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过渡章：师生【第一个故事：浮光掠影的开端，完结】
就在四天后，米娅结束下午的课程，刚回到寝室时，她遇上了奎恩德拉官方前来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
寝室屋里坐着一位打扮奇特的中年女性，这个女人用暗红色的斗篷将整个身体笼罩得极为严实，只露出她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她表情严肃，声音像四十多，但是看起来有六十多。
“您好，米娅·奈特同学，我是执法者特兰多，针对发生在图书馆地下一层的事件，需要你前往协助调查。这次审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如果您积极配合，在夜幕降临之前，你就能回来休息。”
米娅根本无法反驳，这个自称“执法者”的人在他们新生群体中有无数传说，奎恩德拉作为一个学院最不友善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群人的存在。他们公正、严明，又冷血、残忍，虽然许多时候他们承担了警察与卫兵的工作，可是实际上更加自由，宛如间谍和密探。
同样令她想不到的是，执法者特兰多将她带到的地点是奎恩德拉水系院的院长办公室。特兰多扣门进入，期间根本没有一丝犹豫，看起来她也不需要征求里面人的同意。
除了她以外，院长办公室里还有三位执法者，两名红色，一名黑色，年龄各不相同，但同样的特征是每个人看起来都比他们的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如果不是茶几桌案上摆满了绿色植物，米娅已经难以忍受这样压抑的气氛了。
“米娅·奈特？”黑色的执法者瞥了她一眼，问。米娅刚张嘴准备回答，他便说：“进来吧，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一些关键信息。”
这样的高傲态度让米娅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个场合发作。她从红衣执法者的后面走到他们前面，才发现茶几两侧的长形沙发上对坐着两位熟人，阿克西恩和福珂。后者的脸色灰暗，并没有当初的趾高气扬，反而是阿克西恩表现得冷漠非常，他躬身低头，似乎在沉思。
听到声音，阿克西恩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往一旁挪动了几分，给她让出一片宽敞的位置。
“米娅·奈特，请就座，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发现场的具体情况，请你仔细回忆，谢谢。”黑衣执法者是一位有着钢铁般面容的男性。
米娅很想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你的声音只能让人紧张，请不要说“谢谢”了！
“如果你回忆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讯问。而且我需要提前说明，请不要想包庇任何一方，这不仅会伤害你的尊严，也触犯我们的律法。可以开始了吗？”
米娅觉得自己完全被当成了一件物品，而不是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以至于她完全记不起当时的情况，但还是被恐吓得木讷着点了头。
“等……等一下……”
阿克西恩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嘴唇也在发抖，但是他就是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并且直视着黑衣执法者凶恶的眼睛，说，“她……还只是一名新生，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所以？”黑衣执法者向他靠近，阿克西恩不自觉往后挪动了腿，但是撞到了沙发。
“所以我觉得为了我们学院的氛围和名誉，询问这种小事情能由我来代劳吗？”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从房间的最里面，也就是院长办公桌那边传来。因为他的桌子一边摆放着茂盛的植被，另一边摆放着办公的文件和书籍，并且从米娅进屋以外他一言未发，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水系院的院长霍格芬到现在才被米娅察觉到存在。
实际上他一直都安详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观察着这个小姑娘。虽然她已经成年，但是第一次面对执法者，多多少少还有恐惧而不知所措，这位老院长决定提供一些“人道主义关怀”。
“这是符合规矩的，请吧，霍格芬先生。”
黑衣执法者略作思考，便果断做出了让步，他们四人散开靠墙，而霍格芬则坐到福珂为他让出的座位上，面对着米娅。
