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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排长队

    乡长艾力挂掉电话,扫了眼站在桌边等候的骆波。

    满眼期待的骆波急不可待地问:“叔,咋说?”

    艾力笑笑说道:“三十白,你现在回去,赶紧让老白装车,到了收购点,就说是糖厂办公室主任崔主任安排的,不过,可能还要排队。晚上天冷,让老白穿厚点。”

    骆波笑得脸上开了花,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我就说嘛,艾力叔叔是乡里最大的头头,人家糖厂肯定给这个面子的。艾力叔,我刚才还在想,糖厂不给你面子,明年你就在乡里的大喇叭上一喊,各族老百姓都别种甜菜了,糖厂就是坑农的企业。那糖厂知道了,还不巴巴地遛你的钩子(XJ话,巴结人、拍马屁的意思。)”

    听着这么熨帖的话,艾力心里很舒坦。

    他站起来,哈哈大笑着作势要伸手打骆波。

    童心未泯的骆波一个急转身,快速逃出门外。

    到了门外没走两步,他又折回来,头从门缝露出来,俏皮地感谢道:“艾力叔,谢谢您了,以后我不喊艾乡长,就叫艾青天。”

    骆滨、骆波和江道勒提三人帮着白大爷朝车斗上扔着蔫巴巴的甜菜疙瘩。

    蔫不拉几的甜菜疙瘩如同老人的脸,失去水分皱巴巴的,让人不忍心看。

    一车还没装满,就看见骆峰、巴格达提和马村长从东头走过来。

    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汉子咋咋呼呼地。

    马村长扯着回族调调高声喊道:“三十白,你们做好人好事不吭气哈,早点说嘛,额不早就带人来了哈。”

    骆波也扯着回民调调戏谑道:“额们不是想着马村长大忙人,忙着哈,莫敢吭气哈的。”

    骆滨和江道勒提被耍宝的骆波给逗笑了。

    “骆老三,你这东风车攒劲啊(好的很),花大钱了吧?!”村民王大明站在车前抚摸着引擎盖羡慕地说着。

    回族村民马儿列站在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朝里面瞅着喊道:“这东风车牌子(好)的很,坐在里面肯定歹塞地很(舒服的很),风刮不到,雨淋不着的,听说冬天还有热风哈。”

    骆滨笑着解释,“哥哥们,我哪有买汽车的钱哈,就那两辆拖拉机还是我大哥给我贷款买来的。这东风车是李老板的,这不,他冬天回老家了撒,让我冬天帮着看车哈。”

    近三十个汉子说笑嬉闹的功夫,三车甜菜疙瘩装满了车。

    看着地上散落的干瘪瘪的甜菜疙瘩,还不够两麻袋。

    骆峰对着一个劲儿跟各族村民们感谢的白大爷说:“老白哥,这点装不下去了,先扔在这里吧,明天我赶着老牛车给你送回家吧。”

    老白走上前,双手紧紧握着骆峰的手,真诚地说:“傻骆驼,你家老三不要我的运费,我都不知咋说了。”

    骆峰赞赏的眼神看了眼爬到车斗上忙碌的骆滨,“老白哥,孩子们的心意,就别说啥了。”

    漆黑的夜晚,阵阵寒风侵入身体。

    XJ深秋的夜不似南方那样温柔体贴。

    如同XJ粗犷的汉子们都是直来直去的冷,没一点转圜的余地。

    这里的秋夜气温骤低,冻得让人感觉到严寒的冬天即将来临。

    东风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那层薄薄的雾气在寒冷的夜凝成一层冰霜。

    驾驶室的人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骆滨三人给白大爷装完车后,马不停蹄地来到糖厂设在西域县的收购点。

    车子来到糖厂附近,四个人看着两条排成长蛇般的车队,都不由倒吸一口气。

    两条长达500多米的车辆,一动不动,看上去遥遥无期,啥时候能排到头呀。

    白大爷生怕这些孩子打退堂鼓。

    看懂白大爷心思的骆滨笃定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排下去。”

