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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饮鸩不止渴

    1.叫我如何见好就收

    日落之后,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天幕深不见底,她侧过脸偷偷看向他瞳孔中影影绰绰的霓虹灯,那一刻,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不是耳边未曾消失过的汽笛声,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她知道朝阳客栈下班晚,却没想到会这么晚,当陈曳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的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拦个的士送你回去吧。”

    唐向晚连忙回道:“拦什么的士啊,我家就在前面了,再走几步就到了,你再陪我走走吧。”

    其实她是开车来的,却不敢告诉他,怕他知道以后就没机会一起走了,只能骗他说自己是打车来的。

    陈曳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和她完全不同。

    这里是平城最繁华的地带,房价一平方米七万多,辛苦奋斗一年也只够买个席地而坐的地盘而已。他知道她有钱,却没想到有钱到这个地步。或许人与人的差别就是这样来的吧,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吃穿不愁。有的人天赋异禀,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但大多数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永远背负挣脱不去的贫穷,为生计而奔波。

    他原本打算等送她上了车再回来取自行车的,看来一会儿又要走很长的路回来了。

    面色苍白的陈曳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稍显单薄的背影,眉眼之间,有复杂的情愫悄悄滑过。然而等唐向晚回过头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疏离神情。

    或许在那一瞬间里,他也有过千百种想法。那些不被人知道的过往,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脑海里播放着,清晰却又遥远。

    “你等我一下。”唐向晚略带歉意地向他打了声招呼,便跑到一旁的报亭买了那份据说是首发的报纸,翻了好几页才在某个板块里看到那张所谓同居照片,扫了一眼那些似乎比他们当事人还要清楚的报道内容,只恨不得撕了解恨。整篇报道都离不开“包养”两个字,好像已经坐实了这件事一样。

    这件事情带给她的冲击绝对不止现在这么简单,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愿去做。她只是在试图催眠自己,不去想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继父敲诈的事情也好,舆论的危机也好,她都不愿让这些事情影响自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修行还不够做到视若无睹。

    她自小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被人捧着疼着,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挫折,遇到一点大风大浪都会觉得是天崩地塌,更何况是这样足够毁灭她所有前程的事情?

    唐向晚在就近的地方买了一听啤酒,狼狈地几口下肚,然后回头看向陈曳,瞳孔急剧地收缩,复又急剧地放大。不知道是该对他笑还是该对他哭,最后露出一张苦涩又奇怪的表情。

    “陈曳,你被人泼过脏水吗?”

    被问话的陈曳没有回答,就站在原地那么远远地看着她,眼神波澜不定。

    街道熙熙攘攘,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回答,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哪怕汽笛声和嘈杂的人声已经盖住了她说的话,也仍旧诉说得那么认真:“父亲去世得早,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却记得他教给我的每一句话。他说,真正的强者,能享受最好的,也可以承受最坏的。”

    岁月骤然翻腾,父亲儒雅又严苛的模样似乎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众人所以为而确实也具备的大文豪气质,他生前用良好的修为身体力行地养她教她,去世后也以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庇佑着她,保她吃穿不愁,保她一路用着自己的名号披荆斩浪。相较之下,继父钟谦的嘴脸显得多么丑恶。

    听她提到“唐毅”这个名字,陈曳的眼神忽然变了变,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都咽了回去。

    唐向晚却还自顾自地说着:“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他,如果没有多年前的那场台风,也许我和别人一样,还能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就在陈曳以为她已经快要崩溃的时候,唐向晚突然又来了一句:“我们去看电影吧。”

    其实唐向晚也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一个决定,居然激活了一次约会模式。也许他也没反应过来,也许是看在自己现在这么倒霉的份上没有拒绝。这原本是她的一种自我修复方式,只不过别人缓解压力所看的电影要么是轻松的、要么是刺激的,她却选择看自己参与的影片。

    这个点的电影院也没有多少人来,满眼望去,几乎都是散场离去的人。她很少来这家影院,但印象中这家十点之前都能售票,唐向晚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九。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收银台前。

    “两张《幸免》的票,座位要中间的12号、13号。”

    收银员看了一眼:“十点十分的场次吗?正中间12号的位置有人订了,要不给您换10号和11号的?”

    “也行。”唐向晚迅速低头准备找钱包,还没等她打开拉链,收银台上就出现了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钱。

    “你在干吗?”唐向晚很震惊,她知道他手里没钱,所以在花钱的时候都不想让他为难。

    陈曳懒得跟她说那些再穷也不要女孩子付钱的废话,一脸不耐烦地接过找零和电影票:“进去吧。”

    四号厅果然很冷清,满眼望去也没有几个人,几乎就是包场了。

    作为一个不喜欢戴眼镜的轻度近视眼,唐向晚摸着黑找位置显得格外困难,就在她终于摸到自己的座位时,不经意瞥到了陈曳虚托在自己肘下的手掌,相隔十几厘米,她却看得那样清楚。

    是担心她摔倒,像她多想的那样?还是他对所有女孩子都一样好?

    唐向晚也不敢出声去问,只能转身坐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没话找话:“其实这个档期有两部电影都是我的剧本,一部霸了一个月的档期,火了好几个反派。另一部就是这个了……说实话,让你看到这么惨败的票房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可就像是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聪明,一个不聪明,外人都对聪明的那个赞不绝口,做妈妈的却还想护着另一个不聪明的宝宝。”

    电影开始放映了,虽然没什么人,但是她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出品人栏上挂着投资方大耀传媒的董事长“余绪”的名字,编剧上三个醒目的大字“唐向晚”。这两个名字放在以前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两个名字摆放在一起却是无比尴尬。

    她一贯喜欢在他面前自言自语,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高中的时候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看了一场电影。我觉得编剧最厉害,祝萌萌觉得演员最风光,邢兰认为导演最重要。按理说该是很精彩很难忘的,却不记得片名了,只记得当时三个人都发誓,说总有一天会在电影院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来她俩一个当了娱乐记者,一个从了商。”

    有些话她埋在心底很多年,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就算是刚刚喝了一罐啤酒,那点浓度,也不至于会醉吧……

    “说句实话,每次来电影院看自己参与的影片,其实都不是为了找剧本中的缺点去进步,而只是为了看到那三个字而已。你说我虚荣也好,用这种方式找存在感也罢,这就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只有在这里亲眼看到自己的成绩,才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一息尚存,从吾所好。”

    陈曳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那些话一旦出口,对于唐向晚便又是沉重一击。于是他选择缄默不言,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大银幕。

    其实这部电影他早就看过了,剧情没有什么新意,无怪票房惨淡,与另外一部形成鲜明对比。他很想告诉她不要把目光停留在过去,却惊觉自己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于是,他便问:“你喜欢电影吗?”

    “当然喜欢啊。”唐向晚侧着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我做跟组编剧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待在那个环境里的时候,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的努力,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普通,但每一个人都会发光。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如同齿轮一样,那个时候你就能真的感受到,什么叫作‘电影似火,我是飞蛾’。”

    陈曳听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起来:“我能感受到。”

    唐向晚愣了一下,倒也没注意,以为他是感受到了自己那段话的意思,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父亲唐毅在文坛的地位,他的作品如今被著名导演翻拍,被奉为经典。所以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和他并驾齐驱。和他一样,被人崇拜,仰慕。就算是过了许多年,人们看到我的作品所拍出来的电影,也能像记得我爸一样记得我。”

    “总有一天,我会做到。”

    看着面前说话的人,陈曳几乎有些移不开眼睛了,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收敛了自己所有的神色,恢复了之前疏离的态度,淡淡道:“嗯,你会做到。”

    唐向晚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别的了。

    时间总是悄悄地溜走,不留一丝痕迹,电影就那么无波无澜地放着,唐向晚看得更多的不是电影,而是身边这个人。

    仍旧是以往俊朗不凡的外表,却多了几分成熟与风度,鼻梁高挺,眉眼清隽,放在人群中便是所有目光焦距的存在。也无怪乎自己当初那么专心地喜欢着他,喜欢得尽人皆知,唯独他不知。

    她是不是该感谢上帝,给了她无法言说的苦难,却又将这个人送回到自己视线之内?

