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燃烧的暮光
据说，大地的西方住着名为【昏】的怪物。
它在黄昏之时现身将太阳拖入地底，黄昏就是由它带到大地上的。
黄昏之后，太阳的灵在地底与蛇鏖战，直至在晨星的见证下，【昏】才不得不将太阳释放。
与叶枫告别后，晴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古老的神话，心中浮现出的怅然让她不由得抬头望向天际残阳。
她喜欢阅读，但这个神话并不被记载在那些书籍上，这个神话也并非出自世界上那些著名的神明谱系，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罢了，没能进入传说广泛流传。
晴空也忘了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
残阳的余晖像熔岩一样，肆虐了半片天空。
她没有看见【昏】，太阳却在徐徐下坠，即将坠入地底，黄昏马上就要到来了。
记忆像斑驳的羊皮卷缓缓展开，循着若有似无的脉络，重叠在晴空的视野中。她看到了宛若鲸鱼一般的庞大生物游荡在云层的间隙，悠闲而又自在，毫不在意身下的渺小之物，好似这样的悠游自在要持续到永恒蔓延。
然后，在不经意间，那只巨兽睁开了宛若海洋般湛蓝的眸子，平静注视着那只怪物将太阳拖入地底。
只是惊鸿一瞥，随即视野中的一切恢复正常，太阳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郁郁无力，不见昏，只见黄昏。巨兽合上了眼睛，恢复那副悠游自在的样子。
这只游荡在天空中的巨兽叫食梦者，那段已经失落的历史就是由它所告知晴空的。
食梦者也是很古老的生物，当原始人类还出没在热带雨林中时，它就已经在云层间自由游荡。它并非天空的霸主，因为这种生物过分慵懒，对其他一切都毫不在意，任由其他生命宣示对天空的统治权。
尽管如此，它们却象征着天空的绝对威严，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犯。
遗憾的是，它们的名字并未能沿着人们的口口相传流传至如今这个时代。
但晴空知道，它一直都在，一切并非无端的想象，因为她可以看见那游荡在天空中的天帷巨兽，它庞硕的巨躯巍峨得像是漂浮天空中的孤岛，是人类穷尽想象力构造的天空之城也难以媲美的雄壮与巍峨。
在路边的长椅上又坐了会儿，收拾好有些杂乱的心情，少女起身回家，不知不觉间，唇角又勾起了惯有的笑容。
这是一种礼貌。
晴空的步子迈得不急不缓，像极了她落落大方、向来从容的性子。
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
“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女人正在厨间忙活，见少女推门进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温声问道，其中并无责备之意。
“有点事耽误了，妈妈。”晴空微笑着抱住了女人，依恋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好了好了，快去洗下手，准备吃饭了。”女人嘴角噙着笑意，也伸手抱了抱女儿。
“爸爸呢？”
“还没下班呢，说是今晚有点事，让咱们先吃。”
“哦。”
九点多的时候，她陪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父亲还没回来，但已经到了她上床睡觉的时间了。她揉了揉眼睛，洗了个澡，然后回房间。
少女的房间并不同寻常女孩子那样，她对粉红色没有特别的嗜好，也从未做过关于公主的梦。她的房间里是一片蓝色，深蓝在下，蔚蓝在上，中间呈现出过渡的渐变色，天花板上点缀着云团状的白色，一只小鲸鱼玩偶悬在半空中，还有许多彩纸折成的星星，有些梦幻，都是她亲手布置的。
换上睡衣，犹豫半晌，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封面黝黑，书名是一串暗金色的字符，流畅且飘逸。少女翻开扉页，白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有些失神，瞳孔渐渐扩散。
扉页上写着，“沉默者的美德不应包括在不该沉默的时候保持沉默。”
有些套娃的一句话。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那只巍峨的食梦巨兽，庞硕而又修长的身子充满异样的美感。它穿过云层的间隙，游荡在没有尽头的天空，缓慢的动作是那样慵懒闲适。
身下的一切是如此渺小，地上的人宛若蝼蚁，比今天放学后她在教室外面的阳台上看见的还要渺小，还要像蚂蚁。地上的建筑也是如此低矮，虽然相比记忆中的那些已经高了很多，却仍然无法触及它庞硕的躯体。
在稀薄的记忆中，当它飞得太过低矮，太过接近地上的人，那些脆弱的灵魂就会被它俘获，就会不由自主地从高处跳下，然后摔成一滩血肉，魂魄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灵性就向上升腾。