他的服装很简单，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是院长。不过他的胡须、白眉、圆框眼镜、怀表……乃至于面部的每一寸皱纹，都符合米娅心目中长者的形象。之后他仔细而诚恳地向米娅了解着当天发生的前因后果，虽然米娅在谈话即将结束时才发现，这些寻常问题正是那些正在记录的执法者要问的内容，但霍格芬给人的亲切感几乎是一种变相的吐真剂，她不仅回忆起了那时候的所有细节，也毫无防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甚至就连阿克西恩攻击时的动作和逃跑时的窘状也描述得很清楚。
“能再稍微描述一下事件发生时的场景吗？”霍格芬将内容回味了几分钟，才继续问。
“……当时我们开门后，就看到那个男生扮演的巫师——是福柯让我们进来的！阿克西恩助教当时就朝那个巫师的扮演者扑了上去，就向一头狼，你们如果见过狼就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是那样，将戴着面具的学生扑倒，攻击了他。在阿克西恩摘掉面具时，他的冰锥在地板上敲得粉碎，没有伤害到那个人……”
霍格芬观察着执法者们的行为，等他们最后一个人也停笔后，才问：“当时有多少人？”
“我不记得，我事后逃得很快，估计有，近十个吧？其中大多数我都没见过。”
“你看一下这张图，是那副面具吗？”霍格芬示意其中一名执法者将图片拿出来，米娅接过图，确认了好几遍，才紧张得回复道：“是的，我确定。”
霍格芬停了好久，忽得笑了出来，他向后仰起身子，问执法者们：“还有需要再确认的细节吗？这是学生，不是犯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喝杯茶吃点东西，然后继续聊。”
“这不是下午茶——但是我们确实没有需要问的了，谢谢。”
“只有这样吗？”福珂冷不防地站起来，说，“这就是你们对待一个疯子的态度？他攻击了一个无辜的学生，而且几乎杀了他。对方的头被冰直接侵蚀，已经快一周没有去上课了！我……”
“请冷静，福珂。我们已经了解了全部的事情经过，之后会给出答复，按照奎恩德拉的律法，请不要在这里咆哮，你们的院长还在这里。”黑衣执法者例行公事一般地回复道，他最后和三人又确认了许多细节，才和霍格芬院长道别。福珂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法闹出什么风浪，便紧接着离开了这里，他临走时还不忘暗骂着阿克西恩的坏话。
夕阳的光线从窗口照射进屋，与炉火一起在精神与物质层面都温暖了整间屋子，让人不会在意冬日的寒风会何时再起。霍格芬院长长出了一口气，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紧不慢地书写着什么东西。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身子时不时地摇晃，如跟随着音乐的节拍。米娅·奈特也因此能放松地，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孤身离去，因为在沙发另一端，阿克西恩如雕塑一般十指交叉、低头沉思着。他没有目送执法者离开，没有去理会福珂的恶意，阿克西恩，什么反应也没有，等在那里。
霍格芬院长将手头的一份文件审核完成，摘下眼镜，问：“还有什么事吗，二位？”
阿克西恩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米娅听到他问：“霍格芬院长，我的申请您还没同意。”
霍格芬长叹一口气，说：“孩子，这虽然不是头一回，但这么快就辞职，你……谨慎考虑。而且我说过，你如果辞职，我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三个安排新的助教。”
“为什么？”阿克西恩问。
“我这里没有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许多地方十分独断专行。”霍格芬注意到了米娅的惊愕，他笑道，“看来你还没有与他们商量？”
阿克西恩摇头道：“我与他们说过，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但我这边……”
“米娅·奈特，你们的助教老师要辞职，你同意吗？”霍格芬不理睬阿克西恩，反而提高了声音，问米娅。
“当然不！”米娅不带任何犹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件事绝对不是我们三人所愿意看到的，虽然……”
“‘身为一名助教，我却没能给予学生必要的帮助’……阿克西恩是这么写的，没问题，没问题……”霍格芬单手拿起一份报告，说，“事实胜于雄辩，如果米娅·奈特你现在能说出阿克西恩作为一名助教确实实际地帮助了你，那我这里可以撤销辞职，因为奎恩德拉的助教必须主动负责且有能力。”
面对霍格芬的凝视与提问，米娅一时语塞，她开始为自己开脱辩解：“难道不应该把另外两位同学……”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你不也是他的学生吗？为什么一定要让其他人来证明这一点？”