    半黑之中,对方完美的侧脸近在咫尺,唐向晚脑子里下意识产生了想偷亲他一口的想法。这种妄念不知不觉在她的脑海中越扎越深,却没有胆量去完成,甚至还一直在想没有表白之前就这样做会不会太不礼貌。

    不知不觉中,电影就到了结尾,再不行动马上就要开灯了。

    “陈曳!”

    男人偏过头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

    “哦,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演唱我下部电影的主题曲?”话刚落音,唐向晚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这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胆量?

    陈曳愣了好半天:“什么?”

    电影谢幕,四号厅的灯全数亮了起来,想做点坏事也做不了了。唐向晚懊恼地向后一靠,气冲冲道:“我什么也没说!”拎起包起身就走,无意中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眼。

    看清楚那双眼睛后,唐向晚不甘示弱地探究了回去,那就是之前选了12号座位的人,一个和自己母亲岁数差不多大的中年妇女,身边坐着一个乖巧的男孩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自己。

    她习惯性选12号是因为自己的生日是“12”,不然没人会在大片留空的情况下选这么偏的位置。

    对视的时间长了就有些奇怪了,唐向晚很纳闷对方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觉得对方全身上下珠光宝气,名牌扎堆,却又没有半点儿贵妇气质,着实有些别扭。至于相貌,人至中年,倒也不方便评论,只能隐约看出年轻时不算太差。

    “麻烦让一下?”唐向晚礼貌性地问了一声。

    那中年妇女连忙拉着儿子站了起来,很是和蔼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惊讶了,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女儿。”

    也许是自己刚刚说话没遮拦让她听见了,不过父亲唐毅的名气一直那么响,唐向晚倒也不奇怪,礼貌地攀谈了几句便和陈曳一起离开了放映厅。

    在两人离去了很久之后,中年妇女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拎起包,带着儿子下了台阶。

    唐向晚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盘桓在自己心头,无法消散。

    这么一折腾几乎就快到零点了,陈曳对她的态度虽然不怎么亲近,却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这么回家,可是当唐向晚准备踏进公寓大门向他挥别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神色紧张地朝里望了过去。

    感觉自己现在像在玩谍战片一样,如果说电梯门口那几个像记者一样的人她还不足为惧的话,继父钟谦的背影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仍旧戴着那顶奇怪的帽子,一身黑衣进了电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戾气。

    陈曳大概也看到了那些人:“他们在守你吗?”

    “什么守我,说得跟守尸一样!”唐向晚很生气,她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这些破烂事情中解脱出来,这些人却又阴魂不散地找上了自己,出面的话免不了被这些记者一顿盘问。况且在经历了那天的事情之后,继父在她心中完全就是魔鬼一样的存在,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全身发麻,保不齐自己哪天突然就被他给终结了。

    认真思考了很久,走投无路的唐向晚突然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男神,你收留我一晚上吧!”

    2.十二点的辛格瑞拉

    皓月当空,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夜色之中,女孩儿的眼眸是那么明亮璀璨。

    陈曳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吸微微滞了滞,语气头一次带了点紧张:“几个记者,不至于吧。”

    “我有苦衷的,回去再仔细地讲给你听!”唐向晚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看着他。

    几十秒过去,陈曳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还是强调道:“我租的地下室不比你家宽敞舒适,住不习惯不能怪我。”

    “不怪不怪,绝对不怪!”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唐向晚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早就想套出男神的地址了,早知道这么简单,继父你怎么不早点来敲诈呢?

    不过,她对于陈曳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绝对绝对地相信,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

    零点,这个繁华的城市还是那么明亮,灯火通明,歌宵不禁,好像永远都没有黑夜一般。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清晰入耳,一辆接着一辆。陈曳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突然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遇见她以来,陈曳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心脏开始狂跳,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英挺的鼻尖似乎也渗出了一些细汗。

    唐向晚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呀,说话呀。”

    陈曳攥了攥手心,大脑开始急速运转。末了,以往干净而冷漠的少年突然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你可能一会儿才能进来。”

    他这样局促不安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唐向晚的好奇心:“你房间里藏了个充气娃娃?”

    “……”陈曳懒得搭理她,开了门迅速将她关在了外面。

    毫不懂事的某人在门外大声猜测:“哦,我知道了,你尿急?”

    陈曳深吸了一口气,“啪”的一声又关了灯,打开门将她拎了进来:“算了,大半夜把你一个人放在外面也不安全。”

    感激涕零的唐向晚刚准备说一些赞美的话来表扬他,转眼就发现自己摸着黑被拐了个弯关进了厕所。

    至于吗……

    唐向晚黑着脸朝四周看了看,竟然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形容才好,说破败谈不上,却也整洁干净,总之是和一般的装修差好几个档次就是了。外面并没有传来什么太大的动静,她虽然好奇却也没开门去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再好奇也得尊重别人。

    百无聊赖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在桶里看见了一条内裤……唐向晚的脸红了红,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两眼,然后脸上的红晕又更鲜艳了些,心想男神就是男神,挑内裤的品位也这么好。

    过了好半天,陈曳才过来给她开了门,什么话也没说,只示意她可以出来了。

    唐向晚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和她想象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很好地诠释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的意思,仅仅是一个卧室那么大的面积,该有的东西却一样也不缺,一应的摆设也是干净整洁,挑不出破绽来。而正是因为如此,装修什么的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了。很难想象一个单身男人能够随时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简直和处女座有的一拼。

    “所以你刚刚是在收拾房间吗?”唐向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是不怎么收拾东西的人。”

    所以你需要一个我来帮你整理家务哇。

    陈曳不在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感觉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唐向晚瞅见角落里那把吉他和一旁的电子琴,又没话找话道:“原来男神你不但会唱歌还会这么多的乐器啊,你真的好棒啊!”陈曳静静地看她:“说够了没有,说完睡觉。”

    唐向晚彻底被噎住了,咧着嘴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在一边铺床。天气渐渐升温了,被子很薄,在他的手中就像翻飞的旗帜一样酷炫无比。

    唐向晚傻了吧唧地看了半天,心想男神就是男神,铺个被子都这么好看。

    “你睡这儿吧。”陈曳一向话少,下个命令也是干脆简单。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走到了一边,他将三四个矮凳拼到了一块,又垫上两件衣服,横上去披着外套就准备睡觉了。

    如此简陋,唐向晚惊了一下,朝四周看了一眼才发现屋子里没有沙发。

    “你就睡这上面?”

    陈曳没搭理她,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此时已经过了零点,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睡着了,哪里还有力气跟她聊天。临时搭建起来的床铺显然不够长,半截小腿悬在空中,线条分明的脚踝像是一件陈列在空气中的艺术品,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见他无视自己,某人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种时候再去谦让就显得太假了,既然她都已经决定来这里麻烦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场景。瞅了一眼卫生间,她觉得在别人家里洗澡也不好,也没带牙刷毛巾,还是忍一晚上好了……

    一个同龄的男人和你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却没有发生什么,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爱你爱到深入骨髓,二是根本对你这个人没有兴趣。很显然,陈曳属于后者,唐向晚瘪着嘴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失望。

    等等!失望?她怎么会产生失望这种猥琐的想法!简直就是羞耻……

    她悄悄地爬上了床,脱了外套便钻进了薄棉被里,本该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被子里却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似乎是刚晒过不久。

    唐向晚睁着眼睛隔着很远看着他的脸,连灯都不想关。男人沉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足够让她心神不宁一万次。寒来暑往,岁月流逝,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高中三年的时光,她总是那么远远地看着他,总是那么悄悄地偷看他,不曾近过一分一毫。七年光阴转瞬而过,曾经以为再无希望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陈曳……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块住吧,我家还有好几个空房间呢。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现在一个人住真的害怕……对了,我做菜很好吃哦,以后每天都可以做给你吃,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吃没有营养的工作餐啦。”

    她的话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那么突兀,却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长长的睫毛搭在眼脸上,刷出一排让女孩子都嫉妒的美好阴影,陈曳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薄唇抿出一条温柔的弧度。

    其实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她想要问问他大学四年是在哪里读的,想跟他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不能回自己的家,想夸他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帅得那么惨绝人寰,可一看见他熟睡的模样,所有的话最终都咽了回去。

    “晚安,男神。”

    她没有关灯,也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好几次,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也不知道如果他大半夜突然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感觉。

    其实她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不明白他说出来的那些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忽冷忽热,好像对她很了解,却又好像很厌恶她这个人。在唐向晚的记忆中,两个人很少有正面接触的事情。想不通便索性不再想,人生中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

    直到第二天天亮,她依然没有睡着,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除了中途去了一趟厕所,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外头传来的汽笛声渐渐多了起来,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唐向晚刚准备起来,视线瞥过去的一瞬间,脸突然红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瞅了几眼,脸越看越红,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帐篷”啊……真是长知识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谴责自己的羞耻行径,好像是心灵感应一样,陈曳突然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瞥了她一眼,好像还有些发愣自己房间里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揉了揉眼睛准备下床,却“扑通”一声在地上滚了两个圈,拼起来的凳子东歪西倒,架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

    大概是以前从来没睡过这种类似小龙女睡绳一样的奇葩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陈曳的脸色有些尴尬,甚至都不好意思与她正面对视,从地上爬起来就去了厕所。

    唐向晚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男神就是男神,摔个跟头都这么好看。

    十秒钟后,陈曳原路折了回来,开口对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看见我内裤了吗?”

