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光编年史
1.你的拥抱就是最好的解药
她的举动太过于突然，陈曳僵了僵，却第一次没有推开她，低头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轻手轻脚地夺下了她的菜刀，将她抱进了屋，将门重新反锁上，动作细致又温柔，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唐向晚被他抱到沙发上，却死活不肯松手，埋在他的胸口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刚刚要跟人决一死战的死士精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好了，松手。”陈曳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双眼睛如墨一般深沉，却氤氲了不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唐向晚哭得更厉害了，这一次她却不肯听话，一双手抱得更紧了，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个人就好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只要她松手，就会立刻坠入万丈深渊。
于是，她带着卑微的语调乞求道：“让我抱着你好吗，就一分钟，我真的好害怕……”
陈曳没说话，却也没有再动，只盯着她的头顶。女孩的双手抱在他的腰上，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前，一抽一抽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带着少女香气的几缕发丝蹭在他的手背上，陈曳有些不自然地躲了躲。
然后，他说：“一分钟到了。”
唐向晚黑着脸松开了手，坐了起来。
陈曳脱下了被她鼻涕污染过的外套，扔在了一旁。
唐向晚脸色一黑。
陈曳看了她一眼，拿过抽纸盒，放在她手上。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能疏远就疏远，能递抽纸盒绝不递抽纸，更不可能亲手为她擦眼泪。不只是现在，哪怕是一辈子，也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现在并不是伤心难过这件事情的时候，唐向晚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抽抽搭搭地问：“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一个男的站在门口吗？”
“没有。”陈曳很快地回答，只是他回答得太快、太多，让人觉得他在掩饰些什么，“接通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电梯里了，也许他听见电梯停靠的声音，从楼道溜走了。”
就这么简单？
想起刚才的事情，唐向晚依旧心有余悸，她回想了一下，没说话，心中却有些不敢相信。
陈曳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爸，为什么对你也这样。”
“他不是我亲爸爸！”一听这话，唐向晚就气不打一处来，而完全忽视了这句话里最重要的信息。
唐向晚刚想说什么去反驳他，可一想到对方也不知情，而自己也没想好解决的办法，只好道：“总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管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钟谦这个人，别人不了解，他是最了解不过了。陈曳的表情有些奇怪，简直对她这句话嗤之以鼻，极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想什么办法？你要是能想出来解决的办法，也不至于发生刚才的事情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纠纷，但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找个新的住处，雇保镖。”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唐向晚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也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便换了个话题，“你吃过了吗？”
陈曳的回答很官方：“没有。”
“我正好做了一桌好菜，本就想打电话叫你来吃的，我去热一热。”
心花怒放的唐向晚捡起菜刀，小跑进厨房，微信却突然弹出信息。
“我到了。”
是余烬发来的。
唐向晚呆呆地看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血液从心口一直涌向了大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起来。
余烬这个时候来她家楼下，能有什么事，但不管他有什么事，自己现在是彻底有事了。
唐向晚按灭了手机，瞥了一眼客厅里的陈曳，快要疯掉了。
她并不是担心被余烬撞到自己和陈曳在一起的事情，她现在担心的，是余烬会不会在陈曳面前说什么不好的话，他那个人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谁知道会不会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唐向晚迅速打开手机回了一句：“我不在家里，我出去逛街了！”
刚一发出去，便响起了门铃声。
“叮咚——”
“……”
此时此刻，唐向晚的内心是崩溃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看了一眼那扇门，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陈曳，两人目光交接，对视了一眼。
陈曳站了起来。
唐向晚连忙朝他奔了过去，按住了他即将站起来的肩膀，急道：“啊啊啊，不可以开！”
陈曳偏头瞥了她一眼：“又是你继父？”
“不是……”唐向晚闭了闭眼睛，有点心虚道，“是我朋友。”
“男朋友？”陈曳问。
“不是不是！”
大概知道是谁了，陈曳顿了一下，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忽然，他问了一句：“你很怕我被发现吗？”
唐向晚一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直接便站了起来，走向了之前唐向晚为他准备的那个房间里，然后关上了门。
整个动作非常连贯，丝毫不拖泥带水。
唐向晚愣在原地。
这是……表示自己暂避一会儿的意思？
男神看上去很识趣啊，不对，现在不是识不识趣的问题。
门铃再次响起，唐向晚按了按太阳穴，终于抬脚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刚一打开门，余烬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带着灿烂的笑容跟她打招呼：“嗨，晚晚。”然后就要朝里钻。
唐向晚单手支在门口，瞥了他一眼：“让你进来了吗？”
“别这么小气嘛，晚晚，你家不就是我家吗？”
唐向晚白了他一眼：“我数三个数，数完之后你还不离开的话，我就叫警察了。”
余烬捂住受伤的心，眼泪巴巴：“你真的忍心这么对我哦？”
唐向晚还没说些什么，余烬就僵在了原地。
他的反应着实是有些奇怪，唐向晚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沙发上陈曳遗落的外套。
唐向晚默默地把头扭了回来。
所以说洁癖不是什么好事。
唐向晚还在这里研究关于洁癖的行为特点以及未来发展对策，余烬已经拿起了那件外套，直接朝她的卧室走过去了。
“喂！”唐向晚直接喊住了他，“你凭什么进我房间？”
余烬似乎正在气头上，也不搭理她，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喂喂喂，你站住！”
唐向晚的房间里并没有发现奸夫，余烬便直接走了出来，进了卫生间，然后走到阳台，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间房。
唐向晚紧张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明明她并没有做什么心虚的事情，可是现在怎么跟捉奸的场景差不多？
余烬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推开了门。
2.将琴声碾成灰锁入柜
唐向晚捂住了眼睛，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场面。
房间里空无一人。
余烬也愣了一下，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了，肯定在她心中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他懊恼地捶了一下墙，看着手中那碍眼的外套，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唐向晚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刚还没来得及说呢，这是我继父掉在这儿的衣服，你都不听我说就乱闯我房间。”
不对，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个？她和余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就算看到陈曳在她这里又怎么样，她就是喜欢陈曳啊怎么了。
想到这里，唐向晚翻了一个白眼，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了，现在可以请你出去了吧？”
浅蓝色的窗帘后面，陈曳侧着身子，看向了窗外。
高楼层的视野总是很好的，和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不一样。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了，华灯初上，高楼大厦里亮起无数的窗户，像是千万支火把，又如同夜空中飘浮的星光，既遥远，也近在眼前。
和许多年前一样，陈曳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外面，目光穿透了十年的时光，眼底一片寂静。
躲在窗帘后面这种事情，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
那里并不是市里最繁华的地带，而是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却因为周围绝美的湖景吸引了不少人来往，湖畔那栋别墅被不少参天大树包围着，在层层密密的树叶下伫立着。
分明处在这份热闹之中，却又好像与这份热闹无关。
“儿子，过来。”陈明亮朝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微笑，“爸爸今天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钢琴。”
八岁大的陈曳瞥了一眼父亲，站在那比自己父亲还要高一倍的大门面前，手脚局促。
“钢琴？”
“爸爸没用，没钱给你买钢琴，只能给你买电子琴……好在爸爸现在给唐毅老先生做司机，他最近刚给女儿买了一架施坦威的钢琴，听说价值八十五万元，我们就只是去看看，他对人一向和善，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陈曳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不是做贼吗？”
“不是做贼，怎么会是做贼呢。”陈明亮一惊，连忙皱起了眉头将他揽了过来，“爸爸一直都可以自由出入的，今天只不过是多带了一个你而已，而且小姐和夫人现在在学校做文艺会演，不会回来的，爸爸就是带你进去看看钢琴，不会碰别的东西的。”
“那还是做贼。”陈曳没什么表情，小小的人儿气势居然比大人还要足，“电子琴就可以了，等我长大以后挣钱了，我会自己买的。”
“胡闹什么？你就算挣一辈子，能买得起八十五万的钢琴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弹一次真正的钢琴吗？爸爸只是带你去一次，没有人会发现的。”陈明亮白了儿子一眼，“我都已经和裴阿姨打好招呼了，都是自己人，爸爸就带你进去看看，感受一下，咱们就走，啊。”
小孩子一般都是无法和大人商量任何事情的。
尽管陈曳满心的不愿意，却还是被陈明亮拽着进了那栋别墅。只是从他的左脚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似乎生命的轮轴就开始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很多事情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做，很多人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遇见，但偏偏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充满了那么多的未知和分叉，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终点。
裴婶见他们两人进来了，朝四周看了看，嗔怪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当然了，裴姐，咱们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吗？你也知道我儿子就喜欢音乐，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本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裴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过一会儿离开宅子的时候，还是要检查一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帮不了你。”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陈明亮一边赔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拉着儿子上了楼，那里就是唐向晚的房间了。
陈曳抬脚，慢慢走了进去，年仅八岁的他站在巨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渺小。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架小型三角钢琴，曲线流畅而又优美，琴壳由许多层枫木和桃花心木压合而成，一眼看去，只觉得琴身高贵而典雅，在寂静的空间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陈曳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架平常可望而不可即的钢琴，它是那么的大，大到需要踮脚的地步，而当他打开琴盖按下第一个键的时候，整个房间似乎都和这一声产生了共鸣，回荡着幽幽的琴音。
陈明亮看了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他是一个没有本事的父亲，没有办法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只能用这种近乎不道德的方式来满足儿子微小的心愿。
裴婶见陈明亮下来了，叹了一口气，拿起碗一边擦一边念叨着：“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少做，唐老先生人好，但是夫人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陈明亮连忙赔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半个小时，我就带他走。”
裴婶点了点头，正要放下手中的碗，突然一惊，看向了门口。
那里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陈明亮心中一个“咯噔”，当下几乎是一个踉跄，和裴婶对视了一眼，准备快速上楼把儿子抱下来，然而已经晚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门就已经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七岁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GUCCIKIDS（古驰童装）的裙装和时下最新潮的童鞋，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和她年龄不符的疲倦，随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名牌，手里拎着蛇皮手提包，高昂着头，跟在女儿的身后。
向岚进来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看了陈明亮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夫人……我……”陈明亮紧张到面色发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局促不安，想说些什么却都憋了回去，只是目光闪躲，不时朝楼上看去。
“算了。”向岚似乎并没有要多问的意思，看了裴婶一眼，蹬着十厘米高跟鞋转身就上了楼，对身后的唐向晚道，“赶紧上来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一会儿我们要和姚阿姨一起吃饭。”
唐向晚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跟着上了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唐向晚正要朝衣柜走去，忽然发现自己那架钢琴的盖子开了，疑惑地歪了歪头。
也许是昨天睡觉之前忘记合上了吧。
唐向晚走了过去，一时兴起，随手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
窗帘后面，男孩透过薄薄的棕纱静静凝望着她，耳朵捕捉到那段几乎可以说是难听的调子，嘴角却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她对音乐并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一点天赋，她却拥有常人努力一辈子也难以拥有的顶尖钢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一点也不嫉妒，只是有一点点羡慕而已。
唐向晚盖上盖子，转身走到了自己的衣柜面前。
“哗啦”一声打开了衣柜。
如同仙女拨开纯色的云层，显出里头灿烂的星光，一个七岁大的小姑娘，衣柜里满满都是奢侈品，看上去虽然色彩众多，实际上却几乎都是相当和谐的配色，陈曳就看着她从衣柜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踱来踱去，犹豫不决。
“晚晚，换好了没有啊？”向岚在门外问道。
“还没有。”唐向晚见妈妈催了，随便用衣撑取了一件小西装下来，然后直接背过手拉开了背后的拉链，露出白洁的背部。
陈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脸就涨得通红，连忙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才八岁，却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闭上眼睛好久，刚才的画面居然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陈曳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脑，才发现刚才的小姑娘已经出了房间。