但现在不同了，由于城市上空漂浮的某种未名结界，它无法靠近地上那些脆弱的生物，也不可以接近他们垒起的高楼，它必须游荡在更高的天空。
当它从这种看惯了的风景中苏醒过来，睁开那湛蓝的眼，那宛若蓝海的眼中倒映出白日的自己。
她从那幢可以称之为家的房子出发，汇入湍急的人流，时间早已为她准备好，一切只等她践行，有种重温电影的感觉。
这座城市醒得很早，等她抵达学校附近的一段路上，四周已经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困倦的社畜、浑噩的流浪者、平凡的小市民，还有很多朝气蓬勃、对生活充满向往的少男少女。
这时，她看到了一个男孩子，然后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它隐隐感受到了从那个男孩身上传出来的亲切感觉，只有它能够感受到的，那种感觉……靠近他就像是在接近，不，是回归，回到最初诞生的地方，那个可以长眠的地方……
那是……死！
不！
它突然感到极度恐惧，颤栗的灵魂发出急切的警兆。
离开！离开！！快离开！！！不要靠近！！！！
它这么告诉自己……但是，毫无反应，地上的她温柔笑着与他同行，根本没听到它的警告。女孩儿礼貌极了，反倒是面前的男孩子有些不明显的腼腆与放不开。
游荡于天际的巨兽已经忘了，这只是一个梦，它以为它真的可以与地上的那个女孩子对话，它以为它是它，而她是她。
从这一刻，境界开始产生，彼此的联系开始割裂，它与她不再保持同一。
“离开！离开！不要！！不要接近！！！”它嘶吼着，拼命地想要靠近地上的她，想要警告她。
可是，食梦者是属于天空的，不可以太过接近大地。许久之后，迟钝的身躯才将剧烈的痛感传来，迫使它不得不回到更高的天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少男少女的身影没入那幢巨大却又渺小的建筑物，只能徒劳地徘徊在其上的天空，悲鸣不已，宛若深海中缥缈的鲸歌。
天空像是蔚蓝的海，在一尘不染的晴空里，它就是海底的鲸，阳光透过它的躯体洒落，光照地上的万物，没有阴影。它自由游荡在这无边无际的海，但怎么都不能浮上海面呼吸，一种恐怖窒息感从心底传来。
当太阳西斜，它看到拥挤的人从那幢矮小的建筑中缓缓流了出来，但是没有她。
它的目光在其中逡巡，直到目光透过低矮的屋檐，它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在那个男孩子身边，她倚在阳台的护栏上，似乎在看着地面，又不时偏过头去跟他说话，笑靥如花，两个人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它想告诉她，离开……离开……不要接近。
但它泣血的嘶吼没有谁听得见，少女露出笑容看着男孩，邀他一起同行，两人下楼，并肩穿过有浓荫的小道。高大的树冠将它的目光遮挡住，让它看不见。
两个人走得很慢，直到某个十字路口各自分开。
它看见，男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被昏黄的光越拉越长，它终于安心了，终于离开了那片浓重的阴影。
然后，就它在放下心的那一刻，最后的食梦者看见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轻轻挥手，笑靥如花，她说:“明天见。”
男孩学着她的样子挥手道别:“明天……见。”
它突然想起，今天过去还有明天，明日复明日。
“不！”
西方天际的大火逐渐被夜幕扑灭，薄暮时分，最后一点余晖像是灰烬里的火星，散发着苟延残喘的光，一缕红色还未褪尽。
食梦者游动着庞硕的躯体跟在少女身后，但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她将手背在身后，不时蹦跳着前行，露出一些偶尔的、属于少女的活泼。
这在她身上并不常见。
云还在燃烧，由炽烈开始转为黯淡的时候，大地的西方浮现出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那是一个怪物，它占据了食梦者的全部视野。
像海底的鲸自两万米以下浮出水面，原本深藏于地底的怪物在这一刻应时序而出，在食梦者眼前揭露其绝对恐怖姿态。
身躯已经庞硕得令人难以想象的食梦者知道，那只怪物还有很大一部分潜藏于地底，展露眼前的仅仅是它的一小部分。但仅凭这暴露出来的伟岸之躯就已经穷尽了想象的极致，语言变得苍白，变得无法形容，无法描述，唯有以亲眼目睹，方能知其浩大。
相比之下，天边低垂的太阳是那般渺小，宛若破旧油灯里燃着的一点火星。
食梦者看到，那只怪物的脊背上冒出无数漆黑的触手径直刺向天空中燃烧的火球，企图将它俘获。但平静而又炽烈的火焰将触手吞没，如汤沃雪，剩下无数草灰蛇线一般的细细痕迹向下漱漱掉落，但那些触手简直无穷无尽，自那只怪物的脊背上疯狂生长出来，冲向天空，永无尽头。
在前面的触手被完全烧毁之前，借着那些暂且未被付之一炬的努力，层层叠叠，无尽的触手紧紧缠绕。
