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野外不如床上舒服，很早就醒了。反正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做一顿好吃点的早餐。麦粥熬到一半的时候，雷撒尔和尼亚相继醒来。再没多久，整个临时营地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巨大蜂巢，嗡嗡嗡地闹腾起来。
尼亚看了某个方向一眼，站起来走开了。本来我没在意，直到听见士兵们起哄一样的嘘声，才顺着吵闹声看过去：山熊战士之一——更高壮的那个——提着他尺寸惊人的双手巨剑站在尼亚跟前，用蹩脚的通行语居高临下地吼道：
“小矮子，你找死吗？”
怎么回事！
我有点紧张，结果看到玛雅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围观。
“你也可以过去看看。”雷撒尔突然说，“我帮你守着。”
呃？啊？什么？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圣骑士说的是锅里的麦粥。可问题不是这个啊！
“尼亚……”
“死灵巫师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即使不用毒，不用尸体召唤。”
即使……和、战士面对面也……？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昨夜尼亚的那句嘲讽，隐约明白了什么。又看了一眼咕嘟咕嘟沸腾的麦粥，抓起法杖跑向玛雅。
战斗已经开始了。
山熊战士抡圆了巨剑朝尼亚砸过去。
我本能地施展出“冰封装甲”，随后才想起山熊战士的对手不是我。
尼亚一边躲避，一边做了类似的施法：魔法的能量瞬间环绕在他身体周围。
我“啊”了半声，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还好，就算是玛雅，也以为我是害怕尼亚被砍中，而不是觉得我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刚刚那个魔法……那个魔法！普通人眼里那只是一片晃动不停的灰白色影子，法师的我却能看清楚那是一根根不停旋转的白骨！
当然，不是真的骨骸，只是魔力凝结成的虚像。
尼亚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啊啊啊啊，他胆子是就是很大。他敢去挑战山熊战士，而且还能如此冷静。
山熊战士的攻击一剑紧接着一剑，而尼亚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这不是贬义——突然跑动或者转向，诱使对方做出错误判断。
换成我的话早就手忙脚乱了。
山熊战士又一次奋力挥击，尼亚再次转向。
哪知道，山熊战士居然是佯攻，那庞大的巨剑陡然折转方向，朝尼亚腰腹部横扫过去！
“睁大眼睛！”
玛雅的吼声吓得我一激灵，下意识地止住了闭眼逃避惨况的冲动。
尼亚尽力闪避，可还是没躲开。冲击力让他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这时候山熊战士已经咆哮着朝他猛冲过去。
魔力在大地之下奔涌。
灰白色的虚影破土而出：一根根白骨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飞速冒出，交错纵横变成路障，以及路障上的“枪尖”。
刹那间，围观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普通人也能看得见？
山熊战士猛地一顿，然后腾空跳了起来。
“白骨”路障大约有我胸口那么高，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跳过去了。
而这时，一道新的“白骨”路障从地下钻了出来，异形“白骨”的尖锐部分正对从半空落下去的战士。
要撞上了！
法力凝结出来的“尖锐”也能像普通枪矛那样造成伤害吗？
我的冰魔法没这种效果，哪怕那些“冰弹”看起来像坚硬的冰锥也没用。它们是冰，也只是冰。
山熊战士的反应非常快，他在半空中抡动巨剑，狠狠地砍向“骨骼”路障。
层层交错的“白骨”应声而碎。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深得可怕的伤口突然出现在山熊战士身上，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就仿佛死神在虚空中挥了一下镰刀将他对半切开。
很多很多血……
内脏是不是都漏出来了？
他会死吧？
雷撒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场内。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不重要了。
他来了，就没事了。
神圣灵光温柔地包裹住山熊战士，迅速止住流血，并拉扯伤口愈合。
我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同时听见周围不止一个人像我一样。
另一个山熊战士也回过神来，用通行语向雷撒尔道谢，然而，雷撒尔轻轻摇头，并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山熊战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还迷迷糊糊不太清醒的同伴，又看了看雷撒尔，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疑问。雷撒尔难得的回答了比较长的一段话。山熊战士看起来更惊讶了。雷撒尔又说了句大概是“就这样”之类的结束语吧，然后就转身朝我和玛雅走了过来。
