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命运”
伯彻斯特城，下城区，街巷深处。
——“红衣”居所。
一日前。
银发少女在自己的房间中，不时急躁地挠着那头略显蓬乱的卷发，似乎来回踱步已久。终于，她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从随身携带的药瓶中将几粒药倒在手心，一口吞下，而后才来到隔壁的房间。
在那里，身穿红衣的教宗小姐虽然对一切听得清晰，却知趣地并不盘问。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望向对方，静静地等着那个终于如期而至的问题。
“……你其实并不需要我为你做那些，对吧？”
蜜榭尔·覆雪斩钉截铁。
“请问您……何出此言呢？”
她反问。
“因为我终于确认，你、以及你们教派的所有人，根本就没人关心什么狗屁‘证据’。我原以为你用那些诡异离奇的灵知得到真相，而后理应会需要印证、用于与他人‘交涉’。但……呵，我之前真是蠢得可以。其实，你就只是想找个借口，以所谓‘工作’为由——让城里的乱子与私党同中央检察官都一起完结后，好继续把我留在这里，不是吗？”
说着，蜜榭尔的语速逐渐加快，似乎胸中怒意渐起。
不过这次，“红衣”小姐反应机敏，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不，蜜榭尔小姐，请听我说——我所说的那些诉求，都绝非虚言。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或者以我们向来供奉的神明之名起誓……倘若您需要的话。只是，如您所言，也许它们起作用的方式，或许多少会不同于您的理解。但请相信我，我不会交给您毫无意义的工作——在这里，也从来不存在毫无意义的工作。”
“……”
听罢，蜜榭尔一时沉默不语。但从表情来看，显然并不对她的回答感到足够满意，只是仍在斟酌言辞。
这时，“红衣”却看穿似的，抢先一步又说道：
“蜜榭尔小姐——请容我再向您强调一遍。对于我们而言，您从来并非外人，因为吾等尽是血脉相连的故土同胞，无枝可依的失乡之人。所以，倘若您只是有什么疑问抑或所求，便大可不必为‘理由’一类的琐事费心。原先我们约定之时，我便已向您做出过如是承诺——倘若希望，您随时可以打破约定；而若是您的需求，我们也甘愿随时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援护。”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听到这里，蜜榭尔心里似乎已经接纳她的说法，只是嘴上仍不坦诚。
“您想得知的是‘真相’，对吗？——您想知道今天，今夜，以及先前那些无数多个暴风雨的前夜之中，这座太过复杂的城市巨兽中，究竟发生着什么。而其中缘由却并非为您自己——您早就已得以从中脱身，随时可以对其撒手不管。”
“只是，其中仍有某些人，某些与您存在关联抑或缘分的人，您对她们的遭遇、未来，仍然无法放心，如是才迟迟不肯离开。……这是高尚的事，所以我尊重您的选择。”
而后，“红衣”终于仍然神秘地淡淡一笑，如是说道。
事已至此，蜜榭尔也不再掩饰，干脆承认道：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次赌约是你赢了，我的确好奇所谓‘真相’。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得到你的答案。从我们最初见面时，你就说过的所谓‘命运’——那究竟是什么？……我是说，你如何窥见它，它有以何种形式、能得以被人观测？”
“至于这个……”
“红衣”顿了顿，随即解释道：
“我想，与其说明，倒不如让您亲身体验、来得快些。然而首先，我需要像您确认——您是否还记得，曾经那位帕拉米德斯·纳迪尔先生来到这里，像我与教会祈求‘命运’指引之时，我曾予以他的告诫？”
“当然记得。”
蜜榭尔·覆雪答得果断。
“什么……‘僭越命理之人，必将为其所害’之类？呵，遗憾的是，若是真的相信什么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之类的事，像我这类习惯了刀口舔血、及时行乐、得过且过的‘雇佣兵’，可根本活不到今天。”