    唐向晚小媳妇似的羞赧一笑:“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帮你洗了。”

    陈曳惊呆了,好半天才继续道:“那我的牙刷和毛巾呢?”

    “哦,我忘记你早上还得用了……洗漱的东西、换洗的衣服全都给你收拾好了,今天直接搬我家去吧!”

    陈曳第一反应是紧张地看向对面的抽屉,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你翻我抽屉了?”

    唐向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连忙道:“没有,我发誓!”

    明显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唐向晚整个人都好奇起来了,那抽屉里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这时,陈曳又捡起了刚刚的话题:“让我住你家是什么意思?”

    “昨天忘了跟你说前因后果了嘛。我最近遇到挺多事,算是被敲诈了,家里待着不安全,所以迫切地需要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来保护我!”唐向晚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试图用真情感化他。

    “路上随便认识一个人就敢让他住你家,你对我知根知底吗?你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嗯……我偷看你那么多年连你有几根眉毛都比你本人清楚,还不算知根知底吗?

    不过这话唐向晚不敢说,她只是将自己的下巴昂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哼!就许你随便带陌生姑娘回家,不准我随便带陌生男人回家?双重标准当唯一标准啊?”

    陈曳没说话。

    此时唐向晚满脑子都只想着那个抽屉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陈曳愣神的工夫,某人迅速转身准备去拉开那个神秘莫测的抽屉,却在一瞬间被人拖了回去。她再蛮横也大不过男人的力气,挣扎了好几下也没挣开,这么一折腾,床上的被子便滑了下来,露出了上面几块红色的痕迹。

    唐向晚整个人突然僵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整个脸彻底红成了猪肝色。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大姨妈”了……

    3.你只是被保护得太好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唐向晚干笑了两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作为一个有点自尊心的不速之客,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害男神睡一晚上凳子后,还把他家的床单给弄脏了……感觉这辈子都难以在他面前找回自己的形象了,绝望的唐向晚将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苍天哪,这下该怎么办!

    她在脑子里准备了很久的道歉措辞,终于鼓起勇气含了一泡泪抬起头,却发现对面空无一人。

    “……”

    人呢?

    唐向晚震惊了好半天,左右都瞅遍了也没看见人,第一反应是现在正是解锁神秘抽屉的最佳时机,迅速转身准备开抽屉,却发现被上锁了……

    这个人也是有点不简单啊,她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趁他不在解决好现在的事情,思及此,唐向晚迅速卷起床单穿好长外套准备携犯罪证据潜逃,刚溜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撞上一堵人墙。

    陈曳低头看着这个惹事精,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递给了她一包东西。

    唐向晚莫名其妙地打开黑色塑料袋,里面赫然装着一包……卫生巾。

    呵呵呵呵,还真是体贴呢……

    日上三竿的时候,唐向晚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工作间,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曳,但是思念的心情大过了廉耻,换了衣服、刷了牙,拿了充电宝就滚回来继续洗碗了。

    罗建军对于她迟到的行为表示爱理不理,反正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他不管,不代表别人就能看得过眼。

    徐茵正愁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见她来了,立刻拉下脸:“祖宗您来啦?”

    唐向晚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虽然跟她没有什么直接恩怨,但是某人一向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原则,绽开一张灿烂的笑脸:“对啊,祖宗我来了,孙女有什么事吗?”

    被噎住的徐茵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责问她:“我昨天让你帮忙洗的碗你怎么不洗,你知不知道我被扣了一个星期的工资!”

    “真的吗?”唐向晚一脸惊奇,“只扣了七天啊?少写了个零吧?”

    徐茵上来就要掴她一耳光,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雪白的肌肤上瞬间留下好几道红印子,可见手的主人多么不怜香惜玉。徐茵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陈曳:“你在做什么啊?”

    陈曳并没有说什么太重的话,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已经显露了不耐烦:“能不能回去好好上你的课?”

    “我不要!”徐茵红着眼睛瞪着他,“我早就说过了,我宁愿逃课挂科退学也要待在你身边,刷碗也好,街头卖艺也好,死活都要跟着你。你没资格赶我走。”

    “幼稚。”陈曳毫不留情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唐向晚的脸突然有些发青,洗碗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陈曳话中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在对她而说,每个字都打在她的心上,让人隐隐作痛。

    她真傻啊,以为自己会是不一样的,以为自己这么做能够感动他。却没想到陈曳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为他放弃一切的人,他接受也好,不屑一顾也好,在他心里,自己真的和其他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真以为我稀罕那点儿工资吗?”徐茵突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唐向晚一眼,“你们昨天晚上去看电影了对不对?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我告诉你,我和陈曳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你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就能勾搭走的,像你这样的货色黑历史肯定不少,‘人肉’一下还不简单,你给我等着吧!”说完,脱下身上的工作服转身就走。她本就对这里的工作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陈曳才来这个地方,否则大家闺秀的她怎么可能干这种粗活,躲还来不及。她曾一度觉得自己为爱牺牲的行为感天动地,简直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却没想到陈曳却是这么一个反应,让人措手不及。

    徐茵的话太过难听,唐向晚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转身就要追过去,却被陈曳拉了回来。

    “特殊期间别动气。”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唐向晚瞬间消了气。她不住地安慰自己,还是有些不同的吧,毕竟他对她的态度要温和许多……虽然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有些悲哀,但是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只要她一直这么坚信,即便事实不是如此,也会开心许多。

    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似乎是在充电宝的作用下开了机,昨天因为太过紧张和兴奋,一时间将手机充电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一打开就被上面三十多条未接来电吓得肝肠寸断。

    一个来自老妈,十个来自编辑暮暮,二十个来自余烬。

    一瞬间,她觉得余烬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

    回了老妈的电话,无非关心了几句,让她以后别忘了充电。唐向晚想起了继父在她耳边说过的那几句话,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多嘴。

    她又给暮暮回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对方甜美又凄厉的声音瞬间刺穿耳膜:“唐向晚你想死吗?离截稿日还有几天?你告诉我你还差多少字?”

    唐向晚有些不好意思,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大脑就开始短路:“我错了,暮暮……这几天‘大姨妈’来了心情不好写不出东西。”

    “呵呵,你的借口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新奇呢。”对方似乎并不接招,“上次是什么,你妈妈回乡祭祖了你很思念她。上上次是什么,隔壁家的猫生病了你很担心。下次你是不是要说阳台的花谢了你的心也跟着碎了所以不想写文?”

    “你怎么知道我家阳台的花谢了?我早上刚发现的,就一天没浇水而已。”

    “……”

    暮暮在那头沉默了许久,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毒舌她,而是轻声说:“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想再重复第三次、第四次。向晚,你如果总是这么找借口拖下去,总有一天不会再有人信任你,那些你以为永远不会疏远的朋友也会因此而离开你,世上最难的莫过于在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中维系一段不变的关系,不想改变现状,你就得改变自己。”

    唐向晚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像往常一般应道:“知道了,再给我一个星期我一定交稿!”

    暮暮没有再说话了,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也许是上一段对话让她有些消化不来,给余烬回电话的时候唐向晚还有些神思恍惚,直到对方近乎怒吼一般的声音传进耳朵,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啊?”