“麦粥应该还没有凉。”他说。
我还在惊讶雷撒尔到底懂多少种语言，尽管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玛雅在旁边“哼哼”了两声算是提醒我吧，然后她扫了一眼围观的那些冒险者和士兵们，问：
“不管他们吗？”
到这时，我才惊觉气氛有些不对。刚刚的战斗显然让其他人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他们的眼神、表情……甚至他们的某些举动，都透出疑虑和警惕。
“不用。”
雷撒尔干脆地回答。但话说出口之后，他似乎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如此肯定。只是，紧跟着过来的尼亚打断了他的思索。
“你刚刚和那个野蛮人说了什么？”
圣骑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
“我告诉他不要向我道谢，因为是我请法师给他的同伴一个教训。”
啊？为什么？
仿佛听见我的心声似的，圣骑士微微地笑了，继续说道：
“我不希望、我昔日战友的后辈因为愚蠢而早早丧命。”
当时，我依旧没听懂怎么回事。后来，和尼亚更熟悉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那两个野蛮人差点吵醒全营地的争执就是围绕死灵巫师发生的。乌瑞克——就是尼亚挑战的那个——固执地认定，只要勇猛地冲锋过去，不管是元素法师还是死灵巫师，统统不是问题。另一个战士觉得自己伙伴过于冲动，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服对方。
其实，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想想看，体格强悍的战斗者们，挥舞着锋利的、或者沉重的武器朝你刺击劈砍……光是想象一下我就忍不住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凝聚法力施展魔法了。
对了，尼亚同样这么想。只不过他比我经历的战斗更多，不至于慌成我那种样子。
结果雷撒尔教了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战斗方式。
这也是尼亚愿意帮这个忙的原因。
再说教训完乌瑞克之后，照常吃饭，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海诺格斯一如既往地过来“纠缠”雷撒尔，士兵们好像也因此安定下来，只是偶尔会飞快地瞄一眼我们——大部分时候是看尼亚，有些时候则是看向他们的指挥官。
冒险者们则离尼亚远远的了。
唔，我想起来了，萝格营地的冒险者那天都看见了尼亚的。现在，他们可能突然意识到，死灵巫师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们召唤的骷髅。
出发后没多久，那两个山熊战士结伴找了过来。
远看就觉得他们很高很壮了，现在面对面——即使我骑在马背上，也没觉得比他们高多少呢！我禁不住紧张起来，尼亚似乎也是。
幸好，他们不是过来打架的。
乌瑞克一脸别扭地蹦出一串听不懂的话，另一个山熊战士——后来我们知道他叫霍勒斯坦——见状用手肘狠狠撞了伙伴一下，后者吃痛扭头瞪了前者一眼，然后才明白了什么似的瞅了眼圣骑士，转而面向尼亚，用蹩脚的通行语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厉害。我跟着你，直到打败你。”
唔——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可有必要这样说出来吗？
尼亚的感觉大概跟我没差别。
乌瑞克又看向雷撒尔，张口蹦出一句话来。不过，他好像还没说完就被同伴大声喝止了。两个雄壮的战士因此而互相瞪着对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们随时会打起来。
雷撒尔的表情有些怀念，又有些厌烦。他转身就走，紧接着又停下来看向玛雅。
突然有点想笑。圣骑士不是个好佣兵，他总是自作主张，忘记征求雇主的意愿。
玛雅倒不怎么在意这个。她一边招呼我们继续跟着队伍行进，一边好奇地问雷撒尔：
“那家伙……乌瑞克，他说什么了？”
圣骑士微微眯了下眼睛，语调平淡地回答道：
“他想挑战我。”
听到这句话，海诺格斯突然插嘴问道：
“你俩谁会赢？”
雷撒尔转头看向那位中年指挥官，神情微妙地回答：
“我不想被他杀死，也不想杀死他。”
海诺格斯似乎愣了愣，目光在圣骑士银白的甲胄上打了个转，挑起眉头说道：
“你不是银月。你也不是、普通的圣骑士。”
银月？我记得这个词，雷撒尔讲过。可是，海诺格斯为什么说雷撒尔不是银月？
雷撒尔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摇头，说：
“不记得了。”
话题到这里自然没法继续。海诺格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兴致勃勃地又说起了其他东西。他还是用西方语，光明正大地不打算让我们听懂。
不久之后，乌瑞克和霍勒斯坦追了上来。他们紧跟着尼亚，乍一看就像跟着骑士们的侍从一样。
放松下来后，我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味道来自那两个雄壮的战士。
下意识地张嘴想说什么，又慌忙控制住。
算了，我远离吧。
这么想着，我照雷撒尔教的那样轻轻踢了下马腹，这乖巧的大家伙立刻小跑了一阵，将我带到其他骑兵中间去了。
骑兵们好奇地看着我。
他们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还全是男人。