然后，太阳被俘获了！
触手一层层地裹上去，光在一点点黯淡，昏黄色的火球被一点点拖到山的那边，最终沉入地底。
游荡在天空中的食梦巨兽终于想起来了，那只怪物它叫……【昏】。
……
少女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夕阳散漫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却有些莫名的冷。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的人要么步履匆匆，要么继续手中的琐事，无心也无暇他顾。无人注视这一幕，只顾眼前的庸碌，只能察觉到这一幕扩散到现实后引发的现象——黄昏。
是啊，黄昏到了，该回家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随着太阳被拖入地底，弥散的阳光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暮色吞没，一缕缕暮光汇聚，织就最深邃的夜幕。红色的云不知于何时熄灭，化作灰蓝色的余烬没入夜幕深处。
就在暮色苍茫之时，少女推开家门。扑母亲怀里的时候，她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夜深之时，少女穿着粉红色的兔耳睡衣安眠时，那只巨兽终于不再游荡在荒芜的天空，有了驻足的地方，它一点一点没入少女安稳的梦境。
一夜安稳。
梦醒的时候，少女睁开澄澈如天宇的眼眸，但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
也许并不狰狞，但对人类来说，这难以想象的巨大足以被扭曲为狰狞。
她被食梦者吞入了腹中。
于是，梦境重演。
白日的一切再次循环，她化作食梦者游荡在天空旁观自己这一日的人生。
每一次，她都会忘记她是谁，每一次都会被食梦者的意识侵蚀，践行同样的命运，陷进食梦者的身份中，将自己当成了那只游荡在天空中的巨兽，然后，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提醒地上的少女要远离他，远离那与绝望和恐怖同行的怪物！
就这样一点点地看着时间将希望烧尽，燃成绝望的暮光，太阳一次又一次坠落，被名为【昏】的怪物拖入地底。在无数个夜与日的轮回中，晨星始终未曾如约定中的那般降临，揭开封禁已久的夜幕。
它在黄昏之时现身将太阳拖入地底，黄昏就是由它带到大地上的。
黄昏之后，太阳的灵在地底与蛇鏖战，直至在晨星的见证下，【昏】才不得不将太阳释放。
与叶枫告别后，晴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古老的神话，心中浮现出的怅然让她不由得抬头望向天际残阳。
她喜欢阅读，但这个神话并不被记载在那些书籍上，这个神话也并非出自世界上那些著名的神明谱系，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罢了，没能进入传说广泛流传。
晴空也忘了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
残阳的余晖像熔岩一样，肆虐了半片天空。
她没有看见【昏】，太阳却在徐徐下坠，即将坠入地底，黄昏马上就要到来了。
记忆像斑驳的羊皮卷缓缓展开，循着若有似无的脉络，重叠在晴空的视野中。她看到了宛若鲸鱼一般的庞大生物游荡在云层的间隙，悠闲而又自在，毫不在意身下的渺小之物，好似这样的悠游自在要持续到永恒蔓延。
然后，在不经意间，那只巨兽睁开了宛若海洋般湛蓝的眸子，平静注视着那只怪物将太阳拖入地底。
只是惊鸿一瞥，随即视野中的一切恢复正常，太阳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郁郁无力，不见昏，只见黄昏。巨兽合上了眼睛，恢复那副悠游自在的样子。
这只游荡在天空中的巨兽叫食梦者，那段已经失落的历史就是由它所告知晴空的。
食梦者也是很古老的生物，当原始人类还出没在热带雨林中时，它就已经在云层间自由游荡。它并非天空的霸主，因为这种生物过分慵懒，对其他一切都毫不在意，任由其他生命宣示对天空的统治权。
尽管如此，它们却象征着天空的绝对威严，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犯。
遗憾的是，它们的名字并未能沿着人们的口口相传流传至如今这个时代。
但晴空知道，它一直都在，一切并非无端的想象，因为她可以看见那游荡在天空中的天帷巨兽，它庞硕的巨躯巍峨得像是漂浮天空中的孤岛，是人类穷尽想象力构造的天空之城也难以媲美的雄壮与巍峨。
在路边的长椅上又坐了会儿，收拾好有些杂乱的心情，少女起身回家，不知不觉间，唇角又勾起了惯有的笑容。
这是一种礼貌。
晴空的步子迈得不急不缓，像极了她落落大方、向来从容的性子。
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
