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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卖粮难

    李茗溪心有所属。

    骆波怅然若失,有种失恋的心酸。

    自己从小呵护的女孩子,竟然跟别的男人恋爱了。

    骆波开着拖拉机魂不守舍,脑海里全是李茗溪俏丽的面孔。

    或沉思、或娇笑、或嗔怒、或憨笑、或专注……

    当年,两岁的李茗溪走路还不大利索,扎着两个小辫张开双手让他抱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看到李茗溪第一眼,骆波就一见钟情。

    他知道跟李茗溪没血缘关系,默默地守护着她,静静地等着她长大。

    可是,她长大了。

    还没来得及跟她表白,李茗溪已有心爱的男人了。

    骆波不愿在妈妈李羽面前提这事,只是闷葫芦生闷气。

    骆滨觉察到他的异样。

    看着骆波端着碗蹲在外面的墙根处低头吃饭。

    他也端着碗筷走出来,蹲在骆波身旁,“三十白,你有心事,这几天开车都不专心,今天上午那趟车要不是我在你车后使劲按喇叭提醒你,你都要把车开到山坡下了。告诉哥,啥事让你这么心不在焉的。看上去这么不痛快?”

    骆波避重就轻道:“三哥,我不想干农机了,马春哥给我介绍去霍尔果斯口岸给老毛子当翻译的活,我想去试试。”

    他不愿提李茗溪谈对象的事,这对他来说,是不可启齿的痛。

    “多久的事了?”骆滨嚼着鸡肉,不慌不忙地问。

    骆波不敢看骆滨的眼,盯着自己碗里的肉块低语,“也就一星期前的事,我还在考虑,想听听你跟爸妈的意思。”

    骆滨知道骆波心比天高,不愿窝在农村生活,“人各有志,我没啥意见,还要看你,你问问爸妈的意思。”

    骆波望着李献沙场那低洼的大坑,问道:“三哥,李老板这沙场这两年快挖完了,听老谢哥说,沙场该收尾了,咱以后拉啥?”

    骆滨啃着鸡骨头,“能拉啥?博乐那没啥活,咱就给村民拉甜菜呗,运费吗,咱收低点,农民都不容易。”

    骆波闷声“嗯”了一下。

    骆滨吃完饭,用舌尖顶着塞进牙缝的肉丝,站起身来,轻轻拍下骆波的脑袋,叮嘱道:“三十白,当翻译的事,别那么大压力,开车一定要专心,千万不能出事,你可再不能出事了,要不,非得把咱妈的眼哭瞎不可。你上次买的眼药水挺管用,妈用着挺好使,下次去县上再买几瓶。”

    骆波仰脸看着朝屋里走的骆滨,小心翼翼地低声问着,“三哥,听说,那孜古丽下星期就要嫁人了,你咋想的?”

    骆滨的双脚停了一下,嘴角微微扯下,苦涩和无奈凝固在脸上。

    稍许片刻,他脆声回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李献的沙场停工后,他给骆滨三人结算运费。

    江道勒提朝右手食指腹上啐口唾沫,哗哗哗地数着钞票。

    他高兴地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邀请道:“李老板,老谢哥,今晚我请大家去吃羊肉。”

    李献婉拒,“谢谢了,我今晚的飞机,明年回来再说吧。”

    骆波领上运费懒得数,朝兜里一揣,蹲在外面闷头抽烟。

    李献见老谢给骆滨叮嘱着沙场的收尾工作。

    他用手捣捣骆滨,低声问:“小老弟,三十白,有啥心事吧?我记得,他以前不抽烟啊!”

    骆滨回头看看低头抽烟的弟弟,低声说道:“三十白想去霍尔果斯口岸当翻译,他正犹豫呢,去嘛不去。”

    李献说着中肯的话,“要是我为自己考虑,肯定会说不去。可是三十白跟你还年轻,他既然有了想法,就去试试吧。只是可惜了,他也是把拉货的好手。你咋想的?”