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同时露出微笑。
直到一个叫做“兰洛”的骑兵主动跟我打招呼，这诡异的安静才算被打破。
兰洛是个爽利活泼的人。他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礼貌地表示了对法师、以及对冒险的好奇。
村子里的事情没法说，我就把老师给我讲的第一堂魔法课说了一遍。兰洛肯定没听懂。他大概就记住了一个又一个名词。不过，这居然没妨碍他继续专注地听，让我十分佩服——我当时差点睡着。
后来，我想起雷撒尔说过，西方王国不是很在乎盲女修道院这一带的变化，于是问兰洛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阁下收到卡夏女士的求助。”兰洛笑着说道。
原来，海诺格斯继承爵位之前，和玛雅一样在大陆上四处流浪冒险。期间，他和萝格的战斗首领卡夏认识并一起战斗过相当长时间。他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卡夏很清楚自己认识的冒险者是谁。所以，当卡夏发现附近再找不到什么帮手时，就派萝格带着求助的信件去找远在西方王国腹地的海诺格斯帮忙，而海诺格斯也就这么带着人来了。
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真有富有！都不说这支队伍的武器装备有多精良，光是这么多人一路上人和马匹的吃食消耗就是一大笔钱呢！
兰洛还说，因为敌人压根连人都不是，实力也无法估量，海诺格斯只带上了自愿前来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前后左右的人，心底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慨。
“你们法师不信神吧？”兰洛突然问。
我愣了愣，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圣骑士以及整个西方王国信仰的那位神祇。于是我摇了摇头，迟疑了一阵，没说出魔法女神的名号。
“我想也是。”兰洛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领主，可能顺便扫了一眼雷撒尔，表情十分的……难以形容。
“如果圣骑士都像你们那位伙伴一样就好了。”他说，“‘神赐之技’……实在太有用了。”
像雷撒尔？雷撒尔和其他圣骑士的不同也就只在于他不在乎死灵巫师吧？
“法师，”走在我另一边的年轻骑兵突然插嘴叫了一声，“你知道海诺格斯阁下脸上的那个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咦？不是敌人留下的吗？
“就是圣骑士干的。”
什么？为什么？海诺格斯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或者堕落者啊！
“尤伯！”兰洛突然大声喊出年轻骑兵的名字，似乎要阻止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年轻骑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兰洛，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涨红了脸。片刻，他愤愤地低声咒骂了一声，催马跑开了。
“抱歉。”兰洛低声说道，“尤伯很崇拜阁下，所以，他非常讨厌圣骑士。”
唔，这我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呢？圣骑士为什么要攻击一名贵族领主？
兰洛很明白我疑惑什么，他一脸苦笑地叹了口气，回答道：
“因为当时阁下对一位圣骑士说，‘如果神真的从天堂上时时注视着我们，祂就该挖出教皇皇冠上的珠宝来救济苦难，而不是劫掠平民的财富去喂养无用的圣职者。’”
呃？！啊！
魔法女神在上！他、他可真敢说！
“你知道阁下是对谁说那句话的吗？”
我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那位……被称作‘圣骑士中的圣骑士’、‘神的宠儿’，同时兼任圣日、银月两大骑士团团长职位的雷赛·史特雷斯。”
啊！！
我失态地张大了着嘴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慌忙用力合上。
唔，真不愧是会说出“死灵巫师和圣骑士都一样”的人。
不过……我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那个伤疤的位置和走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法师，你们那位伙伴很不一样。”兰洛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遇上其他圣骑士你们最好小心一些。他们……尤其是圣日骑士。”
兰洛是个好人。他肯定看出我对圣骑士有超乎寻常的好感，所以才对我说了后来的那些话。他告诉我，雷赛当时就向海诺格斯提出了决斗，而且为了公平，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神赐之技。那位圣骑士中的圣骑士当着所有见证人的面，几乎把海诺格斯劈成左右两半。身体不说了，脸……不，连颧骨和下颌骨，都被打烂了。
而海诺格斯没有当场丧命，是因为雷赛立刻用祈祷术治疗他的缘故。据兰洛说，雷赛故意没有完全治好海诺格斯，用那狰狞的伤疤警告后者牢记自己的愚蠢。
“可是……之前，你们阁下很高兴……他把雷撒尔认成雷赛的时候……”
兰洛含糊地说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他也不清楚。我没再追问，闭上嘴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迷惑和混乱。