    “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电话不接,敲你家门也不开!”

    “没干什么啊。”都说谎话中掺三分真话才最让人信服,天生编故事的能力让她说起谎话来得心应手,“昨天在门口看到好多记者,不太敢回家,就出去在酒店里住了一夜。哎呀,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好像忘记退房了。”

    说谎说得正带劲,突然接收到陈曳传来的鄙夷眼神,唐向晚的声音瞬间小了好几个度。

    “那你现在在哪里?”余烬显然带着汹汹的怒气,不把她撕碎不罢休一般。

    “啊……我在朝阳客栈。”

    “裴晓果然没有骗我,你这个傻家伙,真的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人跑去洗碗了?”余烬震怒的声音似乎就要穿透手机而来,隔着屏幕似乎都能看见他横眉瞪眼的煞气模样。

    唐向晚刚想反唇相讥一下,突然意识到陈曳就站在自己面前,让他听见这五个字未免尴尬,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

    “你再怎么喜欢他也都是你的事,与他无关!你懂吗?”

    “这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唐向晚毫不客气,“你的存在,简直就是对这句话的最大讽刺。”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唐向晚以为他已经挂掉了电话,才听见男人幽幽说道:“晚晚,你知道你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就是你做了看起来无伤害的技能,外人觉得是平砍,目标却中了百分之百伤害的大招。”

    直到手机里“嘟嘟嘟”作响,唐向晚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也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许真的就像是余烬说的那样吧,当局者迷。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缺点,可是有很多事情都在这段时间里慢慢暴露了出来,也许她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

    “陈曳。”唐向晚犹豫了很久,终是开口问,“我有时候是不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被点名的男人并没有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中的碗,像是在擦拭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人的一生就像是在水中漂浮的茶叶,一开始都争先恐后地朝上钻,渴望出人头地,与众不同。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茶叶便开始慢慢向下沉淀,恨不得被世人所遗忘,永远不要被人提起。你不是以自我为中心,你只是还没有经过沸水的冲洗。”

    唐向晚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

    “陈曳,你说,我的沸水会是什么呢?”

    4.浮浮沉沉皆是大梦

    往后好几天,唐向晚都没有再去过朝阳客栈洗碗了,原本就是一时兴起的事情,她也没打算靠这个来挣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也挺幸福的。只是白天赶稿,晚上要么让祝萌萌过来陪自己睡,要么是去别的朋友家借住,就是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祝萌萌终于提出反对意见了,她很紧张地质问唐向晚:“你是不是被媒体那些事刺激得有蕾丝倾向了?”

    为了证明自己性取向有多么正常,唐向晚决定三顾地下室了。

    好几次去都没碰上陈曳在家,唐向晚失落又失望。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她真的是因为害怕一个人住才来找他的。她也不好意思去朝阳客栈找他,万一不小心碰上那个不好惹的徐茵呢?

    终于有一天,她的敲门得到了回应。

    可是当对方开门的一瞬间,唐向晚的心跳却在一瞬间接近静止了,好半天才恢复正常。看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她是厌恶的。

    但是将面前这个人和陈曳联系在一起的后果,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开在她的脑海里。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愣了很长时间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唐小姐?”

    唐向晚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尴尬地回道:“伯母。”

    往事如烟,岁月翻腾,四年前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

    那一年的唐向晚刚刚接到录取通知书,满心欢喜地在家中等着母亲回家告诉她这个喜讯,却等来了母亲出车祸的消息。医院的电话打过来的那一瞬间,巨大的阴霾瞬间笼罩了她整个人,所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致残,但是进行手术所需的费用仍然不低。当时父亲唐毅已经过了世,家里虽然还有些底子,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殷实了。

    导致这起车祸的是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妇女,家境贫寒,全家的收入都不高,家里似乎还有一个重病不起的患者。不过这个中年妇女也没有肇事逃逸,而是迅速将她的母亲送到了医院。

    唐向晚虽然心疼母亲受这样的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母亲有巨额保险赔偿,又听说那中年妇女家中也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又念在对方及时将人送往医院的分上,原本该让对方一家赔上九万元,最终却决定只让对方赔一万元了事。

    她原本是好心,却没想到事情和自己预料的不同。中年妇女口口声声说家里仅剩的一万是东拼西凑借来给儿子交学费上大学的,死活不肯出钱,又是哭又是诉苦,在病房外面闹了很久不成,又跑到她家里去闹。

    唐向晚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好心将九万元降到一万元,已经是考虑到对方家里的情况了,就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说不定看自己好说话好欺负,变着法子找借口蒙自己呢。她一向护着她妈妈,怎么也不甘心让母亲白白受这样的罪,心想你把我妈妈伤成这个样子连一万元都想逃避?于是拒绝和中年妇女再做任何沟通,找来律师让他们自己交涉去。

    律师自然不会像唐向晚一样那么好说话,中规中矩按着条文来办事,很快便将事情解决掉了。

    后来的细节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拿到了那一万块钱,不过图了个心里舒坦,而至于这家人后来怎么了,她一点知道的兴趣也没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这家人。

    往事一件件地从眼前晃过,唐向晚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妇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说到底,那个时候也是唐小姐高抬贵手,只让我们赔了一万元。”中年妇女一脸歉疚地看着她,目光里看不出一丝假意来。岁月让这个女人沉静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也比当年深了不少,眉眼间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如果不是唐小姐,我们家可能几辈子也还不清九万元的债了。”

    唐向晚却还没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阿姨,您的儿子是叫陈曳吗?”

    中年妇女目光里露出了些微惊讶,终是点了点头:“怎么,你们是不是很熟悉?”末了,又自说自话般道,“啊,也是了……那个时候我们同儿子商量起这件事,他原本是想上门求求情的,可一听见唐小姐你的名字,就抬不起头来了,一声声说着‘算了,我不念大学了’。我家小曳从小心气儿高,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想来他也许是真的不喜欢念书吧。”

    中年妇女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请她进门喝口茶:“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唐小姐进来坐坐吧,我今天就是来这里看看他,也没来得及收拾,让你见笑了。”

    唐向晚觉得鼻子酸得慌,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酸些什么。陈曳在她耳边说过的很多话突然就那么串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说她骄纵,会说她一点也没有变了。换作是自己,一定会一辈子恨死这个人了吧,怎么可能还陪她去看电影,还收留她在家里住一晚上。

    ……

    “他女儿刚上高中,妻子没有工作。你知不知道自己一个任性的举动,可能会让他一家受累?”

    “年龄会变,容貌会变,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无论过去多少年,虚荣骄纵的人还是虚荣骄纵的人,自以为是的人还是自以为是的人。”

    “你还真是跟从前一样啊。”

    ……

    陈曳淡漠的眼眸似乎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后果。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原以为近在咫尺的人,就这样因为命运的捉弄而站到了对立面,从此以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了。

    真的是她的错吗?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至今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毕竟陈曳的母亲也确实对妈妈造成了伤害,让她赔钱无可厚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间接害他上不了大学的人,再怎么偷换概念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伯母……”唐向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矛盾地后悔过,除了道歉别的话似乎都太过苍白,“对不起。”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中年妇女吓得不轻,“姑娘你别自责,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当时没长眼睛没长心,可就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唐向晚抿了抿唇,忽然道:“伯母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吧,我可能会有些事情得跟您商量商量。”

    5.想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

    陈曳出现在她家门口的那一瞬间,唐向晚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以为他是不会来的,尤其是在电话里拒绝了那么多次以后。

    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却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陈曳倚在门口,仍然是那么一副淡漠如斯的表情。唐向晚却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期待的神情,仅仅是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点点,已经让她足够兴奋。

    “跟我来就知道了。”唐向晚带着他朝里拐了好几个弯,然后递给他一把钥匙。

    陈曳瞥了她一眼,接过钥匙便打开了门。

    然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曳也有些发怔了,他半皱着眉,不敢置信地看着房间里的东西,钢琴、价值几万的声卡套装、D国进口堪称工艺品的电容麦,各种古今中外的乐器应有尽有,简直堪比一个小型的乐器店。

    “你的音乐才华我从高中就已经知道了,我是真心不希望你的才华被埋没,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洗碗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录音棚啦,放心,隔音效果非常好,我是不会随便偷听你唱歌的。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可不是随口说说哦,新电影的主题曲交给你来创作应该没有问题吧?”

