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路皆热土
1.那些盛开后便凋零的心事
唐向晚看了一眼手机，那里躺着十几条信息都是向岚发过来的，这个人是她的母亲，也是将她的父亲送入坟墓的人。
向岚对自己的爱是真的，但她这个人也是真的自私。陈明亮叔叔跟父亲一起出事之后，她拒绝给他家付赔偿金，闹了那么多年也不肯给，以至于陈曳的母亲对自己恨之入骨，有时候唐向晚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脑子里闪过当时法庭对钟谦案件的处理，就觉得心有余悸。
……
“不法侵害人涉及重婚罪、两次故意杀人罪、敲诈勒索罪，数罪并罚，应判处死刑。鉴于不法侵害人已经死亡，没有遗产，其妻子、子女同作为案件受害人，无法作为共同被告，不法侵害人无应当承担义务的人，依法终止诉讼。”
……
其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那样十恶不赦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过去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现在也几乎无人提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不肯开口叫向岚一声妈，当年的真相她心里都清楚，她做不到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去接受那样的事实，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每个月按时给向岚打一笔够用的生活费，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就连搬家后的地址，也没有告诉过她。
发来的信息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
“女儿，降温了，我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穿得很少，你那件经常穿的蓝色毛衣可以拿出来穿了，不要冻着自己。”
“昨天我看新闻里又有年轻的女孩儿失踪了，你出门要注意一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唐向晚将手机盖在了桌子上，有些疲惫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如同每一次看到向岚的信息那样。
有的人，她想见却不愿意去见；有的人，她想见，却再也见不到。
离交稿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结局却还没有写完，没有剩下多少情节，唐向晚却怎么也写不下去，每次打开电脑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她的灵感似乎都被那个人带走了，在这个没有边界的世界里不知所终。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了，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看不到未来。
她将脸别了过去，看向了窗外。那边又新建了一座大楼，还在施工，还差一点点就能完工了。她忽然伸手将窗帘拉了起来，将外面的一切挡在了窗帘之外。
思绪放空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那天她在酒吧录下来的那首歌，陈曳唱的《今天只唱一首歌》。
已经听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想念他，只是这一次响起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恍惚，也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听懂了这首歌。
……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太爱那个人，爱得都没有灵魂了。
没有他的大学四年，自己其实过得很好，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只是唯独没有暗恋的欢喜。
但遇见陈曳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遇见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不因为他的收入有多高，不因为他有几套房，只是喜欢这个人，仅此而已。
……
不怕你走，就怕你来了，却又走了。
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没有终点尽头，没有目的和方向，也是时候该放弃你了。想到有一天我会结婚生子，你也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就觉得特别难过，可是难过之后，我也仍旧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也许很多年后，你会不经意间想起我这个人，仅仅是这样，我也已经足够了。
因为我终于发现，所谓的改变，不是变成你喜欢的温柔恬淡，或是文静寡言，也不是拼命地让自己去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是变得足够成熟，不会因为一个人离开你而否定自己。
此生爱你，恨你，等过你。梦你，怨你，怀念你。都不过是岁月送给我的一场大梦，又美好，又残忍。梦醒后，就像你说的那样，好好生活吧。人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过不去的坎，但只要你一直往前走，总会走过去的。
……
唐向晚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轻轻敲着键盘，将那些自己哽在喉头的话语一一打出。
……
“陈曳先生，你愿意娶唐向晚小姐为你的妻子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你都愿意永远爱护她，安慰她，陪伴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愿意。”
“唐向晚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陈曳先生为妻，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你都愿意永远尊重他，支持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我愿意。”
（全文完）
窗帘没有彻底关好，漏了些细碎的光，像是旧照片边角的色调。唐向晚看着电脑屏幕，带了些释然的笑意。
从今以后，要用爱你的心去爱日月星辰，爱江河湖海大地山川。
就让那些卑微的少女心事，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回忆，就此完结吧。