尼亚看了某个方向一眼，站起来走开了。本来我没在意，直到听见士兵们起哄一样的嘘声，才顺着吵闹声看过去：山熊战士之一——更高壮的那个——提着他尺寸惊人的双手巨剑站在尼亚跟前，用蹩脚的通行语居高临下地吼道：
“小矮子，你找死吗？”
怎么回事！
我有点紧张，结果看到玛雅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围观。
“你也可以过去看看。”雷撒尔突然说，“我帮你守着。”
呃？啊？什么？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圣骑士说的是锅里的麦粥。可问题不是这个啊！
“尼亚……”
“死灵巫师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即使不用毒，不用尸体召唤。”
即使……和、战士面对面也……？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昨夜尼亚的那句嘲讽，隐约明白了什么。又看了一眼咕嘟咕嘟沸腾的麦粥，抓起法杖跑向玛雅。
战斗已经开始了。
山熊战士抡圆了巨剑朝尼亚砸过去。
我本能地施展出“冰封装甲”，随后才想起山熊战士的对手不是我。
尼亚一边躲避，一边做了类似的施法：魔法的能量瞬间环绕在他身体周围。
我“啊”了半声，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还好，就算是玛雅，也以为我是害怕尼亚被砍中，而不是觉得我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刚刚那个魔法……那个魔法！普通人眼里那只是一片晃动不停的灰白色影子，法师的我却能看清楚那是一根根不停旋转的白骨！
当然，不是真的骨骸，只是魔力凝结成的虚像。
尼亚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啊啊啊啊，他胆子是就是很大。他敢去挑战山熊战士，而且还能如此冷静。
山熊战士的攻击一剑紧接着一剑，而尼亚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这不是贬义——突然跑动或者转向，诱使对方做出错误判断。
换成我的话早就手忙脚乱了。
山熊战士又一次奋力挥击，尼亚再次转向。
哪知道，山熊战士居然是佯攻，那庞大的巨剑陡然折转方向，朝尼亚腰腹部横扫过去！
“睁大眼睛！”
玛雅的吼声吓得我一激灵，下意识地止住了闭眼逃避惨况的冲动。
尼亚尽力闪避，可还是没躲开。冲击力让他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这时候山熊战士已经咆哮着朝他猛冲过去。
魔力在大地之下奔涌。
灰白色的虚影破土而出：一根根白骨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飞速冒出，交错纵横变成路障，以及路障上的“枪尖”。
刹那间，围观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普通人也能看得见？
山熊战士猛地一顿，然后腾空跳了起来。
“白骨”路障大约有我胸口那么高，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跳过去了。
而这时，一道新的“白骨”路障从地下钻了出来，异形“白骨”的尖锐部分正对从半空落下去的战士。
要撞上了！
法力凝结出来的“尖锐”也能像普通枪矛那样造成伤害吗？
我的冰魔法没这种效果，哪怕那些“冰弹”看起来像坚硬的冰锥也没用。它们是冰，也只是冰。
山熊战士的反应非常快，他在半空中抡动巨剑，狠狠地砍向“骨骼”路障。
层层交错的“白骨”应声而碎。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深得可怕的伤口突然出现在山熊战士身上，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就仿佛死神在虚空中挥了一下镰刀将他对半切开。
很多很多血……
内脏是不是都漏出来了？
他会死吧？
雷撒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场内。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不重要了。
他来了，就没事了。
神圣灵光温柔地包裹住山熊战士，迅速止住流血，并拉扯伤口愈合。
我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同时听见周围不止一个人像我一样。
另一个山熊战士也回过神来，用通行语向雷撒尔道谢，然而，雷撒尔轻轻摇头，并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山熊战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还迷迷糊糊不太清醒的同伴，又看了看雷撒尔，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疑问。雷撒尔难得的回答了比较长的一段话。山熊战士看起来更惊讶了。雷撒尔又说了句大概是“就这样”之类的结束语吧，然后就转身朝我和玛雅走了过来。
“麦粥应该还没有凉。”他说。
我还在惊讶雷撒尔到底懂多少种语言，尽管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玛雅在旁边“哼哼”了两声算是提醒我吧，然后她扫了一眼围观的那些冒险者和士兵们，问：
“不管他们吗？”
