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仙

    这一年是顾余曦飞升成仙的第一百八十六年，鸿钧阁里的课业和事务只能称得上堪堪上手。鸿钧阁对于位列仙班的众仙们来说乃是必经之地，无论是云游散仙还是大罗金仙，少则三五载多则上百年，总要在鸿钧阁修习一番天界的规矩体统，接触一些灵智仙力所能及的仙家事务。

    在顾余曦零落散乱的人间记忆中，自己似乎也曾是仙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根骨绝佳众星捧月的存在。但在鸿钧阁中蹉跎的一百八十六年仙寿，又让他怀疑那些记忆的真实性……一百八十六年，迎来送往多少仙资良莠的后辈，似他这般在鸿钧阁中如堕迷雾兜兜转转近两百年而不得要领的，真可谓无仙能出其右。失望、迷茫、麻木……那些一层层杂陈的情绪都已经成为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顾余曦怀疑是否自己从始至终就是这鸿钧阁的一个小小仙侍，只是哪位飞升大仙的过往入了他的梦，才有那一幕幕扰乱心绪的片段盘亘在脑间嘲笑无能的自己。

    在又一个日夜交替的清晨，顾余曦如同灵符驱动的仙偶一般起身准备面对几乎没有变化的修习和事务处理。门前不一样的阴影唤起了他混沌的灵台里少有的一丝灵机：谁在那里？

    “余曦啊……”沉浸在犹疑中的顾余曦一刹那清明起来，说话的是明奕上神，因其掌管含鸿钧阁在内的一众天界场所的运作，是顾余曦所接触到的唯一一个凌驾于众仙之上的神族成员。明奕唤他余曦并不是因为有多亲近，而是只有从鸿钧阁结业离开的仙人才能重新洗髓授名，从而真正成为位列仙班有名有号的仙家成员。似顾余曦这般逡巡于鸿钧阁的，充其量也就算个半仙，一般沿用人间修行时候所用道号姓名来称呼。也不知是否飞升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顾余曦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的道号，鸿钧阁众仙也就只能称之以名。

    “我注意你很久了。”明奕上神的声音仿佛摄人心魄，顾余曦此刻无法分神去思考他清晨来到寝室门口将自己带出鸿钧阁的前因后果，只能全神贯注听他说：“你可知自己因何无法从鸿钧阁结业？”明奕上神的解释如同惊雷贯耳，飞升意外灵根受损？难怪，难怪……一阵凄楚涌上顾余曦心头，那这一百八十六年的苦修岂不白费？仙门紧闭，又阳寿已尽，他要何去何从？他凄惶抬头看向明奕：“谢上神提点，然此时距离鸿钧阁两百年清退之期只余十多年，纵使能够侥幸修复灵根，也……”

    “无妨。”上神的话蕴含着的力量犹如一阵清风拂过灵台：“适逢仙界盛会众仙皆有所司差事忙碌。恰巧赶上天河封印松动，因封印涉及神魔两界的通道，需立即加固封印。我与几位上神商榷决定派你下届收集加固封印所需灵物，一十四年之间你只需完成这一桩，功德就足够离开鸿钧阁了，你可愿前往？”

    “余曦自是愿意，只是我这灵根有缺，不知是有所否影响？”顾余曦愣愣答道，“灵根所缺应当无碍，我观你百年之间已将为初等的为仙之术基本掌握，可堪满足收集灵物所需。待你下界，我将嘱托你的同门后辈昆仑派玉书门弟子沈月瑶协助于你，弥补你灵根所缺所致的灵识不足。”明奕上神缓缓说到：“玉书门人有窥天机知轮回的本事，于寻找散布于轮回各处的灵物大有用处。你这后辈虽仅仅豆蔻年华却是得天独厚的根骨，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有她襄助于你应当无虞。待你们办成归来，你出鸿钧阁之时她亦应当足以飞升了，也算你们的一段机缘。”

    一番话让顾余曦心下稍安之余难以按捺酸楚之情，按照飞升的外貌来说，自己应当也是鸿钧阁中屈指可数的年轻。只是意外蹉跎了这许多辰光，纵使外貌不变心也老去了，不复少年心性，即便有望离开鸿钧阁此后亦难有所成就。再看自己这后辈，小小年纪就即将窥得天道，又有这一场机缘推助，位列仙班指日可待，真可谓是前途无量……同是升仙，两厢一对照，怎能不叹一句自己仙途坎坷。

    明奕仿佛洞穿了顾余曦的心下所思，轻轻摇头道：“一日为仙，辰光均是以万年计，行了区区几百年的弯路不值当余曦这样妄自菲薄。”顾余曦闻言如遭醍醐灌顶，好似在遮天的迷障中渐渐窥得一线光明：“余曦谢上神提点。”又道：“只是此行下界，不知封印所需的灵物有何特征，上神可否明示一二？”

    “灵物散落之期久远且处于轮回各处，在天界已然失考。”明奕含笑道：“我纵是想要提示于你也有心无力。但是据我所知，玉书门对于轮回之内的玄机记载详尽，你那位后辈亦精于推演之术，灵物所在之处应当不难得知。余曦若是准备停当，不妨先行去到昆仑派寻你那位小道友参详一二，想来能找出此事解决之法。”顾余曦懵然，亦觉耗于此处问不出关键所在，只好拱手道：“余曦谢上神指教，我这便尽快动身前往下界寻找昆仑派秦小道友，定将早日寻得灵物保封印无虞。”

    明奕缓缓颔首：“尔等须得记住：此行下界凡事遇软则速切，遇坚则迂回；迷途里寻得关窍方能事半功倍，切莫不得法门反在困顿中折损自身。”说罢两指点顾余曦灵台出：“我将言灵符咒赋予你的眉心灵台之中，以灵气催之可在下界与我联系。然下界轮回与天界隔天九重，此符咒耗灵甚巨不可多用，望尔等慎之。”……

    待顾余曦回过神来，明奕上神早就不知所踪，自己亦已整装走上去往下界的落仙台。这本是曾经飞升成仙的终点，眼下却又作为新仙途的起点，哪位仙友不说一句机缘真是妙不可言。天界的一众神仙去往下界不外几种方法：一为历劫，入轮回转世，外貌、记忆、能力皆不得下界；二为神行，以神识出窍短暂下界，一般需要附着在命格特异之人亦或自己的塑像之上；三为脱骨，一般用于惩罚犯下天条重典的仙人，顾名思义脱去仙骨化为凡胎重受轮回之苦。但顾余曦却哪种都不是，只因他堪堪地仙飞升未经洗髓授名，福寿百年却还未有仙骨，走落仙台下界并无太大后果，只是未经上神许可，他也只能被囿于鸿钧阁之中度过两百年辰光。眼下他领了这下界的差事，端的是一个来去自由得天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