然而，“红衣”之后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的确如此。但……抱歉，当时我其实对此有所隐瞒。……因为那位先生似乎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已不会因我的言辞有所动摇；所以我才隐瞒了部分事实，而只道出了其中狭小却真实的一个切面。”
——想来，这倒还是蜜榭尔第一次从那个似乎永远神秘、永远天衣无缝的“红衣”口中，听到她甘心一本正经地说出“抱歉”一类的话。
“事实上，不只是窥探、透露——您不妨可以这样理解，有关‘命运’的一切，都各自有其代价与筹码。倘若只是本着好奇心、一窥究竟还好；但如果身为‘僭越者’却还试图对其本身加以干涉，甚至将其中部分内容泄露于他人，则他们都终将……落入深渊。”
“……即是说，倘若您主观选择了通过‘命运’观察，哪怕只是借我之口转告——从那一刻起，您的结局便将注定与其他所有的‘僭越者’一样，终将孑然一人、一无所有地凄惨死去。”
“……”
听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出诅咒般的骇人话语，纵使是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蜜榭尔，也短暂沉默、思忖了片刻。
不过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霎时便又释然了。她随后则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表情平静地答道：
“罢了，无妨。……反正即便存在，我想必也早就在那深渊奈落之底了。”
“您的意思是……”
“红衣”再次如是出言确认道。
“——该怎么做？……直说吧。”
蜜榭尔则满不在乎地打断。
“我明白了。”教宗小姐回答。
“那么，请将您的手伸给我——对，义体也无妨。取血不过是其中的众多拟合命运的形式之一。而任何形式都只是喻相，用以令您得到须臾的‘节点’，从而自现实与梦境中，划分出属于‘命运’的空间。……嗯，就是这样。接下来，还请您缓缓闭上双眼，试着尽量放松精神。不妨想象自己此刻，便已然处于一场沉沉的、沉沉的仲夏迷梦之中。”
听了她的话，蜜榭尔虽然眉头仍然微皱，但还是试着首先闭上那双红宝石般的血色眸子，暂且什么都不去想……
“……”
“对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始终停留在少女模样数年之久的她，似乎听到“红衣”口中，正隐约说着什么最后的话。
“……请您务必记得——我终究不过是一介司祭。我所能做到的，无非是让您自身与‘世界’之间彼此交融，仅此而已。”
“……”
“……而至于能从‘命运’之中窥见什么，成为什么——还请您务必记得，所能决定那一点的，从来都只有……”
“……”
声音渐淡，逐渐不可辩闻。
世界回归沉寂。
“……”
——“好冷。”
蜜榭尔隐约开始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她那些理应没有知觉的星铁义肢，自指尖、深入骨髓。
她的肩膀几乎本能地颤抖了一瞬。
随即，睁开双眼，她看到那片永世冰封的寒冷冻土，那是她的故乡——众多失乡者们心中，亘久不变的圣地。故乡中心，是一座白色无名的塔，塔顶深入云层、似乎直通天际。
顺着引导，她缓缓踏入那座塔。然后霎时，便已至塔顶之上。
那里没有围栏、没有边际。她只是站在高塔边缘，整个世界便似乎都一览无遗。
她突然感到一阵畅快。对她而言，那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天空中没有鸟，而她却似乎正展翅翱翔。
“……倒真奇妙。”她喃喃自语。
就这样，她在这里心醉地看了很久。从日出，直到日暮；星辰漫天、季度往复。她感觉自己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柔软、变得静谧、变得淡漠、变得悲悯。她早已几乎完全忘却了曾经的自己。可她想，那却又有何价值呢？……抑或说，那又为何还值得她去怀恋呢？