到这时，我才惊觉气氛有些不对。刚刚的战斗显然让其他人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他们的眼神、表情……甚至他们的某些举动，都透出疑虑和警惕。
“不用。”
雷撒尔干脆地回答。但话说出口之后，他似乎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如此肯定。只是，紧跟着过来的尼亚打断了他的思索。
“你刚刚和那个野蛮人说了什么？”
圣骑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
“我告诉他不要向我道谢，因为是我请法师给他的同伴一个教训。”
啊？为什么？
仿佛听见我的心声似的，圣骑士微微地笑了，继续说道：
“我不希望、我昔日战友的后辈因为愚蠢而早早丧命。”
当时，我依旧没听懂怎么回事。后来，和尼亚更熟悉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那两个野蛮人差点吵醒全营地的争执就是围绕死灵巫师发生的。乌瑞克——就是尼亚挑战的那个——固执地认定，只要勇猛地冲锋过去，不管是元素法师还是死灵巫师，统统不是问题。另一个战士觉得自己伙伴过于冲动，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服对方。
其实，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想想看，体格强悍的战斗者们，挥舞着锋利的、或者沉重的武器朝你刺击劈砍……光是想象一下我就忍不住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凝聚法力施展魔法了。
对了，尼亚同样这么想。只不过他比我经历的战斗更多，不至于慌成我那种样子。
结果雷撒尔教了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战斗方式。
这也是尼亚愿意帮这个忙的原因。
再说教训完乌瑞克之后，照常吃饭，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海诺格斯一如既往地过来“纠缠”雷撒尔，士兵们好像也因此安定下来，只是偶尔会飞快地瞄一眼我们——大部分时候是看尼亚，有些时候则是看向他们的指挥官。
冒险者们则离尼亚远远的了。
唔，我想起来了，萝格营地的冒险者那天都看见了尼亚的。现在，他们可能突然意识到，死灵巫师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们召唤的骷髅。
出发后没多久，那两个山熊战士结伴找了过来。
远看就觉得他们很高很壮了，现在面对面——即使我骑在马背上，也没觉得比他们高多少呢！我禁不住紧张起来，尼亚似乎也是。
幸好，他们不是过来打架的。
乌瑞克一脸别扭地蹦出一串听不懂的话，另一个山熊战士——后来我们知道他叫霍勒斯坦——见状用手肘狠狠撞了伙伴一下，后者吃痛扭头瞪了前者一眼，然后才明白了什么似的瞅了眼圣骑士，转而面向尼亚，用蹩脚的通行语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厉害。我跟着你，直到打败你。”
唔——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可有必要这样说出来吗？
尼亚的感觉大概跟我没差别。
乌瑞克又看向雷撒尔，张口蹦出一句话来。不过，他好像还没说完就被同伴大声喝止了。两个雄壮的战士因此而互相瞪着对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们随时会打起来。
雷撒尔的表情有些怀念，又有些厌烦。他转身就走，紧接着又停下来看向玛雅。
突然有点想笑。圣骑士不是个好佣兵，他总是自作主张，忘记征求雇主的意愿。
玛雅倒不怎么在意这个。她一边招呼我们继续跟着队伍行进，一边好奇地问雷撒尔：
“那家伙……乌瑞克，他说什么了？”
圣骑士微微眯了下眼睛，语调平淡地回答道：
“他想挑战我。”
听到这句话，海诺格斯突然插嘴问道：
“你俩谁会赢？”
雷撒尔转头看向那位中年指挥官，神情微妙地回答：
“我不想被他杀死，也不想杀死他。”
海诺格斯似乎愣了愣，目光在圣骑士银白的甲胄上打了个转，挑起眉头说道：
“你不是银月。你也不是、普通的圣骑士。”
银月？我记得这个词，雷撒尔讲过。可是，海诺格斯为什么说雷撒尔不是银月？
雷撒尔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摇头，说：
“不记得了。”
话题到这里自然没法继续。海诺格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兴致勃勃地又说起了其他东西。他还是用西方语，光明正大地不打算让我们听懂。
不久之后，乌瑞克和霍勒斯坦追了上来。他们紧跟着尼亚，乍一看就像跟着骑士们的侍从一样。
放松下来后，我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味道来自那两个雄壮的战士。
下意识地张嘴想说什么，又慌忙控制住。
算了，我远离吧。
这么想着，我照雷撒尔教的那样轻轻踢了下马腹，这乖巧的大家伙立刻小跑了一阵，将我带到其他骑兵中间去了。
骑兵们好奇地看着我。
他们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还全是男人。
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同时露出微笑。
直到一个叫做“兰洛”的骑兵主动跟我打招呼，这诡异的安静才算被打破。
兰洛是个爽利活泼的人。他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礼貌地表示了对法师、以及对冒险的好奇。