    陈曳安安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却并没有回答。

    “隔壁就是你的房间。”唐向晚转了个身准备带他去参观他的房间。

    陈曳乜斜了她一眼,眉峰高起,语气似乎有些不稳定:“你是在施舍我吗?”

    “我……我没有。”唐向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陈曳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你是很可怜我,这些东西,我并不需要。”

    “你误会了陈曳。”唐向晚抬起头来,带着些卑微的语气,“我有一点强迫症,不喜欢看珍珠被埋在土里的样子,你就当我是一个赏识你的人,想要帮你,不可以吗?”

    陈曳并没有被她说动,快速而又决然地转过身,似乎下一秒就决定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做什么自己会去做,如果做不到也只能怪命运不赏脸,不需要你可怜。”

    “有的人既不愿意走一条不想走的路,也没有勇气走那条自己喜欢的路,然后把一切都怪在命运的头上,说命运不赏脸,命运待我不公。”唐向晚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我真的不是在可怜你,我想帮你啊。”

    陈曳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被说动的人,和唐向晚预料的相反,他并没有就此回头奔向她的怀抱,而是微微侧过脸,眼角朝着她:“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眼看着陈曳就要走出大门了,她连忙踩着步子跟过去想拉住他,挽留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身材娇小,就算是发脾气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此时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陈曳微微一滞,刚想回头说些什么,“刺啦”一声,两个人都惊呆在原地。

    唐向晚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又呆滞地看了看陈曳那露出一大片的后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对不起……”

    她只是想把他拉回来而已,不是故意撕他衣服的。谁知道男神的衣服这么容易就撕破了,不过话说回来,男神的身材还真是不错……

    被撕开的衬衫背后,男人小麦色的皮肤光洁如玉,可流畅的线条之下,却有一道明显的旧伤,看上去已经是十几年的老伤了,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以后,看上去仍旧令人触目惊心,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皮肉翻卷的样子。唐向晚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背似乎也跟着痛了起来。

    十多年前的他,也不过才十岁啊,那个时候的他,就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伤害吗?

    陈曳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你……”唐向晚看着他后背上的伤口,忍不住想问一问缘由。

    冷风飕飕地吹了进来,陈曳知道她看见了,却并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迅速地转过身面对着她:“你把你小说里那点妃子留宿皇帝的伎俩用在我身上了吗……”

    唐向晚委屈地低下头:“你别凶我。”

    陈曳现在简直就是哑巴吃了黄连,满是心酸无人倾诉,淡淡地看着她:“行了大小姐,别折腾了。有稍微宽松一点的衣服吗,我妈还在地下室等我呢。”

    唐向晚瘪了瘪嘴,回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粉色连衣裙,递给他:“我最宽松的衣服了。”

    “……”陈曳静静地看着她。

    心虚的唐向晚又回到房间,挑挑拣拣好长时间才拿出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白色衬衫,结结巴巴道:“买太大了,很少穿,你试试看吧。”

    陈曳接过衣服就去了卫生间,直到背影消失在玄关,唐向晚还是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左右踌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眼看着他就要出来了,连忙跑到厨房,迅速开始淘米,插上电源。

    陈曳出来的一瞬间,唐向晚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最后还是忍了回去,一脸严肃道:“我们家小曳今天扮相真不错。”

    对方表情有些僵硬,衣服虽然是中规中矩的样式,但毕竟身材差异太大,勉勉强强能够穿上去,倒像是一件紧身衣,整个人看上去滑稽无比。站了许久,大概是实在受不了唐向晚的眼神,陈曳伸手捞起之前的破衣服披在了外头,他现在宁愿全身破着也不想出门被人当成变态。

    “我走了。”

    唐向晚一急,连忙喊住了他:“吃过饭再走吧,行吗?”

    陈曳一边扣扣子一边回应:“不用了。”

    “可是我都煮上饭了……”唐向晚觉得自己特别像个丈夫常年不回家的可怜妻子,低垂着头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陈曳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她的模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觉,最终他还是转身坐到了餐桌旁:“那就麻烦你了。”

    话刚落音,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惊。向岚进了门刚准备换鞋,也瞬间愣在了原地,一双稍显松弛的眼睛直直看向了陈曳……扣到一半的扣子。

    唐向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忙说道:“妈,你怎么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向岚完全不搭理自己的女儿,换好鞋子径自走到了陈曳的面前,一脸喜庆地问:“你就是报纸上那个小伙子吧?”

    不知道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陈曳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也没有说话。

    那些沉寂多年的过往一幕幕地被掀开,那些令人胆寒的话语也一遍一遍地响在了他的耳边。陈曳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与刚才卸下防备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6.一端是白昼一端是黑夜

    “小余啊,别跟阿姨客气,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向岚以为他在害羞,暧昧地笑了两声,将包放在了一旁,像工作几十年的狗仔队般问,“今年多大了?家里什么态度,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家小晚领证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看到了那天的相亲对象的即视感,果然妈妈同事的儿子和她也是有些相似的……

    唐向晚有些尴尬,趁向岚说话的空子解释:“妈,你误会了,他……”

    向岚毫不客气:“做你的饭去,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顿饭,只可惜你爸爸今天没来。”

    听到“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唐向晚浑身一抖,却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全都告诉了妈妈。原本已经忘记的话又开始在她的耳边回荡,继父只是想要自己的钱而已,可是如果自己把事情都告诉了妈妈,也许妈妈就会有危险。继父这个人隐藏得太深,这种事情,她绝对赌不起。

    这么一打岔,唐向晚心事重重地转身去洗菜,把要解释的事情全然抛在了脑后。

    那厢向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陈曳原本打算找机会离开这个让他心情沉重的地方,却终于招架不住,开口道:“我只是她的朋友,我姓陈。”

    “哎呀,这个阿姨知道,男朋友嘛。”

    唐向晚突然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他的反应,虽然知道他一定会撇清关系,可心里就是隐隐抱着几分期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也希望能碰到意外。

    “不是。”陈曳从来都不会给她惊喜,清朗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淡如云烟,“普通朋友。”

    片刻之间,唐向晚眼中那点期待的光都消散而去,满心失落。

    向岚显然有些意外,愣了好半晌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多年来名家夫人的气场让她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抿嘴笑了笑:“是吗?”

    她目光闪烁地瞥了一眼他衣服上那道口子,心中的疑窦并没有完全消除,忍不住又旁敲侧击地机关枪般问道:“小陈在哪里工作呀?和我们小晚应该是大学同学吧,住哪儿呢?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陈曳还没有说话,那边洗菜的唐向晚迅速接话:“哦,他是剧组新聘请的音乐制作人,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有时候别人不经意的一些话却能反应出最真实的想法,陈曳用指尖摩擦着绣着紫花的棉麻桌布,心中酸涩无比。唐向晚的话虽然是为了他的面子着想,但也说明她潜意识里是看不起他这个职业的。这当然不能怪她,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空气如烛般凝固着,陈曳抬头看着向岚,却不是在对她说话:“我在朝阳客栈当洗碗工,住地下室,没上过大学。”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完全不同,陈曳的淡然,向岚的惊诧,唐向晚的无奈与愧疚。

    因为出了这么件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精心准备的美食也都尝不出味道来。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好多次唐向晚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最终都收了回去,直到陈曳离开的时候才递给他一摞纸。

    “这是最终剧本,你对剧情也应该有个大概的了解,最后一页有对主题曲的要求,你回去看看吧。”

    陈曳接了过去,低头看了几眼。

    “如果作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制片方会另外找人做,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嗯,谢谢。”陈曳应了一声,并没有与向岚道别,直接便转身离去了。

    “这孩子,真是没有礼貌。”向岚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唐向晚久久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录音室,心中酸涩无比。如果害他上不了大学是她的错,那么就当她是在赔罪吧。可他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呢?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其实也不完全都是她的错,她只是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不能挑战的,一是女人的眼泪,二是男人的自尊心。