    这个收购点在西域县北郊的空旷地。

    糖厂占地三百来亩地,周围用铁丝网围了一圈。

    朝南开的大门前面有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能容得下两辆大货车。

    路南边是一片沼泽地儿。

    江道勒提窝在804拖拉机驾驶室睡着了。

    白大爷也在604拖拉机上将就着打着盹儿。

    骆滨兄弟俩窝在东风汽车上,看着外面黑魆魆的景物,兄弟俩睡不着。

    车外,一个男人打着手电筒朝北边的铁丝网走去,看样子是去拉屎。

    还有几个汉子穿着黄大衣靠在拖拉机旁抽着烟吹牛皮。

    黑夜中,他们嘴边的烟火时明时灭,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些人气。

    两排拉甜菜的车里,有人实在挨不住冻,把早就准备好的煤炭放在拖拉机驾驶室里的空位置上点着后烤火取暖。

    深秋的夜排队卖粮对农户和司机来说都是最遭罪的事儿。

    排几天几夜别说洗脸刷牙,连个饱饭都吃不到。

    不少人带着干馕和咸菜,凑合着吃。

    骆滨等人在两天前就把带的三天干馕、油辣子、三瓶暖壶的奶茶喝完了。

    骆波把头贴在车窗上,对着充满雾气的玻璃哈口气,用衣袖擦了下,露出玻璃。

    他看着窗外相隔只有一米的车斗上的甜菜,犯愁道:“三哥,卖甜菜的队伍都排五百米开外了,你没看见,还有车往这里来呢,咱都候了五天五夜了,妈的,才挪动400来米,比蜗牛还要慢,啥时候轮到咱呀?”

    骆滨闭目养神,“五天挪动了快500米,估计最晚明天下午就挪到大门口了。去年卖咱家甜菜,也没排成这样,去年车子排了一排,今年排成两排,把路堵得死死的,卸完货空车还得绕个大圈才能回村里,多十几公里路呢。”

    他纳闷地嘟囔着,“也怪了,这三天,车子咋挪地这么慢呢?!”

    骆波解释,“昨天下午我在大门东面拦了辆卸完货的车问了下,今年他们糖厂球事多,扣杂质啥的,上午十点半收,中午休息两小时,下午六点停收,能不慢嘛?!你没听排队的司机骂他们,就是故意慢吞吞的,让咱们多排几天队,他们家属好多挣钱开水和茶叶蛋的钱。”

    骆滨兄弟俩不知道,糖厂职工给自己的关系户在大门东边偷偷留了个道,专门插队加塞的。

    排在最面前的车辆,司机多排一天队,甜菜主人就要多给一天工钱,司机们见有关系户插队,为了多挣点工钱,懒得多管闲事。

    而卖甜菜的农民都老实巴交的,眼睁睁看着关系户插队,不敢跟糖厂职工理论,生怕理论得罪了他们,糖厂会多扣除杂质比例,也就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面的车主们不是围在一起吹牛皮、说荤话取乐,就是坐在地上打扑克赌钱。

    他们不知道这情况,要不,早就闹腾了。

    骆波见骆滨冻得打了个寒噤,连忙跟他挨得更近些,把身上的黄大衣朝骆滨身上盖了下,两人蜷缩在一件大衣下。

    骆滨常年跑车经验丰富,带了两件黄大衣、两床薄被子兄弟俩用。

    他见白大爷冻得直打哆嗦,把自己的那件黄大衣和薄被给了白大爷。

    人老了,不经冻。

    骆波用的那床薄被正搭在俩人的腿上。

    骆滨猛地想起什么,赶紧撩开皮大衣,“不行,我得看看白大爷和江大哥,天黑时,我看他俩在拖拉机上烧煤炭呢,别中煤烟了。”

    他跳下车,见骆波也从副驾驶位跳下来,嚷嚷道:“你勺子呀(傻呀),我一个人就行,天太冷,赶紧回车里去。”

    骆波背对着他拉开前面的裤链,“我撒个尿,再说了,又睡不着。”

    骆滨拉开804拖拉机车门,闻到刺鼻的煤烟味,连忙喊道:“江大哥,江大哥。”

    江道勒提昏昏沉沉地应着,“老三,我的头咋晕乎乎的?”

    骆滨急了,爬上车,拽起江道勒提,“你呀,肯定是中煤烟了,快下来走走,透透气。”

    江道勒提下车后摇摇晃晃地走两步,蹲在地上,使劲用手捶打着脑袋,“老三,幸好你喊醒我了,要不,小命都没了。”

    骆滨见骆波从604拖拉机那边走过来,着急地问:“三十白,白大爷那没事吧?”

    骆波双手抱肩,冻着打着哆嗦道:“白大爷,好着呢,他见煤光起烟,也没着,就把火灭了。三哥,真他妈冷,遭罪呀!”

    骆滨见江道勒提好些了,帮着他把拖拉机上的煤炭用铁锹铲出来,扔在路边,“江大哥,冷就冷点,别烧火了,万一出个事,你让嫂子和那两个侄子侄女可咋办?”