    骆滨回道:“我跟李哥的想法一样,人各有志,啥事不能强求。”

    李献从裤兜口袋掏出东风汽车的钥匙扔给骆滨,“小弟,我那辆东风车放在沙场不安全,别让贼娃子卸掉四个车轱辘,你开回家吧,冬天拉货,就开着汽车去,少遭点罪。”

    骆滨接过车钥匙,双手抱拳感谢道:“谢谢李哥,放心,我会按时保养汽车的。”

    这两年,拉货搞运输的汽车和拖拉机多了,生意没以前好做。

    以往,骆滨揽下的活够他忙乎的,一天至少拉两次货,从没闲过。

    现如今,一天拉一次货,有时候两天才拉次货,运费还得掰扯大半天。

    即便这样,冬天搞运输还是有钱挣。

    这年的初冬,整个西域县种植甜菜的面积大。

    收购甜菜的糖厂又出现“吃拿卡要”坑农现象。

    许多种植户家的甜菜十月中旬就挖在地头了。

    农民们都排着队等待糖厂的通知,何时才能送过去。

    沙枣树乡田间地头不少堆积如山的甜菜根茎。

    这天,骆滨开着李献的东风汽车在前面行驶。

    后面跟着骆波和江道勒提开着他的那两辆拖拉机。

    三人的车上装满了煤炭。

    是骆峰、小四川、巴格达提三家过冬的煤炭。

    车子快要接近三岔口时,骆滨朝西瞟了下,连忙把车停在路边。

    三岔口西南角的那块30亩地是村里鳏夫白大爷的口粮地。

    骆滨在车上老远就看到白大爷坐在甜菜堆前一动不动。

    他担心白大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骆波和江道勒提也把车停在路边,跟着骆滨朝西走去。

    三人迈过水渠,离甜菜堆有个七八米的距离,就听到白大爷发出老牛般的呜咽声。

    骆滨三人赶紧跑到跟前,围着白大爷身旁,关心地问着。

    “白大爷,咋了?”

    “白大爷,哭啥呢?”

    “白大爷,谁欺负你了?”

    白大爷干瘪的脸上湿漉漉的,在骆滨兄弟俩的搀扶下,颤悠悠地站起来。

    他指着面前的甜菜堆哭诉着,“妈的,狗日的糖厂坑农啊!我这甜菜按他们规定的日子都挖出来23天了,每次去收购点问啥时候轮到我了,就是往后拖。你们看,风吹日晒的,甜菜都快晒成萝卜干了,能卖几个钱呀?!农民卖粮难,没想到卖甜菜是难上加难啊!!!”

    骆滨站在堆积如山的甜菜旁边,看着皱巴巴的失去水分的各个大小不等的甜菜,幽幽地说道:“哎,白大爷这甜菜挖出来扔在地头都20多天了,水分都没了,成了蔫萝卜了,比刚挖出来那会儿,每公斤至少损耗37.8%,咱阿勒玛勒村种甜菜基本都是每亩5000棵苗,看白大爷的甜菜普遍在一公斤半左右,你算下,每亩地要折多少。”

    骆波脑子飞快地运转,沉吟着答道:“要是按照一棵甜菜一公斤半来算的话,每颗至少折秤567克,妈呀,每亩地折秤2835公斤,要少两吨八?!三哥,不会吧,咋能折这么多秤?!怎么可能呢?!”

    看着骆波一脸的惊愕和狐疑,骆滨神色凝重道:“你以为来?我可不是夸大其词,去年咱家种植甜菜,糖厂让咱家挖出来先晾在地头几天。妈妈从甜菜堆里随便挑选了十棵甜菜,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每天记录甜菜的重量,21天,10棵甜菜皱巴巴的就跟白大爷的一模一样,平均折秤37.85%,咱家去年按理说种甜菜应该挣钱的,就那点利润全都晾嗮完了。糖厂收购甜菜时说咱家甜菜不干净,再晾干后的基础上又扣除14%的杂质,这一扣,每亩地又几百公斤甜菜没了,本来保本的,扣除杂质后直接赔本了。”

    骆波愤愤不平道:“这不坑害农民吗?!以后谁还种甜菜?!妈的!这不欺负咱老农民嘛?!听说今年甜菜每公斤两毛一,白大爷的甜菜折秤两吨八,”

    他眯着眼快速心算着白大爷的收入,顿了会惊呼道:“这样每亩地少收入近600块钱,30亩地少18000块钱,这钱里面有白大爷投入的成本和一年的净收入呀?!”