陈曳松了一口气，慢慢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里，他本身就不该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
刚走出来，陈曳整个小身子就僵在了原地，因为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半晌，属于小姑娘的软糯声音质问道：“你是谁？”
3.像是从未靠近过的局外人
那一声出来，陈曳尴尬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我……”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唐向晚走到他面前，虽然人小，气势却没有输，“我就说我的钢琴盖不会无缘无故打开的，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曳沉默了半晌，决定如实相告：“我爸爸带我来找裴婶有点事情，我听说楼上有架钢琴，就擅自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真是胆大，随随便便进别人的房间，你怕不怕我报警啊。”唐向晚故意吓唬他，还做了个鬼脸。
陈曳腼腆地笑了笑，轻声答：“怕，但你肯定不会。”
说完这句话的小陈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好，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有，你弹的曲子可真难听。”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地批评了自己，唐向晚愣了愣，皱了皱眉，别扭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弹钢琴。不过看在你比我们班的男同学都要好看的分上，我就不报警了。你赶紧走吧，要是被我妈发现，你就完了！”
“嗯嗯。”陈曳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又忍不住回过头问了一句，“不喜欢钢琴，为什么要买？”
“啊？”唐向晚一愣，呆了好半天才回道，“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啊。”
空气凝滞了片刻。
“哦……”
“你呢，你喜欢弹钢琴？”唐向晚反问。
陈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小陈曳呆了一下，明知道是对方随口说的话，并不能当真，还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豪言壮语震惊到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向岚的声音：“好了没有啊晚晚，你姚阿姨等着呢，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换好啊，要不要妈妈给你挑？”
“啊，不用了不用了，马上就好了！”唐向晚连忙出声阻止。
“你太磨叽了，妈妈进来帮你挑。”向岚直接伸手推开了门，刚一打开就愣在了原地，看着房间里两个半大的孩子，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外面的裴婶和陈明亮心道不好，连忙跟着上了楼梯。
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孩子，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陈明亮紧张得冷汗直下，向岚则是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把女儿拉离了陈曳的身边，冲着对方吼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会在我女儿的房间里！”
陈曳满脸窘迫，却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还有你，裴婶！”向岚转过身冲着裴婶吼道，“怎么看家的！怎么让小偷混进来的！”
吼着吼着气也没消，向岚直接上前拽着陈曳的胳膊就朝外拉：“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跟我去派出所，把你的父母找过来，让他们好好教教你！”
陈曳本来就小，被猛地一拉，胳膊都差点给拽断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闷着任由向岚把他朝外拽。眼看着陈明亮就要憋不住了，唐向晚忽然开口道：“妈妈，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
唐向晚直接上前将陈曳拉到了自己身后，丁点儿的个头，愣是生出了母鸡护小鸡的气势：“这是我钢琴培训班的同学，是我让他过来教我练琴的，我之前都跟裴婶打好招呼了才放他进来的，是吧裴婶？”
“是是是！”一旁干着急的裴婶连忙附和。
向岚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不是你们合伙骗我的？”
“你不信，你让他弹一首给你听。”唐向晚直接走到钢琴面前，费了好大力气拉开凳子，笑着喊道，“过来啊李小飞。”
陈曳反应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叫自己，不过她取名字也确实取得太随意了一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点不适应，只是这种不适应，却成了他漫长人生里唯一的寄托。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曳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然后抬脚走了过去，坐在和他身高不相匹配的琴凳上，抬手弹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指法也有很多错误，但是向岚作为一个外行人也看不出来其中的关窍，主要是这孩子弹起琴来神采飞扬，手指飞快，让她也不自觉地恍惚了，只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神童。
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主要还是他所弹奏出来的音乐，那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整个乐感听起来就像是在织毛衣一样，节奏明快，规律明朗，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弹奏出来的。
男孩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刷下一排阴影，手指化身为舞者的脚步，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认真。
一曲终了，没有人说话。
陈明亮松了一口气，向岚也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话。
唐向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儿，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难受，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他的眼睛里明明有星光，却无法存在于浩瀚的宇宙里。
价值八十五万的钢琴近在眼前，陈曳将手收了回来，似乎不敢多停留一秒，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唐向晚一眼，笑了起来。
“谢谢你。”
那一眼，有点长。
长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男孩儿长成了少年，无数次骑着单车路过她家楼下时，总会如当时一样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一看，就是很多年。
“我叫你出去，你听不见吗？”
唐向晚的声音把陈曳拉回了现实，他皱起了眉，却看不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余烬站在原地，有些恼怒，目光也渐渐变得暗淡了起来。他抬起眼眸，带着些卑微的神色看向了面前的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唐向晚只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毫不在意地说，“只是现在天都快黑了，你再不走的话，有人又要说闲话了。”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唐向晚皱起了眉，直直地看向他，“我还要嫁人呢。”
她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伤人，余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他其实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大学期间，向来不务正业的他也能为了一个女孩子收起玩心，亲手帮她抄实验报告，帮她答过的“到”连起来都可以唱一首《结婚进行曲》了，只是他做的那一切在对方看来，似乎只是朋友之间的事情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她，偏偏就只想娶她。
除了她之外，未来人生的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别的人。
似乎是四年来的感情都集中在一起爆发了，余烬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卡在了门后，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唐向晚，你能不能看到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余烬低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便伸出手，第一次，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
那样炙热的拥抱来得太过于突然，唐向晚彻底呆住了。
成熟的男人气息就那么扑面而来，突兀到无法想象，唐向晚猛地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只觉得鼻梁被硌了一下，连气都没能喘上来。
唐向晚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边，将脑袋从余烬的胸膛中钻了出来，一瞬之间，大片大片的空气便跟着灌了进来，鼻息之间是余烬那带着些侵略的气息，强势而又专横，不给她片刻空间。
“你就不能考虑……嫁给我吗？”
唐向晚终于生气了，一把将他推开，沉声道：“余烬，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不能。”
余烬的眼神里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和从前每一次表白被拒绝的时候都不一样，一股失落的情绪从心底渐渐弥漫开来，但里面除了失落，更多了一些绝望的意味。
“晚晚，你就给我一点希望……”似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余烬的声音是那么低，与他从前的状态全然不符。
唐向晚皱起了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此时此刻，余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冽的男声。
“她不想给。”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余烬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于是他便看到了那个据说是自己最大的情敌的男人，就那么站在自己身后，静静看着他。
陈曳走上前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拉着唐向晚便朝门外走去，动作流畅到……似乎已经练习过千遍万遍一样。
唐向晚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有想到陈曳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正如她也没有想到余烬刚才会做出那些事一样。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跟着陈曳朝外走去，幸福到找不到东南西北。
余烬整个人僵在原地。
风毫不留情地掠过窗帘向他吹来，就如同他这些年做过的梦一样，干干净净，却又虚无缥缈。
4.一生一次孤注一掷
傍晚时分的大街上，行人并不是很多，车流却依旧不减。
唐向晚跟在陈曳身后，紧张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似乎全然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个举动，她以为一直都是自己默默追随在他身后，只要自己不主动，就跟对方永远没有交集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拉着自己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尴尬，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唐向晚带着满心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问。
“去一个地方。”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要去一个地方了。”唐向晚有点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是什么地方啊？”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唱歌吗？那我就唱给你听。”
尽管脑子里一路上闪过了无数种猜测，但是当唐向晚踏入酒吧门口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陈曳示意她坐在离人群稍微远一点的角落里，然后直接走了上去。看上去他显然已经是这里的熟人了，不少人一捕捉到他的身影便立刻叫起了他的名字。
“陈曳你迟到了哦！”
唐向晚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走过去，看着他抓着麦站在台上的模样，看着他身后乐队极其自然地为他伴着奏。
这样的场景让她慌了慌神，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这个人，看见他唱歌的样子，恍然间想起之前让他参与新电影主题曲的事情，便拿出手机给制片人发了个消息，约了一下见面的时间。对方回应了之后，唐向晚才放下手机朝台上看去，陈曳还是站在那里，眼神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她放下手机，才打算唱第一句。
见唐向晚的眼神飘了过来，他唱了第一句，温柔缱绻。
恍惚间，唐向晚的眼神里忽然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了。
往日情形渐渐在她面前浮现，真实而又虚无。
……
“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学校决定让你担任评委之一，你一向是我们学校的门面担当，这次比赛又有不少媒体过来，要好好表现。”马主任看了唐向晚一眼，将一份细则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不太好吧老师……”唐向晚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东西，“我对乐理一窍不通，让我去做评委，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这有什么公不公平可言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学生会的孩子都是评委，比赛之前，音乐老师会给你们仔细讲清楚评分细则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唐向晚还是有些不敢。
“别可是了，比赛这几天全校暂停上课，不会影响你的学业的，不过你如果实在是有顾虑的话……”
唐向晚正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孩儿们的讨论声：
“听说了吗，三班的陈曳也要参加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呢！”
“天哪天哪，真的吗？不行不行，我得回家去借个相机才行，男神上台唱歌的画面怎么能不记录下来呢！”
同年级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从唐向晚的面前走过，耳朵捕捉到那两个字的唐向晚一下子抬起头来，全身上下如同过了电一样。
“老师，我愿意！”
没想到她变卦变得这么快，马主任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清咳了两声，道：“那你就去准备吧。”
很快便到了初赛的日子，为了这个比赛，学校特意停课三天，在这个凡事以升学率为重的学校，除了运动会，大概也就校园歌手大赛才会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汗水挟裹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花香味，这莫名的花香便是从学校特意买来摆放在评委席旁的花瓶中传来的，唐向晚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周围。
舞台上目前空无一人，四周的阶梯上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叽叽喳喳吵得人头都要炸了。
“喂，喂喂喂，同学们，同学们，保持安静。”主持人在一旁开始试话筒了，环顾一圈之后对着话筒道，“请参赛的同学到评委席抽号，抽到什么数字就是第几个上场。”
说完，坐在前面一排的参赛同学便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捕捉到那个颀长的身影后，唐向晚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直跳，深吸了一口气，猛灌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对着一旁整理抽签桶的同学道：“我来吧。”
那女孩儿愣了一下，便递给了她，这种活别人向来都是避之不及的，因为又要协调又要沟通，不知道她怎么会主动要求做这件事。
唐向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表现得平静一点。
各个年级不同的参赛同学都一一上来抽号，抽到靠前的或者靠后的都是怨声载道的，靠前容易拿不到高分，靠后又需要等太久，大家都希望抽到中间的号。