“萌姐，上车的时候孝玄哥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您给看好了，咱们这次就是去办公事，您可千万别对那警察旧情复燃啊！”实习生小石忧心忡忡。
祝萌萌白了他一眼，内心：用得着旧情复燃吗，这火就从没熄过。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让宋孝玄听见，他那个玻璃心，指不定就要在台里扮怨妇了。虽然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接受过宋孝玄，但因为宋孝玄总是死皮赖脸跟着她，所以同事们也就默认他们这对CP（情侣）了，时不时就拿出来开个玩笑。
“行了，第一次出来外拍，还是先看好你自己吧。回去记得告诉他，老娘跟他没什么关系，用不着他管。”祝萌萌将话筒和线一并放进了他怀里，然后开门下了车，高跟鞋轻轻着地，带着不真实的虚无感。
五年了。
从一个年轻气盛的娱记，到如今的首席出镜记者，祝萌萌的容貌其实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比往日要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一头及肩利落短发，让她看上去又多上几分干练。
这五年里，但凡是谢攸辖区案子的报道，她一概不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道了她这个禁区，默认不给她派那边的活儿。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专题，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台里要在父亲节出一个专题报道，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代表人物，而平城警界的代表，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谢攸谢警官。他在上个星期带领专案组破了一桩特大跨省拐卖儿童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七名，解救被拐儿童六名，一时间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节目组得知他有一个和被拐儿童差不多大的可爱儿子，觉得很有采访的新闻价值，于是就报了选题。
她原本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只是这个专题的所有代表人物的采访镜头，都必须由她统一出镜，她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下车之后，祝萌萌和同事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谢攸。
祝萌萌倚在墙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慌，想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又觉得旁边有实习生看着会不太好。
可当她看见那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心却一下子定了下来，因为现实不会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祝萌萌有些恍惚地看着谢攸，他牵着儿子朝她走来，一身笔挺的警服，湛蓝色的短衬，和初见时一样干净利落。只是他的扣子完完整整，没有多一粒，也没有少一粒。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在他的世界里，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还是谢攸先跟她打的招呼。
“好多年没见了。”谢攸的声音还算是平静，只是看她的时候，目光还是和起初一般纯粹，“怎么还是这么辛苦，大热天还要出来外采。”
祝萌萌便也礼貌回道：“谢警官还不是一样辛苦，日夜兼程破案子，都忘了给儿子过生日。”
谢攸一笑，没说话。
祝萌萌俯身蹲了下去，看着面前那个和谢攸长相如出一辙的小男孩，有些恍惚。只是片刻，她便收住了自己的眼神，柔声问道：“小朋友，阿姨一会儿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看着镜头回答就好。”
小男孩眨着大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耸起了鼻子：“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祝萌萌蒙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软软糯糯的童音响了起来，在她耳边掷地有声——
“我们石头剪刀布，赢的人才可以问问题。”
那一瞬间，祝萌萌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攸，对方却没有看她，只是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路路，不许胡闹。”
路路瞪大了眼睛，有些委屈道：“爸爸不是经常这么跟我玩吗？”
祝萌萌几乎是在神游的状态下和路路玩的石头剪刀布，第一局她就输了。
“我要问问题了！”
路路走上前来，扒在她的耳朵边上小声问：“阿姨，你是不是喜欢我爸爸？”
祝萌萌眼神呆滞，扭过头来，小声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只有妈妈才会用这种眼神看爸爸。”
属于小孩子的软糯童音响在她的耳边，祝萌萌带着一瞬间的恍惚，将头缓缓抬了起来，看向了那人。
还是她喜欢的样子，一身正气，无所畏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眉头却是舒展着的。
是啊，是喜欢，可是也仅仅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这一点，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在那个夜风还没来得及吹起的晚上。
他就像警服上的那粒扣子一样，哪怕好好收着，细心珍藏，也注定不会属于她。
祝萌萌忽然就有些释然了。
良久，她站了起来，对着谢攸笑了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复杂到擅长处理复杂案件的谢攸也无法解读。
只有祝萌萌知道，那个笑容的名字，叫庆幸。
庆幸遇见你，庆幸错过你。
2.但凭此身奔赴万千路途
百里长街，方寸人潮。
前面的书城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不要挤，不要挤。”
穿着一件普通黑色外套的男人从门口路过，却又将脚步移了回来，停留在方才目光微微掠过的地方，久久伫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他的手里攥着一张车票，看上去已经被揉皱了，上面写着“临桥镇—平城”的字样。
其实他身材颀长，整个人看上去颇有气场，只是大白天还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看上去有些奇怪罢了。