“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女人正在厨间忙活，见少女推门进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温声问道，其中并无责备之意。
“有点事耽误了，妈妈。”晴空微笑着抱住了女人，依恋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好了好了，快去洗下手，准备吃饭了。”女人嘴角噙着笑意，也伸手抱了抱女儿。
“爸爸呢？”
“还没下班呢，说是今晚有点事，让咱们先吃。”
“哦。”
九点多的时候，她陪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父亲还没回来，但已经到了她上床睡觉的时间了。她揉了揉眼睛，洗了个澡，然后回房间。
少女的房间并不同寻常女孩子那样，她对粉红色没有特别的嗜好，也从未做过关于公主的梦。她的房间里是一片蓝色，深蓝在下，蔚蓝在上，中间呈现出过渡的渐变色，天花板上点缀着云团状的白色，一只小鲸鱼玩偶悬在半空中，还有许多彩纸折成的星星，有些梦幻，都是她亲手布置的。
换上睡衣，犹豫半晌，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封面黝黑，书名是一串暗金色的字符，流畅且飘逸。少女翻开扉页，白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有些失神，瞳孔渐渐扩散。
扉页上写着，“沉默者的美德不应包括在不该沉默的时候保持沉默。”
有些套娃的一句话。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那只巍峨的食梦巨兽，庞硕而又修长的身子充满异样的美感。它穿过云层的间隙，游荡在没有尽头的天空，缓慢的动作是那样慵懒闲适。
身下的一切是如此渺小，地上的人宛若蝼蚁，比今天放学后她在教室外面的阳台上看见的还要渺小，还要像蚂蚁。地上的建筑也是如此低矮，虽然相比记忆中的那些已经高了很多，却仍然无法触及它庞硕的躯体。
在稀薄的记忆中，当它飞得太过低矮，太过接近地上的人，那些脆弱的灵魂就会被它俘获，就会不由自主地从高处跳下，然后摔成一滩血肉，魂魄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灵性就向上升腾。
但现在不同了，由于城市上空漂浮的某种未名结界，它无法靠近地上那些脆弱的生物，也不可以接近他们垒起的高楼，它必须游荡在更高的天空。
当它从这种看惯了的风景中苏醒过来，睁开那湛蓝的眼，那宛若蓝海的眼中倒映出白日的自己。
她从那幢可以称之为家的房子出发，汇入湍急的人流，时间早已为她准备好，一切只等她践行，有种重温电影的感觉。
这座城市醒得很早，等她抵达学校附近的一段路上，四周已经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困倦的社畜、浑噩的流浪者、平凡的小市民，还有很多朝气蓬勃、对生活充满向往的少男少女。
这时，她看到了一个男孩子，然后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它隐隐感受到了从那个男孩身上传出来的亲切感觉，只有它能够感受到的，那种感觉……靠近他就像是在接近，不，是回归，回到最初诞生的地方，那个可以长眠的地方……
那是……死！
不！
它突然感到极度恐惧，颤栗的灵魂发出急切的警兆。
离开！离开！！快离开！！！不要靠近！！！！
它这么告诉自己……但是，毫无反应，地上的她温柔笑着与他同行，根本没听到它的警告。女孩儿礼貌极了，反倒是面前的男孩子有些不明显的腼腆与放不开。
游荡于天际的巨兽已经忘了，这只是一个梦，它以为它真的可以与地上的那个女孩子对话，它以为它是它，而她是她。
从这一刻，境界开始产生，彼此的联系开始割裂，它与她不再保持同一。
“离开！离开！不要！！不要接近！！！”它嘶吼着，拼命地想要靠近地上的她，想要警告她。
可是，食梦者是属于天空的，不可以太过接近大地。许久之后，迟钝的身躯才将剧烈的痛感传来，迫使它不得不回到更高的天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少男少女的身影没入那幢巨大却又渺小的建筑物，只能徒劳地徘徊在其上的天空，悲鸣不已，宛若深海中缥缈的鲸歌。
天空像是蔚蓝的海，在一尘不染的晴空里，它就是海底的鲸，阳光透过它的躯体洒落，光照地上的万物，没有阴影。它自由游荡在这无边无际的海，但怎么都不能浮上海面呼吸，一种恐怖窒息感从心底传来。
当太阳西斜，它看到拥挤的人从那幢矮小的建筑中缓缓流了出来，但是没有她。
它的目光在其中逡巡，直到目光透过低矮的屋檐，它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在那个男孩子身边，她倚在阳台的护栏上，似乎在看着地面，又不时偏过头去跟他说话，笑靥如花，两个人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它想告诉她，离开……离开……不要接近。