霍格芬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与阿克西恩并肩而立，此时的他才给米娅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那是作为长者、作为师长、作为院长的威严。
米娅将目光投向阿克西恩，想编造谎言，可仍然无济于事，她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这一刻，有两个念头占据她的脑子——我为什么会在意阿克西恩？我之后的生活会因为他的这些奇怪的行为受到影响吗？
不不，这是我造成的对他的伤害，我在想什么？米娅做着思想斗争。
“看起来，尘埃落定。”霍格芬拍拍阿克西恩的肩膀，说，“如果你们现在还不离开我的办公室，每留一分钟，就交一份论文给我吧。至于你们未来的助教是谁？很抱歉，等有人应聘了再说，走吧走吧，都是大忙人。”
阿克西恩释然地点了点头，对老院长行礼离开了办公室。
他辞职的消息很快被米娅传递给了兰瑟与阿昆，木已成舟，二人也无法挽回。他们所面临的极度现实的问题就是助教能提供的帮助一夜之间都没有了，如训练场的资格、学习的资料和带队任务等。
就在三人聚餐讨论这件事时，阿克西恩居然出现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阿昆敲桌而起，问道。
如果知道你们仨的饮食习惯，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这是阿克西恩第一时间想说的话。但是他觉得这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想对了，而不是什么严密推理的结果。
“我问了其他人。”阿克西恩撒谎说，他把挎包里的一个旧书本拿了出来，放在三人面前。兰瑟小心地将这本几乎快要散架的书小心地翻开，里面是他们教学计划上每一门课任务的剪报和外出任务需要的注意事项，也包括奎恩德拉学院发生的教学事故和课程的危险系数。在最后还有十几页的参考书目和论文。
“这是给你们的补偿，在最开始一页有我过去在图书馆工作的证明，你们可以随意借取想要的书籍，甚至是某些禁书。”
米娅从发愣的兰瑟手里取过来书，仔细地阅览起来。阿昆也凑过来，但是兰瑟却一把将书夺了过去，将书还给了阿克西恩。
“你这是想撇清关系了吗？”他质问道。
阿克西恩结巴了一下，说：“我，我只是不想给你们再带来困扰。”
“那也需要履行完你的责任吧。”兰瑟苦笑道，“学长，你比我们更清楚，助教的意义吧。虽然这次很不愉快，但是这个东西……不是我们需要的，请拿回去。”
“这些足够你们……”
“我们可能需要的不是这个，除开这种助教与学术间的利益关系，我们也需要一个前辈，或者说一个朋友。”兰瑟将书硬塞在阿克西恩怀里，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自顾自地离开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克西恩将书放进挎包，向阿昆和米娅道了一声抱歉。他侧身看着兰瑟不紧不慢远去的身影，心中已经了然真相，但是他很快将这份念头扫清了出去。他原以为今天将是结束，看起来，自己遇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本书……我回去装订下吧。”
“不用了！”米娅说，“你还是我们的助教！”
阿昆也随之附和，二人先后离开了餐厅，只留阿克西恩一个人在原地。
【尾声】
夜晚，阿克西恩听到塔娜莉亚给房门上了锁，才点起灯，将藏好的日记本从暗格中取出来。
夜晚的寒冷让他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但是他也在此时无比清醒。在确认了塔娜莉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写日记后，他从日记本的夹层里，拿出了一根乌鸦羽毛，开始生疏地吟唱：
【第一层于迷蒙不见，第二层于空白不见，第三层于粘稠不见，第四层于狂态不见，第五层于极静不见，第六层于虚幻不见。乃见得有六，轮轮运转。】
一点灰色的物质从阿克西恩的七窍内浅浅浮现，很快凝聚在头顶，转瞬即逝。阿克西恩的神思如脱离泥沼之飞鸟进入云空一般变得无比清澈，不留一丝杂念。他将羽毛塞回去，这才打开笔记本的锁，开始写下心中最直观的感受，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寻常时候那个自卑的青年了。
“兰瑟·苏切特，是一个懂得自己所思所想的年轻人，比我预料的还要直接。利用道德来约束我吗？太成功了，我没法拒绝。他明白物质的援助不是他们所需要的，只要留住人，他们就能够用相对友善的方式，既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双方快乐，形成长久的伙伴关系。很聪明的孩子——不对，我也不老，不能这么称呼他呀。我担心我做不好，仅此而已。接受这种可能性吗？还是说？算了……”
最后他留了一张空白页，用锁将日记本锁住，才将魔法的效力取消。他忘记了刚才的一切，看到自己的指尖留有残留的墨水和锁起来的笔记本时，他苦笑着收拾好残局，躺上床休息去了。
