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海洋是一九七八年八月当的知青,一九八零年初返城参加了工作,在食品厂食堂当管理员。

    江海洋的父亲是守备四师运输连的副连长,母亲是家庭妇女,江海洋哥仨,他排老小,平时家里人大小事都让着他,所以养成了他脾气有些不好的习惯,要不是后来他和武捷威在生意上产生了经济分歧,或许他俩能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事与愿违,到末了,他俩竟然成为了陌路人,二十年来老死不相往来。

    那时候,何祖浩已经离开了这座小城,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谋生,当何祖浩知道了他俩分道扬镳了后,挺痛心的,都是他的发小,又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何祖浩一直保持了十几年的沉默。

    直到有一天,何祖浩照镜子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了,这才感慨地想,人生能再有几个十年啊,他想撮合武捷威和江海洋消除误会重归于好,重拾那段美好而又难忘的青葱岁月。

    可事与愿违,当何祖浩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分别对武捷威和江海洋说了以后,他俩似乎都表现出了消极的态度,何祖浩也就遗憾地放弃了他撮合的想法,心想,人这一辈子的结局不都是圆满的,有些不如意的事情,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吧,这又是后话了……

    要问江海洋下乡这两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他准会说,是收获了谷丰盈。

    谷丰盈中等偏上的个头,五官端正肤色洁白,即使是当知青被风吹日晒的这两年,也没有消融掉她姣好的面庞。

    唯一影响她整体格局的是,她太胖了,女人这一胖,脸就显得大一些了,脖梗子也显得粗一些了,穿衣服自然而然就显得臃肿不好看了。

    谷丰盈虽说胖,但是饭量是最少的,活动量却是最大的,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在知青点的院子里舞枪弄棒打拳踢腿的,体重依然我行我素不减斤两。

    “别哼哈的了,你是哈凉水都长肉的玩意儿。”江海洋讥讽地说。

    谷丰盈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着说:“我练功也不是为了掉份量……”

    “不为了掉份量那你为了啥?”江海洋问。

    “为了强身健体保卫祖国。”谷丰盈说。

    “保卫祖国还用得着你呀,嘁,你信不信,你当兵都不够条件,超份量了。”江海洋说。

    “你给我滚一边去。”谷丰盈说。

    谷丰盈爱江海洋,知青点的同学都知道,而且还知道,他俩的爱都有了实质性的发展,晚上时不时地出去遛弯,回来的时候,身上经常粘着泥土和树枝子,知青点的同学也都见怪不怪了,经常拿他俩开玩笑,他俩却表现的不屑一顾。

    江海洋是不太在乎旁人说什么的,谷丰盈也不在乎,只要谷丰盈能天天见着江海洋,江海洋能天天见着谷丰盈,其它的事情都可以忽略掉。

    听说其它知青点的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即使回城待业先干着临时工,也不乐意窝在知青点。

    江海洋所在的知青点已经走了两个同学,其他的不走,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大队还没给知青们分粮食和工分钱。

    同学们苦熬了一年,不想失去这点回报,都等着大队早一天分红,分完了,恐怕就都走光了。

    江海洋和谷丰盈都不急着走,他和谷丰盈的家境条件都挺好,也不指望那点粮食和工分钱,他俩甚至希望同学们赶紧走,巴不得知青点的几间破屋子只剩下他俩,那时他俩就不用偷偷摸摸钻庄稼地了。

    江海洋让谷丰盈回城打听一下招工的事,谷丰盈不乐意,说要回去咱俩一起回去,要回来咱俩也一起回来,她离不开江海洋。

    “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你离开我一时半晌的,我就飞了?嘁。”江海洋说。

    “有啥可打听的,俺妈说了,先让我安心在知青点待几天,招工的事,她给我打听着呢,说不用我操心。”谷丰盈说。

    “关键是谁给我操心?我知道你大哥在劳动局上班,你当然是坐享其成的主了,哎,全当回去帮我打听打听,打听一下哪个厂子招工,我也找俺爸托托关系走走后门啥的。”江海洋说。