男人的驻足在这喧闹的长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数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有些人绕过他，走到前面一个队伍里排队，带着些雀跃或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似乎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那张巨幅的海报摆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显眼到所有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它。书的封面是一个少年的背影，勾勒着干干净净的线条，没有太多其他的修饰，就连书名的排版也是极简主义的。
这样一本朴素的书出现在这样热闹的签售会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是，最奇怪的应该是书名——《今天只唱一首歌》。
男人的嘴角弧度有些奇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无奈。
驻足半晌，他忽然抬脚，走向了排队的队列。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岁出头的小姑娘，抱着手里要签名的书跟朋友聊得正起劲：“不骗你，我真的可喜欢这本书的男主角了，简直太酥了！”
看着自己闺蜜花痴的样子，短头发女生表情有些嫌弃：“你可算了吧，小心人家男主角从书里跳出来打死你。”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打死我我也愿意啊！”
短头发女生简直都对她无语了，扭过头来反驳：“小说都是编出来的，现实生活里哪有这样完美的人，至少我是没见过……”
话刚落音，直接撞入了身后那人如雪水般冰凉的视线，小姑娘呆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僵硬地把脖子扭了回去。
“你怎么啦？”说得正起劲的姑娘有些不解。
“没什么……”
陈曳站在两人身后，有些尴尬地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终于轮到了他。
从那人进入自己视线的那一刻开始，陈曳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了，看着看着，眼底漏出一星笑意，无从掩饰。
她好像胖了点，也变白了不少，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出门。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人对她更好，给她更多。
如果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始终是一个人，那她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
如果已经有了更好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自己，又该如何度过接下来漫长的一生？
“咦，刚才排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我刚准备指给你看的……简直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你没看见，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短头发女生嘟囔。
“刚才不是你跟我说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种人吗？”小姑娘把之前嫌弃的眼神还了回去。
唐向晚落下“晚”字的最后一笔，忽然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朝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攒动的人潮。
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唐向晚放下了手中的笔，在那个蝉鸣不知疲惫的夏天里，无声一哂。
余烬赶过来的时候，唐向晚已经结束了，正在和工作人员一起收拾现场。
看到他来了，唐向晚明显愣了愣：“咦，余渣渣？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烬一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开始叹气：“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你这话问得，不是你给我找的地吗？”唐向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这次你可是投了钱的啊，你也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假大空吧？”
“你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写什么剧本就要去干哪一行，那写恐怖片的人怎么办？”
“我又不写恐怖片。”
唐向晚睇了他一眼，挥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爪子：“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类型的剧本，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我如果想要让大众来关注这件事情，当然要付出努力啊。被拐卖的孩子真的太无辜了，要撕开社会的痛角，肯定要设身处地到事件发生的环境里去。”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是担心你不适应。”
“有这时间跟我在这儿叨叨，你还是多陪陪你的女朋友们吧。”
唐向晚特意加重了“们”这个字，让余烬嘴角一抽。
“行，你去就去，别待太久了啊。”
“那可不一定，这教书育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唐向晚收完了东西，起身走到门口，“再说，像我这么喜欢孩子的人，说不定一辈子就待在那儿不回来了呢。”
“别呀。”
余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回来也行，你不回来，本大爷可太开心了。”
直到唐向晚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余烬才拿出手机，翻开了和祝萌萌的聊天记录，看着她传来的那张照片，上面无意中拍到的侧脸，他再熟悉不过。
余烬低低喟叹了一声。
或许，她能幸福，便是最好的结局。
谷雨。
临桥镇。
时至暮春了，气温也渐渐升了起来，柳絮打在车窗上，带着朦胧的烟火气。
唐向晚一下车便被一大群孩子围了起来。看着那些洋溢着欢喜的小脸，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连忙摘下书包，将从平城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吃。