寝室屋里坐着一位打扮奇特的中年女性，这个女人用暗红色的斗篷将整个身体笼罩得极为严实，只露出她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她表情严肃，声音像四十多，但是看起来有六十多。
“您好，米娅·奈特同学，我是执法者特兰多，针对发生在图书馆地下一层的事件，需要你前往协助调查。这次审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如果您积极配合，在夜幕降临之前，你就能回来休息。”
米娅根本无法反驳，这个自称“执法者”的人在他们新生群体中有无数传说，奎恩德拉作为一个学院最不友善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群人的存在。他们公正、严明，又冷血、残忍，虽然许多时候他们承担了警察与卫兵的工作，可是实际上更加自由，宛如间谍和密探。
同样令她想不到的是，执法者特兰多将她带到的地点是奎恩德拉水系院的院长办公室。特兰多扣门进入，期间根本没有一丝犹豫，看起来她也不需要征求里面人的同意。
除了她以外，院长办公室里还有三位执法者，两名红色，一名黑色，年龄各不相同，但同样的特征是每个人看起来都比他们的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如果不是茶几桌案上摆满了绿色植物，米娅已经难以忍受这样压抑的气氛了。
“米娅·奈特？”黑色的执法者瞥了她一眼，问。米娅刚张嘴准备回答，他便说：“进来吧，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一些关键信息。”
这样的高傲态度让米娅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个场合发作。她从红衣执法者的后面走到他们前面，才发现茶几两侧的长形沙发上对坐着两位熟人，阿克西恩和福珂。后者的脸色灰暗，并没有当初的趾高气扬，反而是阿克西恩表现得冷漠非常，他躬身低头，似乎在沉思。
听到声音，阿克西恩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往一旁挪动了几分，给她让出一片宽敞的位置。
“米娅·奈特，请就座，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发现场的具体情况，请你仔细回忆，谢谢。”黑衣执法者是一位有着钢铁般面容的男性。
米娅很想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你的声音只能让人紧张，请不要说“谢谢”了！
“如果你回忆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讯问。而且我需要提前说明，请不要想包庇任何一方，这不仅会伤害你的尊严，也触犯我们的律法。可以开始了吗？”
米娅觉得自己完全被当成了一件物品，而不是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以至于她完全记不起当时的情况，但还是被恐吓得木讷着点了头。
“等……等一下……”
阿克西恩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嘴唇也在发抖，但是他就是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并且直视着黑衣执法者凶恶的眼睛，说，“她……还只是一名新生，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所以？”黑衣执法者向他靠近，阿克西恩不自觉往后挪动了腿，但是撞到了沙发。
“所以我觉得为了我们学院的氛围和名誉，询问这种小事情能由我来代劳吗？”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从房间的最里面，也就是院长办公桌那边传来。因为他的桌子一边摆放着茂盛的植被，另一边摆放着办公的文件和书籍，并且从米娅进屋以外他一言未发，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水系院的院长霍格芬到现在才被米娅察觉到存在。
实际上他一直都安详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观察着这个小姑娘。虽然她已经成年，但是第一次面对执法者，多多少少还有恐惧而不知所措，这位老院长决定提供一些“人道主义关怀”。
“这是符合规矩的，请吧，霍格芬先生。”
黑衣执法者略作思考，便果断做出了让步，他们四人散开靠墙，而霍格芬则坐到福珂为他让出的座位上，面对着米娅。