    地下室的光线并没有那么昏暗,只是整体看起来都十分破旧,尤其是刚从唐向晚的家里出来之后,落差才更明显。

    陈曳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记忆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做过多少份工作,多少份兼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的学历和家庭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身上,不能太忙,不能走太远。

    有段时间给人送外卖,虽然辛苦,但是工资还算不错,只是偶尔在遇到冷眼的时候会有片刻的难过。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第一次给人送外卖的时候,打开门的是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接过他手中还热乎的外卖,然后将一袋散发着臭气的垃圾袋递到他手上:“帮忙扔一下。”

    然后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并没有很重,那样随意而又自然,但那一声有多么清晰,直到几年后的今天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他是怎么拎着那袋子垃圾走下楼道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自己,卑微到连一句拒绝都说不出口。

    陈曳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的剧本,翻了两页便放到了一边,偏过头去看了看她睡过的床,眉头紧紧皱起,好像永远也舒展不开,弧度完美的侧脸看上去冷峻却又清隽。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要站在同一个高度上。

    更何况,他们之间相差的,并非只是这些而已。

    陈曳忽然朝后移了移,拉开了面前的抽屉,取出里面一个有些落灰的小盒子。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盒子,也没有什么出彩的特点,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杂物,有物件,更多的是零散的纸片和照片。陈曳低垂着眼眸,将里面珍之又重的东西一一整理归位,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副眼镜。

    那副金边眼镜出现在如今这个年代其实有些奇怪,因为它看上去倒有点像上个世纪末的东西,上了些年头,即使如今看上去是那么破旧不堪,却依稀能从细节上窥探出其精美的做工,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看到上面一些红色的小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拿出来之后,也不做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眼底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半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曳拉开凳子起身去开门,看清来人后面色便尴尬了起来。

    “电费两百八。”小哥乜斜了他一眼,“不会还要拖吧?”

    陈曳全身上下翻遍了也只搜到七十块的零钱,回去从存钱罐里拿了剩下的钱交给了他。那小哥点明了钱便转身离去,临走时还嘟囔了两声,虽然听不清内容,直觉也不是什么好话。

    直到人消失在电梯门口,陈曳才关了门,面色疲惫地靠在门口,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脑海里挣扎着、宣泄着,妄图破口而出,却被他狠狠地压制住。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想起唐向晚说过的话,陈曳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越来越差。

    “不好意思,上面交代过了,您确实不能再在朝阳客栈工作了。另外,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全数打到您的工资卡上了,请注意查收。”

    放下手机,陈曳脸色铁青。他以为她只是开开玩笑,却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做了。这个人,为什么永远都能这么面不改色、自以为是地决定别人的人生呢。

    又拨了一个电话,陈曳的声音明显比平时都低了好几个度,自卑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真的没有吗?”

    “没有没有!”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你当演话剧呢一场接着一场,又不是大明星,哪能天天有活接,需要你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对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陈曳握着手机,无力地将头靠在门上,小指微微蜷曲。

    如今,似乎也只剩下晚上酒吧驻唱的工作了。

    这段日子里,他白天在朝阳客栈打工,晚上在酒吧驻唱,运气好的时候能接到一些表演的活儿。薪酬最高的那段日子,还是在剧组做录音师的助理,可是他无论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也永远填不满那个无底的洞。

    目光慢慢从地面移到了桌上那摞剧本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唐向晚今天说的那些话,有的人既不愿意走一条不想走的路,也没有勇气走那条自己喜欢的路。他无法否认这些话,哪怕现实如此。

    没有风,空气带着些许燥热,良久,简陋的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7.万众瞩目何必淡泊

    心情不好的时候,唐向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电影和逛书店,别过祝萌萌之后,她一个人走进了一家新开张的书店。

    这里邻近一所高中,所以大多数都是学生,尤其是专门放小说的那块书架聚集的学生最多,三两结伴,对着一本又一本书评头论足,还有些将书抽出来看价格,这里头的小说全都是封好的,没办法拆开来看,对学生来说是一大遗憾。

    一眼扫过去,唐向晚的几本书摆放在最为显眼的位置,虽然也不是全都有,却也还是放着四本的。书架上什么样的书都有,封面大多制作精良,一看就特别有内涵的比比皆是,大片大片的名字都是自己认识的作者。对于五湖四海的朋友们来说,这大概是现实中最近的距离了吧。稍微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流行题材,她拿了一本感兴趣的书准备去结账了。

    “你怎么还买唐向晚这种人的书?”

    刚转过身就被一句话牢牢钉在原地,唐向晚愣了一下便站住了脚步。她知道这次事情的影响会很坏,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黑到了这个地步。

    长发齐刘海的姑娘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带着四五颗青春痘煞有介事道:“你难道没看最近的新闻吗?这女的可‘绿茶’了,买她书你不怕被人骂啊?”

    “就是看了新闻才想买的嘛,‘绿茶’怎么了,人厉害啊,我要是能混成她那个样子,我也愿意。”

    齐刘海姑娘不屑地“嘁”了一声,校服外套痞气地敞开,露出里面的蕾丝吊带:“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恶心了,明星上位都司空见惯了,连个写书的也这么不知廉耻,没见她出过几个好作品,爬富二代的床倒是不在话下。我就说嘛,唐向晚就比咱们大几岁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名利双收人生赢家了,又是拍电影又是拿奖的,真是不知道被多少导演制片人睡过了。”

    低哑的歌声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了,年轻学生的话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爆炸,唐向晚背对着她们,左手几乎颤抖得拿不动书,千万种情绪在脑海中沸腾,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她一生中从未这般狼狈过,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早早地以名二代的身份曝光在媒体的灯光下,所有亲近的人都忍受她的任性骄纵。她吃穿不愁,要什么有什么,身边的人都以认识她为骄傲。听过很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被羞辱过,却从来没有现在这一刻这样愤懑不堪。

    那边学生的对话还在继续,甚至比刚刚还要刺耳。她无数次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忘了她们的话直接离开,却怎么也忍不下来。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在意别人的话,却就是做不到绝对的无视,幼稚就幼稚吧,没有涵养和忍耐力就没有吧,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普通人而已。

    “是啊,多好解释,否则二十四岁的人凭什么能拥有四十二岁人的地位和事业?”

    “就凭我是唐向晚。”

    她的声音出现得有些突兀。

    齐刘海的姑娘吓了一大跳,连忙反驳道:“你谁啊你?”

    唐向晚带着几分俯视的态度,冷冷道:“爹妈有没有教过你言多必失?有没有教过你不要在背后诋毁别人?”

    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目光齐齐朝这边射来,大概都对热闹有着天生的敏感度,一个个朝这边围了过来。

    被训斥的学生也很是惊诧,上下扫了她两眼:“你有病吧?”

    和周围的学生不同的是,齐刘海的姑娘只披了件校服外套,剩下的便是紧身裤、豹纹高跟鞋,除了长了几颗痘以外,面容称得上是姣好,甚至比唐向晚还要高上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和社会青年有的一拼,完全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人。

    唐向晚也没想跟她交涉太多,转身就要走,却被齐刘海的姑娘一把拉了回来。对方的脾气似乎很冲,拽着唐向晚的后领就骂:“骂了人就敢走?把话说清楚!我爹妈没教过我什么狗屁言多必失,倒是教过我不要随便冒充别人!你是唐向晚,我还是玛丽莲·梦露呢!”

    周围的人都开始哄笑,就连书店老板都闻声赶了过来。唐向晚公众曝光率不高,很少有正脸照片出镜,一时也没人认出她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后领被一个学生这样揪着,唐向晚整张脸涨得通红,死死攥着拳头,却又隐忍着不让自己破口大骂:“麻烦你放尊重一点。”

    齐刘海姑娘笑得十分惊奇,一连四个反问:“尊重?那您刚刚怎么不知道尊重我呢?您是我三姑妈还是我四姨妈呢?轮得到你多管闲事来教训我?”

    唐向晚气得浑身发抖,手心几乎要攥出汗来,却忍住一言不发。

    “怎么,你还想打我?”齐刘海的姑娘将脸伸了过去,“来来来,免费让你打一次。”

    面对这样的挑衅,怒火中烧的唐向晚还是忍住没有扬起巴掌,只是抓开她揪在自己领子上的手,刚一做完这个动作,对方“啪”的一耳光甩了过来!

