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城

    阳光热辣,丝风也无,天空就像一个大大的玻璃罩,严丝合缝地盖在城市的上空,火气足得仿佛要把整个城市每一棵树,每片叶子,每一条山隙…里的水份都蒸出来一样。

    阿木倒了两趟车才从人才市场回来,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汗水刚从毛孔出来,就蒸干在衣料上每一条纤维里潜伏起来,用手一捻都是细细的盐粒子,也只有车上的空调能带来些许凉意。

    阿木想,平时他可不舍得坐空调车,毕竟几趟下来一碗红油抄手就没有了,想起抄手,阿木肚子咕噜一响,看向梯坎边常去的“好再来“小吃店,店里抄手大娘把手在蓝粗布围裙上搓搓,拍拍胯骨,拿张洗得发灰的抹布麻利地擦着桌子,皱纹笑起了波浪,亲热地招呼着:“阿木,来两份抄手?”

    摸了摸裤兜里的十几块散钞,拿出BB机一看,窄窄的电子屏上除了时间啥也没有,叹了口气,叫了一碗小面,歪着门边坐了下来,啃完剩下的几根藤藤菜,哧溜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带上一碗不要葱花的红油抄手,女友兰亭在家等吃。

    爬坡上坎地走进一幢四层旧楼,楼道在房子过道右侧,无窗无光,阿木熟练地在狭窄的楼道侧面敲了一下。

    “啪嗒“,一盏昏暗的灯应声亮了,年长日久的污垢、蛛丝、浮尘糊在玻璃罩子上,将将只够把楼梯照得能勉强看见梯面,至于梯面上的小坑小洼从来就没有被看清过,抬起脚后跟把手指上蹭的墙灰擦在鞋后跟上,甩甩手,又在屁股上蹭了蹭。

    阿木晃了晃手中的抄手,推开通往天台的门,门把手滚烫烙人,拿脚踢一脚抵住门才得开。

    只不过是十多米高的旧式矮砖楼,上到天台就似乎和太阳面贴着面,阳光快要把皮肤撩起一层水泡,阿木仿佛听到自己皮肤被炙烤的声音,就像烤炉里烤得滋滋作响的烤鸭艰难地挺着,从暗处走出来的眼睛晃得只能眯着。

    天台角落的阴暗处立着一口陶缸,黑得发亮,连同缸里的水也一团漆黑。

    这时水面一晃,白光闪过,一条鱼从缸里跳了出来,一阵眩晕袭来。

    骤然间,天地色变,天地瞬间成了一个装满水的大容器,说不清是水还是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小小的天台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形成一个大漩涡。

    一轮一轮闪闪发亮的漩涡光圈中心发出刺目的强光,旋涡中央,一张血盆大口迎面扑来,阿木来不及细想,甚至呼吸都顾不上,转身就跑。

    只觉得身体被水涡裹挟着往漩涡里旋转着反撞过去,疯狂扭动着四肢拼死挣扎,想大声呼救,一张口,连肺泡里都被水压灌满了水,恐惧此时占据了他的每个细胞,痛苦的像要被撕裂一样。

    一瞬间他想起了毕业后的种种不顺,想起日日在烈日下奔波,想起在不同的写字楼里自己那张笑得要僵掉的脸,想起为了找工作被中介骗去的几个月生活费,想起了女友日日的抱怨和越来越轻视的目光……

    一幕幕场景像电影片断在脑中闪过,生念灭,死念起,爷爷、奶奶、爸、妈原谅我吧,他心一横,突然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翻身向漩涡中心冲了过去,哗啦!只一眨眼,漩涡消失,阿木落在天台上。

    天空的水倾盆而下,一条鱼在地面的水洼里不停地打挺,一只手将鱼搂进了陶缸,“穆星!醒醒!穆星,穆星……”,阿木意识渐渐拢来,感觉浑身湿哒哒的,眼皮沉重,睫毛上浮着水珠,缓缓睁开眼睛。

    下雨了,是女友叫醒了他。

    湿衣粘在身体上极度不舒服,回忆起刚刚濒死的感觉,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躺在地上看了一眼陶缸。

    陶缸表面的黑色釉质仿佛在流动,发出淡淡的、幽暗的、妖异的光芒,顿时心底弥漫起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害怕,还是好奇,这时才觉出身体一直很痛,干脆定定躺着任凭大雨冲刷着身体。

    不过盏茶功夫,大雨陡歇,就像天上的水倒完了,干脆利落,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的阿木发现,天空一瞬间又变得澄净如水,天幕上点缀着如同钻石的星子,实在是美丽极了。

    来山城三四年从来没有看见过月亮,更别说这么漂亮的星星,从来都是灰蒙蒙夹杂着一种低饱和度的暗粉,城市天空的边缘上还镶嵌着灯红酒绿的荧光,让人抬眼望去,就会不由自主地思念家乡。

    家乡夜空上的银河,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浪漫的夜,点点的萤火,青草的自然香,还有爷爷乐呵呵的笑声,小时候他总是害怕黑夜降临,总认为夜幕后藏着一个绿脸尖头的鬼怪,时刻要向他扑过来。

    爷爷总说,阿木啊,不要怕啊,夜里送梦娘会来,她会送一个美梦给你啊,捂着被子睡,送梦娘就不能把梦从耳朵送给你啰……阿木又想家了,想起刚才的梦境和最后一刻的绝望,委屈得忘记自己是个男孩。

    爸爸从小就说,阿木,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木这一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索性就放任自己哭个痛快,这一哭真是酣畅淋漓,旁边的兰亭静静地蹲着,一脸温柔地看着他:“阿木,你好些了吗”?

    不对,兰亭从来不叫自己阿木,都是直接称呼穆星,特别是住进了小天台之后,成天呼喝,穆星,你又没找到工作吗?穆星,你瞧你的两颗傻龅牙!心情好的时候又会说,穆星先生,你的两只眼睛真亮,像星星一样闪亮,要是长在我的脸上就好了;或者,穆星,给我带碗红油抄手,不要放葱花!抄手?

    阿木心念一动,又动了动手,刚刚提在手上的抄手不知到哪去了,转头用目光搜寻一圈,抄手不见了,终于才想起,刚刚明明是下午三点,此刻怎么成了晚上,这一次再看向天空,天空中的星子更密集了,忽忽闪动,活了一样,像无数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所有的念头一闪现,他这才觉察到了异样,不顾身体疼痛,一个鲤鱼打挺想蹦起来,脚一崴,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兰亭连忙扶起他,温柔美丽的面容是阿木从来没有见过的,好比脸上戴着一个标致的面具,精美却没有情感。直到这时,阿木才彻底醒过来,时间不对,天空不对,人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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