但它泣血的嘶吼没有谁听得见，少女露出笑容看着男孩，邀他一起同行，两人下楼，并肩穿过有浓荫的小道。高大的树冠将它的目光遮挡住，让它看不见。
两个人走得很慢，直到某个十字路口各自分开。
它看见，男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被昏黄的光越拉越长，它终于安心了，终于离开了那片浓重的阴影。
然后，就它在放下心的那一刻，最后的食梦者看见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轻轻挥手，笑靥如花，她说:“明天见。”
男孩学着她的样子挥手道别:“明天……见。”
它突然想起，今天过去还有明天，明日复明日。
“不！”
西方天际的大火逐渐被夜幕扑灭，薄暮时分，最后一点余晖像是灰烬里的火星，散发着苟延残喘的光，一缕红色还未褪尽。
食梦者游动着庞硕的躯体跟在少女身后，但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她将手背在身后，不时蹦跳着前行，露出一些偶尔的、属于少女的活泼。
这在她身上并不常见。
云还在燃烧，由炽烈开始转为黯淡的时候，大地的西方浮现出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那是一个怪物，它占据了食梦者的全部视野。
像海底的鲸自两万米以下浮出水面，原本深藏于地底的怪物在这一刻应时序而出，在食梦者眼前揭露其绝对恐怖姿态。
身躯已经庞硕得令人难以想象的食梦者知道，那只怪物还有很大一部分潜藏于地底，展露眼前的仅仅是它的一小部分。但仅凭这暴露出来的伟岸之躯就已经穷尽了想象的极致，语言变得苍白，变得无法形容，无法描述，唯有以亲眼目睹，方能知其浩大。
相比之下，天边低垂的太阳是那般渺小，宛若破旧油灯里燃着的一点火星。
食梦者看到，那只怪物的脊背上冒出无数漆黑的触手径直刺向天空中燃烧的火球，企图将它俘获。但平静而又炽烈的火焰将触手吞没，如汤沃雪，剩下无数草灰蛇线一般的细细痕迹向下漱漱掉落，但那些触手简直无穷无尽，自那只怪物的脊背上疯狂生长出来，冲向天空，永无尽头。
在前面的触手被完全烧毁之前，借着那些暂且未被付之一炬的努力，层层叠叠，无尽的触手紧紧缠绕。
然后，太阳被俘获了！
触手一层层地裹上去，光在一点点黯淡，昏黄色的火球被一点点拖到山的那边，最终沉入地底。
游荡在天空中的食梦巨兽终于想起来了，那只怪物它叫……【昏】。
……
少女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夕阳散漫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却有些莫名的冷。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的人要么步履匆匆，要么继续手中的琐事，无心也无暇他顾。无人注视这一幕，只顾眼前的庸碌，只能察觉到这一幕扩散到现实后引发的现象——黄昏。
是啊，黄昏到了，该回家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随着太阳被拖入地底，弥散的阳光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暮色吞没，一缕缕暮光汇聚，织就最深邃的夜幕。红色的云不知于何时熄灭，化作灰蓝色的余烬没入夜幕深处。
就在暮色苍茫之时，少女推开家门。扑母亲怀里的时候，她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夜深之时，少女穿着粉红色的兔耳睡衣安眠时，那只巨兽终于不再游荡在荒芜的天空，有了驻足的地方，它一点一点没入少女安稳的梦境。
一夜安稳。
梦醒的时候，少女睁开澄澈如天宇的眼眸，但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
也许并不狰狞，但对人类来说，这难以想象的巨大足以被扭曲为狰狞。
她被食梦者吞入了腹中。
于是，梦境重演。
白日的一切再次循环，她化作食梦者游荡在天空旁观自己这一日的人生。
每一次，她都会忘记她是谁，每一次都会被食梦者的意识侵蚀，践行同样的命运，陷进食梦者的身份中，将自己当成了那只游荡在天空中的巨兽，然后，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提醒地上的少女要远离他，远离那与绝望和恐怖同行的怪物！
就这样一点点地看着时间将希望烧尽，燃成绝望的暮光，太阳一次又一次坠落，被名为【昏】的怪物拖入地底。在无数个夜与日的轮回中，晨星始终未曾如约定中的那般降临，揭开封禁已久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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