    迅速捂上火辣辣的右脸,唐向晚如遭雷击。

    “我告诉你,我可是四中这一块的老大,敢跟我作对?给你一巴掌算是便宜你了,心情好了叫几个人过来做了你都不是问题,你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野鸡,收敛点吧,啊!”

    唐向晚抖着手看向齐刘海姑娘,目光震怒。她一直没有说些什么,是害怕这件事情又被媒体曝光,无论怎么样她都讨不到便宜,一开始她就不该惹这个事,可是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她也明白,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要随时做好被骂被羞辱的准备,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来,她也没资格做什么公众人物了。道理她都懂,忍起来却太过困难,尤其是在被甩了一个耳光之后,别人打她不算什么,她打别人就是大新闻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绿茶?三姑?四姨?野鸡?姑娘你的假设手法用得还真是熟练呢,语文成绩一定很好吧?”唐向晚咬着牙微笑地看着她,脸上掌印分明,“我是个很公平的人,你刚才打多重我都记得,绝对不会超过这个度,你放心。”

    然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还了她一巴掌,力道均匀有力,速度快到周围目不转睛的观众都咂舌。对方哪里是省油的灯,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后,嚣张跋扈地撸起了袖子,上下一招呼,三两个学生一齐围了过来……

    8.这一刻心跳比花开还安静

    派出所。

    “我以为你跑去洗碗已经够惊悚了,没想到已经无聊到跟高中生打架的地步了,幸好没受什么伤,也没留案底。”祝萌萌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一边小心翼翼用鸡蛋给唐向晚消肿,一边道,“不过你确定真的不接受一下采访吗?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大记者站在这里,麻烦你利用利用好吗?”

    “哎呀,好痛!”唐向晚龇牙咧嘴地朝后退了一步,刚刚被保释,明显有些疲惫,一句话也不想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在派出所喝过茶的人了,世事难料啊。

    “我很轻的,好吗?”祝萌萌再次瞥了一眼唐向晚,又强调了一遍,“你确定不接受采访吗?我刚刚进去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啊,那小瘪三流起眼泪来还真不含糊,‘我就是在书店小声说了一句她的书不好看,她就打了我一巴掌,人家迫不得已才还手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啧啧啧,我一个女的看了都心疼啊。”

    “你信吗?”

    “当然信啊。”

    唐向晚白了她一眼。

    祝萌萌懒得跟她开玩笑,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字:“你问的这是什么破问题,我信不信有什么用?一旦被其他有公信力的媒体报道出去,全国人民都会来谴责你,还想不想混了,还要我求着你帮你报道。我劝你还是好好经营一下自己,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连个经纪人都没有。”

    “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声名狼藉了,黑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谁爱谴责谁谴责去,爱谁谁,活给自己看,只要我觉得生活轻松愉快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反正我又不是明星靠脸吃饭,大不了改个名字隐居山林,闲云野鹤去。”

    “唐向晚!你不用这样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吧,况且你还没破到底呢!”祝萌萌已经被噎得语无伦次了,停止了用鸡蛋给她滚脸的动作,“就算你不为自己,好歹也得为你家余兄弟考虑考虑吧。你要是真的声名狼藉了,他怎么好意思再跟家里说要娶你的话呢?”

    唐向晚乜斜了她一眼:“你是我这边的还是他那边的,干吗突然提这个人?”

    祝萌萌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通知余烬了。绯闻男朋友也是男朋友嘛,总是要知会一下的。”

    “你信不信我此时此刻就可以跟你绝交?”

    “翅膀硬了啊,还敢用绝交来威胁我了,谁怕谁啊!”祝萌萌哼了一声,故意将鸡蛋朝她脸上砸去,结果手一偏,那还算是温热的鸡蛋一下子从唐向晚的头顶飞了过去,然后……

    掉在了身后一位警察的茶杯中。

    水花四溅。

    成功地从一个普通的鸡蛋晋升为飞天茶叶蛋。

    在这两人茫然的注视下,被鸡蛋砸中的警察叔叔从面前厚厚的资料中抬起头来,看向了始作俑者——祝萌萌。

    很多年以后,祝萌萌依然能够想起那一日的好天气,好到面前第一次出现的那个人……即使没有用美颜相机也自带了滤镜,带着足够倾倒一片人的英气,朝她投来不经意的目光。

    “……”唐向晚捂着自己受伤的脸,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英气逼人的警察,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看上去已经半身不遂的祝萌萌,有点蒙。

    这是……火星撞地球了?就一秒钟没看住,祝萌萌就跟人家擦出爱的火花了?

    那警察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将面前杯子里的水沥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用纸巾夹出了里面的鸡蛋,随意道:“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能给疾风加个小菜了。”

    “疾……疾风是谁?”祝萌萌仿佛一瞬间倒退了十岁,连说话都有点口吃了,简直惨不忍睹。

    唐向晚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听就知道是警犬啦!”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默认了,想了想,又对着祝萌萌道:“身手不错,以前是篮球队的吗?”

    “啊?”祝萌萌心跳得飞快,连说话都结巴了。

    那人一身笔挺制服,看上去就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似乎就算他不穿警服,脸上也写着“警察”两个大字。

    祝萌萌看得有些呆了。

    那人轻笑,伸出右手。

    “谢攸。”

    生活总是喜欢给她这种惊喜,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唐向晚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推送新闻,除了想把手机摔出窗外已经别无他想。

    ……

    “一线编剧唐向晚书店掌掴清纯女高中生,丑闻频出是否为新电影炒作?”

    看了这个标题她已经完全不想看内容了,每一个字都深深戳在她的心口上,昨天不想解释,今天也没打算为自己正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只是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累,什么都不想去回应了。就算解释了又怎么样?说是对方先动手的又怎么样?一个公众人物和一个高中生起了冲突,传出去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过多解释还会被人说欲盖弥彰、斤斤计较。红了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接了几个制片方打来的质问电话,几乎解释得口干舌燥也没解释清楚,挂了电话后,唐向晚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神情却不似之前那么纠结,反而有些自我调侃,自顾自地嘟囔:“嚷嚷什么呀,制片这么牛啊,下次我自己当制片人,看谁跟我熊。”

    说完之后,也没有人接她的下文。周围静悄悄的,微风从高空吹来,惬意地摆弄着她的发丝。

    自从出了偷拍的事情后,她就喜欢把窗帘都拉到底,密不透风,连一点细小的缝也不能露出来。今天放开了坐在阳台上,忽然觉得无比轻松。有时候会觉得很不痛快,想要放弃,有时候觉得是非多,想要远离,但是无论如何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才有意思。

    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开始回荡起那句话:“灵感就是来源于世间万物的。要是你累了,我就陪着你吃饭喝水看星星。”

    一直觉得那个人肯定认识,却又分析不出来到底是谁。

    总觉得“李小飞”这个名字有点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为什么耳熟。

    昨天那几个女学生下手并不算太重,也挺机灵地没朝她脸上抡。算是个小小的民事纠纷,警察草草处理了事,就连理都没处说,只是手臂现在开始隐隐作痛了,唐向晚用力按了两下,也没得到多少缓解。

    桌上的风信子散发出令人迷惑的浓香,唐向晚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微博,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清者自清。

    这回她并没有发完就直接关掉,而是不停地刷新评论。有很多人在骂,也有很多人维护她,谈论的内容也大多都是书店里发生的事情。无数人在评论里骂她不要脸,欺负弱小,摆架子,她都一一无视。相比之下,这些隔着屏幕向她吐口水的确实比被当面骂要好受得多。

    往下翻着评论,终于在十几分钟之后刷到了前几天那个“李小飞”的评论,竟然是老子的一句话: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看到这句眼熟的话,脑海中的疑窦越来越深,她总记得前几天似乎也跟人提到过这句话,但是又想不起来是对谁说的。整个人焦虑不安地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点进这个人的微博,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索性不再去想,烦躁地向后靠去。

    “先生,真的不行,先前来的那些记者想看我们也没答应,更何况是您呢?”

    余烬抽了根烟,眼神中沾了几分令人恐惧的戾气,加强语气反问道:“更何况,是我?”

