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
“玛雅！”
我大声叫着亚马逊的名字，忘乎所以地扑过去抱住她。玛雅大概被我吓到了，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空着的那只手抱了抱我，同时抱怨道：
“你怎么还是这德行……”
嘿……玛雅也还是老样子。
我偷偷笑着，松开手，退开半步打量亚马逊：她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喜欢穿那身最不妨碍她行动的紧身短装。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她拽在手里的长头巾——在东方之国的烈日下，不找点儿东西遮一遮真的受不住。
“你们认识？”
好像是德哈克的声音。只是，没等我或者玛雅回应，两只狼形突然从我脚边窜过去，吓得我差点叫起来。
“奥克索拉，”玛雅冲着之前与她并行的青年生气地喊道，“你干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愣了愣，转头看着那个面容略显沧桑的男性，却怎么也没法将他和“亡者之路”上那个诡异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唯一……唯二相同就是他胸前的牙状护身符，以及那两头白色的狼形。
“你、你脸上的刺青呢？”我脱口问道。
奥克索拉似乎有点惊讶。但是，他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目光越过我投向更远一点的位置——他的白狼就在那里，和“亡者之路”时一样，开心地围着雷撒尔打转，甚至躺下来露出肚皮。
乌鸦两眼发亮地望着白狼，就像看到了什么稀罕的玩具。
等狼形重新回到奥克索拉脚边，我才发现过来的人不止玛雅和奥克索LS克他们三位圣骑士也在，只是表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因为一下子多了五个人，原来的桌子坐不下，两位圣骑士便从旁边另外抬了张桌子过来。然后，经过一阵小小的混乱，所有人终于重新坐好。德哈克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认认真真地把玛雅和奥克索拉又介绍了一遍，之后，他似乎想就此打住，但被玛雅“恶狠狠地”盯着，只好无可奈何地又补充了一句：
“他俩现在受雇于我们。”
咦？好像别有隐情的样子？不知道玛雅愿不愿意告诉我。
然后，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听德哈克说起他之前提及的恶魔。说起来很简单，两三分钟就讲完了。可听完之后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德哈克不敢随便找其他冒险者一起——
出事的地方居然是苏丹的皇宫！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不死的怪物、扭曲的恶灵、肮脏堕落的魔怪……它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在皇宫的某个区域里冒出来，杀死了所有出现在它们视野中的活人。杰海因苏丹迅速调集他的心腹守卫围住了那片宫殿。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怪物没有首领也没有确切的目标，它们会疯狂地攻击活物，但如果看不到活物，就只会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
“但谁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德哈克说，“杰海因苏丹曾两次派遣士兵……结果……都不太好。”
“苏丹们的亲卫都是优秀的战士。”凯恩在旁边忽然插了一句，“只是，他们更擅长与人类作战，而不是和恶魔。”
在接下这个委托之后，德哈克在苏丹亲卫的指引下偷偷观察过那些怪物，很清醒地认识到，单单他们四个人，连试探的实力都不够。
而正因为危险，德哈克讲完之后，很严肃地征求我们每个人的意愿。尼亚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发现打不过，他一定会带着乌鸦逃跑。我想了想，只能表示自己会尽力辅助其他人——我能做的就这个了，我不是乌玛姐姐那么厉害的法师。雷撒尔不用说。倒是德哈克望向玛雅的时候，被玛雅恨了一眼。
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笑容。
医疗骑士阁下大概根本不明白什么是雇主什么是佣兵。他本意是尊重亚马逊的选择，可这个行为在佣兵的立场看来，反而是质疑其能力。
“现在这样……至少可以先‘试探’一下皇宫里的情况了。”德哈克环视在场的所有人，笑着说道，“我这就去觐见苏丹，告诉他可以开始了。”
凯恩却笑着连连摇头，插嘴说道：
“银月的赛尔索罗司，晚饭时间可不是觐见苏丹可不是个好时候。依照东方之国繁琐的习俗和程序，等苏丹决定要见你们时，太阳都该沉入大地了。而夜晚对于东方的君王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他们不会在那个时候召见外人。所以，不如明天一早再去，至少……清晨的苏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且冷静。”