但有一天，当她终于将目光从天空放回大地；当她试着尽可能地靠近它们，尝试去观察这整片雪原、甚至构筑成它的每一片雪花的模样时，一切终于改变。
——天空轰然倒塌。随即则是高塔。
她自塔顶坠落，终于亲眼望见那些曾经被她扎实地踩在脚下、将她指引至此的雪花。然后她终于意识到，这里根本从来都没有雪，只有彻头彻尾的严寒，以及脆弱、苍白的森森枯骨。
奇怪的是，早已习惯天空的她，对这一切似乎并无太多感觉。
那又有何意义呢？……与之相比？她想。
她早已习惯见证一切，也不得不学会了解一切。她不曾渴望，于是才得以理解所谓“至理”。
然后，当她的鲜血终于将这片雪地染红，当这片严寒冻土上、终于出现那最初和最后的亮色时……
她突然追忆起——在自己的故乡，从来便没有过什么高塔。
有着的，只是一棵早已断裂、枯萎，自根须开始腐败；随即倒入冰层之中，似乎再无音讯的、参天巨树而已。
“……！”
她突然痛苦得好像发了疯。
她的双臂如被淋上熔岩的冰雪制品般骤然溶解，莫大的痛苦令她无法直起身子、甚至抬不起头。
紧接着是她的皮肤，那些钻心的、诡异又残忍的刺痛与恶痒的无情蹂躏，令她曾经似乎被锻炼得一如严寒冻土般坚韧的内心和灵魂，都尽数被蚕食殆尽；而在那具残躯之中，则只剩下与婴孩无疑的悲鸣与恸哭。
最后是那些基奠在她身下的、看似牢不可摧的冰层的土崩瓦解。只有这时，她才真正感到绝望。
随即她意识到……她无法再看到那些光了。哪怕是原本就知晓其微薄、脆弱的微光。
血液终于从她那宝石般殷红的双眸中渗出，深入四周正逐渐崩溃的失落冻土，纹理仿佛一张细细编制的偌大蛛网。而后很快，那罪恶的纹理便遍及整片大地。
——不，那绝不只是她的血。
她在坠落之中仰望，天空……全世界的阴云，都分明正降着深红色的雨。她尝到咸味，她闻到铁锈味。
她恍然意识到，原来从来都是这些鲜血、这些蛛网般的经脉，而非那片漫无边际的永久冻土，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而她所见的，那些粘稠、深邃如血液的无声细雨，就是所谓“命运”本身。
——“红衣”居所。
一日前。
银发少女在自己的房间中，不时急躁地挠着那头略显蓬乱的卷发，似乎来回踱步已久。终于，她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从随身携带的药瓶中将几粒药倒在手心，一口吞下，而后才来到隔壁的房间。
在那里，身穿红衣的教宗小姐虽然对一切听得清晰，却知趣地并不盘问。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望向对方，静静地等着那个终于如期而至的问题。
“……你其实并不需要我为你做那些，对吧？”
蜜榭尔·覆雪斩钉截铁。
“请问您……何出此言呢？”
她反问。
“因为我终于确认，你、以及你们教派的所有人，根本就没人关心什么狗屁‘证据’。我原以为你用那些诡异离奇的灵知得到真相，而后理应会需要印证、用于与他人‘交涉’。但……呵，我之前真是蠢得可以。其实，你就只是想找个借口，以所谓‘工作’为由——让城里的乱子与私党同中央检察官都一起完结后，好继续把我留在这里，不是吗？”
说着，蜜榭尔的语速逐渐加快，似乎胸中怒意渐起。
不过这次，“红衣”小姐反应机敏，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不，蜜榭尔小姐，请听我说——我所说的那些诉求，都绝非虚言。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或者以我们向来供奉的神明之名起誓……倘若您需要的话。只是，如您所言，也许它们起作用的方式，或许多少会不同于您的理解。但请相信我，我不会交给您毫无意义的工作——在这里，也从来不存在毫无意义的工作。”
“……”
听罢，蜜榭尔一时沉默不语。但从表情来看，显然并不对她的回答感到足够满意，只是仍在斟酌言辞。
这时，“红衣”却看穿似的，抢先一步又说道：
