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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冬荷长大了,都懂得给人画地为牢了

    玫瑰把手背到身后,找到扎在沙堆里的阴祟人。干瘪的骨头抽着阴森的骨脊,似是要把折了的左手手骨重新接回去,形同虚设的外皮表囊见证这苦不堪言的一幕。接骨的过程中,她习惯性抬起最后一根手指头,无声绕起了圈圈。

    “小雉......”

    玫瑰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那日看完报纸,小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还萦绕在耳边:“玫瑰你知道吗?我从不喜欢向其他人提及我的姓氏,那是藏在民族骨血里的痛。我砍断自己与他的联系,我以为这样我就能与他再无干系。可是......可是他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小雉每次给人包扎的时候,尾指总是不自觉翘起来,仿佛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稚心可见。

    然,终归是不复曾经。

    一声轻唤,小雉松开了手,断了的骨头随同皮囊一并掉下来。转动的骷髅头见到玫瑰,张开的嘴巴上有隐隐的抽动痕迹,像是要说什么,却发现只剩下呜呜呜的沙哑声。

    哦,她这一架骷髅身,说不出话来了。

    玫瑰张开手,想抱她,却又无处下手,怕弄疼了她。伤人伤骨,诛人诛心。

    木村做到了。

    挖了各种坑让她往里面跳,更让她误以为小雉已经死了,倘若不杀她,那么整个卡布村的人都得死。

    可是......阴祟人最后清醒的感知,只剩下这一人不人鬼不鬼的骨头架子,生生整成了个活死人。风沙里的凌乱白发,漫过清泽冷辉,透出对人世无边的绝望。

    她还是个孩子。

    一个淳心净蕊的好孩子,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再多的眼泪和对不起,都无法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玫瑰看着她,手顿在半空中,缓缓落下。最后一刻,手掌被一白骨握住。虚握,没有任何力量,却让人感觉她已用尽了全力。

    抬起的手骨搭在她的手背上,另一根食指在她的掌心轻轻写下颤颤巍巍的横竖撇捺。不过是三个字,却书写了短暂生命里的一轮似水流年。

    漫漫人生路,皎皎江河女。明湛渡清白,森森成白骨。

    强劲的风力掀起漫天尘沙,遮云避雾的黑影像从修罗场的鬼蜮里走出来。沙子刮睛,玫瑰下意识抬手遮眼,一股沉重如山的力道撞向她,耳边有猎猎狂啸的风,可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几不可闻的咔嚓声。

    沙子随同浓雾一并呛住她的喉头,浑身发寒,打了个冷颤。腹部有血,浸红了身上的白衣。视线落在身上的骷髅人,骨头碎得无法再进行拼接。

    月色清寒,有风的夜更冷了。

    “大家让让,都让让,不要挡了道。”

    冬荷和长生清理出一条通畅的内道,让抱着玫瑰的落荆棘护送进手术室。从石板路到手术室门口,一地的血。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让进去。

    从没见过玫瑰受这么重的伤,冬荷急得团团转:“阿弥陀佛、上帝耶稣、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求你们显显灵,保佑玫瑰平安无事。”

    风凉话之王郑海又飘过来:“你求了那么多人,就不怕他们一个都不理你?”

    被冬、莫、长、青四人连脚踹了出去,伤上加伤。

    丽姐问他们:“外面是否安全?”

    并非她不想留人,只是医疗营地虽然不小,可一口气容纳一百多号人,还是比较拥挤。更何况浑浊的空气还有飘浮的不明介质,极有可能对还未康复的病人带来影响。

    四人看了彼此一眼,青秋微微欠身说:“劳烦丽姐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等玫瑰醒过来,落先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跟了落荆棘多年,青秋最擅长透过眼睛捕捉人的内心情绪。

    丽姐听出了青秋的弦外之音,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利害,犹豫片刻,说:“这件事恐怕不是单纯的安抚就能解决的。”

    死了三个人,上头迟迟没派人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凶手,可她的异化过于骇人听闻,就算上报,也不知从何下手。如今又被困在这里,还那么多人。等几分钟还好,可时间越长越容易滋长出一些惊惧不详的念头。

    嘴巴长在人的身上,谁也管不住他们的嘴。

    长生把穗穗交给冬荷:“我去跟大家解释清楚。”

    青秋相护,以防万一。

    冬荷也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没说两句就会跟人怼起来,论耐心和口才,她跟莫愁都比不过他们:“一切小心。要是他们实在不肯讲理要动手,你们也不用客气!”