一个女孩儿围在唐向晚身边问：“老师，您就是我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吗？”
一个男孩儿插嘴：“老师和照片上一样好看！”
唐向晚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就是接替秦博老师的唐向晚，唐老师。以后，我就教你们语文啦。”
孩子们叽叽喳喳，声音却十分整齐：“老师，我们认识你，我们知道你是谁。”
听了这话，唐向晚愣了一下，以为他们是从什么新闻上看过自己，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识就好，认识就好，那咱们就是熟人了。”
一开始过来跟她说话的女孩儿悄悄走到她旁边，在她耳朵旁边说着悄悄话：“老师，我知道您是来找谁的。”
“找谁？”唐向晚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孩儿。
突然，那个插嘴的男孩儿抓着唐向晚的衣角就朝前面拉，似乎要把她朝某一个地方带，她连回头看看自己的书包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被拉着跑了个圈，唐向晚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正要用纸巾擦擦汗，却突然顿住了。
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一双正在弹电子琴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岁月跌宕，时光翻腾，转瞬而过，面色苍白的唐向晚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征兆，泪就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鼻端隐约有酸涩的气息掠过，全世界只剩下那人温柔的琴声。
“陈老师，师娘来找您啦！”小孩子闹着叫着冲进了教室，围在了陈曳的身边。
“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唐老师就是陈老师口中的师娘。”刚才第一个冲过去说话的女孩子拿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小大人模样似的说，“秦博老师诚不欺我呀！”
唐向晚什么也没有听清，她屏住了呼吸，周遭只能听见小孩儿喧闹的声音。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后的场景，也许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也许是在梦里。
但她从未想过，多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陈曳停下了手，看见孩子们涌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他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定格。
那个姑娘，有点恃才傲物，还有点优柔寡断，但是从来都有着自己的立场。那个姑娘长得不算顶漂亮，脾气还不小，却是他心中唯一所念，唯一所爱。
良久，他将目光缓缓投向了窗外，只是一瞬，便如释重负般扬起了眼角。
“你来啦。”
那一刻，天地之间，多出了一种颜色。
世上千千万万人，时间千千万万年。
你在我身边，不早不晚。
唐向晚看了一眼手机，那里躺着十几条信息都是向岚发过来的，这个人是她的母亲，也是将她的父亲送入坟墓的人。
向岚对自己的爱是真的，但她这个人也是真的自私。陈明亮叔叔跟父亲一起出事之后，她拒绝给他家付赔偿金，闹了那么多年也不肯给，以至于陈曳的母亲对自己恨之入骨，有时候唐向晚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脑子里闪过当时法庭对钟谦案件的处理，就觉得心有余悸。
……
“不法侵害人涉及重婚罪、两次故意杀人罪、敲诈勒索罪，数罪并罚，应判处死刑。鉴于不法侵害人已经死亡，没有遗产，其妻子、子女同作为案件受害人，无法作为共同被告，不法侵害人无应当承担义务的人，依法终止诉讼。”
……
其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那样十恶不赦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过去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现在也几乎无人提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不肯开口叫向岚一声妈，当年的真相她心里都清楚，她做不到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去接受那样的事实，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每个月按时给向岚打一笔够用的生活费，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就连搬家后的地址，也没有告诉过她。
发来的信息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
“女儿，降温了，我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穿得很少，你那件经常穿的蓝色毛衣可以拿出来穿了，不要冻着自己。”
“昨天我看新闻里又有年轻的女孩儿失踪了，你出门要注意一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唐向晚将手机盖在了桌子上，有些疲惫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如同每一次看到向岚的信息那样。
有的人，她想见却不愿意去见；有的人，她想见，却再也见不到。
离交稿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结局却还没有写完，没有剩下多少情节，唐向晚却怎么也写不下去，每次打开电脑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她的灵感似乎都被那个人带走了，在这个没有边界的世界里不知所终。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了，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看不到未来。
她将脸别了过去，看向了窗外。那边又新建了一座大楼，还在施工，还差一点点就能完工了。她忽然伸手将窗帘拉了起来，将外面的一切挡在了窗帘之外。
思绪放空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那天她在酒吧录下来的那首歌，陈曳唱的《今天只唱一首歌》。