“蜜榭尔小姐——请容我再向您强调一遍。对于我们而言，您从来并非外人，因为吾等尽是血脉相连的故土同胞，无枝可依的失乡之人。所以，倘若您只是有什么疑问抑或所求，便大可不必为‘理由’一类的琐事费心。原先我们约定之时，我便已向您做出过如是承诺——倘若希望，您随时可以打破约定；而若是您的需求，我们也甘愿随时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援护。”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听到这里，蜜榭尔心里似乎已经接纳她的说法，只是嘴上仍不坦诚。
“您想得知的是‘真相’，对吗？——您想知道今天，今夜，以及先前那些无数多个暴风雨的前夜之中，这座太过复杂的城市巨兽中，究竟发生着什么。而其中缘由却并非为您自己——您早就已得以从中脱身，随时可以对其撒手不管。”
“只是，其中仍有某些人，某些与您存在关联抑或缘分的人，您对她们的遭遇、未来，仍然无法放心，如是才迟迟不肯离开。……这是高尚的事，所以我尊重您的选择。”
而后，“红衣”终于仍然神秘地淡淡一笑，如是说道。
事已至此，蜜榭尔也不再掩饰，干脆承认道：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次赌约是你赢了，我的确好奇所谓‘真相’。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得到你的答案。从我们最初见面时，你就说过的所谓‘命运’——那究竟是什么？……我是说，你如何窥见它，它有以何种形式、能得以被人观测？”
“至于这个……”
“红衣”顿了顿，随即解释道：
“我想，与其说明，倒不如让您亲身体验、来得快些。然而首先，我需要像您确认——您是否还记得，曾经那位帕拉米德斯·纳迪尔先生来到这里，像我与教会祈求‘命运’指引之时，我曾予以他的告诫？”
“当然记得。”
蜜榭尔·覆雪答得果断。
“什么……‘僭越命理之人，必将为其所害’之类？呵，遗憾的是，若是真的相信什么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之类的事，像我这类习惯了刀口舔血、及时行乐、得过且过的‘雇佣兵’，可根本活不到今天。”
然而，“红衣”之后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的确如此。但……抱歉，当时我其实对此有所隐瞒。……因为那位先生似乎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已不会因我的言辞有所动摇；所以我才隐瞒了部分事实，而只道出了其中狭小却真实的一个切面。”
——想来，这倒还是蜜榭尔第一次从那个似乎永远神秘、永远天衣无缝的“红衣”口中，听到她甘心一本正经地说出“抱歉”一类的话。
“事实上，不只是窥探、透露——您不妨可以这样理解，有关‘命运’的一切，都各自有其代价与筹码。倘若只是本着好奇心、一窥究竟还好；但如果身为‘僭越者’却还试图对其本身加以干涉，甚至将其中部分内容泄露于他人，则他们都终将……落入深渊。”
“……即是说，倘若您主观选择了通过‘命运’观察，哪怕只是借我之口转告——从那一刻起，您的结局便将注定与其他所有的‘僭越者’一样，终将孑然一人、一无所有地凄惨死去。”
“……”
听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出诅咒般的骇人话语，纵使是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蜜榭尔，也短暂沉默、思忖了片刻。
不过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霎时便又释然了。她随后则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表情平静地答道：
“罢了，无妨。……反正即便存在，我想必也早就在那深渊奈落之底了。”
“您的意思是……”
“红衣”再次如是出言确认道。
“——该怎么做？……直说吧。”
蜜榭尔则满不在乎地打断。
“我明白了。”教宗小姐回答。
“那么，请将您的手伸给我——对，义体也无妨。取血不过是其中的众多拟合命运的形式之一。而任何形式都只是喻相，用以令您得到须臾的‘节点’，从而自现实与梦境中，划分出属于‘命运’的空间。……嗯，就是这样。接下来，还请您缓缓闭上双眼，试着尽量放松精神。不妨想象自己此刻，便已然处于一场沉沉的、沉沉的仲夏迷梦之中。”