德哈克愣了一下，大概回想起某些糟糕的经历，顿时露出一脸苦笑。于是，他接受了凯恩的建议，转而对萨克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位高大的圣骑士随即起身走向旅店柜台。我猜德哈克是让萨克去叫晚饭，而后来也证明我没猜错。
在这等待的空闲，我悄悄问玛雅和奥克索拉怎么认识，还有，怎么变成了圣骑士们的佣兵。不知道为什么，玛雅好像有些别扭。她绷着脸看着我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把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在我忍不住“哀嚎”的时候居然加了把儿劲儿继续揉。幸好，在雷撒尔转头看过来时，玛雅终于停手并帮我整理了一番，总算恢复了原样。
而我之前的问题，玛雅痛快地告诉了我。
她离开我和雷撒尔之后，在泰摩高地和血腥平原一带一个人游荡了大半个月。有一天，她又出发去和怪物们“磨练武艺”，结果在一条小河边发现只剩一口气的奥克索拉。抱着“救一下试试”的想法，玛雅尽她所能的包扎了一通，又把仅有的一瓶治疗药给奥克索拉灌下去。玛雅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奥克索拉居然一天又一天地熬了过来。然后，不管玛雅怎么说，奥克索拉都认定，救命之恩必须要报答，然后就跟着玛雅了。
至于德哈克他们……却是因为发生了误会而狠狠地打了一架。结果，玛雅他们败了。幸好德哈克不是那种冲动又冷酷的圣骑士，总算没有出现糟糕的结局。
“我就想跟他们再较量一次，可他们居然死活不干。”玛雅咬牙切齿地说，“尤其是那个德哈克……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串在长矛上！”
我默默地“哈”了一声，不敢当面戳穿亚马逊只是嘴巴上说得凶狠这个事实。
玛雅于是请求成为伙伴一起消灭恶魔，被拒绝了。然后玛雅又提出可以雇佣她和奥克索拉——因为圣骑士他们完全没有远程战力——又被拒绝。尤其是后一次，拒绝的理由居然是她不够强悍，直接把亚马逊气炸了，忍不住提出挑战，结果……再次被拒绝。
死活咽不下这口气的玛雅，就这么一路追着圣骑士他们，从西方王国的边境小村直到现在的鲁•高因。
这么说，德哈克应该是因为杰海因苏丹那个委托，才终于改主意了？
“那为什么不是伙伴……”
“他雇我得给钱！”玛雅恨恨地说道，“一大笔、金子！”
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怪不得刚刚德哈克的态度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奥克索拉，与他双眼对视的瞬间，我不自禁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奥克索拉是不是想表达善意，所以弯曲嘴角朝我露出一个笑容，然而我的感觉中他笑起来反而更吓人了，就像野兽咧嘴露出獠牙。
假装镇定地移开视线，假装被旁边凯恩和德哈克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同时悄悄往雷撒尔那边挪了挪椅子。
没一会儿，玛雅就凑了过来，好奇地小声问：
“你听得懂了？”
呃……我……
“只能听懂一点点。”我红着脸低声回答，“他们在说圣骑士……另一个圣骑士，是个女性圣骑士……”
玛雅毫不掩饰地“鄙视”了我，但因为知道我对圣骑士一直很关注，便不再开口打扰我旁听。
我悄悄松了口气。我能听懂的也就这一点点了。女性的代称，圣骑士，反复出现的人名。德哈克甚至提到了雷赛·史特雷斯，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之后，不知道德哈克说了什么，凯恩居然大声笑出来，笑得胡子都跟着抖个不停。
而雷撒尔在这时偏头看向我，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道：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凯恩。作为赫拉迪姆最后的法师，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懂得魔法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圣骑士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我看向凯恩，发现凯恩已经停下和德哈克的交谈看着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亚克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面孔——如果是他在这里，他肯定要高兴得发疯。而我，我向来缺乏探究魔法的好奇和欲望。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问点什么……我心里飞快地思考着，最后用法师的密语询问，为什么长老还有尼亚都说我拥有天赋，但我的法术却一直都普普通通。
凯恩看着我笑了。他的眼神逐渐锐利，彷佛尖锐的刀剑一样“切开”我的皮肤、血肉直到精神与灵魂深处。视野里所有事物都猛地晃动起来，然后渐渐回复正常。