唐向晚迅速在表格上记下了每个同学的上场次序，刚放下笔准备给下一个同学抽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和那日在操场放孔明灯时一样，带着些许松木的香气，干净而又醇和，甚至还能依稀听见夏日里的蝉鸣，那样独特而又清新。
那人稍微近了近，将手中的字条搁在了她的表格上，然后转身离去了。
唐向晚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蓝白相间的清瘦背影。
唐向晚一动不动，连四肢几乎都僵硬了，等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曳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你怎么了？”旁边的女孩儿用手肘碰了碰她，“该抽下一个了。”
“哦……好。”唐向晚懊恼地将抽签桶朝下一个人递了过去，然后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字条，愣了一下。
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个“1”字。
陈曳的运气也是厉害了，居然直接抽到了第一个上场。只是她最难过的，却是刚才的那一幕，她接下了评委这个差事，又忙活了半天，就是为了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却只看见他一个背影。
连一句对话都是奢侈。
唐向晚静静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远远注视着那个灯光下同样发着光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永远都是那样，只要一支麦、一盏灯，就如同站在世界中央，哪怕是世间光华璀璨的翡翠，也抵不上他眼里半点星光。
其实这个酒吧并不算太过于吵闹，而他干净醇和的声音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格外清晰，面色苍白的少年抓着麦，也不知注视着什么方向。
唐向晚支着下巴，远远望着他，现实和记忆渐渐重合，许多岁月翻腾而过，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
“第一个上场的是高二（3）班的陈曳，他演唱的是《今天只唱一首歌》。”
体育馆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唐向晚蹙了蹙眉，有些不开心，这些尖叫声一听就是那些高一的小学妹发出来的，原来除了自己，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他。这种和人分享的感觉让她感到些许失落，但除了失落之外，更多的却是为他骄傲。
这就是她的男神啊，被所有人喜欢着，骄傲肆意而又张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任何人置疑。
“《今天只唱一首歌》？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啊，是谁的歌？刚出来的新歌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陈曳自己写的歌。真的不愧是男神啊，成绩又好，长得又帅，会自己编曲，还会弹钢琴呢！我看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一上去，谁还敢下一个上场？”
“那又怎么样，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陈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们与其在这里叽叽歪歪，还不如去调查一下，他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唐向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涌动着。
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陈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明明知道，却总是装作不知道。和陈曳表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基本上每个班都能找出一堆他的小迷妹儿，但是听说每次有人和他表白，他都会以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作为拒绝借口，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敢去跟他表白了。
台下的声音似乎完全无法影响到陈曳，他看了一眼台下，握着话筒的手便轻轻放在了唇边，启唇道：“这首我第一次写的歌，送给你。”
5.今天只唱一首歌
话刚落音，台下一阵尖叫。除了那些呐喊的少女之外，反应最大的却是校领导，猛拍桌子道：“这些孩子，好好的比赛吵吵什么，脑壳都疼了！”
领导反应再大，也影响不到台上的他。陈曳开了第一句嗓，那第一声便如同水银流泻，在空旷的体育馆中缓缓流淌着。
“天哪天哪天哪，不能呼吸了！”
“啊啊啊，好帅啊！怎么可以这么帅！我真的想嫁给他——”
台下人群尖叫，唐向晚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怔在了原地。
总是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作即视感的现象，也就是觉得眼前发生过的事情似曾相识。此时此刻，唐向晚就有这种感觉，明明听她们说，这首歌是陈曳自己编曲作曲的新歌，应该是从来没有公开演唱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旋律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
她听过这旋律，一定有听过。
……
今天只唱一首歌，唱给一个骄傲的姑娘。
她是明月是朝阳，是我梦寐的宝藏。
笑起来是温柔蜜糖，一眨眼就点亮了长夜星光，
愿有一天能得到这奖赏。
唐向晚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台上发着光的少年。他总是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也理所当然无法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自己努力做到与他比肩，也无法赢得他的片刻视线。
今天只唱一首歌，散场之前唱完这首歌。
永远做她的少年，把吻她当作愿望。
在人海声潮，在绝壁悬崖，在咫尺身旁。
在她生命里第一个到场。
唱完这一句后，台上那人忽然瞥了她一眼。
撞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光影斑驳之下，连冰雪都消融了。
那一瞬间，带着惊慌失措的惊诧，唐向晚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当然，漏的不只是她的心跳，还有那人的歌。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本来发挥稳定的陈曳突然慢了一拍，和伴奏没有对上，虽然后面接上来了，但是中间这点瑕疵，也足够引起众人的讨论：
“天哪，陈曳刚才是怎么了，走神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刚才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一定是看到我了，然后被我的美貌所打动，才走神的！”
“要点脸，男神看谁也不会看你啊。”
……
一旁观众席上的女同学们插科打诨，唐向晚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脸，刚才发生的一幕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他看她了。
唐向晚心神大乱。
初赛结束了，陈曳自然是拿了高二组的第一名，连一点悬念都没有。但初赛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晚上还要举办决赛，只有在决赛中拿到前三名的人，才能拿到那笔丰厚的奖金。
整个一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决赛，陈曳一定会是第一名。
没有争议，没有悬念。
于是在初赛结束之后，唐向晚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听见大家讨论这次比赛的声音，即使是在接水的时候也不例外。
“哇，刚才陈曳唱歌之前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帅了，你没看到校领导脸都白了吗。太浪漫了，太勇敢了，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儿，折寿十年我都愿意啊！”
“那你知道陈曳喜欢的人是谁吗？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起来过，但是只要有女生跟他表白，他都会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唐向晚耳朵一竖，拿着杯子不紧不慢地挪到她们身后，准备偷听。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插话道，“听说是隔壁二中的一个女老大，整天抽烟喝酒穿露脐装的那种！可帅了，像陈曳这样的人，应该就喜欢那种女孩儿。”
“瞎造什么谣，我听说他喜欢的是高三的一个学姐，成绩可好了，就是七班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敏的……次次都考年级第一呢，听说最近还要参加清华的自主招生考试。”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唐向晚拿着水杯又折了回来，站在祝萌萌身边，唉声叹气。
“怎么了我的唐小鸭。”祝萌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整得跟刚失恋似的。”
“和失恋有什么区别……”唐向晚瞥了她一眼，心情糟糕透了，也没心思打水了，“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也会跟我一样难过的。”
祝萌萌白了她一眼，随口道：“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就算我喜欢的人结婚了，老娘也照样把他给抢过来！”
“哇，你这么了不起呢。”唐向晚也白了她一眼，“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风凉话。”
“与其和那些花痴小姑娘一样纠结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不如来猜一下你男神决赛会唱什么歌吧。”祝萌萌朝周围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饭卡。
“你干吗？”唐向晚瞥了她一眼，满脸不屑。
“赌啊，我赌他决赛还会唱自己写的歌，就赌这张饭卡里剩的钱，怎么样？”
“谁要跟你赌了，姐姐我还缺你饭卡里这点钱啊。”唐向晚端着杯子就要走。
“你就猜一下嘛，又不会死。里面有七十块呢！”祝萌萌在身后诱惑道。
“好吧好吧。”唐向晚满脑子都是陈曳有喜欢的人，心情低落不已，懒得跟她继续纠缠，有些无奈地随口道，“《你是我的玫瑰花》。”
祝萌萌无语：“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不带这么敷衍我的，你以为你男神跟你一个听歌品位啊！”
“你什么意思，《你是我的玫瑰花》明明很好听啊，热情似火好嘛！我最近MP3里天天循环，你才没有听歌品位呢。”
水打完了，两人打打闹闹朝远处走去，身影渐行渐远。
决赛的时间是第二天的晚上，备受期待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整个一中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学生都到齐了，甚至还有不少外校的人想办法混进来看。一中每年的校园歌手大赛都是一场盛会，尤其是决赛，就连省电视台都会转播。
当然，决赛的时候唐向晚自然就不可能是评委了，评委都是学校的领导、音乐老师，以及市电视台的部分工作人员。好在祝萌萌的妈妈在省台工作，这次过来转播的工作人员有不少人都跟她熟识，祝萌萌便拉着唐向晚坐在了前排摄像大哥的旁边。
决赛的选手还是很多，这一次陈曳并没有倒霉抽到第一个，而是抽到了最后一个。前面的很多同学虽然也都唱得很好，但是唐向晚总是觉得没什么兴趣，全程昏昏欲睡，好几次被祝萌萌一巴掌拍醒，才强撑着坐好继续看。
所以轮到陈曳的时候，场上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其实若不是因为他最后一个上场，场上的人估计早就已经走空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高二组的第一名，陈曳同学。”主持人带着标准的笑容，看着手中的牌子，然后面色有些僵硬地继续道，“他演唱的曲目是……”
主持人的话还没有落音，伴奏就已经先放了出来，主持人愣了一下，朝录音老师那边看了过去，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这才发现身后上场的那人背着一把吉他，对着话筒直接为自己伴奏了。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是我的珍爱。
陈曳一开嗓，现场就传来一片尖叫声，男声女声都有，此起彼伏，和之前的气氛相比基本上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不是台上还挂着一中的背景板，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过来开演唱会了。
好好地等待，等你这朵玫瑰开。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最可爱——
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两个人是石化的。
唐向晚呆住没说话，祝萌萌手上的薯片差点掉在了地上。
陈曳抱着吉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唱着，台下热情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听不见台上的声音了。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明艳而又张扬的舞台灯光下，那人明亮的眼眸，像是从千年珠蚌中孕育而出的珍珠。
唇红齿白的少年，抱着吉他，下颌的线条完美又坚毅，将“清风霁月”和“肆意张扬”两个毫不相关的词结合在了一起，像是从漫画里面走出来的少年一样，让人心醉不已。
祝萌萌手里的薯片塞了三分钟都没塞进嘴里，傻了吧唧地看着台上的陈曳，然后僵硬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张饭卡，郑重地放在了唐向晚的手中。
“唐小鸭，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啊你，没想到你男神听歌跟你一个品位，这七十块钱就归你了，好好吃顿饭，别在小卖部乱刷糟蹋我的饭卡！”
唐向晚一扬刘海，选择性地无视了她话中的嘲讽意味，骄傲道：“那是。”心中却是一片清风拂过的悸动。
原来自己和他并不是那么遥远啊。
至少，他也会听自己这种凡人听的歌。
6.最不擅长的就是遗忘
时光匆匆而过，在细碎的窗缝里投下一点点微弱的光影，却根本无从抓起。
台上的人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地方，被人群簇拥着，没有一丝怯意。似乎也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是真正的他，少年意气，肆意张扬。
酒吧里的人也和当初学校那群同学一样闹着叫着，在这样的喧嚣之下，唐向晚只觉得恍如隔世，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哪个时刻，在台下渺小而又卑微地看着他。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精力充沛的，看着大家都在“嗨”，唐向晚也要了两瓶精酿啤酒，跟着大家一起闹了起来，那些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啊妹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唐向晚本来就长得标致，上来搭讪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只是这人倒并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唐向晚不是很想搭理他，却还是回道：“眼熟吗？”
“特别熟！”那人刚回了一句，一旁的朋友也围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酒气搭上了她的肩膀，阴阳怪气地问着自己的朋友：“哟，什么时候搭上的，不赖嘛。”
台上陈曳正唱着副歌部分，一句还没有唱完，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人。
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啧……”
陈曳低骂了一声，歌也不唱了，丢下话筒直接走了下来。
这个字从音响里蹦了出来，周围的人直接蒙了，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目光都一致地跟着他看了过去，甚至还有不少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本乱糟糟的酒吧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陈曳走下台之后，拨开了唐向晚身边两个乱七八糟的人，直接走到了她面前，眼神有些不悦：“你有病啊你喝酒。”
那两个人见他过来了，只当这个妞是名花有主了，便自觉散开了。
唐向晚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迷醉地看向了他，笑着说道：“来酒吧不喝酒干什么呢？”
陈曳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想来也是自己的问题，根本就不该带她来这种地方。他原本只是想带她过来听自己唱歌的，却没想到这一层，看来还是不该带她过来，还是早点把她送回去才是。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唐向晚带着醉意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拉着他的耳朵，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然后小声在他耳边道：“男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围很吵闹，人声嘈杂不已，这一刻，陈曳却似乎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就是想喝醉，这样你就能送我回家了，你就能跟我一起回家。”
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有些喝醉了，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也不知道她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说出这句话。陈曳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面对这样的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好，我送你回家。”
