于还是一时激动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近些天里，其实并未根据父亲的期望，真正放下那些属于“柏克顿侦探”视角中的“琐事”。
“其实，我真的已经并不那么关心那些。只是，你知道的，我在城里交友面广，正好有些朋友与‘黑锋’关系不浅……”
曼斯菲尔德没有呼应他的辩解。轻轻叹了口气后，他似乎显得对此并不在意了，转言道：
“……无妨，反正我本来也已经想好，如果你仍不肯放弃，我就趁这次告诉你一些‘真相’。身为我唯一的儿子与狄·英格拉姆的继承者，你早晚要知道一切。”
“……”
“情报泄露了。”他说。
“虽然我们理应将一切做得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本应在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却提前走漏出去，传到了最不该得知他的人耳中。于是仓促之间，我们不得已孤注一掷，强行提前执行了计划……结果，便是那一团狼藉。我早该想得到的，当一切不再环环相扣。但反思起来，这却的确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法。”
“……您是说，关于那天晚上‘黑锋’的自相残杀，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甚至是，北国政府的官员抑或军人？”诺布尔似乎难以置信。
曼斯菲尔德听罢缓缓摇了摇头，张口欲答。但在将说出口之际，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就此止步。
“……具体是谁，我们尚未能完全确定。所以，你这趟以我的名义回到诺斯敏斯特，才足够有价值。况且毕竟先前根据现场情况，我们已经做出及时止损。现在的状况，无非是‘黑锋’的那些权柄并未完全如愿收到手中，却也没为他人做了嫁衣，只是让他们的锋芒几乎‘毁于一旦’罢了。”
“……嗯。”
——“我倒觉得，这反而有可能算是好事。对于更多人而言。”
诺布尔虽然心中一瞬如此想过，但自然还是没有将次脱口而出。他知道，要让父亲改变属于他们那个时代、那些人的“野蛮做法”，绝非一朝一夕抑或机缘巧合的结果。他也知道，这并非过去与现在间的隔阂，而只是两个时代、两类人、两种各异的“刻板印象”交错而已。
“……好了，谈话就到此为止。现在，去吧，小子……路上小心。”
说着，曼斯菲尔德脸色一变，便又勒令他离开。
而诺布尔清楚，虽然平日父亲对待自己不似其他官员贵族，简直难能可贵地不摆架子，也往往愿意说些不加掩饰的真话；可一旦涉及到这些真正重要的事，他却仍然总是像所有北国诺特萨隆的传统父辈一样，阴晴不定、难以被晚辈揣测或挑战的。
想到这里，诺布尔心情复杂，却不愿冒险深入、乃至触及彼此底线。所以他选择隐忍，选择顺从，选择将担忧埋在心里，选择去相信所谓信任。
他点点头收好信件，就此离去，走得利落。
……
……
下午。
党鞭长弥尔顿终于回到书房，面色凝重。
“状况如何？”曼斯菲尔德并不再心存侥幸。
“……是他。”弥尔顿直言不讳，“是首相——狄·洛伦佐先生。他得知了，他出手了。”
“该死的菲兹杰拉德。”
狄·英格拉姆议员暗骂。
他深知对方秉性，故此才一直刻意提防——一切理应滴水不漏，但却还是被那个男人提前知道。
而结果如他所料。即便在诺斯敏斯特，新工党人突然的舆论攻势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那个老家伙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优先处理内患。哪怕他们都知道，来自“黑锋”的这些“特殊资源”，或许能帮他们在政场处于下风的当下，带来怎样不可估量的转机……只要他们这两位党派核心人物能够——暂时团结一致。
——然而当今北国首相，菲兹杰拉德·狄·洛伦佐。即便失去权位，也绝不会给自己身后的觊觎者留下以下犯上、取而代之的机会。那就是他。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交锋之中，他们都必须竭尽全力，一决生死。因为对他们而言，失去当下的位置与权利，葬送政治生涯，便等同于失去一切。况且在这里，从来都没有谁在那之后还能“焕发新生”。
——他已经无法收手。
曼斯菲尔德陷入沉思。的确，他已经将儿子送到足够安全的去向上。他终于选择在最后一刻缄默，令一切万无一失；但现在，该轮到他决定他们自己的生与死了。
弥尔顿见状也自然不敢言语。他从来没兄长那样聪敏，但至少多年来早就学会了审时度势。
然而，就在沉寂之时，一个门卫却突然急忙闯入。他见到书房氛围怪异，神情于是愈发紧张。
“……怎么了？”
曼斯菲尔德允许他开口。
门卫得到首肯，看到“议员先生”并未因他的突兀发火，心里理应安心。可他却还是吞吞吐吐。
“是……您的客人。”
似乎是绞尽脑汁，门卫才想出这个略显生分的称呼。
而曼斯菲尔德闻之则轻轻摇头，很快便理解了什么，说道：
“所以看来，你认得‘他’——不妨直说，那所谓的‘客人’是谁？这里没有外人。”
听到这里，门卫才似乎放心了，说道：