“你拥有潜力，”老人同样用密语回答，“但你自身却无力将它发挥出来，就像北海上漂移的冰山不可能自己完全浮上水面。”
我听得莫名其妙，正想再问，尼亚却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你知道骨魂（BoneSpirit）吗？”
说真的，我压根没想过死灵巫师也懂得法师的密语，当时就呆住了——紧接着我就想起雷撒尔讲过的那个“传说”，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法师和死灵巫师也许同出一脉的那个故事。
凯恩倒是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他专注地看了看尼亚，稍微转移视线望向旁边的雷撒尔，笑着问道：
“雷，他不是你的伙伴吗？”
尼亚疑惑地皱起眉头。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因为刚才他们听不懂的对话现在变成了通行语。
雷撒尔一脸不悦地盯着凯恩。我不安地看着他的左手滑向腰间的佩剑，生怕他下一秒钟就将其拔出来发起攻击。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好像有一整年那么长久。雷撒尔终于松开武器，表情阴冷地说：
“迪卡·凯恩，虽然你在教廷同时享有‘圣者’之名……但如果是六年前，我会为你刚刚说的话用剑柄敲碎你的脑袋。”
圣骑士当中出现了一阵无声的骚动，也不知道是因为雷撒尔言辞里表露出来的残暴，还是因为“圣者”这个崇高的名号，更或者，是“法师”和“圣者”这两个身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这件事更让他们迷惑惊疑。不过，雷撒尔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加让人震惊以至于反而麻木了——
“如果是在更早的时候，我会亲手把你钉上十字架，再点火把你烧死。”
“那么现在不会了？”老人笑眯眯地问。
雷撒尔看起来非常生气，但同时又在极力克制自己。片刻，他慢慢放松身体，好像很疲倦似的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
“凯恩，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用‘圣者’那种含糊不清的言辞！我没有心思猜谜。”
老人呵呵地笑了。他用西方语嘀咕了一句，圣骑士们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好在，凯恩大概以为尼亚和我一样，所以再次转成通行语说道：
“单纯以知识而言，他问你比问我更合适。”
我们所有人都愣了。雷撒尔最先反应过来，冷灰色的眼睛顿时好像燃烧起来一样被可怕的愤怒填满。
“如果我没弄错你的意思，你要我、教他骨魂？！”
“对。”
“可恶！”
雷撒尔大叫了一声，陡然站起来，右手瞬间握住了剑柄——而他这一举动引得圣骑士们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只不过圣骑士们戒备的是他。雷撒尔却压根不理会德哈克他们，死死地瞪着那位老人，脸颊上的肌肉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有些扭曲。
“我是个圣骑士，迪卡·凯恩！”
老人依旧非常冷静，“没人否认这一点，雷。”
“不要叫我‘雷’！”雷撒尔暴躁地吼道，“不错，我能够容忍死灵法术，我也能够接受死灵巫师，但是，你、你居然要我、要我教他怎么去召唤复仇之魂！”
我看到尼亚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青灰，随后又变得通红。而另一边，凯恩拄着拐杖也站了起来，衰老的身躯里仿佛迸发出某种威严的、强悍的气势。
“那么，圣骑士阁下，你回答我，你为什么再一次允许死灵巫师与你同行、甚至与你并肩战斗？你希望他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或者说，你希望教给他什么？”
那个时候，雷撒尔的表情我看不懂。大约……有点被看穿内心的羞怒？
“还有他们。”凯恩说着用拐杖头指了指其他圣骑士，“他们欠缺的不是战斗的技巧，而是对‘敌人’茫然无知。甚至，对自己的‘战友’也缺乏了解。雷，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时候，德哈克突然用剑鞘尾部轻敲桌面，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位像祭司多过像战士的圣骑士安静地笑着，对雷撒尔说道：
“阁下，我也请求您能教导我们。”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挨个儿扫过萨克、希尔穆德和维苏尔，然后转过脸，继续说：
“我们来这里的途中……还有不久前替亚特玛报仇时所遭遇的那些、怪物，和我们以前遇到过的敌人完全不一样。凯恩阁下说苏丹的亲卫们更擅长与人类作战而不是和恶魔，其实，我们也同样。所以，我请求您教导我们，就如您以前教导其他圣骑士一样。”
我感觉到雷撒尔整个人都绷紧了。许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语气讥诮地回应道：
“我可不是个好老师。”