说罢，他直接将唐向晚打横抱了起来，女孩儿本来就不高，人又娇小，横抱起来就像个猫似的。
见他打算要离开，老板连忙过来拦住他，有些打趣道：“你这就要走了吗，今天晚上才唱了一首歌呢，你要是走了的话，今天的工钱就不给你结了哦。”
光怪陆离的灯影之下，陈曳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冷寂，而除了这份清冷之外，似乎还多了些意外的坚定。
“不用结了。”
午夜时分的街上，行人明显已经少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几个人在路上走了，一路上也只有夜宵摊还开着门，老板拿着蒲扇坐在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客人。
沿路暖黄色的街灯带着温和的光芒，照在两人的身上，平静而又温暖。
走了一条街，陈曳将唐向晚放了下来，小声问道：“抱累了，背你好不好？”
“不好。”唐向晚闭着眼睛，也不看他，直接拒绝了，“就要你抱。”
陈曳有些无奈，知道她喝醉了，说出来的话可能自己也没什么意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喃喃道：“那你还不减肥。”
已经喝得烂醉的唐向晚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不坐车呢？”
两人停留的地方太凑巧，街灯的光从上自下照了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少女的乌发光泽如瀑，陈曳却有些发怔地看着女孩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比灯光还要耀眼的东西，他却无法分清是什么。
只觉得她眼里有漩涡，一直牵引着他朝里面看去，陈曳凝视了她许久。
半晌，他忽然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唐向晚嘻嘻笑着。
“因为坐车的话，时间太短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曳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轻咳了一声就直接将她背了起来，继续朝前走着，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脚步也变快了许多。
喝醉了酒的唐向晚智商基本是负的，根本没有听懂这句话，还在那里问：“短？为什么短？陈曳，我眼睛里有好多星星啊。”
陈曳懒得搭理她，背着她径自朝前走着，甚至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唐向晚忽然开始唱起了歌，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啊！星星还是那个星星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哦，哦，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哟，妹妹你坐船头……”
陈曳皱着眉，忽然顿住了脚步，喃喃自语：“弹琴弹得乱七八糟，唱歌也五音不全……”
“你说什么？”唐向晚停下高歌，大声问道。
……
陈曳久久地沉默着，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周遭是难得的默契和宁静。
陈曳偏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目光也渐渐变得晦暗不明，而那一瞬间，万千星辰似乎都汇于一处了，在那人半醉半醒的眼底闪耀着异样的光彩。此时此刻的陈曳，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近乡情怯。
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白马王子和公主最后永远都会在一起，灰姑娘和王子也可以在一起，却偏偏没有那最后一种可能——灰少年和公主。
大概连安徒生自己也觉得，灰少年，是配不上公主的吧。
如浆果一般的双唇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他一侧身，就能够触碰到了。陈曳目光下移，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温热，却又是一片清明。最终却将脸又侧了回来，看向了前方的路灯。
成熟却又带着点青涩的松木气息就在身旁，唐向晚一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的侧脸。他的眉宇间似乎藏着山川湖海，精致的下颌弧度如天神造就，浓密的长睫之下，是带着光辉的星瞳。
“你一直在担心我还记不记得你，却不知道，是你一直记不起我。还好你不记得我，今晚也不要记得了。”
陈曳低低一笑，笑容温暖明亮。
被他难得出现的笑容蛊惑了心神，全然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唐向晚顿时瞪大了眼睛，酒都醒了一大半：“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陈曳当然不会再说一遍了，笑了笑，迈步朝前走去。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带着些温柔的意味，唐向晚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有些茫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周围，这里……是她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布局，熟悉的味道，却只剩下了自己。
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似乎还冒着点热气，想来，那个人应该是刚走不久吧。
唐向晚捂着自己的头，昨天的事情，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喝多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唐向晚低头看了看，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而当她起身走到客厅的时候，却看见了客厅茶几上的那张字条，字条上还压着一串没见过的钥匙。
“换新锁了，记得保管好钥匙。”
唐向晚看着字条上那有力的字迹，内心忽然一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上缓缓拂过去了似的。
陈曳，是在关心她的吧。
昨天和导演、制片人约好了下午要谈一谈主题曲的事情，唐向晚看了看手表，松了一口气，好在醒来得及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连忙给陈曳发了个消息，让他记得今天不要迟到，却在此时收到了向岚发来的微信——
“晚晚啊，陪妈妈参加一个饭局。”
唐向晚抚了抚额头，一时语塞。
7.你的人生很有趣吗
“晚晚啊，快过来坐。”
“晚晚坐这边吧，让阿姨好好看看你，这么些日子没见了，我们晚晚又长漂亮了。”
“是呢是呢，晚晚又懂事，又能自己挣钱，比咱们的孩子可有出息多了！”
一群衣着华贵的女人将唐向晚团团围住，向岚站在一边，满脸都是春风得意，听着众人夸耀自己女儿多么有出息，就好像在夸自己一样开心。
唐向晚笑着一一礼貌回应，昨天喝得实在是有点太多了，到现在脑袋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她坐在母亲身边之后，才拿出手机和身边的母亲发了一条微信。
“不是说了咱们现在没什么钱了吗，怎么还和这群朋友来往？”
很快，向岚有些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打字回复。
“怎么，你还不让妈妈交朋友了？这些都是妈妈真心交来的朋友，你不要乱说话啊。”
唐向晚有些无奈，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想到爸爸去世之前，这些贵妇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她妈，各种打交道、攀关系，爸爸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群人基本上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和妈妈淡了联系。如果不是这几年自己渐渐熬出了头，她们也不会再次围上来的。
看了身边的向岚一眼，唐向晚想起了继父可怕的嘴脸，很想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妈妈，可是继父钟谦说过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着，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有几分可信度，但是万一他真的伤害妈妈，自己也无法控制。
在她还没有想好万全之策前，暂时还是先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吧。
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来了，一旁的阿姨们打开了话匣子，从前几年的朋友离婚之后嫁了小她十岁的老公，到谁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国内最高学府，断断续续聊了十几分钟。
十二点五十分。
唐向晚看了看时间，有点着急，她和陈曳约好了两点钟去见导演的，不知道吃完饭还来不来得及。
“晚晚啊，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梁你们还有联系吗？”
唐向晚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那位据说是硕博连读，回国后经营着一家珠宝公司的男人。她尴尬地回道：“谢谢阿姨介绍，但可能是没什么缘分吧。”
说实在的，还真要谢谢这位伯母，要不是她精心安排了这场相亲，恐怕自己也没机会遇到陈曳了。
“怎么会没有缘分呢，你看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多么般配啊。”穿着貂衣的中年女人掩着嘴笑道，“像咱们晚晚这样的才女啊，就应该找个这样的男人嫁了，男主外，女主内，以后日子才能过得舒坦，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唐向晚有点不高兴，自己都明确表明没有缘分了，对方还在这里劝。照以前的她的脾气，大概就直接站起来甩脸色了，跟陈曳待久了之后，在处理这种事情上也要比以往冷静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幼稚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谢谢阿姨，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向岚连忙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一旁的阿姨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个人道：“晚晚，你这就不对了，你看你现在事业有成，又青春貌美，怎么能不结婚呢，等过几年你年纪大了，想要找到另一半可就难了，这种例子阿姨可见的多了。”
“哎呀刘姐啊，你不知道，谁说咱们晚晚嫁不出去的，你没看报纸吗？晚晚可是大耀传媒董事长余绪的准儿媳呢。”
一群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些惊叹，好几个人还打算上来巴结巴结。
“不是。”唐向晚突然极其冷漠地回应。
气氛一下子下降到冰点，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向岚也被自己女儿突如其来的冰冷态度吓到了，一时失语。
说出这句话的那位阿姨发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掩了掩嘴，连忙出声转移话题：“哎呀，咱们晚晚不是写小说的吗？什么时候有空帮我们这群阿姨写几本书啊，我一直都很想把我和我丈夫的爱情故事记录下来呢。”
唐向晚没有说话，低头看着面前的碗。
“哎呀，林太太，快讲讲你和你丈夫的故事吧。”
那人口中的林太太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我和我丈夫结婚二十年了，我们是在一个聚会上认识的，我们两个人一见钟情，后来我们就相爱了，然后我们生下了爱情的结晶，虽然他每天公司的事情都很忙，但是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哇，原来莫总是这么好的男人啊！晚晚，听到了吗？还不快帮你林阿姨写一本书。”
唐向晚真的有点恼火了，但她一想到陈曳不喜欢幼稚任性的自己，还是忍了下来，淡声道：“不想写。”
“为什么？”林太太非常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写小说的吗，这些都是我给你提供的素材啊，平常我可都不跟人提的，你要知道珍惜啊晚晚。”
唐向晚实在忍不住了，微笑：“不好意思，这素材太普通了我看不上。”
“晚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阿姨明明是好心帮你啊。”
“好啊，我写也可以，”唐向晚将面前的餐具拨到了一边，将手肘放在了桌子上，认真地问，“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林太太有点蒙。
“我近期明码标价千字三千，请付钱，谢谢。”
现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向岚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女儿丢干净了，连忙就要站起来给她打圆场，没想到唐向晚直接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怼道：“多大的脸要我给你的人生写一本书，你的人生很有趣吗？”然后直接拎着包离开了餐厅。
剩下的空气一片凝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远了，贵妇们才纷纷开始谈论了起来，嘴上唾沫纷飞：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果然没有爸爸教的孩子就是这样没教养，还好我儿子已经结婚了，否则谁家摊上这样一个儿媳，真是要倒大霉了。”
“是啊，以为自己有点小名气就很了不起了吗？这么狂妄自大不谦虚的人，迟早有一天会从高处摔下来的。”
向岚尴尬地坐在原处，脸色铁青。
唐向晚拎着包，下了车就一路小跑，直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陈曳，才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也许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感觉和陈曳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唐向晚抿了抿唇，看了看他接过去的包，露出了娇羞的小表情，然后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干什么去了？”
见陈曳问了，唐向晚便将刚才的事情同他讲了一遍，连那些人脸上是什么反应，有什么小动作都讲得一清二楚。她本来就是写小说的人，同陈曳复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绘声绘色，直接还原了当时的所有场景。
陈曳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今天你逞一时之快说出了你最真实的想法，难保明天这个人就不会恼羞成怒去伤害你，在背后给你泼脏水造谣。”
唐向晚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话，一时间愣住了。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公众人物，要注意场合，况且你现在已经不小了，怎么还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想法呢？”
唐向晚头一次没有乖乖站在原地听训，而是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想法，我就是生气，我就是不开心，我就是不想和她们多说一句话。”
陈曳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本来就是这个个性，不打算同她争执，只沉默地别过脸去。
也不知道是在发脾气还是怎么，唐向晚声音更大了：“我就是喜欢你，我不喜欢隐藏自己的想法！”
陈曳的头偏了过去，唐向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定又在背后翻自己的白眼，于是她也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陈曳却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表，道：“走吧。”
语气平静，好像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似的。
唐向晚见他避开不提，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同他吵，只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离开得很快，并没有听见一旁两个迎面走过来的小姑娘说话的内容。
“哇，刚才那个男生笑起来好帅啊，简直心醉，真羡慕他女朋友，可以天天看见这样逆天的颜。”
“他笑了吗，我怎么没看见？”
“笑了，就一下，我看见了。”
到了餐厅之后，看见周导已经坐在了那里，唐向晚连忙道歉，直说自己是有事情耽误了。周导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陈曳。
“啊，导演，这位就是陈曳，我之前给你介绍过，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跟你提过的这次主题曲的创作人。我们都是合作过好几部戏的老熟人了，我介绍的人，你总该相信吧，之前作品也都发到您的邮箱了，想必周导也已经听过了。”
周导透过厚重的镜片重新打量了陈曳一眼，随即便皱起了眉头，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来：“你、你不是……”
“怎么了？”唐向晚也是一愣，她只是想给导演介绍一下陈曳的存在，没想到对方却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们之前见过吗？”
周导正要说些什么，陈曳忽然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识这么著名的导演呢？”
周导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唐向晚，又看了看陈曳，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没关系，之前不认识不要紧，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我们来商量一下主题曲的事情吧。”唐向晚笑道。
