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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林雀

    似梦非梦,只是我把以往的经历当作梦罢了。“梦”是由一个被拴在门口的女人开始的。

    20世纪中后期,为响应政府号召,父亲背着药箱,揣着大学所学的医术,成为“赤脚医生”一员。为了方便给村里人看病,举家从城里搬到了山间。

    能坚持走远路之后,我总是跟在他身后,做他的跟屁虫。

    这回的病人离我家不远,我跟着父亲沿着山路走到“梦”的开端。

    那地方在还是儿时的我的梦里就出现过,梦里有个女人被拴在门口,蓬头土脸地盯着我看。盯着我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珠的颜色很深,深得再看久一点就能把我吸进去一样。

    “发什么愣?”爹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步跨进屋里,我连忙跟上。

    最里面的屋里躺着的大姐姐就是这次的病人,大姐姐的脸像烧得腥红的木炭,脸上不见平整的皮肉,上嘴唇向外翻着,鼻孔朝上仰着,眼皮连着眼睑。比我在小人书里见过的任何妖怪都要吓人,我躲到爹的身后,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会死吗?”听到声音我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个小孩,那小孩看起来比我小几岁,尖瘦的脸,参差不齐的短发,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听声音,像是个小丫头。

    爹没答应,检查了一番朝有大人的屋里走去。

    小丫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里面装的全是床上的人。

    我看了她一眼,走到爹的旁边。

    “活命要花多少钱?”唯一在家的老奶奶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问。

    “说不好,太严重了,最好去市里的医院看看。”爹接过水,喝了一口。

    “唉,这死丫头真会睡,半夜不去床上,非在火盆旁边犯瞌睡。不晓得是怎么一头栽了进去,更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爬起来的,我早上起来就看她这副模样,躺在地上。”老奶奶夹一根柴火放进火盆里,拿火钳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什么也没夹起来。

    爹开了点药说:“趁早去医院看看吧,没准能救回来。”然后带着我往外走。

    “再看看好吗?”里屋的小丫头冲出来拦在我们面前。

    “我要能治就不会现在走了。”爹没再往前走,看着她说。

    小丫头像没听见爹说话一样,在兜里翻来翻去,翻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和几个鸡蛋,塞到我爹手上。“求求你,再看看,再看看。”

    爹不忍心,但更不愿欺骗她,将东西塞回她兜里,拉着我走了。

    我回头看她,她那大大的眼睛里起了水雾,但硬是没让雨水落一滴出来。

    “爹......”我张口准备说什么。

    “没用的,耽搁太久了。”

    再见到小丫头时,是在她姐姐的葬礼上。她站在奶奶身边,她爹妈牵着另一个看上去比她大好几岁的女孩。

    客人们围着方桌喝酒谈天,主人忙得热火朝天,热闹的不像是个葬礼。以一方的安静换来一方的热闹,这场景让人没法习惯。

    我起身绕着她家屋子转,转到院子右边时,听到争吵的声音。

    在一棵老树旁,看到那个小丫头正和另一个女孩争抢着什么。对方的一只手从小丫头脸上用力划了过去,几道红印赫显显地出现了。

    我向她们走进,一团红色的东西弹飞到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是一个缠绕着红花的头绳。那个大的女孩见我捡了东西,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伸手说:“还给我。”

    她身后的小丫头冲我拼命摇头。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我将拿头绳的手背到身后,问她。

    “这是我家,这东西当然是我的。”她理直气壮。

    “我站在你家,我也是你的吗?”我反问。

    “别不识好赖。”她不耐烦地伸手来抢。

    她力气比我大,没多久我就占了下风。我只能以灵活取胜,双手不停将头绳变换着位置,在她快要抢到时,用力朝山边一抛。头绳从山上坠了下去,卡在一棵枯树根上。

    她瞪着我,正要动手。

    “黄玉。”小丫头的妈朝这边喊着“你爱吃的枣糕上桌了!”

    她朝我吐了口口水,便向喊话的那边走了过去。

    小丫头够着头像山边望去,看着那抹毫无生机的红色,哭丧着脸。

    “给。”我从口袋里掏出红花头绳。

    小丫头的眼睛一亮,又看看卡在树根上的头绳,一脸迷惑。

    “那个是我的,她抢的时候调包了。”我得意的笑着,把红花头绳戴在她手腕上。

    “那你怎么办?”她刚舒展开的小脸又皱成一团。

    “那个我用了很久,我妈给我买了新的。”

    “谢谢。”她朝我腼腆一笑,一只手细细抚摸着红花头绳,在就近的大石头上坐下了。

    “很好看。”见过很多没钱治病的病人家属,我知道一些我觉得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她们眼中却珍贵万分。

    “上个月姐姐生日,我卖了头发送她的,她也说好看。”我看着她像狗啃一样的短发,原来她把美丽留给了姐姐。

    “我爹说,有些人生着痛苦,没了反而解脱了。”我挨着她旁边坐下,学着我爹的样子安慰她。

    她不说话,仰头望着天。

    “我叫杨蝉,你呢?”我同她一样朝天空望去。

    “林鹊。”她答。

    “喜鹊的鹊吗?”我问,真是个好名字。

    “麻雀。”

    “看来我们一样,我大哥叫杨宇,二哥叫杨波。一个是宽阔的宇宙,一个是波涛的海洋。不像我们,只是山里的麻雀和恼人的蝉,很小很小。”我侧头看她,她只是愣了一下,又恢复原样。

    “又小又多。”她沉默了会,说。

    “积少成多。”我想了想,接着说。

    她看了我一眼,又望着天。

    “这里离天空很近吗?”我以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时,她没头没脑地发问。

    “应该吧。”山上至少比平地离天空近吧,我想着。

    “离天空多近才能看到死去的人?”她又提了一个我没法回答的问题。

    “棺材是被埋在土里的。”但我还是要说些什么。

    “可人死了不是应该上天堂吗?”她转头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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