已经听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想念他，只是这一次响起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恍惚，也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听懂了这首歌。
……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太爱那个人，爱得都没有灵魂了。
没有他的大学四年，自己其实过得很好，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只是唯独没有暗恋的欢喜。
但遇见陈曳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遇见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不因为他的收入有多高，不因为他有几套房，只是喜欢这个人，仅此而已。
……
不怕你走，就怕你来了，却又走了。
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没有终点尽头，没有目的和方向，也是时候该放弃你了。想到有一天我会结婚生子，你也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就觉得特别难过，可是难过之后，我也仍旧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也许很多年后，你会不经意间想起我这个人，仅仅是这样，我也已经足够了。
因为我终于发现，所谓的改变，不是变成你喜欢的温柔恬淡，或是文静寡言，也不是拼命地让自己去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是变得足够成熟，不会因为一个人离开你而否定自己。
此生爱你，恨你，等过你。梦你，怨你，怀念你。都不过是岁月送给我的一场大梦，又美好，又残忍。梦醒后，就像你说的那样，好好生活吧。人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过不去的坎，但只要你一直往前走，总会走过去的。
……
唐向晚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轻轻敲着键盘，将那些自己哽在喉头的话语一一打出。
……
“陈曳先生，你愿意娶唐向晚小姐为你的妻子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你都愿意永远爱护她，安慰她，陪伴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愿意。”
“唐向晚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陈曳先生为妻，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你都愿意永远尊重他，支持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我愿意。”
（全文完）
窗帘没有彻底关好，漏了些细碎的光，像是旧照片边角的色调。唐向晚看着电脑屏幕，带了些释然的笑意。
从今以后，要用爱你的心去爱日月星辰，爱江河湖海大地山川。
就让那些卑微的少女心事，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回忆，就此完结吧。
“萌姐，上车的时候孝玄哥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您给看好了，咱们这次就是去办公事，您可千万别对那警察旧情复燃啊！”实习生小石忧心忡忡。
祝萌萌白了他一眼，内心：用得着旧情复燃吗，这火就从没熄过。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让宋孝玄听见，他那个玻璃心，指不定就要在台里扮怨妇了。虽然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接受过宋孝玄，但因为宋孝玄总是死皮赖脸跟着她，所以同事们也就默认他们这对CP（情侣）了，时不时就拿出来开个玩笑。
“行了，第一次出来外拍，还是先看好你自己吧。回去记得告诉他，老娘跟他没什么关系，用不着他管。”祝萌萌将话筒和线一并放进了他怀里，然后开门下了车，高跟鞋轻轻着地，带着不真实的虚无感。
五年了。
从一个年轻气盛的娱记，到如今的首席出镜记者，祝萌萌的容貌其实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比往日要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一头及肩利落短发，让她看上去又多上几分干练。
这五年里，但凡是谢攸辖区案子的报道，她一概不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道了她这个禁区，默认不给她派那边的活儿。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专题，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台里要在父亲节出一个专题报道，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代表人物，而平城警界的代表，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谢攸谢警官。他在上个星期带领专案组破了一桩特大跨省拐卖儿童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七名，解救被拐儿童六名，一时间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节目组得知他有一个和被拐儿童差不多大的可爱儿子，觉得很有采访的新闻价值，于是就报了选题。
她原本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只是这个专题的所有代表人物的采访镜头，都必须由她统一出镜，她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下车之后，祝萌萌和同事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谢攸。
祝萌萌倚在墙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慌，想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又觉得旁边有实习生看着会不太好。
可当她看见那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心却一下子定了下来，因为现实不会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祝萌萌有些恍惚地看着谢攸，他牵着儿子朝她走来，一身笔挺的警服，湛蓝色的短衬，和初见时一样干净利落。只是他的扣子完完整整，没有多一粒，也没有少一粒。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在他的世界里，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还是谢攸先跟她打的招呼。