“嗯，既然是唐编介绍的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她的举动太过于突然，陈曳僵了僵，却第一次没有推开她，低头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轻手轻脚地夺下了她的菜刀，将她抱进了屋，将门重新反锁上，动作细致又温柔，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唐向晚被他抱到沙发上，却死活不肯松手，埋在他的胸口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刚刚要跟人决一死战的死士精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好了，松手。”陈曳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双眼睛如墨一般深沉，却氤氲了不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唐向晚哭得更厉害了，这一次她却不肯听话，一双手抱得更紧了，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个人就好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只要她松手，就会立刻坠入万丈深渊。
于是，她带着卑微的语调乞求道：“让我抱着你好吗，就一分钟，我真的好害怕……”
陈曳没说话，却也没有再动，只盯着她的头顶。女孩的双手抱在他的腰上，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前，一抽一抽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带着少女香气的几缕发丝蹭在他的手背上，陈曳有些不自然地躲了躲。
然后，他说：“一分钟到了。”
唐向晚黑着脸松开了手，坐了起来。
陈曳脱下了被她鼻涕污染过的外套，扔在了一旁。
唐向晚脸色一黑。
陈曳看了她一眼，拿过抽纸盒，放在她手上。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能疏远就疏远，能递抽纸盒绝不递抽纸，更不可能亲手为她擦眼泪。不只是现在，哪怕是一辈子，也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现在并不是伤心难过这件事情的时候，唐向晚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抽抽搭搭地问：“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一个男的站在门口吗？”
“没有。”陈曳很快地回答，只是他回答得太快、太多，让人觉得他在掩饰些什么，“接通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电梯里了，也许他听见电梯停靠的声音，从楼道溜走了。”
就这么简单？
想起刚才的事情，唐向晚依旧心有余悸，她回想了一下，没说话，心中却有些不敢相信。
陈曳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爸，为什么对你也这样。”
“他不是我亲爸爸！”一听这话，唐向晚就气不打一处来，而完全忽视了这句话里最重要的信息。
唐向晚刚想说什么去反驳他，可一想到对方也不知情，而自己也没想好解决的办法，只好道：“总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管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钟谦这个人，别人不了解，他是最了解不过了。陈曳的表情有些奇怪，简直对她这句话嗤之以鼻，极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想什么办法？你要是能想出来解决的办法，也不至于发生刚才的事情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纠纷，但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找个新的住处，雇保镖。”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唐向晚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也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便换了个话题，“你吃过了吗？”
陈曳的回答很官方：“没有。”
“我正好做了一桌好菜，本就想打电话叫你来吃的，我去热一热。”
心花怒放的唐向晚捡起菜刀，小跑进厨房，微信却突然弹出信息。
“我到了。”
是余烬发来的。
唐向晚呆呆地看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血液从心口一直涌向了大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起来。
余烬这个时候来她家楼下，能有什么事，但不管他有什么事，自己现在是彻底有事了。
唐向晚按灭了手机，瞥了一眼客厅里的陈曳，快要疯掉了。
她并不是担心被余烬撞到自己和陈曳在一起的事情，她现在担心的，是余烬会不会在陈曳面前说什么不好的话，他那个人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谁知道会不会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唐向晚迅速打开手机回了一句：“我不在家里，我出去逛街了！”
刚一发出去，便响起了门铃声。
“叮咚——”
“……”
此时此刻，唐向晚的内心是崩溃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看了一眼那扇门，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陈曳，两人目光交接，对视了一眼。
陈曳站了起来。
唐向晚连忙朝他奔了过去，按住了他即将站起来的肩膀，急道：“啊啊啊，不可以开！”
陈曳偏头瞥了她一眼：“又是你继父？”
“不是……”唐向晚闭了闭眼睛，有点心虚道，“是我朋友。”
“男朋友？”陈曳问。
“不是不是！”
大概知道是谁了，陈曳顿了一下，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忽然，他问了一句：“你很怕我被发现吗？”
唐向晚一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直接便站了起来，走向了之前唐向晚为他准备的那个房间里，然后关上了门。
整个动作非常连贯，丝毫不拖泥带水。
唐向晚愣在原地。
这是……表示自己暂避一会儿的意思？
男神看上去很识趣啊，不对，现在不是识不识趣的问题。
门铃再次响起，唐向晚按了按太阳穴，终于抬脚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刚一打开门，余烬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带着灿烂的笑容跟她打招呼：“嗨，晚晚。”然后就要朝里钻。
唐向晚单手支在门口，瞥了他一眼：“让你进来了吗？”
“别这么小气嘛，晚晚，你家不就是我家吗？”
唐向晚白了他一眼：“我数三个数，数完之后你还不离开的话，我就叫警察了。”
余烬捂住受伤的心，眼泪巴巴：“你真的忍心这么对我哦？”
唐向晚还没说些什么，余烬就僵在了原地。
他的反应着实是有些奇怪，唐向晚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沙发上陈曳遗落的外套。
唐向晚默默地把头扭了回来。
所以说洁癖不是什么好事。
唐向晚还在这里研究关于洁癖的行为特点以及未来发展对策，余烬已经拿起了那件外套，直接朝她的卧室走过去了。
“喂！”唐向晚直接喊住了他，“你凭什么进我房间？”
余烬似乎正在气头上，也不搭理她，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喂喂喂，你站住！”
唐向晚的房间里并没有发现奸夫，余烬便直接走了出来，进了卫生间，然后走到阳台，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间房。
唐向晚紧张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明明她并没有做什么心虚的事情，可是现在怎么跟捉奸的场景差不多？
余烬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推开了门。
2.将琴声碾成灰锁入柜
唐向晚捂住了眼睛，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场面。
房间里空无一人。
余烬也愣了一下，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了，肯定在她心中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他懊恼地捶了一下墙，看着手中那碍眼的外套，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唐向晚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刚还没来得及说呢，这是我继父掉在这儿的衣服，你都不听我说就乱闯我房间。”
不对，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个？她和余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就算看到陈曳在她这里又怎么样，她就是喜欢陈曳啊怎么了。
想到这里，唐向晚翻了一个白眼，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了，现在可以请你出去了吧？”
浅蓝色的窗帘后面，陈曳侧着身子，看向了窗外。
高楼层的视野总是很好的，和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不一样。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了，华灯初上，高楼大厦里亮起无数的窗户，像是千万支火把，又如同夜空中飘浮的星光，既遥远，也近在眼前。
和许多年前一样，陈曳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外面，目光穿透了十年的时光，眼底一片寂静。
躲在窗帘后面这种事情，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
那里并不是市里最繁华的地带，而是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却因为周围绝美的湖景吸引了不少人来往，湖畔那栋别墅被不少参天大树包围着，在层层密密的树叶下伫立着。
分明处在这份热闹之中，却又好像与这份热闹无关。
“儿子，过来。”陈明亮朝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微笑，“爸爸今天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钢琴。”
八岁大的陈曳瞥了一眼父亲，站在那比自己父亲还要高一倍的大门面前，手脚局促。
“钢琴？”
“爸爸没用，没钱给你买钢琴，只能给你买电子琴……好在爸爸现在给唐毅老先生做司机，他最近刚给女儿买了一架施坦威的钢琴，听说价值八十五万元，我们就只是去看看，他对人一向和善，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陈曳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不是做贼吗？”
“不是做贼，怎么会是做贼呢。”陈明亮一惊，连忙皱起了眉头将他揽了过来，“爸爸一直都可以自由出入的，今天只不过是多带了一个你而已，而且小姐和夫人现在在学校做文艺会演，不会回来的，爸爸就是带你进去看看钢琴，不会碰别的东西的。”
“那还是做贼。”陈曳没什么表情，小小的人儿气势居然比大人还要足，“电子琴就可以了，等我长大以后挣钱了，我会自己买的。”
“胡闹什么？你就算挣一辈子，能买得起八十五万的钢琴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弹一次真正的钢琴吗？爸爸只是带你去一次，没有人会发现的。”陈明亮白了儿子一眼，“我都已经和裴阿姨打好招呼了，都是自己人，爸爸就带你进去看看，感受一下，咱们就走，啊。”
小孩子一般都是无法和大人商量任何事情的。
尽管陈曳满心的不愿意，却还是被陈明亮拽着进了那栋别墅。只是从他的左脚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似乎生命的轮轴就开始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很多事情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做，很多人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遇见，但偏偏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充满了那么多的未知和分叉，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终点。
裴婶见他们两人进来了，朝四周看了看，嗔怪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当然了，裴姐，咱们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吗？你也知道我儿子就喜欢音乐，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本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裴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过一会儿离开宅子的时候，还是要检查一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帮不了你。”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陈明亮一边赔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拉着儿子上了楼，那里就是唐向晚的房间了。
陈曳抬脚，慢慢走了进去，年仅八岁的他站在巨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渺小。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架小型三角钢琴，曲线流畅而又优美，琴壳由许多层枫木和桃花心木压合而成，一眼看去，只觉得琴身高贵而典雅，在寂静的空间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陈曳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架平常可望而不可即的钢琴，它是那么的大，大到需要踮脚的地步，而当他打开琴盖按下第一个键的时候，整个房间似乎都和这一声产生了共鸣，回荡着幽幽的琴音。
陈明亮看了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他是一个没有本事的父亲，没有办法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只能用这种近乎不道德的方式来满足儿子微小的心愿。
裴婶见陈明亮下来了，叹了一口气，拿起碗一边擦一边念叨着：“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少做，唐老先生人好，但是夫人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陈明亮连忙赔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半个小时，我就带他走。”
裴婶点了点头，正要放下手中的碗，突然一惊，看向了门口。
那里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陈明亮心中一个“咯噔”，当下几乎是一个踉跄，和裴婶对视了一眼，准备快速上楼把儿子抱下来，然而已经晚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门就已经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七岁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GUCCIKIDS（古驰童装）的裙装和时下最新潮的童鞋，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和她年龄不符的疲倦，随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名牌，手里拎着蛇皮手提包，高昂着头，跟在女儿的身后。
向岚进来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看了陈明亮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夫人……我……”陈明亮紧张到面色发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局促不安，想说些什么却都憋了回去，只是目光闪躲，不时朝楼上看去。
“算了。”向岚似乎并没有要多问的意思，看了裴婶一眼，蹬着十厘米高跟鞋转身就上了楼，对身后的唐向晚道，“赶紧上来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一会儿我们要和姚阿姨一起吃饭。”
唐向晚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跟着上了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唐向晚正要朝衣柜走去，忽然发现自己那架钢琴的盖子开了，疑惑地歪了歪头。
也许是昨天睡觉之前忘记合上了吧。
唐向晚走了过去，一时兴起，随手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
窗帘后面，男孩透过薄薄的棕纱静静凝望着她，耳朵捕捉到那段几乎可以说是难听的调子，嘴角却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她对音乐并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一点天赋，她却拥有常人努力一辈子也难以拥有的顶尖钢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一点也不嫉妒，只是有一点点羡慕而已。
唐向晚盖上盖子，转身走到了自己的衣柜面前。
“哗啦”一声打开了衣柜。
如同仙女拨开纯色的云层，显出里头灿烂的星光，一个七岁大的小姑娘，衣柜里满满都是奢侈品，看上去虽然色彩众多，实际上却几乎都是相当和谐的配色，陈曳就看着她从衣柜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踱来踱去，犹豫不决。
“晚晚，换好了没有啊？”向岚在门外问道。
“还没有。”唐向晚见妈妈催了，随便用衣撑取了一件小西装下来，然后直接背过手拉开了背后的拉链，露出白洁的背部。
陈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脸就涨得通红，连忙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才八岁，却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闭上眼睛好久，刚才的画面居然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陈曳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脑，才发现刚才的小姑娘已经出了房间。