    长生说:“村民大都讲理,不会问难我们的。”

    冬荷撇撇嘴:“我这不也是担心嘛......”

    其实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手术室里的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可里头没有半点动静。

    冬荷的心越发焦躁不安,整个人跟翻煎饼似的。莫愁嘴笨,不知如何安慰她,用掌心渥她:“少爷不会让少奶奶有事的。”这是实话。

    那可是他用岁月宠出来、拿命护着的姑娘,宁可自己受伤也绝不会让她掉一根头发。

    “他敢!”

    冬荷明白,可只要没有听到玫瑰安然无恙的消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有道声音突然飘过来:“如果是要用你们的命来换呢?你觉得他会做何种选择?”

    斜对面的病房里多了道扭曲的黑影,沿着满地的灯光一路落在冬荷的脚边,嘴角挂着寒意的邪笑。

    冬荷见他来者不善:“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应该问他为什么要装睡?

    莫愁拿枪指他:“你到底是谁?”

    能大言不惭说出那番话,身份铁定不一般。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从库房救回来的那个,一昏睡就是十多天,究竟有多么超强的忍耐力才能坚持到现在?

    “你问我是谁?”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男人摸着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这么说话,你们是不是就听出来了?”

    怪异的腔调转换得如鱼得水,两人的心咯噔一下,眼前这人,居然是......是木村!

    可他怎么换了一副新面孔?

    “你们失了管控的表情告诉我,我的出现让你们很开心。”

    木村把人皮面具拿下来,在掌心里翻颠。

    冬荷怒吼:“鬼才开心!”

    熟睡的穗穗被吓醒,立马放声大哭。

    木村睁开小眼睛,亮堂堂的瞳孔里仿佛装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好可爱的小朋友,来,让我抱一抱。”

    他的脚边立马多了个子弹砸出来的窟窿,莫愁的枪口冒出黑乎乎的薄烟。怎么回事,这枪口本该刺穿他的心脏,可子弹的方向却调转到了地板上?

    他再靠近,莫愁立马射击。枪口却被直接堵上,哗啦啦几声,大如牛的力道把枪身碾得粉碎。喉头沉滞,一双手箍住他的命脉,晃过冬荷焦急的神色:“赶紧给我停手!不许动他!”

    “小妹妹,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会杀了他。”木村阴鸷如寒冰的笑脸却跟这句话格格不入,“你也看到了,刚才可是他在一直挑衅我,对我出手的哦。”

    冬荷冷哼:“那也是你活该!”

    “啧啧啧,你们还真是喜欢胳膊肘往内拐。”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本就细小的眼睛还继续眯起来,“把他给我!”

    莫愁胸口的气息浮动异常:“不、不要让他动穗穗......”

    “穗穗?好名字。”

    要是能用来做阴祟人,想必很是不错呢。

    一节又尖又细的短针管高高举起,晃动在里头的液体沉靛得发出阴寒幽光:“让我想想,是该从他这里下手呢......”尖针在他的喉咙口来回移动,“还是从他这里呢?”莫愁感觉到耳骨上一阵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冬荷已然乱了阵脚,心思纷杂:“我、我警告你不要乱来,玫瑰的琉璃仙戒可不是盖的!”