“好多年没见了。”谢攸的声音还算是平静，只是看她的时候，目光还是和起初一般纯粹，“怎么还是这么辛苦，大热天还要出来外采。”
祝萌萌便也礼貌回道：“谢警官还不是一样辛苦，日夜兼程破案子，都忘了给儿子过生日。”
谢攸一笑，没说话。
祝萌萌俯身蹲了下去，看着面前那个和谢攸长相如出一辙的小男孩，有些恍惚。只是片刻，她便收住了自己的眼神，柔声问道：“小朋友，阿姨一会儿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看着镜头回答就好。”
小男孩眨着大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耸起了鼻子：“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祝萌萌蒙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软软糯糯的童音响了起来，在她耳边掷地有声——
“我们石头剪刀布，赢的人才可以问问题。”
那一瞬间，祝萌萌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攸，对方却没有看她，只是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路路，不许胡闹。”
路路瞪大了眼睛，有些委屈道：“爸爸不是经常这么跟我玩吗？”
祝萌萌几乎是在神游的状态下和路路玩的石头剪刀布，第一局她就输了。
“我要问问题了！”
路路走上前来，扒在她的耳朵边上小声问：“阿姨，你是不是喜欢我爸爸？”
祝萌萌眼神呆滞，扭过头来，小声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只有妈妈才会用这种眼神看爸爸。”
属于小孩子的软糯童音响在她的耳边，祝萌萌带着一瞬间的恍惚，将头缓缓抬了起来，看向了那人。
还是她喜欢的样子，一身正气，无所畏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眉头却是舒展着的。
是啊，是喜欢，可是也仅仅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这一点，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在那个夜风还没来得及吹起的晚上。
他就像警服上的那粒扣子一样，哪怕好好收着，细心珍藏，也注定不会属于她。
祝萌萌忽然就有些释然了。
良久，她站了起来，对着谢攸笑了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复杂到擅长处理复杂案件的谢攸也无法解读。
只有祝萌萌知道，那个笑容的名字，叫庆幸。
庆幸遇见你，庆幸错过你。
2.但凭此身奔赴万千路途
百里长街，方寸人潮。
前面的书城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不要挤，不要挤。”
穿着一件普通黑色外套的男人从门口路过，却又将脚步移了回来，停留在方才目光微微掠过的地方，久久伫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他的手里攥着一张车票，看上去已经被揉皱了，上面写着“临桥镇—平城”的字样。
其实他身材颀长，整个人看上去颇有气场，只是大白天还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看上去有些奇怪罢了。
男人的驻足在这喧闹的长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数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有些人绕过他，走到前面一个队伍里排队，带着些雀跃或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似乎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那张巨幅的海报摆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显眼到所有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它。书的封面是一个少年的背影，勾勒着干干净净的线条，没有太多其他的修饰，就连书名的排版也是极简主义的。
这样一本朴素的书出现在这样热闹的签售会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是，最奇怪的应该是书名——《今天只唱一首歌》。
男人的嘴角弧度有些奇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无奈。
驻足半晌，他忽然抬脚，走向了排队的队列。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岁出头的小姑娘，抱着手里要签名的书跟朋友聊得正起劲：“不骗你，我真的可喜欢这本书的男主角了，简直太酥了！”
看着自己闺蜜花痴的样子，短头发女生表情有些嫌弃：“你可算了吧，小心人家男主角从书里跳出来打死你。”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打死我我也愿意啊！”
短头发女生简直都对她无语了，扭过头来反驳：“小说都是编出来的，现实生活里哪有这样完美的人，至少我是没见过……”
话刚落音，直接撞入了身后那人如雪水般冰凉的视线，小姑娘呆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僵硬地把脖子扭了回去。
“你怎么啦？”说得正起劲的姑娘有些不解。
“没什么……”
陈曳站在两人身后，有些尴尬地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终于轮到了他。
从那人进入自己视线的那一刻开始，陈曳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了，看着看着，眼底漏出一星笑意，无从掩饰。
她好像胖了点，也变白了不少，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出门。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人对她更好，给她更多。
如果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始终是一个人，那她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
如果已经有了更好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自己，又该如何度过接下来漫长的一生？
“咦，刚才排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我刚准备指给你看的……简直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你没看见，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短头发女生嘟囔。
“刚才不是你跟我说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种人吗？”小姑娘把之前嫌弃的眼神还了回去。