我大声叫着亚马逊的名字，忘乎所以地扑过去抱住她。玛雅大概被我吓到了，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空着的那只手抱了抱我，同时抱怨道：
“你怎么还是这德行……”
嘿……玛雅也还是老样子。
我偷偷笑着，松开手，退开半步打量亚马逊：她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喜欢穿那身最不妨碍她行动的紧身短装。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她拽在手里的长头巾——在东方之国的烈日下，不找点儿东西遮一遮真的受不住。
“你们认识？”
好像是德哈克的声音。只是，没等我或者玛雅回应，两只狼形突然从我脚边窜过去，吓得我差点叫起来。
“奥克索拉，”玛雅冲着之前与她并行的青年生气地喊道，“你干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愣了愣，转头看着那个面容略显沧桑的男性，却怎么也没法将他和“亡者之路”上那个诡异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唯一……唯二相同就是他胸前的牙状护身符，以及那两头白色的狼形。
“你、你脸上的刺青呢？”我脱口问道。
奥克索拉似乎有点惊讶。但是，他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目光越过我投向更远一点的位置——他的白狼就在那里，和“亡者之路”时一样，开心地围着雷撒尔打转，甚至躺下来露出肚皮。
乌鸦两眼发亮地望着白狼，就像看到了什么稀罕的玩具。
等狼形重新回到奥克索拉脚边，我才发现过来的人不止玛雅和奥克索LS克他们三位圣骑士也在，只是表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因为一下子多了五个人，原来的桌子坐不下，两位圣骑士便从旁边另外抬了张桌子过来。然后，经过一阵小小的混乱，所有人终于重新坐好。德哈克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认认真真地把玛雅和奥克索拉又介绍了一遍，之后，他似乎想就此打住，但被玛雅“恶狠狠地”盯着，只好无可奈何地又补充了一句：
“他俩现在受雇于我们。”
咦？好像别有隐情的样子？不知道玛雅愿不愿意告诉我。
然后，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听德哈克说起他之前提及的恶魔。说起来很简单，两三分钟就讲完了。可听完之后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德哈克不敢随便找其他冒险者一起——
出事的地方居然是苏丹的皇宫！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不死的怪物、扭曲的恶灵、肮脏堕落的魔怪……它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在皇宫的某个区域里冒出来，杀死了所有出现在它们视野中的活人。杰海因苏丹迅速调集他的心腹守卫围住了那片宫殿。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怪物没有首领也没有确切的目标，它们会疯狂地攻击活物，但如果看不到活物，就只会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
“但谁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德哈克说，“杰海因苏丹曾两次派遣士兵……结果……都不太好。”
“苏丹们的亲卫都是优秀的战士。”凯恩在旁边忽然插了一句，“只是，他们更擅长与人类作战，而不是和恶魔。”
在接下这个委托之后，德哈克在苏丹亲卫的指引下偷偷观察过那些怪物，很清醒地认识到，单单他们四个人，连试探的实力都不够。
而正因为危险，德哈克讲完之后，很严肃地征求我们每个人的意愿。尼亚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发现打不过，他一定会带着乌鸦逃跑。我想了想，只能表示自己会尽力辅助其他人——我能做的就这个了，我不是乌玛姐姐那么厉害的法师。雷撒尔不用说。倒是德哈克望向玛雅的时候，被玛雅恨了一眼。
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笑容。
医疗骑士阁下大概根本不明白什么是雇主什么是佣兵。他本意是尊重亚马逊的选择，可这个行为在佣兵的立场看来，反而是质疑其能力。
“现在这样……至少可以先‘试探’一下皇宫里的情况了。”德哈克环视在场的所有人，笑着说道，“我这就去觐见苏丹，告诉他可以开始了。”
凯恩却笑着连连摇头，插嘴说道：
“银月的赛尔索罗司，晚饭时间可不是觐见苏丹可不是个好时候。依照东方之国繁琐的习俗和程序，等苏丹决定要见你们时，太阳都该沉入大地了。而夜晚对于东方的君王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他们不会在那个时候召见外人。所以，不如明天一早再去，至少……清晨的苏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且冷静。”