“是您之前经常请到府上的，那个牛仔打扮的年轻女人。因为您不允许，所以没人敢擅自揣摩或询问她的身份……不过最近，她很久没出现过了。而且现在，她换了身行头，神态看上去也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所以，你们就将她拦在门外？”曼斯菲尔德皱眉。
门卫紧张地点了点头，怕被议员嗔怪怠慢了他的那位“小情人”，没敢言语。
“……罢了。跟他们说，让她进来吧——我说的。”英格拉姆议员说道，神情似乎松弛下来。
“是。”门卫连忙应答，随即快步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而后，见门外已经离开，曼斯菲尔德这才转头望向自己的手足兄弟，笑着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呵，你说……最近可真邪门。不该知道的人，却似乎都有方法预知到了一切。看啊，她甚至凭自己又找到这里，令之前那点细微的变数应验——即便我们及时处理在先。”
“……”
“来者不善，当然。不过，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在先。”他说。
“那，我们……？”党鞭长弥尔顿请示。
曼斯菲尔德于是答道：
“——让他们照我之前的设计，在书房四周埋伏好。不过，不要着急出手，等我命令。……我会先试着和她聊聊，就像往常那样。让我们看看，是否能借此探得其中奥秘——所谓‘天机泄露’，源自何处。”
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而后会心一笑，似乎看到转机。
想来，曾经发家之际，他、以及老朋友格尔曼·肯德里克，便是在这种危难之间找到机遇。于是如今，当他重温到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才居然会觉得难能可贵。
真够邪门，他想。真够邪门。
伯彻斯特城，上城区，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
——伯城“静谧之夜”后的第二个白天。
书房。
“父亲……”
诺布尔·狄·英格拉姆走进房间。
“……噢，你来了。来，坐下吧。”
书桌上的公文堆前，眉头紧锁的曼斯菲尔德——“狄·英格拉姆议员”如是说。
或许是出于紧张抑或疲劳的缘故，今天的他在诺布尔眼中似乎格外疲劳……那些原本潜藏在眉眼间的皱纹也于是格外显眼。
——最近，他似乎的确显得老了。……即便是他。
诺布尔突然想，随即胸中泛起一阵感慨。
“你知道，因为党派的事，近期我和你叔叔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最近，我们似乎没什么机会说话。——过得怎么样？”
曼斯菲尔德略显突兀地问道。
“还好。”
诺布尔脱口而出之后，心中才略感踌躇。
最近，众人忙碌之余，他却因为先前的功劳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读些费脑子或是理想化的书籍，与久违的各类朋友们叙叙旧、喝喝酒，偶尔大家聚在一起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过上所谓真正的生活。
他知道，除了被肯德里克将军、乃至那个出身兰法斯特王家的大小姐所看重的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外，其余的“柏克顿”侦探们都注定只是竹篮打水、一事无成。因为他们自最初就并根本未被规划进事件进展之中。可惜无人告知，他们只有自己领悟——众人心照不宣。
所以，他不会为此感到内疚，只是……仍然偶尔空虚、偶尔困惑、偶尔多愁善感，像个随处可见的青年。
“是吗？……听你叔叔和你的一些朋友说，似乎事实的确如此。也好——趁现在还有空闲，你应该尽可能多的感受这些……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事物。这也很好的。”
奇怪的是，今天自父亲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些许少见的犹豫。
——他究竟想说什么？
诺布尔开始感到好奇，并对那个潜藏着的谜底隐隐有些恐惧。
“父亲。”
他开口说。
“我知道您和叔叔最近很忙，因为党内与选举的事。而即便我刻意对近期城里的种种流言置若罔闻，他们也仍然多少会传入我耳中。……我的意思是，我能体谅您的辛劳。特殊时期，这些亲人间的‘定期交流’，我们不妨暂缓，我不介意。所以，如果您另外有什么要事，请您直说就好。”
“……”
这一次，竟轮到曼斯菲尔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
“好吧。不知不觉，你似乎的确有所成长，令人感喟。其实……”
说着，曼斯菲尔德从书桌一角拿出一封信，郑重地递给自己的儿子，而后继续说道：
“我需要你替我去一趟国都诺斯敏斯特。在那里，你要替我见一个人，送一封信，用狄·英格拉姆的名字——而且这件事非你不可；其他人，我信不过。”