    书店老板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低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敷衍道:“是的,除非您是警察,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提供监控记录的,这属于书店的隐私。”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有先生,这里是禁止抽烟的。”

    余烬有些不悦地掐掉了烟,慢慢踱步到书店老板面前,双手支在桌子上俯视着他,目光如炬,不怒而自威:“你是怕视频爆出去之后对你们书店影响不好吧,我很明白你们的顾虑,所以……”

    书店老板默默抬头,只看见一堵骚粉色的“墙”,愣了半天才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这些钱够吗?”

    余烬朝桌子上拍下一张支票,乡霸王土财主的气质瞬间扑面而来。他就是这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绝对不动用人际关系,能动用人际关系解决的事情坚决不动用脑子。

    书店老板看了看上面足够买下整个书店的数字,咽了咽口水:“够够够!”

    “噢嘞噢嘞噢嘞。”余烬流利地接了下去,随即风骚地打了个响指,“在哪儿看监控?”

    9.不必回头,我就在身后

    书店老板瞬间被这个随时切换性格模式的男人惊呆了,愣了好半天才领着他朝里面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一下员工看好店。

    一个小时之后,一条监控视频的微博以每分钟三百条的转发速度扩散开来,录像中起争执的位置虽然有些偏,但是也足够看清具体过程,看清先动手的人,以及后面三名女学生对唐向晚的施暴过程。人们开始义愤填膺地责骂动手的学生,舆论又开始朝另外一边疯狂地倾斜,“唐向晚好忍功”也因此登上了热门话题榜。

    当然,不排除某人花钱买了营销的可能性。

    而之前报道中哭得梨花带雨的、那位动手的名叫万小梁的姑娘也被评为“年度戏精”,有好事者将她哭诉唐向晚暴行的音频和她动手打人的视频剪到了一起,又引起了一顿新的转发狂潮。

    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舆论的神转折让人来不及去反应。接到制片方电话的时候,唐向晚正在认认真真地切菜,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上,含含糊糊地问道:“徐总还有事吗?”

    那头的人似乎完全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激动得快要把这边的人抡起来转几圈:“小唐啊,谁教你的?”

    “啊?”

    “我问这么完美的炒作是谁教你的?打得一手咸鱼翻身的好仗!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清楚呢,还让我误会了半天!小唐,你听着,女主上个月离婚是个噱头,现在又有了你这场好戏,《平生无憾》这部剧必火!火得透透的!”

    唐向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声音有些发虚:“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你们在书店发生的监控视频被书店老板发上了微博,现在舆论完全朝你一边倒,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实在是造得一手好势啊。”

    唐向晚发了好半天的怔,才完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第一反应却是问道:“那您看我上次跟您说的主题曲的事情能定了吗?”

    “必然是能的!”对面的人说话中气十足,“我现在完全相信小唐你的办事能力,你看中的人准不会有错,就用一次新人吧,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联系几家唱片公司,具体的事情我让导演过去跟你们谈。”

    “那真是太谢谢了。”唐向晚欣喜万分,连连道谢,挂了电话之后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似的,心里头虚得慌。徐总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中国还有句古话说福祸相依,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

    她将事情都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地开始做菜,专心而又仔细,每勺调料都不敢出一丝纰漏,生怕吃这菜的人皱一点眉头。全都做好了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菜品装进了精致的便当中,顺便还照旧例放了一小块西兰花。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陈曳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他发短信,可短信内容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吃饭了吗?”

    等待回复的过程总是那么漫长而又令人紧张,唐向晚一边敲着桌子一边紧张地盯着手机看,却一直都没有回音。

    好几分钟过去了,传来“叮”的一声,宛如天籁之音。

    唐向晚连忙惊喜地将手机凑到眼前,抬眼一看,却只看见同样的四个字:“吃饭了吗?”

    ……

    瞥了一眼发件人,是余烬发过来的。

    她有些失望。

    不是男神回的短信,她顿时就没什么兴趣了。

    唐向晚将手机丢在一边,继续准备饭菜,切着切着突然一愣,她忽然间想起来书店老板发微博为她解释的事情,书店老板和她没有任何利益纠纷,能为她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余烬。

    不管她对他的感情如何,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总要道个谢,今天正好做了一桌好菜,叫他一起来吃,从此两不相欠。

    正要回短信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唐向晚以为是母亲,低着头一边打字一边过去开门,发完短信时已经走到门口,她却突然长了个心眼,从猫眼看了过去。

    看清楚钟谦那张挂满沟壑的脸时,唐向晚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这个吸血鬼怎么又来了!

    唐向晚飞快地冲到厨房拿起菜刀,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来,将背部贴在了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小心戒备着。

    这个阴魂不散的继父又来了,她以为上次给了钱之后他起码会消失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星期不到,他居然又找上门来了!

    她真的很想采访一下继父平时是怎么花钱的,能用得这么快也算是本事啊。

    钟谦站在门外,看似是在和声和气地说话,手里却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明晃晃一片,让人不寒而栗。

    “女儿,爸爸来看你了,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走廊上寂静一片,没有人路过,只有他和声和气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极其恐怖。

    唐向晚凝神静气贴在门上,急促地喘着气,她甚至都不敢透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哪怕知道对方是看不到自己的。

    未知的恐惧充斥在她的大脑中,上一次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继父干不出来的事情,她想报警,可她不能拿母亲的生命开玩笑。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可怕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编辑之前给她讲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无论是什么事情,稿子也好,要处理的问题也罢,绝对不能拖,一拖就拖出人命。

    门铃依旧在响,唐向晚死死攥着菜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甚至担心继父会不会趴下来从门缝里看到她的鞋子,紧张到冷汗直冒。

    门外传来钟谦的自言自语声:“难道真的不在……”

    唐向晚松了一口气,攥着菜刀的手稍微松了松,心中祈求,快走吧快走吧,等他走了之后一定要在门口装个监控摄像头。

    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传来,唐向晚整个人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

    唐向晚被吓傻,拿着手机蒙在原地,而手机也仍旧不识好歹地放着歌。

    来电显示上写着——男神。

    钟谦离去的脚步顿了下来,转身走过来。门铃再次响起,钟谦将袖子中藏着的小刀抽了出来,冷着脸问:“你在家里,怎么不说话?”

    分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唐向晚听起来却好像阎王在索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如果放在平时,陈曳主动给她打电话,她大概会兴奋到买十个蛋糕来庆祝,可偏偏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响起来,她现在只想吃十个蛋糕撑死了事。电话接通后,传来陈曳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在鬼门关啊陈曳!

    唐向晚紧张得太阳穴突突跳,正要回他,背上却突然一震,整个人差点跪在地上,手机也跟着“哐当”掉在地上,回头一看,继父居然开始踹门了!

    一下比一下重,真怀疑他是不是穿高跟鞋来的。

    钟谦青筋暴起,边踹还边喊:“小兔崽子,跟你老子装死,开门!”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陈曳急切的询问声:“怎么了?”

    手机已经掉在地上,唐向晚自然是听不见的,此刻的她心中绝望,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冷,菜刀无力落地,直接插在了地板上。她想报警……可是一想到他拿母亲的性命威胁自己,心中愤怒又无助,终是嘶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见了她的声音,钟谦便立刻停止了踹门,较为放心地站在门口,似乎还趁着空隙点了支烟:“不怎么样,爸爸没钱用了,女儿不应该孝敬一点吧。”

    “我没有钱了。”唐向晚冷冷回绝。

    钟谦很淡定地抽着烟,灰色的帽檐压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你不是写书吗?你多写几本,我这次要的不急。”

    “我真的没有钱了!我一分钱都没有!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和我妈了!”歇斯底里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了,唐向晚现在几乎就是一个疯子,“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门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唐向晚等了许久,门外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19点45分。

    也许这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吧。

    唐向晚索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菜刀。

    这样黑暗的日子如果永远没有尽头,大不了同归于尽吧,只要妈妈的生命不受威胁,不再被这样的恶魔纠缠。

    此时此刻的唐向晚竟然生出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她抖着手却坚定地握住了门把,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门。

    “哐”的一声门开了,唐向晚却又是一僵,站在门口的不是继父钟谦,而是陈曳。

    此时此刻的唐向晚,眼泪斜飞,灰头土脸,举着菜刀站在他的面前。

    愣着。

    时间久到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然后,唐向晚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没有任何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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