陈曳松了一口气，慢慢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里，他本身就不该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
刚走出来，陈曳整个小身子就僵在了原地，因为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半晌，属于小姑娘的软糯声音质问道：“你是谁？”
3.像是从未靠近过的局外人
那一声出来，陈曳尴尬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我……”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唐向晚走到他面前，虽然人小，气势却没有输，“我就说我的钢琴盖不会无缘无故打开的，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曳沉默了半晌，决定如实相告：“我爸爸带我来找裴婶有点事情，我听说楼上有架钢琴，就擅自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真是胆大，随随便便进别人的房间，你怕不怕我报警啊。”唐向晚故意吓唬他，还做了个鬼脸。
陈曳腼腆地笑了笑，轻声答：“怕，但你肯定不会。”
说完这句话的小陈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好，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有，你弹的曲子可真难听。”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地批评了自己，唐向晚愣了愣，皱了皱眉，别扭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弹钢琴。不过看在你比我们班的男同学都要好看的分上，我就不报警了。你赶紧走吧，要是被我妈发现，你就完了！”
“嗯嗯。”陈曳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又忍不住回过头问了一句，“不喜欢钢琴，为什么要买？”
“啊？”唐向晚一愣，呆了好半天才回道，“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啊。”
空气凝滞了片刻。
“哦……”
“你呢，你喜欢弹钢琴？”唐向晚反问。
陈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小陈曳呆了一下，明知道是对方随口说的话，并不能当真，还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豪言壮语震惊到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向岚的声音：“好了没有啊晚晚，你姚阿姨等着呢，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换好啊，要不要妈妈给你挑？”
“啊，不用了不用了，马上就好了！”唐向晚连忙出声阻止。
“你太磨叽了，妈妈进来帮你挑。”向岚直接伸手推开了门，刚一打开就愣在了原地，看着房间里两个半大的孩子，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外面的裴婶和陈明亮心道不好，连忙跟着上了楼梯。
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孩子，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陈明亮紧张得冷汗直下，向岚则是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把女儿拉离了陈曳的身边，冲着对方吼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会在我女儿的房间里！”
陈曳满脸窘迫，却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还有你，裴婶！”向岚转过身冲着裴婶吼道，“怎么看家的！怎么让小偷混进来的！”
吼着吼着气也没消，向岚直接上前拽着陈曳的胳膊就朝外拉：“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跟我去派出所，把你的父母找过来，让他们好好教教你！”
陈曳本来就小，被猛地一拉，胳膊都差点给拽断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闷着任由向岚把他朝外拽。眼看着陈明亮就要憋不住了，唐向晚忽然开口道：“妈妈，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
唐向晚直接上前将陈曳拉到了自己身后，丁点儿的个头，愣是生出了母鸡护小鸡的气势：“这是我钢琴培训班的同学，是我让他过来教我练琴的，我之前都跟裴婶打好招呼了才放他进来的，是吧裴婶？”
“是是是！”一旁干着急的裴婶连忙附和。
向岚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不是你们合伙骗我的？”
“你不信，你让他弹一首给你听。”唐向晚直接走到钢琴面前，费了好大力气拉开凳子，笑着喊道，“过来啊李小飞。”
陈曳反应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叫自己，不过她取名字也确实取得太随意了一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点不适应，只是这种不适应，却成了他漫长人生里唯一的寄托。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曳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然后抬脚走了过去，坐在和他身高不相匹配的琴凳上，抬手弹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指法也有很多错误，但是向岚作为一个外行人也看不出来其中的关窍，主要是这孩子弹起琴来神采飞扬，手指飞快，让她也不自觉地恍惚了，只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神童。
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主要还是他所弹奏出来的音乐，那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整个乐感听起来就像是在织毛衣一样，节奏明快，规律明朗，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弹奏出来的。
男孩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刷下一排阴影，手指化身为舞者的脚步，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认真。
一曲终了，没有人说话。
陈明亮松了一口气，向岚也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话。
唐向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儿，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难受，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他的眼睛里明明有星光，却无法存在于浩瀚的宇宙里。
价值八十五万的钢琴近在眼前，陈曳将手收了回来，似乎不敢多停留一秒，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唐向晚一眼，笑了起来。
“谢谢你。”
那一眼，有点长。
长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男孩儿长成了少年，无数次骑着单车路过她家楼下时，总会如当时一样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一看，就是很多年。
“我叫你出去，你听不见吗？”
唐向晚的声音把陈曳拉回了现实，他皱起了眉，却看不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余烬站在原地，有些恼怒，目光也渐渐变得暗淡了起来。他抬起眼眸，带着些卑微的神色看向了面前的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唐向晚只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毫不在意地说，“只是现在天都快黑了，你再不走的话，有人又要说闲话了。”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唐向晚皱起了眉，直直地看向他，“我还要嫁人呢。”
她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伤人，余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他其实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大学期间，向来不务正业的他也能为了一个女孩子收起玩心，亲手帮她抄实验报告，帮她答过的“到”连起来都可以唱一首《结婚进行曲》了，只是他做的那一切在对方看来，似乎只是朋友之间的事情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她，偏偏就只想娶她。
除了她之外，未来人生的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别的人。
似乎是四年来的感情都集中在一起爆发了，余烬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卡在了门后，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唐向晚，你能不能看到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余烬低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便伸出手，第一次，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
那样炙热的拥抱来得太过于突然，唐向晚彻底呆住了。
成熟的男人气息就那么扑面而来，突兀到无法想象，唐向晚猛地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只觉得鼻梁被硌了一下，连气都没能喘上来。
唐向晚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边，将脑袋从余烬的胸膛中钻了出来，一瞬之间，大片大片的空气便跟着灌了进来，鼻息之间是余烬那带着些侵略的气息，强势而又专横，不给她片刻空间。
“你就不能考虑……嫁给我吗？”
唐向晚终于生气了，一把将他推开，沉声道：“余烬，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不能。”
余烬的眼神里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和从前每一次表白被拒绝的时候都不一样，一股失落的情绪从心底渐渐弥漫开来，但里面除了失落，更多了一些绝望的意味。
“晚晚，你就给我一点希望……”似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余烬的声音是那么低，与他从前的状态全然不符。
唐向晚皱起了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此时此刻，余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冽的男声。
“她不想给。”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余烬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于是他便看到了那个据说是自己最大的情敌的男人，就那么站在自己身后，静静看着他。
陈曳走上前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拉着唐向晚便朝门外走去，动作流畅到……似乎已经练习过千遍万遍一样。
唐向晚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有想到陈曳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正如她也没有想到余烬刚才会做出那些事一样。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跟着陈曳朝外走去，幸福到找不到东南西北。
余烬整个人僵在原地。
风毫不留情地掠过窗帘向他吹来，就如同他这些年做过的梦一样，干干净净，却又虚无缥缈。
4.一生一次孤注一掷
傍晚时分的大街上，行人并不是很多，车流却依旧不减。
唐向晚跟在陈曳身后，紧张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似乎全然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个举动，她以为一直都是自己默默追随在他身后，只要自己不主动，就跟对方永远没有交集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拉着自己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尴尬，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唐向晚带着满心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问。
“去一个地方。”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要去一个地方了。”唐向晚有点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是什么地方啊？”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唱歌吗？那我就唱给你听。”
尽管脑子里一路上闪过了无数种猜测，但是当唐向晚踏入酒吧门口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陈曳示意她坐在离人群稍微远一点的角落里，然后直接走了上去。看上去他显然已经是这里的熟人了，不少人一捕捉到他的身影便立刻叫起了他的名字。
“陈曳你迟到了哦！”
唐向晚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走过去，看着他抓着麦站在台上的模样，看着他身后乐队极其自然地为他伴着奏。
这样的场景让她慌了慌神，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这个人，看见他唱歌的样子，恍然间想起之前让他参与新电影主题曲的事情，便拿出手机给制片人发了个消息，约了一下见面的时间。对方回应了之后，唐向晚才放下手机朝台上看去，陈曳还是站在那里，眼神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她放下手机，才打算唱第一句。
见唐向晚的眼神飘了过来，他唱了第一句，温柔缱绻。
恍惚间，唐向晚的眼神里忽然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了。
往日情形渐渐在她面前浮现，真实而又虚无。
……
“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学校决定让你担任评委之一，你一向是我们学校的门面担当，这次比赛又有不少媒体过来，要好好表现。”马主任看了唐向晚一眼，将一份细则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不太好吧老师……”唐向晚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东西，“我对乐理一窍不通，让我去做评委，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这有什么公不公平可言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学生会的孩子都是评委，比赛之前，音乐老师会给你们仔细讲清楚评分细则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唐向晚还是有些不敢。
“别可是了，比赛这几天全校暂停上课，不会影响你的学业的，不过你如果实在是有顾虑的话……”
唐向晚正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孩儿们的讨论声：
“听说了吗，三班的陈曳也要参加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呢！”
“天哪天哪，真的吗？不行不行，我得回家去借个相机才行，男神上台唱歌的画面怎么能不记录下来呢！”
同年级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从唐向晚的面前走过，耳朵捕捉到那两个字的唐向晚一下子抬起头来，全身上下如同过了电一样。
“老师，我愿意！”
没想到她变卦变得这么快，马主任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清咳了两声，道：“那你就去准备吧。”
很快便到了初赛的日子，为了这个比赛，学校特意停课三天，在这个凡事以升学率为重的学校，除了运动会，大概也就校园歌手大赛才会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汗水挟裹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花香味，这莫名的花香便是从学校特意买来摆放在评委席旁的花瓶中传来的，唐向晚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周围。
舞台上目前空无一人，四周的阶梯上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叽叽喳喳吵得人头都要炸了。
“喂，喂喂喂，同学们，同学们，保持安静。”主持人在一旁开始试话筒了，环顾一圈之后对着话筒道，“请参赛的同学到评委席抽号，抽到什么数字就是第几个上场。”
说完，坐在前面一排的参赛同学便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捕捉到那个颀长的身影后，唐向晚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直跳，深吸了一口气，猛灌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对着一旁整理抽签桶的同学道：“我来吧。”
那女孩儿愣了一下，便递给了她，这种活别人向来都是避之不及的，因为又要协调又要沟通，不知道她怎么会主动要求做这件事。
唐向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表现得平静一点。
各个年级不同的参赛同学都一一上来抽号，抽到靠前的或者靠后的都是怨声载道的，靠前容易拿不到高分，靠后又需要等太久，大家都希望抽到中间的号。
唐向晚迅速在表格上记下了每个同学的上场次序，刚放下笔准备给下一个同学抽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和那日在操场放孔明灯时一样，带着些许松木的香气，干净而又醇和，甚至还能依稀听见夏日里的蝉鸣，那样独特而又清新。