村子里的事情没法说，我就把老师给我讲的第一堂魔法课说了一遍。兰洛肯定没听懂。他大概就记住了一个又一个名词。不过，这居然没妨碍他继续专注地听，让我十分佩服——我当时差点睡着。
后来，我想起雷撒尔说过，西方王国不是很在乎盲女修道院这一带的变化，于是问兰洛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阁下收到卡夏女士的求助。”兰洛笑着说道。
原来，海诺格斯继承爵位之前，和玛雅一样在大陆上四处流浪冒险。期间，他和萝格的战斗首领卡夏认识并一起战斗过相当长时间。他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卡夏很清楚自己认识的冒险者是谁。所以，当卡夏发现附近再找不到什么帮手时，就派萝格带着求助的信件去找远在西方王国腹地的海诺格斯帮忙，而海诺格斯也就这么带着人来了。
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真有富有！都不说这支队伍的武器装备有多精良，光是这么多人一路上人和马匹的吃食消耗就是一大笔钱呢！
兰洛还说，因为敌人压根连人都不是，实力也无法估量，海诺格斯只带上了自愿前来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看前后左右的人，心底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慨。
“你们法师不信神吧？”兰洛突然问。
我愣了愣，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圣骑士以及整个西方王国信仰的那位神祇。于是我摇了摇头，迟疑了一阵，没说出魔法女神的名号。
“我想也是。”兰洛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领主，可能顺便扫了一眼雷撒尔，表情十分的……难以形容。
“如果圣骑士都像你们那位伙伴一样就好了。”他说，“‘神赐之技’……实在太有用了。”
像雷撒尔？雷撒尔和其他圣骑士的不同也就只在于他不在乎死灵巫师吧？
“法师，”走在我另一边的年轻骑兵突然插嘴叫了一声，“你知道海诺格斯阁下脸上的那个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咦？不是敌人留下的吗？
“就是圣骑士干的。”
什么？为什么？海诺格斯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或者堕落者啊！
“尤伯！”兰洛突然大声喊出年轻骑兵的名字，似乎要阻止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年轻骑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兰洛，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涨红了脸。片刻，他愤愤地低声咒骂了一声，催马跑开了。
“抱歉。”兰洛低声说道，“尤伯很崇拜阁下，所以，他非常讨厌圣骑士。”
唔，这我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呢？圣骑士为什么要攻击一名贵族领主？
兰洛很明白我疑惑什么，他一脸苦笑地叹了口气，回答道：
“因为当时阁下对一位圣骑士说，‘如果神真的从天堂上时时注视着我们，祂就该挖出教皇皇冠上的珠宝来救济苦难，而不是劫掠平民的财富去喂养无用的圣职者。’”
呃？！啊！
魔法女神在上！他、他可真敢说！
“你知道阁下是对谁说那句话的吗？”
我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那位……被称作‘圣骑士中的圣骑士’、‘神的宠儿’，同时兼任圣日、银月两大骑士团团长职位的雷赛·史特雷斯。”
啊！！
我失态地张大了着嘴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慌忙用力合上。
唔，真不愧是会说出“死灵巫师和圣骑士都一样”的人。
不过……我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那个伤疤的位置和走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法师，你们那位伙伴很不一样。”兰洛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遇上其他圣骑士你们最好小心一些。他们……尤其是圣日骑士。”
兰洛是个好人。他肯定看出我对圣骑士有超乎寻常的好感，所以才对我说了后来的那些话。他告诉我，雷赛当时就向海诺格斯提出了决斗，而且为了公平，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神赐之技。那位圣骑士中的圣骑士当着所有见证人的面，几乎把海诺格斯劈成左右两半。身体不说了，脸……不，连颧骨和下颌骨，都被打烂了。
而海诺格斯没有当场丧命，是因为雷赛立刻用祈祷术治疗他的缘故。据兰洛说，雷赛故意没有完全治好海诺格斯，用那狰狞的伤疤警告后者牢记自己的愚蠢。
“可是……之前，你们阁下很高兴……他把雷撒尔认成雷赛的时候……”
兰洛含糊地说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他也不清楚。我没再追问，闭上嘴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迷惑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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