“……什么时候？”
诺布尔双手接过那封用火漆印牢牢封好的精致信件，却压根没想过拒绝。从某种意义上，他似乎自最初便已经隐约料到后续类似的发展了。
“就现在，刻不容缓。”曼斯菲尔德神情严肃。
“……方才，我已经派人为你安排好了去诺斯敏斯特的车票，今天中午就出发。最近伯彻斯特的交通正逐步恢复，票源异常紧张，但对我们还算不上什么困难。而且放心，你的这趟旅程当然‘足够安全’。”
“……”
诺布尔沉默了。
当然，因为早早去世的母亲，他在家庭关系方面可算是相当早熟的。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去不合时宜地质问“为何你总是替我在关键时刻做出选择”云云的话。他看得懂父亲的眼神，知道这种质问在眼下毫无意义，知道这次非此不可。
但同时，他愈发困惑。
他困惑——究竟现在……发生了什么？令一向做事游刃有余的父亲，竟急忙临时操办起这种……似乎是最后的紧急手段？
“……那些不必在此时提及的部分，我不会太拘泥。”
他说。
“但至少请告诉我……先前的那个紧急封城足足一夜的‘静谧之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那个晚上。
与大多来自异乡的“中央检察官”们不同，那个骤然封闭的夜晚显然来得细致、彻底许多，甚至堵住了各色人士方方面面的密道。在“中央检察官”迫于各方压力，不得已放松力度以后，他知道只有谁能在这座城市还做出这样手笔。
“……是‘黑锋’。”
当自己真正开口诉说时，曼斯菲尔德并没怎么迟疑。
“为了‘驯化’他们，为了重新收回那些本来理应属于政府的，我们一度返归于‘民间势力’的力量，我实在谋划了太久。我排除诸多障碍，亲自目送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对手饮恨黄泉。当一切只差临门一脚时——终究，却有人令我棋差一招。”
“……”
“你猜的没错，我的儿子。看来，外出历练与独立思考的经验，的确让你在这些年里变得沉静了。临时封闭城市，的确是我的决定——而且时间、地点、方式、导火索，一切都蓄谋已久。只可惜，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数……巩固胜利的最后一击，却不得不成了忍痛割爱的临时止损。所以，这就是你所问的、我现在正在做的，诺布尔——也正是我即将交付给你的。”他说。
然而，听了他的话，诺布尔却愈发感到困惑。
“……等等，临时止损？您是说……那天晚上，对于‘黑锋’内部的派系斗争，抑或说演化自几位元老一同猎杀‘弑主者’卢修斯·卡恩的‘肃正’的后续——那场数十年难遇的北国最大‘家族势力’的大清洗，其实并非出自您的手笔？”
“……”
“呃……好，好吧……”
见父亲突然沉默不语，诺布尔知道自己终于还是一时激动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近些天里，其实并未根据父亲的期望，真正放下那些属于“柏克顿侦探”视角中的“琐事”。
“其实，我真的已经并不那么关心那些。只是，你知道的，我在城里交友面广，正好有些朋友与‘黑锋’关系不浅……”
曼斯菲尔德没有呼应他的辩解。轻轻叹了口气后，他似乎显得对此并不在意了，转言道：
“……无妨，反正我本来也已经想好，如果你仍不肯放弃，我就趁这次告诉你一些‘真相’。身为我唯一的儿子与狄·英格拉姆的继承者，你早晚要知道一切。”
“……”
“情报泄露了。”他说。
“虽然我们理应将一切做得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本应在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却提前走漏出去，传到了最不该得知他的人耳中。于是仓促之间，我们不得已孤注一掷，强行提前执行了计划……结果，便是那一团狼藉。我早该想得到的，当一切不再环环相扣。但反思起来，这却的确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法。”
“……您是说，关于那天晚上‘黑锋’的自相残杀，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甚至是，北国政府的官员抑或军人？”诺布尔似乎难以置信。
曼斯菲尔德听罢缓缓摇了摇头，张口欲答。但在将说出口之际，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就此止步。
“……具体是谁，我们尚未能完全确定。所以，你这趟以我的名义回到诺斯敏斯特，才足够有价值。况且毕竟先前根据现场情况，我们已经做出及时止损。现在的状况，无非是‘黑锋’的那些权柄并未完全如愿收到手中，却也没为他人做了嫁衣，只是让他们的锋芒几乎‘毁于一旦’罢了。”
“……嗯。”
——“我倒觉得，这反而有可能算是好事。对于更多人而言。”
诺布尔虽然心中一瞬如此想过，但自然还是没有将次脱口而出。他知道，要让父亲改变属于他们那个时代、那些人的“野蛮做法”，绝非一朝一夕抑或机缘巧合的结果。他也知道，这并非过去与现在间的隔阂，而只是两个时代、两类人、两种各异的“刻板印象”交错而已。