    “谁也别找了,我替你操心就行了,包在我身上了!”谷丰盈爽快地说。

    过了些日子,知青点的同学又走了两个,江海洋有点坐不住了,对谷丰盈说:“走,咱俩回城住两天,顺便把咱俩的事通报给各自的父母,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

    “我丑吗?”谷丰盈抹了抹脸问江海洋。

    “丑不丑的你心里还没数?”江海洋说。

    “我有数,我除了胖,其它的还都说得过去。”谷丰盈说。

    “嗯嗯,说得过去,说的过去……”江海洋说。

    “那咱俩就回城一趟吧,你先去俺家,让俺妈俺哥见见你,把咱俩的关系说开,完事后,我再去你家见公婆。”谷丰盈笑着说。

    “啥意思?我先去你家让你爸妈你哥过目,同意了你再去俺家,不同意的话你就不去俺家了?”江海洋问。

    “咱俩的事,俺妈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说了算!”谷丰盈说。

    “你爸妈要是不同意的话,也是白搭。”江海洋说。

    “我纠正一下哈,目前我只有一个妈一个哥,俺爸有到是有,可跑了,跑到香港去了,别再提他了,我不乐意听……”谷丰盈说。

    “对不起哈,先前你对我说过,我这一秃噜就给忘了。”江海洋说。

    第二天一早,谷丰盈跟知青点的负责人田升昌请假,说要和江海洋回城住两天。

    江海洋见田升昌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两只猫眼瞅着别处,江海洋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跟你说一声是还把你当头头看,你还拿起架子了哈,你也不瞅瞅现在都是啥形势了,你发誓九头老牛也拉不回城里的豪言壮语不好使了。”

    “我不是知青点啥头头了,有事去跟大队长请假,嘁,都自由了,无政府主义了……你们不回来才好呢,赶紧走吧。”田升昌挥挥手说。

    江海洋瞪了田升昌一眼,推着自行车对谷丰盈说:“既然无政府了,咱走,用不着跟谁请假。”

    知青点离城里三十多公里,到了城东门外,江海洋和谷丰盈的家就是两个方向了,江海洋先把谷丰盈送回家,然后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

    在路上,江海洋心想,这次回来,他和谷丰盈都要各自见对方父母的面,单从谷丰盈的外表来看,江海洋似乎敢肯定,母亲百分之百地是看不上谷丰盈的,要是看不上怎么办?是顺势和谷丰盈拉倒还是再给母亲做工作?

    江海洋进退两难,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还是觉得谷丰盈是符合他选择配偶标准的,最让江海洋舍不得的是,谷丰盈不仅听话,还会疼人,于是江海洋决定,即使母亲不乐意,也要给母亲做工作。

    江海洋和谷丰盈已经商议好了,明天是星期天,谷丰盈的母亲和她哥都在家歇着,他要亲自登门接受谷家的审视,以冲破他和谷丰盈将来喜结良缘的最后藩篱。

    第二天八点多钟,江海洋出了家门,骑着自行车去了谷丰盈的家。

    此时的谷丰盈和母亲正在家里等着江海洋呢,谷丰盈的哥哥去单位有急事,临出门的时候对谷丰盈说:“我在不在家都一样,只要你对江海洋可心,我就没啥意见,招工的事我能帮上忙一定帮,放心就是了。”

    其实,昨天回来的当天晚上,谷丰盈就把她和江海洋的事对母亲和哥哥说了。

    让谷丰盈没有想到的是,在母亲听完了谷丰盈半年前的那次被碌碡碰伤了,江海洋又是怎么表现出了爷们的仗义时,母亲的表情告诉了谷丰盈,母亲是同意她和江海洋的事的。

    当然了,谷丰盈净拣那些江海洋对谷丰盈好的事说,没说江海洋有时候是怎样地吼她,更没说是她主动追求的江海洋。

    半年前,江海洋和谷丰盈帮几个贫下中农在磨坊旁边的场子上晒麦子,一头毛驴拉着碌碡满场子跑,也不知是瞅见了正在磨坊外拉磨的母驴起了意,还是厌烦了这没完没了地转圈,反正此毛驴不安分守己了,一窜一尥的,到了谷丰盈跟前,猛地转了个圈,让谷丰盈躲闪不及,碌碡碰上了她的脚踝,只听着谷丰盈“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江海洋吓坏了,赶忙上前查看,虽说没有伤口流血,但江海洋估摸着一定是伤着骨头了……

    江海洋把谷丰盈搀扶到了知青点,见田升昌正在下棋,上前一脚把棋盘踢飞,大声说:“你他妈的不是个玩意,让俺俩去干活,你们却在家悠闲下棋哈……”

    田升昌瞪了一眼江海洋没敢吱声,毕竟看见了谷丰盈受伤了,站起来帮着江海洋把谷丰盈送进屋里,问江海洋:“她这是怎么了?”