那人稍微近了近，将手中的字条搁在了她的表格上，然后转身离去了。
唐向晚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蓝白相间的清瘦背影。
唐向晚一动不动，连四肢几乎都僵硬了，等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曳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你怎么了？”旁边的女孩儿用手肘碰了碰她，“该抽下一个了。”
“哦……好。”唐向晚懊恼地将抽签桶朝下一个人递了过去，然后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字条，愣了一下。
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个“1”字。
陈曳的运气也是厉害了，居然直接抽到了第一个上场。只是她最难过的，却是刚才的那一幕，她接下了评委这个差事，又忙活了半天，就是为了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却只看见他一个背影。
连一句对话都是奢侈。
唐向晚静静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远远注视着那个灯光下同样发着光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永远都是那样，只要一支麦、一盏灯，就如同站在世界中央，哪怕是世间光华璀璨的翡翠，也抵不上他眼里半点星光。
其实这个酒吧并不算太过于吵闹，而他干净醇和的声音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格外清晰，面色苍白的少年抓着麦，也不知注视着什么方向。
唐向晚支着下巴，远远望着他，现实和记忆渐渐重合，许多岁月翻腾而过，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
“第一个上场的是高二（3）班的陈曳，他演唱的是《今天只唱一首歌》。”
体育馆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唐向晚蹙了蹙眉，有些不开心，这些尖叫声一听就是那些高一的小学妹发出来的，原来除了自己，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他。这种和人分享的感觉让她感到些许失落，但除了失落之外，更多的却是为他骄傲。
这就是她的男神啊，被所有人喜欢着，骄傲肆意而又张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任何人置疑。
“《今天只唱一首歌》？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啊，是谁的歌？刚出来的新歌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陈曳自己写的歌。真的不愧是男神啊，成绩又好，长得又帅，会自己编曲，还会弹钢琴呢！我看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一上去，谁还敢下一个上场？”
“那又怎么样，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陈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们与其在这里叽叽歪歪，还不如去调查一下，他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唐向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涌动着。
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陈曳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明明知道，却总是装作不知道。和陈曳表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基本上每个班都能找出一堆他的小迷妹儿，但是听说每次有人和他表白，他都会以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作为拒绝借口，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敢去跟他表白了。
台下的声音似乎完全无法影响到陈曳，他看了一眼台下，握着话筒的手便轻轻放在了唇边，启唇道：“这首我第一次写的歌，送给你。”
5.今天只唱一首歌
话刚落音，台下一阵尖叫。除了那些呐喊的少女之外，反应最大的却是校领导，猛拍桌子道：“这些孩子，好好的比赛吵吵什么，脑壳都疼了！”
领导反应再大，也影响不到台上的他。陈曳开了第一句嗓，那第一声便如同水银流泻，在空旷的体育馆中缓缓流淌着。
“天哪天哪天哪，不能呼吸了！”
“啊啊啊，好帅啊！怎么可以这么帅！我真的想嫁给他——”
台下人群尖叫，唐向晚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怔在了原地。
总是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作即视感的现象，也就是觉得眼前发生过的事情似曾相识。此时此刻，唐向晚就有这种感觉，明明听她们说，这首歌是陈曳自己编曲作曲的新歌，应该是从来没有公开演唱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旋律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
她听过这旋律，一定有听过。
……
今天只唱一首歌，唱给一个骄傲的姑娘。
她是明月是朝阳，是我梦寐的宝藏。
笑起来是温柔蜜糖，一眨眼就点亮了长夜星光，
愿有一天能得到这奖赏。
唐向晚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台上发着光的少年。他总是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也理所当然无法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自己努力做到与他比肩，也无法赢得他的片刻视线。
今天只唱一首歌，散场之前唱完这首歌。
永远做她的少年，把吻她当作愿望。
在人海声潮，在绝壁悬崖，在咫尺身旁。
在她生命里第一个到场。
唱完这一句后，台上那人忽然瞥了她一眼。
撞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光影斑驳之下，连冰雪都消融了。
那一瞬间，带着惊慌失措的惊诧，唐向晚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当然，漏的不只是她的心跳，还有那人的歌。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本来发挥稳定的陈曳突然慢了一拍，和伴奏没有对上，虽然后面接上来了，但是中间这点瑕疵，也足够引起众人的讨论：
“天哪，陈曳刚才是怎么了，走神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刚才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一定是看到我了，然后被我的美貌所打动，才走神的！”
“要点脸，男神看谁也不会看你啊。”
……
一旁观众席上的女同学们插科打诨，唐向晚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脸，刚才发生的一幕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他看她了。
唐向晚心神大乱。
初赛结束了，陈曳自然是拿了高二组的第一名，连一点悬念都没有。但初赛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晚上还要举办决赛，只有在决赛中拿到前三名的人，才能拿到那笔丰厚的奖金。
整个一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决赛，陈曳一定会是第一名。
没有争议，没有悬念。
于是在初赛结束之后，唐向晚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听见大家讨论这次比赛的声音，即使是在接水的时候也不例外。
“哇，刚才陈曳唱歌之前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帅了，你没看到校领导脸都白了吗。太浪漫了，太勇敢了，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儿，折寿十年我都愿意啊！”
“那你知道陈曳喜欢的人是谁吗？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起来过，但是只要有女生跟他表白，他都会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唐向晚耳朵一竖，拿着杯子不紧不慢地挪到她们身后，准备偷听。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插话道，“听说是隔壁二中的一个女老大，整天抽烟喝酒穿露脐装的那种！可帅了，像陈曳这样的人，应该就喜欢那种女孩儿。”
“瞎造什么谣，我听说他喜欢的是高三的一个学姐，成绩可好了，就是七班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敏的……次次都考年级第一呢，听说最近还要参加清华的自主招生考试。”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唐向晚拿着水杯又折了回来，站在祝萌萌身边，唉声叹气。
“怎么了我的唐小鸭。”祝萌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整得跟刚失恋似的。”
“和失恋有什么区别……”唐向晚瞥了她一眼，心情糟糕透了，也没心思打水了，“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也会跟我一样难过的。”
祝萌萌白了她一眼，随口道：“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就算我喜欢的人结婚了，老娘也照样把他给抢过来！”
“哇，你这么了不起呢。”唐向晚也白了她一眼，“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风凉话。”
“与其和那些花痴小姑娘一样纠结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不如来猜一下你男神决赛会唱什么歌吧。”祝萌萌朝周围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饭卡。
“你干吗？”唐向晚瞥了她一眼，满脸不屑。
“赌啊，我赌他决赛还会唱自己写的歌，就赌这张饭卡里剩的钱，怎么样？”
“谁要跟你赌了，姐姐我还缺你饭卡里这点钱啊。”唐向晚端着杯子就要走。
“你就猜一下嘛，又不会死。里面有七十块呢！”祝萌萌在身后诱惑道。
“好吧好吧。”唐向晚满脑子都是陈曳有喜欢的人，心情低落不已，懒得跟她继续纠缠，有些无奈地随口道，“《你是我的玫瑰花》。”
祝萌萌无语：“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不带这么敷衍我的，你以为你男神跟你一个听歌品位啊！”
“你什么意思，《你是我的玫瑰花》明明很好听啊，热情似火好嘛！我最近MP3里天天循环，你才没有听歌品位呢。”
水打完了，两人打打闹闹朝远处走去，身影渐行渐远。
决赛的时间是第二天的晚上，备受期待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整个一中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学生都到齐了，甚至还有不少外校的人想办法混进来看。一中每年的校园歌手大赛都是一场盛会，尤其是决赛，就连省电视台都会转播。
当然，决赛的时候唐向晚自然就不可能是评委了，评委都是学校的领导、音乐老师，以及市电视台的部分工作人员。好在祝萌萌的妈妈在省台工作，这次过来转播的工作人员有不少人都跟她熟识，祝萌萌便拉着唐向晚坐在了前排摄像大哥的旁边。
决赛的选手还是很多，这一次陈曳并没有倒霉抽到第一个，而是抽到了最后一个。前面的很多同学虽然也都唱得很好，但是唐向晚总是觉得没什么兴趣，全程昏昏欲睡，好几次被祝萌萌一巴掌拍醒，才强撑着坐好继续看。
所以轮到陈曳的时候，场上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其实若不是因为他最后一个上场，场上的人估计早就已经走空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高二组的第一名，陈曳同学。”主持人带着标准的笑容，看着手中的牌子，然后面色有些僵硬地继续道，“他演唱的曲目是……”
主持人的话还没有落音，伴奏就已经先放了出来，主持人愣了一下，朝录音老师那边看了过去，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这才发现身后上场的那人背着一把吉他，对着话筒直接为自己伴奏了。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是我的珍爱。
陈曳一开嗓，现场就传来一片尖叫声，男声女声都有，此起彼伏，和之前的气氛相比基本上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不是台上还挂着一中的背景板，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过来开演唱会了。
好好地等待，等你这朵玫瑰开。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最可爱——
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两个人是石化的。
唐向晚呆住没说话，祝萌萌手上的薯片差点掉在了地上。
陈曳抱着吉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唱着，台下热情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听不见台上的声音了。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明艳而又张扬的舞台灯光下，那人明亮的眼眸，像是从千年珠蚌中孕育而出的珍珠。
唇红齿白的少年，抱着吉他，下颌的线条完美又坚毅，将“清风霁月”和“肆意张扬”两个毫不相关的词结合在了一起，像是从漫画里面走出来的少年一样，让人心醉不已。
祝萌萌手里的薯片塞了三分钟都没塞进嘴里，傻了吧唧地看着台上的陈曳，然后僵硬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张饭卡，郑重地放在了唐向晚的手中。
“唐小鸭，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啊你，没想到你男神听歌跟你一个品位，这七十块钱就归你了，好好吃顿饭，别在小卖部乱刷糟蹋我的饭卡！”
唐向晚一扬刘海，选择性地无视了她话中的嘲讽意味，骄傲道：“那是。”心中却是一片清风拂过的悸动。
原来自己和他并不是那么遥远啊。
至少，他也会听自己这种凡人听的歌。
6.最不擅长的就是遗忘
时光匆匆而过，在细碎的窗缝里投下一点点微弱的光影，却根本无从抓起。
台上的人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地方，被人群簇拥着，没有一丝怯意。似乎也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是真正的他，少年意气，肆意张扬。
酒吧里的人也和当初学校那群同学一样闹着叫着，在这样的喧嚣之下，唐向晚只觉得恍如隔世，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哪个时刻，在台下渺小而又卑微地看着他。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精力充沛的，看着大家都在“嗨”，唐向晚也要了两瓶精酿啤酒，跟着大家一起闹了起来，那些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啊妹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唐向晚本来就长得标致，上来搭讪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只是这人倒并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唐向晚不是很想搭理他，却还是回道：“眼熟吗？”
“特别熟！”那人刚回了一句，一旁的朋友也围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酒气搭上了她的肩膀，阴阳怪气地问着自己的朋友：“哟，什么时候搭上的，不赖嘛。”
台上陈曳正唱着副歌部分，一句还没有唱完，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人。
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啧……”
陈曳低骂了一声，歌也不唱了，丢下话筒直接走了下来。
这个字从音响里蹦了出来，周围的人直接蒙了，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目光都一致地跟着他看了过去，甚至还有不少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本乱糟糟的酒吧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陈曳走下台之后，拨开了唐向晚身边两个乱七八糟的人，直接走到了她面前，眼神有些不悦：“你有病啊你喝酒。”
那两个人见他过来了，只当这个妞是名花有主了，便自觉散开了。
唐向晚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迷醉地看向了他，笑着说道：“来酒吧不喝酒干什么呢？”
陈曳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想来也是自己的问题，根本就不该带她来这种地方。他原本只是想带她过来听自己唱歌的，却没想到这一层，看来还是不该带她过来，还是早点把她送回去才是。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唐向晚带着醉意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拉着他的耳朵，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然后小声在他耳边道：“男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围很吵闹，人声嘈杂不已，这一刻，陈曳却似乎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就是想喝醉，这样你就能送我回家了，你就能跟我一起回家。”
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有些喝醉了，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也不知道她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说出这句话。陈曳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面对这样的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好，我送你回家。”