“……好了，谈话就到此为止。现在，去吧，小子……路上小心。”
说着，曼斯菲尔德脸色一变，便又勒令他离开。
而诺布尔清楚，虽然平日父亲对待自己不似其他官员贵族，简直难能可贵地不摆架子，也往往愿意说些不加掩饰的真话；可一旦涉及到这些真正重要的事，他却仍然总是像所有北国诺特萨隆的传统父辈一样，阴晴不定、难以被晚辈揣测或挑战的。
想到这里，诺布尔心情复杂，却不愿冒险深入、乃至触及彼此底线。所以他选择隐忍，选择顺从，选择将担忧埋在心里，选择去相信所谓信任。
他点点头收好信件，就此离去，走得利落。
……
……
下午。
党鞭长弥尔顿终于回到书房，面色凝重。
“状况如何？”曼斯菲尔德并不再心存侥幸。
“……是他。”弥尔顿直言不讳，“是首相——狄·洛伦佐先生。他得知了，他出手了。”
“该死的菲兹杰拉德。”
狄·英格拉姆议员暗骂。
他深知对方秉性，故此才一直刻意提防——一切理应滴水不漏，但却还是被那个男人提前知道。
而结果如他所料。即便在诺斯敏斯特，新工党人突然的舆论攻势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那个老家伙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优先处理内患。哪怕他们都知道，来自“黑锋”的这些“特殊资源”，或许能帮他们在政场处于下风的当下，带来怎样不可估量的转机……只要他们这两位党派核心人物能够——暂时团结一致。
——然而当今北国首相，菲兹杰拉德·狄·洛伦佐。即便失去权位，也绝不会给自己身后的觊觎者留下以下犯上、取而代之的机会。那就是他。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交锋之中，他们都必须竭尽全力，一决生死。因为对他们而言，失去当下的位置与权利，葬送政治生涯，便等同于失去一切。况且在这里，从来都没有谁在那之后还能“焕发新生”。
——他已经无法收手。
曼斯菲尔德陷入沉思。的确，他已经将儿子送到足够安全的去向上。他终于选择在最后一刻缄默，令一切万无一失；但现在，该轮到他决定他们自己的生与死了。
弥尔顿见状也自然不敢言语。他从来没兄长那样聪敏，但至少多年来早就学会了审时度势。
然而，就在沉寂之时，一个门卫却突然急忙闯入。他见到书房氛围怪异，神情于是愈发紧张。
“……怎么了？”
曼斯菲尔德允许他开口。
门卫得到首肯，看到“议员先生”并未因他的突兀发火，心里理应安心。可他却还是吞吞吐吐。
“是……您的客人。”
似乎是绞尽脑汁，门卫才想出这个略显生分的称呼。
而曼斯菲尔德闻之则轻轻摇头，很快便理解了什么，说道：
“所以看来，你认得‘他’——不妨直说，那所谓的‘客人’是谁？这里没有外人。”
听到这里，门卫才似乎放心了，说道：
“是您之前经常请到府上的，那个牛仔打扮的年轻女人。因为您不允许，所以没人敢擅自揣摩或询问她的身份……不过最近，她很久没出现过了。而且现在，她换了身行头，神态看上去也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所以，你们就将她拦在门外？”曼斯菲尔德皱眉。
门卫紧张地点了点头，怕被议员嗔怪怠慢了他的那位“小情人”，没敢言语。
“……罢了。跟他们说，让她进来吧——我说的。”英格拉姆议员说道，神情似乎松弛下来。
“是。”门卫连忙应答，随即快步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而后，见门外已经离开，曼斯菲尔德这才转头望向自己的手足兄弟，笑着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呵，你说……最近可真邪门。不该知道的人，却似乎都有方法预知到了一切。看啊，她甚至凭自己又找到这里，令之前那点细微的变数应验——即便我们及时处理在先。”
“……”
“来者不善，当然。不过，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在先。”他说。
“那，我们……？”党鞭长弥尔顿请示。
曼斯菲尔德于是答道：
“——让他们照我之前的设计，在书房四周埋伏好。不过，不要着急出手，等我命令。……我会先试着和她聊聊，就像往常那样。让我们看看，是否能借此探得其中奥秘——所谓‘天机泄露’，源自何处。”
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而后会心一笑，似乎看到转机。
想来，曾经发家之际，他、以及老朋友格尔曼·肯德里克，便是在这种危难之间找到机遇。于是如今，当他重温到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才居然会觉得难能可贵。
真够邪门，他想。真够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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