他的服装很简单，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是院长。不过他的胡须、白眉、圆框眼镜、怀表……乃至于面部的每一寸皱纹，都符合米娅心目中长者的形象。之后他仔细而诚恳地向米娅了解着当天发生的前因后果，虽然米娅在谈话即将结束时才发现，这些寻常问题正是那些正在记录的执法者要问的内容，但霍格芬给人的亲切感几乎是一种变相的吐真剂，她不仅回忆起了那时候的所有细节，也毫无防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甚至就连阿克西恩攻击时的动作和逃跑时的窘状也描述得很清楚。
“能再稍微描述一下事件发生时的场景吗？”霍格芬将内容回味了几分钟，才继续问。
“……当时我们开门后，就看到那个男生扮演的巫师——是福柯让我们进来的！阿克西恩助教当时就朝那个巫师的扮演者扑了上去，就向一头狼，你们如果见过狼就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是那样，将戴着面具的学生扑倒，攻击了他。在阿克西恩摘掉面具时，他的冰锥在地板上敲得粉碎，没有伤害到那个人……”
霍格芬观察着执法者们的行为，等他们最后一个人也停笔后，才问：“当时有多少人？”
“我不记得，我事后逃得很快，估计有，近十个吧？其中大多数我都没见过。”
“你看一下这张图，是那副面具吗？”霍格芬示意其中一名执法者将图片拿出来，米娅接过图，确认了好几遍，才紧张得回复道：“是的，我确定。”
霍格芬停了好久，忽得笑了出来，他向后仰起身子，问执法者们：“还有需要再确认的细节吗？这是学生，不是犯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喝杯茶吃点东西，然后继续聊。”
“这不是下午茶——但是我们确实没有需要问的了，谢谢。”
“只有这样吗？”福珂冷不防地站起来，说，“这就是你们对待一个疯子的态度？他攻击了一个无辜的学生，而且几乎杀了他。对方的头被冰直接侵蚀，已经快一周没有去上课了！我……”
“请冷静，福珂。我们已经了解了全部的事情经过，之后会给出答复，按照奎恩德拉的律法，请不要在这里咆哮，你们的院长还在这里。”黑衣执法者例行公事一般地回复道，他最后和三人又确认了许多细节，才和霍格芬院长道别。福珂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法闹出什么风浪，便紧接着离开了这里，他临走时还不忘暗骂着阿克西恩的坏话。
夕阳的光线从窗口照射进屋，与炉火一起在精神与物质层面都温暖了整间屋子，让人不会在意冬日的寒风会何时再起。霍格芬院长长出了一口气，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紧不慢地书写着什么东西。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身子时不时地摇晃，如跟随着音乐的节拍。米娅·奈特也因此能放松地，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孤身离去，因为在沙发另一端，阿克西恩如雕塑一般十指交叉、低头沉思着。他没有目送执法者离开，没有去理会福珂的恶意，阿克西恩，什么反应也没有，等在那里。
霍格芬院长将手头的一份文件审核完成，摘下眼镜，问：“还有什么事吗，二位？”
阿克西恩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米娅听到他问：“霍格芬院长，我的申请您还没同意。”
霍格芬长叹一口气，说：“孩子，这虽然不是头一回，但这么快就辞职，你……谨慎考虑。而且我说过，你如果辞职，我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三个安排新的助教。”
“为什么？”阿克西恩问。
“我这里没有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许多地方十分独断专行。”霍格芬注意到了米娅的惊愕，他笑道，“看来你还没有与他们商量？”
阿克西恩摇头道：“我与他们说过，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但我这边……”
“米娅·奈特，你们的助教老师要辞职，你同意吗？”霍格芬不理睬阿克西恩，反而提高了声音，问米娅。
“当然不！”米娅不带任何犹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件事绝对不是我们三人所愿意看到的，虽然……”
“‘身为一名助教，我却没能给予学生必要的帮助’……阿克西恩是这么写的，没问题，没问题……”霍格芬单手拿起一份报告，说，“事实胜于雄辩，如果米娅·奈特你现在能说出阿克西恩作为一名助教确实实际地帮助了你，那我这里可以撤销辞职，因为奎恩德拉的助教必须主动负责且有能力。”
面对霍格芬的凝视与提问，米娅一时语塞，她开始为自己开脱辩解：“难道不应该把另外两位同学……”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你不也是他的学生吗？为什么一定要让其他人来证明这一点？”
霍格芬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与阿克西恩并肩而立，此时的他才给米娅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那是作为长者、作为师长、作为院长的威严。