    木村又像是收获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琉璃仙戒?是个好名字。”

    当初他费尽心思想要拿到这枚戒指,虽然没成功,却寻到了另一个法子来研制活体实验。这么多年,终于让他小有成就,孙思捷只是个初次品,小雉也不过是个加量版,真正厉害的阴祟人还没出来呢。

    “想保住他们二人也不是不可以。”时间浪费得够多,也该进入正题,“去,把琉璃仙戒拿给我,兴许我一高兴,让他们活下去也不难。”

    此刻的他们在他眼中,就像是掌中的麻雀,生死命途都掌控在他手中。

    冬荷恨得咬牙切齿,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莫愁想出声,喉结反被操控,稍一用力就能捏成齑粉。

    ---

    院子里的人也不知何时中了招,一片东倒西歪。你挨着我,我靠着你,谁也抬不起力气。

    青秋扶着长生,两人背靠小马扎,彼此依偎。两人的掌心里都是方才拽扯捆邪网的绳子所留下来的伤痕,来不及处理,一堆的伤痕,累到不可计数。

    长生突然想起玫瑰玩笑的‘两口子’,唇角弯了弯。

    青秋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是想到了一件。”

    “哦?说来听听。”

    长生还没开口,病房里头传来了枪响。猝不及防,惊了一群有气无力的普通人。

    院子距离手术室有些距离,只能隐约看到有几道人影。莫愁的嗓子带着滔天的怒火:“住手,你这个鬼东西---”

    里头肯定出事了。

    两人想起身,脑袋一阵凌乱的晕眩,视线开始模糊,仿佛被浓雾遮住了前方的一切。

    丽姐说:“你们不要动,空气里有曼陀罗的粉末。”

    吸入过多会致人昏迷,严重者会当场死亡。

    可他们管不了这么多,青秋从口袋里掏出一随身携带的小型军用刀,长生看到后也有些惊讶:“你还留着?”

    这是她在他满十八岁时准备给他的成年礼,只是他当时在国外。后来两人重归于好,他便讨了回去,跟荷包一样随身携带,从不离身。这玩意儿表面上看是锋利清锐的刀子,实际却是个可有可无的模型,除了当摆设,根本没什么大的用处。

    忽而觉得不对,脸色沉重:“你要做什么?”

    青秋笑了笑,目光移到她身后,表演得天衣无缝:“别过来!”

    长生立马做出保护他的姿态,直到身后一声闷哼,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她:“......”

    划伤了自己的腿,强迫自己凝神屏息:“丽姐,长生我暂时交给你了。”

    “青秋......”

    手抻过去,只碰到荷包的一角,冰凉的地板让她心生寒意。

    挂在头顶的月儿弯如弓弦,浓密的黑色消退了些许,渐渐透出几抹微光。天快要亮了,危险也更加靠近。

    冬荷站在手术室外,左支右绌下还是敲了门:“落......少爷,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很担心。”

    耳朵贴在门边上,没有半点动静。

    尖细的针管在冬荷眼前晃动,威胁无所不在。

    冬荷咬了咬唇,重新组织语言:“少爷,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要撞门了。你可要闪开些,不要呆在东北角,把你撞飞了我可不负责。”

    对此,木村用唇语丢出一个字:撞!

    冬荷的白眼翻出天际,撞门前还在说:“记住我说的话,我要撞了!一、二、三---”

    孩子抱在肩头,心里在默默祈祷,一定要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不然可就白费了她的小心思。

    手术室的门毫无预兆开了。

    冬荷惊愕失色,目光随着门缝的距离逐渐上移,深色眼瞳里的幽沉比夜幕还要深邃。

    这是要闹哪样?她还没有开始撞就翻车了?那偷袭木村的事情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唉……她果然不适合耍小心机。

    门继续移动,失血过多的玫瑰安稳如泰山站在她的面前,还对她抿唇轻笑说:“冬荷长大了,都懂得给人画地为牢了。”

    这夸奖的话要是在计划成功后说,倒真是心口如一恰如其分,可偏偏失败了,着实让她好一番难为情唉叹气呢:“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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