德哈克愣了一下，大概回想起某些糟糕的经历，顿时露出一脸苦笑。于是，他接受了凯恩的建议，转而对萨克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位高大的圣骑士随即起身走向旅店柜台。我猜德哈克是让萨克去叫晚饭，而后来也证明我没猜错。
在这等待的空闲，我悄悄问玛雅和奥克索拉怎么认识，还有，怎么变成了圣骑士们的佣兵。不知道为什么，玛雅好像有些别扭。她绷着脸看着我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把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在我忍不住“哀嚎”的时候居然加了把儿劲儿继续揉。幸好，在雷撒尔转头看过来时，玛雅终于停手并帮我整理了一番，总算恢复了原样。
而我之前的问题，玛雅痛快地告诉了我。
她离开我和雷撒尔之后，在泰摩高地和血腥平原一带一个人游荡了大半个月。有一天，她又出发去和怪物们“磨练武艺”，结果在一条小河边发现只剩一口气的奥克索拉。抱着“救一下试试”的想法，玛雅尽她所能的包扎了一通，又把仅有的一瓶治疗药给奥克索拉灌下去。玛雅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奥克索拉居然一天又一天地熬了过来。然后，不管玛雅怎么说，奥克索拉都认定，救命之恩必须要报答，然后就跟着玛雅了。
至于德哈克他们……却是因为发生了误会而狠狠地打了一架。结果，玛雅他们败了。幸好德哈克不是那种冲动又冷酷的圣骑士，总算没有出现糟糕的结局。
“我就想跟他们再较量一次，可他们居然死活不干。”玛雅咬牙切齿地说，“尤其是那个德哈克……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串在长矛上！”
我默默地“哈”了一声，不敢当面戳穿亚马逊只是嘴巴上说得凶狠这个事实。
玛雅于是请求成为伙伴一起消灭恶魔，被拒绝了。然后玛雅又提出可以雇佣她和奥克索拉——因为圣骑士他们完全没有远程战力——又被拒绝。尤其是后一次，拒绝的理由居然是她不够强悍，直接把亚马逊气炸了，忍不住提出挑战，结果……再次被拒绝。
死活咽不下这口气的玛雅，就这么一路追着圣骑士他们，从西方王国的边境小村直到现在的鲁•高因。
这么说，德哈克应该是因为杰海因苏丹那个委托，才终于改主意了？
“那为什么不是伙伴……”
“他雇我得给钱！”玛雅恨恨地说道，“一大笔、金子！”
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怪不得刚刚德哈克的态度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奥克索拉，与他双眼对视的瞬间，我不自禁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奥克索拉是不是想表达善意，所以弯曲嘴角朝我露出一个笑容，然而我的感觉中他笑起来反而更吓人了，就像野兽咧嘴露出獠牙。
假装镇定地移开视线，假装被旁边凯恩和德哈克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同时悄悄往雷撒尔那边挪了挪椅子。
没一会儿，玛雅就凑了过来，好奇地小声问：
“你听得懂了？”
呃……我……
“只能听懂一点点。”我红着脸低声回答，“他们在说圣骑士……另一个圣骑士，是个女性圣骑士……”
玛雅毫不掩饰地“鄙视”了我，但因为知道我对圣骑士一直很关注，便不再开口打扰我旁听。
我悄悄松了口气。我能听懂的也就这一点点了。女性的代称，圣骑士，反复出现的人名。德哈克甚至提到了雷赛·史特雷斯，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之后，不知道德哈克说了什么，凯恩居然大声笑出来，笑得胡子都跟着抖个不停。
而雷撒尔在这时偏头看向我，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道：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凯恩。作为赫拉迪姆最后的法师，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懂得魔法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圣骑士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我看向凯恩，发现凯恩已经停下和德哈克的交谈看着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亚克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面孔——如果是他在这里，他肯定要高兴得发疯。而我，我向来缺乏探究魔法的好奇和欲望。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问点什么……我心里飞快地思考着，最后用法师的密语询问，为什么长老还有尼亚都说我拥有天赋，但我的法术却一直都普普通通。
凯恩看着我笑了。他的眼神逐渐锐利，彷佛尖锐的刀剑一样“切开”我的皮肤、血肉直到精神与灵魂深处。视野里所有事物都猛地晃动起来，然后渐渐回复正常。
“你拥有潜力，”老人同样用密语回答，“但你自身却无力将它发挥出来，就像北海上漂移的冰山不可能自己完全浮上水面。”