米娅将目光投向阿克西恩，想编造谎言，可仍然无济于事，她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这一刻，有两个念头占据她的脑子——我为什么会在意阿克西恩？我之后的生活会因为他的这些奇怪的行为受到影响吗？
不不，这是我造成的对他的伤害，我在想什么？米娅做着思想斗争。
“看起来，尘埃落定。”霍格芬拍拍阿克西恩的肩膀，说，“如果你们现在还不离开我的办公室，每留一分钟，就交一份论文给我吧。至于你们未来的助教是谁？很抱歉，等有人应聘了再说，走吧走吧，都是大忙人。”
阿克西恩释然地点了点头，对老院长行礼离开了办公室。
他辞职的消息很快被米娅传递给了兰瑟与阿昆，木已成舟，二人也无法挽回。他们所面临的极度现实的问题就是助教能提供的帮助一夜之间都没有了，如训练场的资格、学习的资料和带队任务等。
就在三人聚餐讨论这件事时，阿克西恩居然出现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阿昆敲桌而起，问道。
如果知道你们仨的饮食习惯，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这是阿克西恩第一时间想说的话。但是他觉得这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想对了，而不是什么严密推理的结果。
“我问了其他人。”阿克西恩撒谎说，他把挎包里的一个旧书本拿了出来，放在三人面前。兰瑟小心地将这本几乎快要散架的书小心地翻开，里面是他们教学计划上每一门课任务的剪报和外出任务需要的注意事项，也包括奎恩德拉学院发生的教学事故和课程的危险系数。在最后还有十几页的参考书目和论文。
“这是给你们的补偿，在最开始一页有我过去在图书馆工作的证明，你们可以随意借取想要的书籍，甚至是某些禁书。”
米娅从发愣的兰瑟手里取过来书，仔细地阅览起来。阿昆也凑过来，但是兰瑟却一把将书夺了过去，将书还给了阿克西恩。
“你这是想撇清关系了吗？”他质问道。
阿克西恩结巴了一下，说：“我，我只是不想给你们再带来困扰。”
“那也需要履行完你的责任吧。”兰瑟苦笑道，“学长，你比我们更清楚，助教的意义吧。虽然这次很不愉快，但是这个东西……不是我们需要的，请拿回去。”
“这些足够你们……”
“我们可能需要的不是这个，除开这种助教与学术间的利益关系，我们也需要一个前辈，或者说一个朋友。”兰瑟将书硬塞在阿克西恩怀里，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自顾自地离开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克西恩将书放进挎包，向阿昆和米娅道了一声抱歉。他侧身看着兰瑟不紧不慢远去的身影，心中已经了然真相，但是他很快将这份念头扫清了出去。他原以为今天将是结束，看起来，自己遇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本书……我回去装订下吧。”
“不用了！”米娅说，“你还是我们的助教！”
阿昆也随之附和，二人先后离开了餐厅，只留阿克西恩一个人在原地。
【尾声】
夜晚，阿克西恩听到塔娜莉亚给房门上了锁，才点起灯，将藏好的日记本从暗格中取出来。
夜晚的寒冷让他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但是他也在此时无比清醒。在确认了塔娜莉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写日记后，他从日记本的夹层里，拿出了一根乌鸦羽毛，开始生疏地吟唱：
【第一层于迷蒙不见，第二层于空白不见，第三层于粘稠不见，第四层于狂态不见，第五层于极静不见，第六层于虚幻不见。乃见得有六，轮轮运转。】
一点灰色的物质从阿克西恩的七窍内浅浅浮现，很快凝聚在头顶，转瞬即逝。阿克西恩的神思如脱离泥沼之飞鸟进入云空一般变得无比清澈，不留一丝杂念。他将羽毛塞回去，这才打开笔记本的锁，开始写下心中最直观的感受，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寻常时候那个自卑的青年了。
“兰瑟·苏切特，是一个懂得自己所思所想的年轻人，比我预料的还要直接。利用道德来约束我吗？太成功了，我没法拒绝。他明白物质的援助不是他们所需要的，只要留住人，他们就能够用相对友善的方式，既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双方快乐，形成长久的伙伴关系。很聪明的孩子——不对，我也不老，不能这么称呼他呀。我担心我做不好，仅此而已。接受这种可能性吗？还是说？算了……”
最后他留了一张空白页，用锁将日记本锁住，才将魔法的效力取消。他忘记了刚才的一切，看到自己的指尖留有残留的墨水和锁起来的笔记本时，他苦笑着收拾好残局，躺上床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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