说罢，他直接将唐向晚打横抱了起来，女孩儿本来就不高，人又娇小，横抱起来就像个猫似的。
见他打算要离开，老板连忙过来拦住他，有些打趣道：“你这就要走了吗，今天晚上才唱了一首歌呢，你要是走了的话，今天的工钱就不给你结了哦。”
光怪陆离的灯影之下，陈曳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冷寂，而除了这份清冷之外，似乎还多了些意外的坚定。
“不用结了。”
午夜时分的街上，行人明显已经少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几个人在路上走了，一路上也只有夜宵摊还开着门，老板拿着蒲扇坐在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客人。
沿路暖黄色的街灯带着温和的光芒，照在两人的身上，平静而又温暖。
走了一条街，陈曳将唐向晚放了下来，小声问道：“抱累了，背你好不好？”
“不好。”唐向晚闭着眼睛，也不看他，直接拒绝了，“就要你抱。”
陈曳有些无奈，知道她喝醉了，说出来的话可能自己也没什么意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喃喃道：“那你还不减肥。”
已经喝得烂醉的唐向晚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不坐车呢？”
两人停留的地方太凑巧，街灯的光从上自下照了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少女的乌发光泽如瀑，陈曳却有些发怔地看着女孩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比灯光还要耀眼的东西，他却无法分清是什么。
只觉得她眼里有漩涡，一直牵引着他朝里面看去，陈曳凝视了她许久。
半晌，他忽然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唐向晚嘻嘻笑着。
“因为坐车的话，时间太短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曳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轻咳了一声就直接将她背了起来，继续朝前走着，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脚步也变快了许多。
喝醉了酒的唐向晚智商基本是负的，根本没有听懂这句话，还在那里问：“短？为什么短？陈曳，我眼睛里有好多星星啊。”
陈曳懒得搭理她，背着她径自朝前走着，甚至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唐向晚忽然开始唱起了歌，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啊！星星还是那个星星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哦，哦，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哟，妹妹你坐船头……”
陈曳皱着眉，忽然顿住了脚步，喃喃自语：“弹琴弹得乱七八糟，唱歌也五音不全……”
“你说什么？”唐向晚停下高歌，大声问道。
……
陈曳久久地沉默着，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周遭是难得的默契和宁静。
陈曳偏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目光也渐渐变得晦暗不明，而那一瞬间，万千星辰似乎都汇于一处了，在那人半醉半醒的眼底闪耀着异样的光彩。此时此刻的陈曳，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近乡情怯。
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白马王子和公主最后永远都会在一起，灰姑娘和王子也可以在一起，却偏偏没有那最后一种可能——灰少年和公主。
大概连安徒生自己也觉得，灰少年，是配不上公主的吧。
如浆果一般的双唇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他一侧身，就能够触碰到了。陈曳目光下移，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温热，却又是一片清明。最终却将脸又侧了回来，看向了前方的路灯。
成熟却又带着点青涩的松木气息就在身旁，唐向晚一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的侧脸。他的眉宇间似乎藏着山川湖海，精致的下颌弧度如天神造就，浓密的长睫之下，是带着光辉的星瞳。
“你一直在担心我还记不记得你，却不知道，是你一直记不起我。还好你不记得我，今晚也不要记得了。”
陈曳低低一笑，笑容温暖明亮。
被他难得出现的笑容蛊惑了心神，全然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唐向晚顿时瞪大了眼睛，酒都醒了一大半：“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陈曳当然不会再说一遍了，笑了笑，迈步朝前走去。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带着些温柔的意味，唐向晚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有些茫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周围，这里……是她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布局，熟悉的味道，却只剩下了自己。
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似乎还冒着点热气，想来，那个人应该是刚走不久吧。
唐向晚捂着自己的头，昨天的事情，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喝多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唐向晚低头看了看，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而当她起身走到客厅的时候，却看见了客厅茶几上的那张字条，字条上还压着一串没见过的钥匙。
“换新锁了，记得保管好钥匙。”
唐向晚看着字条上那有力的字迹，内心忽然一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上缓缓拂过去了似的。
陈曳，是在关心她的吧。
昨天和导演、制片人约好了下午要谈一谈主题曲的事情，唐向晚看了看手表，松了一口气，好在醒来得及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连忙给陈曳发了个消息，让他记得今天不要迟到，却在此时收到了向岚发来的微信——
“晚晚啊，陪妈妈参加一个饭局。”
唐向晚抚了抚额头，一时语塞。
7.你的人生很有趣吗
“晚晚啊，快过来坐。”
“晚晚坐这边吧，让阿姨好好看看你，这么些日子没见了，我们晚晚又长漂亮了。”
“是呢是呢，晚晚又懂事，又能自己挣钱，比咱们的孩子可有出息多了！”
一群衣着华贵的女人将唐向晚团团围住，向岚站在一边，满脸都是春风得意，听着众人夸耀自己女儿多么有出息，就好像在夸自己一样开心。
唐向晚笑着一一礼貌回应，昨天喝得实在是有点太多了，到现在脑袋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她坐在母亲身边之后，才拿出手机和身边的母亲发了一条微信。
“不是说了咱们现在没什么钱了吗，怎么还和这群朋友来往？”
很快，向岚有些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打字回复。
“怎么，你还不让妈妈交朋友了？这些都是妈妈真心交来的朋友，你不要乱说话啊。”
唐向晚有些无奈，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想到爸爸去世之前，这些贵妇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她妈，各种打交道、攀关系，爸爸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群人基本上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和妈妈淡了联系。如果不是这几年自己渐渐熬出了头，她们也不会再次围上来的。
看了身边的向岚一眼，唐向晚想起了继父可怕的嘴脸，很想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妈妈，可是继父钟谦说过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着，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有几分可信度，但是万一他真的伤害妈妈，自己也无法控制。
在她还没有想好万全之策前，暂时还是先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吧。
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来了，一旁的阿姨们打开了话匣子，从前几年的朋友离婚之后嫁了小她十岁的老公，到谁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国内最高学府，断断续续聊了十几分钟。
十二点五十分。
唐向晚看了看时间，有点着急，她和陈曳约好了两点钟去见导演的，不知道吃完饭还来不来得及。
“晚晚啊，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梁你们还有联系吗？”
唐向晚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那位据说是硕博连读，回国后经营着一家珠宝公司的男人。她尴尬地回道：“谢谢阿姨介绍，但可能是没什么缘分吧。”
说实在的，还真要谢谢这位伯母，要不是她精心安排了这场相亲，恐怕自己也没机会遇到陈曳了。
“怎么会没有缘分呢，你看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多么般配啊。”穿着貂衣的中年女人掩着嘴笑道，“像咱们晚晚这样的才女啊，就应该找个这样的男人嫁了，男主外，女主内，以后日子才能过得舒坦，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唐向晚有点不高兴，自己都明确表明没有缘分了，对方还在这里劝。照以前的她的脾气，大概就直接站起来甩脸色了，跟陈曳待久了之后，在处理这种事情上也要比以往冷静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幼稚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谢谢阿姨，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向岚连忙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一旁的阿姨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个人道：“晚晚，你这就不对了，你看你现在事业有成，又青春貌美，怎么能不结婚呢，等过几年你年纪大了，想要找到另一半可就难了，这种例子阿姨可见的多了。”
“哎呀刘姐啊，你不知道，谁说咱们晚晚嫁不出去的，你没看报纸吗？晚晚可是大耀传媒董事长余绪的准儿媳呢。”
一群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些惊叹，好几个人还打算上来巴结巴结。
“不是。”唐向晚突然极其冷漠地回应。
气氛一下子下降到冰点，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向岚也被自己女儿突如其来的冰冷态度吓到了，一时失语。
说出这句话的那位阿姨发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掩了掩嘴，连忙出声转移话题：“哎呀，咱们晚晚不是写小说的吗？什么时候有空帮我们这群阿姨写几本书啊，我一直都很想把我和我丈夫的爱情故事记录下来呢。”
唐向晚没有说话，低头看着面前的碗。
“哎呀，林太太，快讲讲你和你丈夫的故事吧。”
那人口中的林太太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我和我丈夫结婚二十年了，我们是在一个聚会上认识的，我们两个人一见钟情，后来我们就相爱了，然后我们生下了爱情的结晶，虽然他每天公司的事情都很忙，但是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哇，原来莫总是这么好的男人啊！晚晚，听到了吗？还不快帮你林阿姨写一本书。”
唐向晚真的有点恼火了，但她一想到陈曳不喜欢幼稚任性的自己，还是忍了下来，淡声道：“不想写。”
“为什么？”林太太非常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写小说的吗，这些都是我给你提供的素材啊，平常我可都不跟人提的，你要知道珍惜啊晚晚。”
唐向晚实在忍不住了，微笑：“不好意思，这素材太普通了我看不上。”
“晚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阿姨明明是好心帮你啊。”
“好啊，我写也可以，”唐向晚将面前的餐具拨到了一边，将手肘放在了桌子上，认真地问，“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林太太有点蒙。
“我近期明码标价千字三千，请付钱，谢谢。”
现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向岚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女儿丢干净了，连忙就要站起来给她打圆场，没想到唐向晚直接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怼道：“多大的脸要我给你的人生写一本书，你的人生很有趣吗？”然后直接拎着包离开了餐厅。
剩下的空气一片凝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远了，贵妇们才纷纷开始谈论了起来，嘴上唾沫纷飞：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果然没有爸爸教的孩子就是这样没教养，还好我儿子已经结婚了，否则谁家摊上这样一个儿媳，真是要倒大霉了。”
“是啊，以为自己有点小名气就很了不起了吗？这么狂妄自大不谦虚的人，迟早有一天会从高处摔下来的。”
向岚尴尬地坐在原处，脸色铁青。
唐向晚拎着包，下了车就一路小跑，直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陈曳，才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也许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感觉和陈曳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唐向晚抿了抿唇，看了看他接过去的包，露出了娇羞的小表情，然后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干什么去了？”
见陈曳问了，唐向晚便将刚才的事情同他讲了一遍，连那些人脸上是什么反应，有什么小动作都讲得一清二楚。她本来就是写小说的人，同陈曳复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绘声绘色，直接还原了当时的所有场景。
陈曳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今天你逞一时之快说出了你最真实的想法，难保明天这个人就不会恼羞成怒去伤害你，在背后给你泼脏水造谣。”
唐向晚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话，一时间愣住了。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公众人物，要注意场合，况且你现在已经不小了，怎么还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想法呢？”
唐向晚头一次没有乖乖站在原地听训，而是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想法，我就是生气，我就是不开心，我就是不想和她们多说一句话。”
陈曳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本来就是这个个性，不打算同她争执，只沉默地别过脸去。
也不知道是在发脾气还是怎么，唐向晚声音更大了：“我就是喜欢你，我不喜欢隐藏自己的想法！”
陈曳的头偏了过去，唐向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定又在背后翻自己的白眼，于是她也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陈曳却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表，道：“走吧。”
语气平静，好像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似的。
唐向晚见他避开不提，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同他吵，只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离开得很快，并没有听见一旁两个迎面走过来的小姑娘说话的内容。
“哇，刚才那个男生笑起来好帅啊，简直心醉，真羡慕他女朋友，可以天天看见这样逆天的颜。”
“他笑了吗，我怎么没看见？”
“笑了，就一下，我看见了。”
到了餐厅之后，看见周导已经坐在了那里，唐向晚连忙道歉，直说自己是有事情耽误了。周导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陈曳。
“啊，导演，这位就是陈曳，我之前给你介绍过，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跟你提过的这次主题曲的创作人。我们都是合作过好几部戏的老熟人了，我介绍的人，你总该相信吧，之前作品也都发到您的邮箱了，想必周导也已经听过了。”
周导透过厚重的镜片重新打量了陈曳一眼，随即便皱起了眉头，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来：“你、你不是……”
“怎么了？”唐向晚也是一愣，她只是想给导演介绍一下陈曳的存在，没想到对方却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们之前见过吗？”
周导正要说些什么，陈曳忽然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识这么著名的导演呢？”
周导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唐向晚，又看了看陈曳，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没关系，之前不认识不要紧，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我们来商量一下主题曲的事情吧。”唐向晚笑道。
“嗯，既然是唐编介绍的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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