我听得莫名其妙，正想再问，尼亚却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你知道骨魂（BoneSpirit）吗？”
说真的，我压根没想过死灵巫师也懂得法师的密语，当时就呆住了——紧接着我就想起雷撒尔讲过的那个“传说”，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法师和死灵巫师也许同出一脉的那个故事。
凯恩倒是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他专注地看了看尼亚，稍微转移视线望向旁边的雷撒尔，笑着问道：
“雷，他不是你的伙伴吗？”
尼亚疑惑地皱起眉头。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因为刚才他们听不懂的对话现在变成了通行语。
雷撒尔一脸不悦地盯着凯恩。我不安地看着他的左手滑向腰间的佩剑，生怕他下一秒钟就将其拔出来发起攻击。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好像有一整年那么长久。雷撒尔终于松开武器，表情阴冷地说：
“迪卡·凯恩，虽然你在教廷同时享有‘圣者’之名……但如果是六年前，我会为你刚刚说的话用剑柄敲碎你的脑袋。”
圣骑士当中出现了一阵无声的骚动，也不知道是因为雷撒尔言辞里表露出来的残暴，还是因为“圣者”这个崇高的名号，更或者，是“法师”和“圣者”这两个身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这件事更让他们迷惑惊疑。不过，雷撒尔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加让人震惊以至于反而麻木了——
“如果是在更早的时候，我会亲手把你钉上十字架，再点火把你烧死。”
“那么现在不会了？”老人笑眯眯地问。
雷撒尔看起来非常生气，但同时又在极力克制自己。片刻，他慢慢放松身体，好像很疲倦似的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
“凯恩，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用‘圣者’那种含糊不清的言辞！我没有心思猜谜。”
老人呵呵地笑了。他用西方语嘀咕了一句，圣骑士们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好在，凯恩大概以为尼亚和我一样，所以再次转成通行语说道：
“单纯以知识而言，他问你比问我更合适。”
我们所有人都愣了。雷撒尔最先反应过来，冷灰色的眼睛顿时好像燃烧起来一样被可怕的愤怒填满。
“如果我没弄错你的意思，你要我、教他骨魂？！”
“对。”
“可恶！”
雷撒尔大叫了一声，陡然站起来，右手瞬间握住了剑柄——而他这一举动引得圣骑士们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只不过圣骑士们戒备的是他。雷撒尔却压根不理会德哈克他们，死死地瞪着那位老人，脸颊上的肌肉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有些扭曲。
“我是个圣骑士，迪卡·凯恩！”
老人依旧非常冷静，“没人否认这一点，雷。”
“不要叫我‘雷’！”雷撒尔暴躁地吼道，“不错，我能够容忍死灵法术，我也能够接受死灵巫师，但是，你、你居然要我、要我教他怎么去召唤复仇之魂！”
我看到尼亚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青灰，随后又变得通红。而另一边，凯恩拄着拐杖也站了起来，衰老的身躯里仿佛迸发出某种威严的、强悍的气势。
“那么，圣骑士阁下，你回答我，你为什么再一次允许死灵巫师与你同行、甚至与你并肩战斗？你希望他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或者说，你希望教给他什么？”
那个时候，雷撒尔的表情我看不懂。大约……有点被看穿内心的羞怒？
“还有他们。”凯恩说着用拐杖头指了指其他圣骑士，“他们欠缺的不是战斗的技巧，而是对‘敌人’茫然无知。甚至，对自己的‘战友’也缺乏了解。雷，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时候，德哈克突然用剑鞘尾部轻敲桌面，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位像祭司多过像战士的圣骑士安静地笑着，对雷撒尔说道：
“阁下，我也请求您能教导我们。”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挨个儿扫过萨克、希尔穆德和维苏尔，然后转过脸，继续说：
“我们来这里的途中……还有不久前替亚特玛报仇时所遭遇的那些、怪物，和我们以前遇到过的敌人完全不一样。凯恩阁下说苏丹的亲卫们更擅长与人类作战而不是和恶魔，其实，我们也同样。所以，我请求您教导我们，就如您以前教导其他圣骑士一样。”
我感觉到雷撒尔整个人都绷紧了。许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语气讥诮地回应道：
“我可不是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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