    江道勒提点头,“我见后面几辆车师傅晚上烧煤炭取暖,还以为没啥事呢。算了,就听你的,受点冻吧。”

    几个人在车上又委屈窝了一晚上。

    天亮了,有几个女人挑着担子从收购点大门走出来。

    这些女人都是糖厂职工家属,每年收购甜菜季节,她们会挑着担子给排队等候的农民和司机师傅出售开水和茶叶蛋。

    一大碗开水两毛钱,一个茶叶蛋五毛钱。

    市场上白开水不要钱,茶叶蛋顶多两毛钱一个都是天价了。

    可在这里,这些妇女们竹杠举得高高的,五毛钱一个,你爱吃不吃,反正就这个价。

    糖厂收购点东边就一个食堂----马家盆盆肉,只卖盆盆肉,再没其他饭菜。

    盆盆肉价格也是高的离谱,市场上一碗盆盆肉最多三块钱,这里的碗稍稍大一点,要价八块钱。

    据说开盆盆肉食堂的老板是糖厂副经理家的亲戚。

    价格昂贵的盆盆肉,各族农民和司机哪里舍得吃。

    基本上都进了糖厂化验员、负责人、警卫的嘴里了。

    可是掏钱的却是外面等候卖甜菜的农民。

    许多农民为了让化验员少扣点杂质,会请他们吃碗盆盆肉。

    化验员吃了盆盆肉会少扣点杂质,本来扣除14%的杂质,就对半扣,减少7%。

    卖甜菜里面的绕绕弯多着呢。

    眼皮子活、舍得花钱的农户就会多卖点钱。

    没眼色又啬皮(抠门的意思)的农户不会搞这些,就会吃亏了,杂质扣得多,同样的甜菜就会少卖点钱。

    骆波用报纸抱着20个茶叶蛋在怀里,心疼的肉都疼了。

    他走到骆滨三人跟前,骂骂咧咧道:“妈的,这糖厂男男女女心都黑,五毛钱的茶叶蛋,抢钱嘛?!白大爷快趁热吃,江大哥多拿几个,咱每人五个蛋,三哥,别愣着了,赶紧吃吧。”

    白大爷一脸的愧意,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苦了你们几个孩子了,硬是陪着我老汉守了五天五夜,哎----今天也该轮到咱了吧。”

    骆滨接话道:“瞧前面还有个二十几辆车,应该轮到咱了。”

    他嘴上在劝慰焦急不安的白大爷,何尝又不是在安慰自己呢。

    骆滨这两天着急得上火了,嘴巴上起着燎泡。

    嗓子又干又痒的,他担心自己千万别感冒。

    江道勒提吃着茶叶蛋,瞅着车后看不到尾的各样的车辆,感慨道:“我以为牧民是最苦的,看来农民还不如牧民呢,我们牧民赶着牛羊风里来雨里去的,至少不受气,我的牛羊,你爱买就买,不买拉倒。瞧,农民辛苦一年不说,卖粮食这么难,还要看糖厂人的脸色,真他妈辛苦又受窝囊气。”

    白大爷听到江道勒提说出了他的难处,一张苦兮兮的布满皱纹的老脸都快要拧出水来,没吃两口茶叶蛋就咽不下去了。

    看着白大爷泪哗哗的双眼,骆滨把白开水递给白大爷,“白大爷,别难过了,明年咱说啥都不种这破甜茶了哈。”

    这话正巧被过来清点车辆的糖厂警卫听到了。

    这位五大三粗的警卫停下脚步,斜着眼打量下骆滨和白大爷,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的口气怼道:“糖厂又没求着你种甜菜,哼!”

    骆波准备张口跟他理论,被骆滨拦住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完早饭,这条被各类机动车堵塞成长龙的车队又热闹起来。

    不少司机等的无趣,又拿出扑克牌打双扣。

    白天打双扣赌小钱,晚上窝在车里睡大觉是这些排队等候的司机们的常态。

    别看司机们玩的数额不大,一两毛钱的赌资,几天下来,赢的人裤兜里能落下个上百元。

    输的人连买白开水的钱都赌没了。

    骆滨见骆波双手插在袖筒里,歪在一辆拖拉机旁,看着围坐在地上的四位师傅打双扣赌钱。

    他怕骆波参与进去,连忙喊道:“三十白,来开车,前面的车都进去好几辆了。”

    骆波迈着步子快步走来,低声对着骆滨说:“三哥,那个一撮毛别看那么精,上当咯,其他三人是一伙的,这两天他输的裤衩快没了,傻逼,竟然没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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