    “被黑驴拉的碌碡碰脚上了。”江海洋说。

    “干点活还要工钱,歇两天吧,工分照算。”说完,田升昌出去了。

    可没想到,到了傍黑,谷丰盈的整个右脚肿的像馒头似的,下不了地了,躺在屋里嘤嘤地哭。

    江海洋正和几个同学在院子里吃饭,听见谷丰盈在哭,便进了屋查看了一会儿谷丰盈的伤处,说:“我给你烧水热敷一下。”

    田升昌在外屋撇了撇嘴说:“江海洋真她妈的贱……”

    几个同学唧唧地在笑。

    江海洋听见了,对田升昌说:“你他妈才贱呢,你要是伤了,我也给你烧水热敷,要不你就让碌碡碰一下试试。”

    田升昌无话可说,一会儿听见谷丰盈又在嘤嘤地哭,说:“别哭了,吃饱饭就不疼了。”

    “田二逼,我哭不哭碍着你啥事了,饭也塞不住你的嘴哈。”谷丰盈在里屋大声说。

    田升昌“嘿嘿”两声,对江海洋说:“明天你把她送回城里,在家养着,啥时候能粘地了啥时候再回来。”

    “我是她啥人?凭啥我送?给公家干活受的伤,你又是负责人,你应该送!”江海洋说。

    “还你是她啥人呢,啥人你心里不明白?你俩不是都那个啥了吗?”田升昌充愣。

    “都那个啥了?”

    “谈恋爱……”

    “是听我跟你说的还是听谷丰盈跟你说的?”

    “谁也没说……是我看见的……”

    “你看见啥了?”

    “我看见你俩钻草稞子了,好半天才出来……别自以为是哈,平时看着你挺像个爷们的,怎么这点事就不敢承认了,又没谁限制你,广阔天地想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田升昌激动的脸都扭曲了。

    江海洋忽然笑了起来,说:“对,你说的真对,越说越对,撒欢,谁也管不了谁!”

    吃完饭,几个同学都各干各的事去了,江海洋进屋又给谷丰盈热敷了两回,说:“你不能一点东西不吃啊,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点吃的去。”

    “不用了,我箱子里有挂面,还有几个鸡蛋,畦菜地里有小葱和香菜,切碎撒上,多弄点。”谷丰盈说。

    “行……”江海洋打开箱子拿出一扎挂面三个鸡蛋,到灶间烧上水,又到院子畦菜地里薅两绺小葱香菜,洗净切碎。

    十几分钟后,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窝鸡蛋端到了谷丰盈的跟前,谷丰盈说:“再拿个碗去,我自己吃不了,你陪我吃。”

    “我吃过饭了……”

    “叫你拿你就拿。”

    江海洋去灶间拿了一个碗,谷丰盈把大碗里的面条匀了一半给江海洋,说:“吃!”

    吃完饭,谷丰盈说:“我不回城里,回去了就见不到你了,我就在这儿养着,啥时候养好了啥时候咱俩再回去。”

    第二天上午,大队长来知青点看谷丰盈了,拿了两瓶罐头两斤蛋糕,嘱咐江海洋别出工了,就在知青点照顾谷丰盈,说邻村有个老中医,专治歪鼻子斜眼骨折摔伤的,说是有祖传秘笈,让江海洋陪着谷丰盈去邻村去找老中医,费用大队报销。

    大队长走后,江海洋就把知青点的一辆板车铺上稻草,扶着谷丰盈上了车,拉着去了邻村。

    谷丰盈半卧在车上,瞅着江海洋被汗水浸透的后背,挺感动的,心想,一辈子托付给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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