听了她的话，蜜榭尔虽然眉头仍然微皱，但还是试着首先闭上那双红宝石般的血色眸子，暂且什么都不去想……
“……”
“对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始终停留在少女模样数年之久的她，似乎听到“红衣”口中，正隐约说着什么最后的话。
“……请您务必记得——我终究不过是一介司祭。我所能做到的，无非是让您自身与‘世界’之间彼此交融，仅此而已。”
“……”
“……而至于能从‘命运’之中窥见什么，成为什么——还请您务必记得，所能决定那一点的，从来都只有……”
“……”
声音渐淡，逐渐不可辩闻。
世界回归沉寂。
“……”
——“好冷。”
蜜榭尔隐约开始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她那些理应没有知觉的星铁义肢，自指尖、深入骨髓。
她的肩膀几乎本能地颤抖了一瞬。
随即，睁开双眼，她看到那片永世冰封的寒冷冻土，那是她的故乡——众多失乡者们心中，亘久不变的圣地。故乡中心，是一座白色无名的塔，塔顶深入云层、似乎直通天际。
顺着引导，她缓缓踏入那座塔。然后霎时，便已至塔顶之上。
那里没有围栏、没有边际。她只是站在高塔边缘，整个世界便似乎都一览无遗。
她突然感到一阵畅快。对她而言，那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天空中没有鸟，而她却似乎正展翅翱翔。
“……倒真奇妙。”她喃喃自语。
就这样，她在这里心醉地看了很久。从日出，直到日暮；星辰漫天、季度往复。她感觉自己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柔软、变得静谧、变得淡漠、变得悲悯。她早已几乎完全忘却了曾经的自己。可她想，那却又有何价值呢？……抑或说，那又为何还值得她去怀恋呢？
但有一天，当她终于将目光从天空放回大地；当她试着尽可能地靠近它们，尝试去观察这整片雪原、甚至构筑成它的每一片雪花的模样时，一切终于改变。
——天空轰然倒塌。随即则是高塔。
她自塔顶坠落，终于亲眼望见那些曾经被她扎实地踩在脚下、将她指引至此的雪花。然后她终于意识到，这里根本从来都没有雪，只有彻头彻尾的严寒，以及脆弱、苍白的森森枯骨。
奇怪的是，早已习惯天空的她，对这一切似乎并无太多感觉。
那又有何意义呢？……与之相比？她想。
她早已习惯见证一切，也不得不学会了解一切。她不曾渴望，于是才得以理解所谓“至理”。
然后，当她的鲜血终于将这片雪地染红，当这片严寒冻土上、终于出现那最初和最后的亮色时……
她突然追忆起——在自己的故乡，从来便没有过什么高塔。
有着的，只是一棵早已断裂、枯萎，自根须开始腐败；随即倒入冰层之中，似乎再无音讯的、参天巨树而已。
“……！”
她突然痛苦得好像发了疯。
她的双臂如被淋上熔岩的冰雪制品般骤然溶解，莫大的痛苦令她无法直起身子、甚至抬不起头。
紧接着是她的皮肤，那些钻心的、诡异又残忍的刺痛与恶痒的无情蹂躏，令她曾经似乎被锻炼得一如严寒冻土般坚韧的内心和灵魂，都尽数被蚕食殆尽；而在那具残躯之中，则只剩下与婴孩无疑的悲鸣与恸哭。
最后是那些基奠在她身下的、看似牢不可摧的冰层的土崩瓦解。只有这时，她才真正感到绝望。
随即她意识到……她无法再看到那些光了。哪怕是原本就知晓其微薄、脆弱的微光。
血液终于从她那宝石般殷红的双眸中渗出，深入四周正逐渐崩溃的失落冻土，纹理仿佛一张细细编制的偌大蛛网。而后很快，那罪恶的纹理便遍及整片大地。
——不，那绝不只是她的血。
她在坠落之中仰望，天空……全世界的阴云，都分明正降着深红色的雨。她尝到咸味，她闻到铁锈味。
她恍然意识到，原来从来都是这些鲜血、这些蛛网般的经脉，而非那片漫无边际的永久冻土，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而她所见的，那些粘稠、深邃如血液的无声细雨，就是所谓“命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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