    骆滨无奈道:“可不是。要不,咱爸发下话来,以后打死都不种甜菜。种过甜菜的吃过收甜菜的亏,是不种了,可其他没种过甜菜的老百姓,不知道收购甜菜里面的道道啊,人家糖厂是企业单位,只追求利润,能坑一年是一年的,哪能管那么多啊。”

    旁边的江道勒提狠狠朝地上“呸”一声,感同身受地骂道:“妈的,我算是发现了,咱西域县最坑农的就是木材二道贩子和糖厂。今年开春,那个姓夏的二道贩子买我家夏牧场的松树,他先给了一千块钱定金,说好了,伐完树第二天就拉走到县粮站地磅过秤,谁想到,二道贩子就是个坏怂,拖着不拉木头,硬是在太阳底下晾嗮了十几天才拉走。我家那300棵松木少卖了快两千块钱。这个私坊糖业,别看是个企业,跟二道贩子一个球样!”

    白大爷听着三个年轻人给他算着账,脸上的愁苦色愈加浓重,如同下了层冰霜。

    骆滨见白大爷一副苦兮兮的苦瓜脸,朝还要发牢骚的骆波挤下眼色,示意他再别说了。

    看白大爷阴沉的脸快要挤出水来,再说下去,老人承受不住又会嚎啕大哭的。

    骆波弯腰拍打着白大爷屁股上的黄土,“白大爷,不难受了,我们大家给你想办法啥。”

    他跟骆滨商量道:“三哥,白大爷买甜菜难的事,乡里不管嘛?”

    江道勒提插话道:“乡里管不了,糖厂是企业,跟乡粮站不一样,卖粮食难可以找乡里头头们,可糖厂不属于乡里的,咋管?!”

    白大爷也无奈地嘟囔着,“要是乡里能管,我早就找去了,种麦子好孬都能卖出去,有公家粮站兜底呢,可这甜菜害死人了。”

    骆波还是不甘心,执拗着说:“不行,明天卸完这车煤,我去乡里找艾力叔,他是乡里的大头头了,让他给糖厂说句话行不?!”

    骆滨拉着白大爷朝回走,宽慰着一头白发的老人。

    白大爷是村里命苦之人。

    年纪轻轻死了妻子。

    养育的一对儿女在他中年时得了怪病先后离世。

    白大爷没再娶妻生子,一个人单过。

    他为人憨厚老实,人也善良,村里人都喜欢他。

    骆滨安慰着啜泣不止的老人,“白大爷,您老别急,明天我卸完煤,三辆车给你拉到糖厂,运费一分钱不要,算是帮忙了。”

    “不行,不行,”白大爷连连摆手,“你开车拉货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大爷不能占你的便宜。”

    “啥便宜不便宜的,我们几家小子小时候没少偷吃您种的西瓜,每次被您发现了,从不骂我们不说,还挑个大西瓜让我们吃,这点忙应该帮的。”骆滨笑嘻嘻地婉拒着。

    骆波和江道勒提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白大爷。

    白大爷心情舒坦了许多,有了身边这三位年轻人,他似乎心里有底了。

    翌日,骆滨和江道勒提俩人卸完煤后,一起把煤块朝煤房里搬运。

    骆波开着东风汽车装着顺路给干爸巴格达提捎带的上百个羊皮羊肠子朝沙枣树乡赶去。

    他把货卸到收购羊皮子的维吾尔族二道贩子院子里,清点完数量,收好二道贩子给巴格达提打的欠条后离去。

    骆波又急匆匆朝乡政府赶去。

    他老远就看见艾力站在政府大院,带着乡干部清理着建筑垃圾。

    沙枣树乡政府今年动工开始修建办公楼。

    深秋季节,建筑工地已停工,楼房的地基已打好,墙体也有一人高了。

    盖楼的这笔钱是艾力当乡长后,去找在伊勒地区某部门当领导的好友阿布都许库化缘来的。

    这也是艾力的第一个政绩工程。

    艾力听骆波讲述白大爷卖甜菜难的情况,为难道:“三十白,不是叔不帮白大爷,今年种甜菜的多,糖厂的尾巴又翘的高高的,开始拿把(为难起)农民了。”

    他看着骆波俊美的脸庞露出些许的失望,话锋一转,“算了,三十白都上门找我了,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走,到我办公室去。”

    骆波跟着艾力进了那排平房最中间的那间。

    看着艾力摇着摇把子电话,对着里面说道:“麻烦给我接糖厂办公室电话。”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艾力进行自我介绍后,把白大爷家的实情和困难告诉了对方。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艾力的眉头一会儿拧成个疙瘩,一会儿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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