唐向晚落下“晚”字的最后一笔，忽然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朝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攒动的人潮。
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唐向晚放下了手中的笔，在那个蝉鸣不知疲惫的夏天里，无声一哂。
余烬赶过来的时候，唐向晚已经结束了，正在和工作人员一起收拾现场。
看到他来了，唐向晚明显愣了愣：“咦，余渣渣？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烬一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开始叹气：“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你这话问得，不是你给我找的地吗？”唐向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这次你可是投了钱的啊，你也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假大空吧？”
“你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写什么剧本就要去干哪一行，那写恐怖片的人怎么办？”
“我又不写恐怖片。”
唐向晚睇了他一眼，挥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爪子：“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类型的剧本，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我如果想要让大众来关注这件事情，当然要付出努力啊。被拐卖的孩子真的太无辜了，要撕开社会的痛角，肯定要设身处地到事件发生的环境里去。”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是担心你不适应。”
“有这时间跟我在这儿叨叨，你还是多陪陪你的女朋友们吧。”
唐向晚特意加重了“们”这个字，让余烬嘴角一抽。
“行，你去就去，别待太久了啊。”
“那可不一定，这教书育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唐向晚收完了东西，起身走到门口，“再说，像我这么喜欢孩子的人，说不定一辈子就待在那儿不回来了呢。”
“别呀。”
余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回来也行，你不回来，本大爷可太开心了。”
直到唐向晚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余烬才拿出手机，翻开了和祝萌萌的聊天记录，看着她传来的那张照片，上面无意中拍到的侧脸，他再熟悉不过。
余烬低低喟叹了一声。
或许，她能幸福，便是最好的结局。
谷雨。
临桥镇。
时至暮春了，气温也渐渐升了起来，柳絮打在车窗上，带着朦胧的烟火气。
唐向晚一下车便被一大群孩子围了起来。看着那些洋溢着欢喜的小脸，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连忙摘下书包，将从平城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吃。
一个女孩儿围在唐向晚身边问：“老师，您就是我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吗？”
一个男孩儿插嘴：“老师和照片上一样好看！”
唐向晚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就是接替秦博老师的唐向晚，唐老师。以后，我就教你们语文啦。”
孩子们叽叽喳喳，声音却十分整齐：“老师，我们认识你，我们知道你是谁。”
听了这话，唐向晚愣了一下，以为他们是从什么新闻上看过自己，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识就好，认识就好，那咱们就是熟人了。”
一开始过来跟她说话的女孩儿悄悄走到她旁边，在她耳朵旁边说着悄悄话：“老师，我知道您是来找谁的。”
“找谁？”唐向晚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孩儿。
突然，那个插嘴的男孩儿抓着唐向晚的衣角就朝前面拉，似乎要把她朝某一个地方带，她连回头看看自己的书包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被拉着跑了个圈，唐向晚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正要用纸巾擦擦汗，却突然顿住了。
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一双正在弹电子琴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岁月跌宕，时光翻腾，转瞬而过，面色苍白的唐向晚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征兆，泪就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鼻端隐约有酸涩的气息掠过，全世界只剩下那人温柔的琴声。
“陈老师，师娘来找您啦！”小孩子闹着叫着冲进了教室，围在了陈曳的身边。
“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唐老师就是陈老师口中的师娘。”刚才第一个冲过去说话的女孩子拿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小大人模样似的说，“秦博老师诚不欺我呀！”
唐向晚什么也没有听清，她屏住了呼吸，周遭只能听见小孩儿喧闹的声音。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后的场景，也许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也许是在梦里。
但她从未想过，多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陈曳停下了手，看见孩子们涌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他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定格。
那个姑娘，有点恃才傲物，还有点优柔寡断，但是从来都有着自己的立场。那个姑娘长得不算顶漂亮，脾气还不小，却是他心中唯一所念，唯一所爱。
良久，他将目光缓缓投向了窗外，只是一瞬，便如释重负般扬起了眼角。
“你来啦。”
那一刻，天地之间，多出了一种颜色。
世上千千万万人，时间千千万万年。
你在我身边，不早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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